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琪终于知道费尽力气寻找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身在何处。
这天欢尔留图书馆看书,她找一圈无功而返回教室自习。路过某张桌子时无意中瞥到被试卷压了一半的书籍封面,露出的封皮上印着赛格林。祁琪下意识推开试卷,心之念念的那几字映入眼帘。
如果是别人她不会多想,可这张桌子属于廖心妍。
收书的人,将书交到图书馆的人,可以知道每个人交了什么并且第一时间借出来的人。
那一瞬间,形容为天打五雷轰也不为过。
脸庞圆圆的可爱女生,出了名的好人缘。老师喜欢,表扬她责任心强做事认真;同学喜欢,每天有人班长长班长短唤个不停。成绩虽不拔尖但也基本卡在全班前十,家境大概也不错——祁琪扫一眼她的桌面,手机扣放在文具盒里,那是景栖迟心心念念的最新款智能机。
怎么会是她?
可偏偏就是她。
心事重重回到座位,祁琪不自觉想起很多关于廖心妍的时刻。比如她有几次声称去姑姑家都“碰巧”顺路和他们一起走;比如她总喜欢站在教室后门聊天,每次说话声笑声都很大;再比如她经常鸠占鹊巢坐到自己身后请教问题,那些题目明明没有很难。
如同橱窗里心爱的裙子被别人觊觎,对方甚至付了定金先下手为强。
又恼火又憋屈。
那天晚自习祁琪面前的书未翻一页,视线几乎没离开过前几排廖心妍的背影。两节晚自习,她向这边看了六次。
放学后她甚至明目张胆站到宋从旁边,虽然说话对象是景栖迟,“你明天就正式比赛了吧?加油哦。”
“谢谢班长。”景栖迟做个敬礼动作。他将随校队去外市打比赛,最短四天,最长两周——全权取决于比赛成绩。
廖心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们怎么去啊?”
“大巴,一起走。”
“住宿呢?”
“学校都安排好了。”
女生点点头,“不在这段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你有我电话吧?”
“不用,有事我网上给你留言。”
“没问题。”廖心妍笑笑,“当然啦,学习上你可能更愿意问宋丛。是吧学委?”
宋丛听到忙不迭摇头,“学习?你太高估他了。”
折腾一大圈不就为了跟宋丛说句话。祁琪这么想,脸色也开始难看。她拉起欢尔就走,“磨蹭什么想住学校啊。”
被拖着出门的陈欢尔完全状况外,“我早收拾好了这不等他俩么。哎你俩快点。”
“走啦。”景栖迟朝廖心妍挥挥手,和宋丛并肩跑出教室。
晚上徐老师在班级QQ群发布消息,提醒文化月即将结束,请大家按时归还漂流书籍。景栖迟心下一惊赶紧给宋丛去电,“我桌斗有本书,漂流的,你回头帮我还回去。”
“你还拿了别人的书?你自己都没交吧。”
宋丛记得清楚,交书那天景栖迟两手空空,为蒙混过关这小子拿着他的书交到讲台,之后偷摸勾了两个人的名字。
“你别管。”景栖迟细心叮嘱,“别被人看见。然后再替我写句话,写得真诚一点,中心思想就是这书非常好,选得非常有品味。”
“行吧。”
小时候替他写作业还得想着法变字体,类似的事宋丛数不清做过多少次,早已司空见惯。
“明天到学校就写,千万别忘了。”那头男生提醒。
宋丛笑答“好”,想想又道,“你加点小心,尤其膝盖。”
“得啦,等我凯旋吧。”
景栖迟桌斗最里边的确藏了本书。隔日一早,宋丛偷偷摸摸将书转移到自己腿上,一边想这小子从哪儿弄来的一边扒开印着托雷斯头像的报纸——白先勇的《台北人》。他恍然记起交书那天的细节,下意识朝祁琪方向看了一眼,之后迅速将书塞进校服。
来真的?
上次开玩笑试探直接被捂嘴,宋丛倒也没深想。景栖迟皮,跟谁都嘻嘻哈哈自然也看不出对谁特别好。当然陈欢尔除外,那是景妈下的死命令,他不敢抗旨不遵。
可若真动了心思……替他写句什么话比较好?
宋丛一抬头便看到陈欢尔的蘑菇头后脑勺,还有几根发丝没睡醒似的支棱着,像主人一样稀奇古怪。他不由抬起手想替她抚平,结果刚一碰到被欢尔一掌打到手背上,女生头也不回继续闷头做题。宋丛忍住笑,心里一下有了轮廓。
取书这天祁琪轻而易举找到自己的《台北人》。她翻都没翻去前排书架与欢尔汇合,好友正原地纳闷,“奇怪,我的神经好像没回来。”
祁琪目光全在欢尔手里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她明知故问,“这是宋丛那本吧?不知被谁拿走了,我都没看成。”
“你看呗。”欢尔递过来,“我本来跟他借的,你看完再给我就行。琪,你帮我找……”
欢尔未说完,祁琪已经抱书远走。
此时此刻,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对手”写了什么。
阅览室外楼道空无一人。祁琪靠墙站定,她知道偷窥别人隐私这种行为备受唾弃,可忍不住,如箭在弦上已经绷到最大弧度,再一下就断了,她真的忍不住。
再次确定四下无人,打开。
内页只有一句英文:
Makesureyoumarrysomeonewholaughsatthesamethingsyoudo.
字迹娟秀整齐。也就是说宋丛什么都没写,而这句“读后感”来自廖心妍。
一定要与笑点和你一样的人结婚。
她怎么可以这样写,她怎么敢这样写。祁琪握书的手不受控制颤抖,整个人都在抖,恨不得整页扯掉撕碎。
廖心妍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引导宋从——看看吧,我们旗鼓相当,我们是一样的人。
狡诈,阴险,尽是心机。
可转而她的内心又涌起一股强烈挫败感,从未有过,连考班级倒数时都没有过。
可悲又可笑的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决中,她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成为对手的资格。
欢尔出来找到她,嘴里念叨,“我的书可能太好看了,好看到舍不得还我。”
祁琪闷头答,“是太好看了。”
“你的有留言吗?我看看。”欢尔拿过《台北人》,快速念出声,“谢谢你让我读到一段有情有义的旧时光。希望我也能留存在你的时光里,历久弥新。”
读完“哇”一声,“写得也太好了!”她盯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不过琪,你看这字迹……”
祁琪这才凑过头,一字一字看过去,心跳乱了。
宋丛的字,倒着看她都认得。
自己的书竟然去了宋丛那里!可他应该不知道吧,等下,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希望我也能留存在你的时光里”,或许知道?怎么知道的?
冰到极点的心突然被浇上一盆开水,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唯一能确定的是,心快要爆炸了。
“好像是……”欢尔还在纠结。字模样冷不丁看上去很像宋丛的,可这家伙写字快连笔居多,连考试作文都没写得这样工整哪有功夫一笔一划给陌生人留这么一大段?
要么就是在哪个班板报上见过?
祁琪抢过书,宝贝一般贴近心口抱着,“赶紧回去吧,英语要小考呢。”
陈欢尔撒腿就跑,“快走快走,我忘了,课文全没背。”
和旋转木马比起来,很多人更喜欢海盗船。
祁琪就属后者。
徐徐开始,越来越快,由一个顶端俯冲至另一个顶端,在巨大的失重感下模糊视线,心脏持续蓬勃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胸膛。
激烈,勇猛,没有退路。
她向往过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