认识田驰时他身边有个柳叶弯眉的俏丽女伴。
那是高校武术社团邀请赛的决赛,陈欢尔拿到散打类第二名。指导老师和社团主席对此历史性突破都极满意,她本不觉自己技术多好纯属被逼而来,一场一场打到决赛信心愈发充足,如今因体格弱势惜败一方面心有不服另一方面又着实遗憾。
决赛场地在本校,体育场满座,难得刷次存在感院里兄弟姐妹更是喊得嗓子沙哑。颁奖典礼结束,欢儿将奖牌摘下握在手里,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让她有些生理性恍惚,直至坐上观众席心跳仍没有恢复正常频率。
黄璐以家属姿态出席,这下又是捶肩又是揉背,“知道你会打,不知道你这么能打。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多担待。”
欢尔一下笑出来,“我建议你写份检查。”
黄璐配合表演俯首称臣,“小的知错,小的改。”
“乖。”欢尔揉揉她脑袋。黄璐“嘿”一声,说着“你当玩狗呢”顺势握住她手腕,随即发觉异常,“你心跳怎么还这么快。”
欢尔不介意摆摆手,“吓的。我杏仁核都吓裂了。”
田驰就这样出现在视野里,在她们后一排笑着接一句,“吓裂是好事呀。”
黄璐叫“学长”,然后问他,“你怎么结束过来了?”
“给孙教授送资料,听说他来看比武了。”他扬扬手里的文件,“我站那边半天没找到人,看到你在想说过来问问你。”
从学院到学生会,从同学到老师,黄璐的交际网广到令人发指。
“孙教授啊……”黄璐伸长脖子像扫描仪定位一圈,最后指向左侧看台,“他刚才坐那边,包还在,估计临时出去了。”
田驰看过去,“行,我等他回来再过去。”
“哦学长,这是我们班陈欢尔,我俩一个宿舍。”黄璐见缝插针介绍,“欢尔,这临床的田驰学长和女……”她吐吐舌头,话说半句。
一直安静陪伴的他的女伴这才笑笑,“我们在门口看到颁奖啦。恭喜你。”
“谢谢。”欢尔礼貌回应。
黄璐想到什么一般拉拉欢尔,“刚才还没说完。我是想告诉你别紧张,其实本大神早已经预见到结果了。我昨晚梦到火车进隧道,嗖一下,就跟你最后踢那脚一样,又准又利索直中要害。”
“璐儿,”欢尔憋住笑,“最近科大那位那方面表现是不是……”
黄璐的恋爱小魔爪已经伸向外校。
“哪方面?”当事人不解。
欢尔瞧着有外人,只得捏捏黄璐胳膊,“你去看看佛洛依德吧。”
“什么?”
此时田驰从后面接一句,“佛洛依德的梦解析。”
呦,同道中人。
他的女伴柔声细语发问,“你们说的什么呀?”
“没。”田驰似笑非笑转移话题,“孙教授怎么还不回来。”
欢尔这才开始打量他,戴眼镜,皮肤很白,就像母亲手下那些来轮转的学生,斯斯文文无任何攻击性。
是因此才觉得眼熟?
黄璐忽而问道,“学长你也是天河的吧?”
“也?”
“老乡。”她指指欢尔,随后又道,“哎你不说你们那儿就一个高中特牛逼么,那你俩会不会……”
“天中?”欢尔与田驰互看对方异口同声,接着一起笑出来。
第二次碰到是在实验楼,欢尔说真巧,田驰却说我专程等你的,留个联系方式吧,毕竟院里只有我和你是天河人。她不知道最后这两句怎么就构成因果关系,可还是允许通讯录里多出一个人。欢尔给他的的备注是——田驰,老乡。
第三次对方发来约饭信息,田驰说学校旁边新开一家粤菜馆,顺便叫上黄璐吧,正好有点学生会的事情要和她商量。欢尔疑惑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系黄璐,又或者按对方的说法这餐饭自己根本不必要出席。可她还是回复“好”,璐儿绯闻男友众多,她猜田驰是为避嫌。
第四次是校园电影节,他发来一串放映名单然后问道,你们宿舍要不要一起来看?想看哪一场我提前把位置留出来。黄璐告诉欢尔田驰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虽然是往回拉钱的香饽饽,但回馈福利也有限制,人家这是都留给你了。
其实那时欢尔已经感觉到了。
接下来是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记不清第几次碰面,田驰说有个朋友排演的话剧首映,正好多张票你愿意来吗?
他开始郑重其事发出单独邀请。
他的女伴再没出现。至此谁都看出来了,田驰在追求陈欢尔。
缓缓地,循序渐进地展开一场追求。
欢尔陷入犹豫。优秀的高年级学长,曾是校友共同言语不少,体贴温柔凡事以她为先,聊天见面多了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毫无经验的她对恋爱抱有太多太美好的幻想,她想谈一次直至终老的恋爱。
此生只与一人共悲喜,这样的爱情。
陈欢尔承认自己胆怯,她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给田驰的回复是——我看看时间再告诉你。
话剧首映这天发生两件事。
一是临近中午景栖迟久违来电,“你一会有事吗?没有的话一起吃饭吧。”
未等欢尔作答,他继续,“宋叔来了。”
“宋叔?”欢尔一头雾水,全然未听母亲说起宋丛爸爸要来呀。
“我妈也没说。这帮人这是憋着搞突击检查呢。”
“宋叔跟你联系了?”
“嗯。他说刚到,在中医大那边。”景栖迟问,“去吗?”
“当然!”欢尔一口应下。
那头轻笑,“你在哪儿?”
“图书馆。”
“过二十分钟下楼,我去找你一起走。”
欢尔忙阻拦,“挺远的你别过来了”,然而这句没有送出去,电话已经挂断。
他们在中医大旁边的小馆子里见到宋叔,谈不上久别重逢,毕竟每年放假回去三家聚餐是保留项目。宋叔是过来做培训交流的,吃住都在中医大,为期十天。
欢尔听罢忙问,“那郝姨……”
自宋妈复工,从家门口至出单元楼甚至去医院的必经之路基地出入口都被宋家父子搭好坡面,家中自不必说,日常用品全在她触手可及的矮处,卫生间也安置好可提供撑力的特殊扶手。理论上宋妈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可理论就像鱼骨,生活里总充满被称为特殊状况的刺。
“宋丛周末回来。”宋爸笑呵呵说道,“工作日你们俩妈早认领了,我还没走恨不得行李先搬来,姐三个背着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一脉血缘的亲属不在身边,相识甚久的左邻右舍可不就成了亲人。
欢尔和景栖迟听得嘿嘿乐。
“情况越来越好了。”宋爸在自己身上比划,“左边还是没有自主性动作,但复健师上周说了,再坚持坚持依靠单侧拐杖步行这都完全有可能。”
直至今日宋妈仍在做复健理疗,平日自己练习,周末风雨无阻去复健中心。这一刻的好消息就是对她所有辛苦的最好回报。
“郝姨吃了仙丹吧。”景栖迟的脸上展现出一种极为少见的顽皮,“现在想起我做康复训练那会儿脑袋都发麻,宋叔你快看看,我现在是不是手抖。”
“手抖是吧?”宋爸从包里拿出两部包装全新的手机,“那只能让欢尔替你收了。”
“哇!”欢尔眼睛都亮了,一把将两部全揽到自己这边,“给我们的?”
“是。”宋爸笑,“你周叔,哦就栖迟的主刀医生还记得吧?他们一大家子人连着周游姑父一起去美国玩,我们说去一趟给你们仨小的带点什么,周游推荐的。”
“绝了!宋叔你们绝了!”欢尔一手拿一部左看右看,与此同时极力躲避着对面景栖迟的“争抢。”
“陈欢尔你够了啊!”
“你手抖用不了。”
“用不了我摆着看!你管我!”隔一张餐桌景栖迟抓不到,干脆起来绕到她身后两人一通攻防拉锯。
一旁宋爸笑得合不拢嘴,“都多大了还闹,快坐下。”
纷争停止,景栖迟终于拿到新手机。他站在欢尔身后,一边向宋爸展示脖子一边抱怨,“宋叔你看红了没?这丫头给了我一下。”
“我看看。”欢尔坐着,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高度并挪开他的手,估计刚才胳膊肘怼到了,侧面脖子的确通红一片。
如同从前误伤他那样,欢尔象征性揉两下他脖子又安抚似的拍拍,“好啦,我没注意。”
“坐,栖迟。”宋爸招呼人,“吃饭。”
他们开始聊些别的,比如宋丛上一条朋友圈出现某个女生背影,问他是谁这家伙却守口如瓶死活不透露;比如来之前没打招呼是陈妈的主意,她说万一这俩哪个推脱让宋爸直接杀到学校一探虚实;再比如周叔这趟去美国的最主要原因是去给周游打助攻,儿子不急老子急,效果显著好事将成。欢尔与宋爸说得热闹,景栖迟却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与宋爸分别,两人同回学校的路上他才告诉欢尔,“你以后注意点,别总动手动脚。”
听上去随意,实则打过几遍腹稿措辞又修正才出来这么一句。
“娇滴滴。”欢尔笑他,“打疼你啦?”
“我不是说这个。”景栖迟气不打一处来,上手乱揉一通她脑袋,“跟别人尤其男的不能瞎揉,傻蛋。”
欢尔这才明白他意有所指,一下笑出来,“你又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所以也不会是被列入考虑范围的异性、男人。
这是坦率的、不经意的、甚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也正因如此,景栖迟忽然有种挫败感——
好像他与陈欢尔兜了一圈,而今又重回原点。
可是,他已经不想再回原点了。
那个收到护具向邱阳求助的晚上,邱阳说我不懂为什么你把感谢依赖需要等等这些情感与喜欢并列为子集,喜欢完全可以是他们的母集啊。景栖迟你要不是脑子进水,我不相信你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邱阳其实只说了这些,可就这么几句话一下点醒了他。
就像清理电脑桌面,将那些再也用不到的旧文档齐齐选中然后不带任何留恋一同丢进废纸篓,“唰”一声眼前变得明朗。
他知道自己怎么想,一直都知道。只是身体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质疑那些想法的准确性,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不那么确信了。
只可惜,那个晚上他没能将这些全部说出来。
景栖迟知道欢尔没有早睡——他早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之所以让她晚十分钟下来是因想说的太多一时有些慌乱。发完消息后他清清楚楚看到欢尔出现在阳台上,她只是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而已。
那天回去寝室已经关闭,邱阳在里他在外,两人双面夹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磨得宿管给开了门。安静下去的楼道里,景栖迟告诉邱阳人没下来,邱阳说慢慢来,你也要给她留点时间。
他确实在这么做。
疏远到靠近有一万种方法,可他们本来就很近,景栖迟想不出让彼此更紧一步的方法。
除了等,除了让陈欢尔意识到他一直在她身边。
可事实证明,这样好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