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欢偏着头看过去,只能看见几个男人零零散散的从里面走出来,有的朝沈至欢看过来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
沈至欢道:“可我怎么没有碰见他?”
丫鬟道:“主上兴许是走的那边,那边要近一点,我们是从内院绕过来的。”
沈至欢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回去吧。”
“夫人!”
才要转身,不远就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
不管是江南小院还是这一路,她基本都在陆夜的身边,没有结识什么朋友,寻常下人们碍着陆夜的关系,也不会有谁对她对她太热情。
听着这声音,沈至欢毫不意外的看了过去。
落云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眯了起来,对着她远远的挥了挥手:“夫人,你怎么过来啦?”
沈至欢原本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过惯了每天除了和陆夜一起就基本毫无水花的日子,听见有人这么兴奋的喊她还是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来。
落云说话间就跑到了沈至欢面前,沈至欢叫出了他的名字:“落云。”
落云有些惊喜的睁大眼睛,道:“夫人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沈至欢道:“陆夜告诉我的。”
落云哈哈笑了两声,道:“夫人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需不需要我带你转转!”
沈至欢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刚才我过来这里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啦,这儿人也不多,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说到这里,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道:“昨天庄子来了一条狗,黑色的,胖乎乎的,听说是夫人你的狗?”
这说的肯定就是沈摆摆了,沈至欢惊喜道:“原来昨天就到了,它叫沈摆摆,现在在哪呢?”
落云打了个响指,道:“我就知道那宝贝程度,肯定是夫人你的狗!”
“夫人你等下我一下,我去把它牵过来。”
沈至欢制止道:“不是,等等,我自己可以……”
说话间,落云已经跑出去了,他回过头来扬声道:“就在前面,我去去就来!”
沈至欢收了声,不再试图叫住他。
一个呼吸间,落云就已经消失在沈至欢的视线了,沈至欢站在原地,因为方才和落云对话,周边有几个路过的人都望了过来,带着探究。
沈至欢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他们并不是庄子里的丫鬟小厮,大多数看着都像是有身份的,沈至欢并不认识他们,从进庄子起,这里的人她就只跟落云说过话。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落云回来,而落云才刚走,沈至欢的目光就突然对上了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的目光。
男人看着有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留着胡子,一脸的端正严谨,看她是目光里全是审视,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至欢甚至从这样的审视里看出了几分轻蔑来。
沈至欢抿了抿唇,错开了他的目光,她心里有些慌张,甚至也开始去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叫陆夜身边的人看不惯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身边全是陌生的人,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她咽了口口水,开口同丫鬟道:“这儿住的人很多吗?”
“不多的,但这段时间主上在这里可能人来人往会多一些,主上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沈至欢哦了一声,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忽而察觉好像有人走了过来,而这个人不是落云。
她擡眼看过去,方才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不止是他,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男人。
这下看来是不能不面对了。
她不知这俩人是什么样,抱着不想给陆夜添麻烦的想法,刚要开口问候一下,那人便道:“你就是小夜的夫人?”
相比于别人的主上,他能这么亲昵的称呼陆夜看来并不是一般的属下。沈至欢浅浅笑了一下,并未对这样听着不太客气的开场计较什么,“你是……?”
男人道:“我是他的表叔。”
沈至欢没有听陆夜提起这个人,但还是跟男人问了声好。
他没有应,继续道:“听说你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人,小夜这些年向来不近女色,你是怎么把他留住的?”
男人话里的轻视越来越明显,况且沈至欢失忆了,她自然不知道自己是把陆夜留住的。
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男人道:“这就不能问了?没见成亲,架子倒是先出来了。”
跟在男人身后的年轻男人大概是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有意开口调解道:“夫人国色天香,谁见了不喜欢呢,主上一个人太久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男人哼了一声,沉声道:“你懂什么,娶妻乃是大事,小夜身份特殊,又岂可如此草率?一个民家女儿,不说能帮得上小夜什么,她又生成这副祸水模样,当真不会拖他后腿吗?”
“……”
年轻男人面色有些尴尬,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说的不无道理,这位漂亮的新夫人还没进庄子的时候,便已经有风声了,据说主上很宠她,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至于身份背景似乎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孤女罢了,落难时被主上所救。
陆夜十岁那年被找回来,他有些超乎常人的韧性和天赋,不管是什么都学的很快,谋略过人,做事狠辣果决,杀人也从不手软。
不过短短十年,这支隐藏在暗处的组织就被他发展成如今这样,与朝廷抗衡指日可待。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想过陆夜会在大业未成时这么沉迷一个女子,毕竟若是要娶,分明有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陆夜今天还特地跟他们提了这个女子,强行勒令不许怠慢,若有违抗决不轻饶。
但他还是道:“这些事太远了,现在怎么提起这个。”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问问她,难道她有什么能帮到小夜的吗,仅有美貌又算得了什么?”
沈至欢收紧了手,她被他说的一时竟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她站在这里,周边偶尔会有人路过,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有记忆,连自己是谁都是陆夜告诉她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只有陆夜。
而陆夜身边的人,好像并不欢迎她。
况且…她的确无父无母,这在这场暗处的争夺里,的确给不了陆夜什么帮助。
可是她又不想听这个人这么说,张了张嘴,只有些可笑的反驳了一句:“…我不会拖他后腿的。”
男人果真轻笑了一声,就像在嘲讽她的天真和愚蠢一样。
沈至欢低下头来,她有点生气,可是她又不敢去惹怒这个人,因为她不知道会不会她惹怒他,就是在拖陆夜的后腿。
不过好在这时,落云从后面跑了过来,扬声喊她:“夫人!”
沈至欢这会再听见落云兴奋的呼喊,一开始心里那点微妙的满足感就寥寥无几了,落云牵着沈摆摆跑过来,沈摆摆一看见沈至欢就兴奋的扑到了沈至欢的身上。
“汪!汪汪!”沈摆摆吐着舌头,兴奋的冲她叫喊着,沈至欢被沈摆摆扑的后退一步,心里这才舒服一些。
她摸了摸沈摆摆的狗头,笑着道:“沈摆摆,乖,坐下。”
沈摆摆连忙端正的坐在沈至欢脚边,用圆圆的眼睛斜瞟着沈至欢。
落云一看见男人,脸上原本张扬的笑意收敛了一些,道:“诶?苏总领,你也在这?”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而是继续同沈至欢道:“当真没有吗?你让他对你如此痴迷,就已经是在拖他后腿了。”
“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材,谁都不能成为他的软肋。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还是少做为好。”
若是说前面的话还留有几分面子,那这话说的可谓是一点都不留情了,沈至欢蹙眉想要反驳他,可是竟在开口时一下哽住了。
应该反驳什么呢?
我与陆夜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跟你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作为陆夜的追随者,他们想让陆夜去娶一个有家室有背景,又对他有帮助的人好像也没什么错,因为此事成他们就是功臣,此事败,他们都得陪陆夜去死。
她没有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这些东西她反驳出来都觉得可笑,她也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
她甚至不能把话说的太难听,因为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想因为她而让陆夜为难。
况且虽然沈至欢很不想承认,这个人话虽说的难听,但也有他的道理。
而让她说不出来话的更深层次的原因,甚至是来源于她的不安,那种在极度陌生的环境中下意识变的小心翼翼,变的迎合的感觉。
她想,但凡她有记忆,有亲人,她此刻都不会这么的任他嘲讽,她才不会去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落云的目光在沈亦欢和苏桐之间游走,连忙道:“嗐,你说这个做什么?人家好好的相亲相爱,什么变凤凰啊。”
落云说完又打着哈哈道:“诶?你们俩才出来啊,苏统领平常忙的都不见你人,今天怎么有空好好在这说话啦?”
苏桐瞥了一眼落云,大概是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道:“就你天天没个正形。”
苏桐说完就带着人走了,只剩沈至欢与落云站在原地。
沈摆摆趴下身子,用狗头开心蹭着沈至欢的衣摆。
落云看了看沈至欢的脸色,道:“夫人,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至欢低低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可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想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落云想了想又道:“主上他其实没有什么亲人,苏桐算起来是主上的表叔,其实并不怎么近的。”
沈至欢走的慢,心里还在想苏桐的话,落云便继续安慰道:“主上他并不是个会为了利益而娶妻的人,我跟在主上身边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子亲近,苏桐这个人…我其实不太喜欢,夫人您就别不开心啦!。”
沈至欢知道陆夜不是一个会为了利益娶妻的人,可是苏桐的话还是让她觉得有点难过。
不止是他的态度,更是因为她居然觉得苏桐说的对,她作为陆夜的枕边人,的确帮不了他。
她甚至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因为她没有记忆,她见到他杀人还会觉得害怕,陆夜还要照顾她。
落云拉了拉沈至欢的袖子,沈至欢看了过来,落云就适时给沈至欢做了一个鬼脸,鼻子眼睛挤在一起,哄她:“夫人,不要难过啦!”
沈至欢没有忍住笑了起来,她道:“我没难过。”
落云也不拆穿她,道:“夫人,我就偷偷跟你说吧。”
沈至欢挑了下眉,疑惑问:“嗯?”
落云凑近她,道:“其实苏桐他啊,有个女儿。”
沈至欢睁大眼睛:“啊?”
落云啧了一声,继续解释道:“你看我家主上长成那样,可不招人喜欢吗!苏桐的女儿小时候就喜欢主上,主上硬是没怎么搭理过她,这会主上把你带回来了,苏桐他可不得生气吗?”
落云有些洋洋得意道:“其实我们都很喜欢你啊,只是主上太凶,他们都不敢靠近您,只有我敢!”
沈至欢笑的弯起了眼睛,道:“这怎么了,我回头去说说陆夜。”
“夫人,你笑起来好漂亮啊。”
沈至欢道:“他其实很温柔啊,就是长得凶。”
落云瞪着眼睛:“温柔?不行不行,主上要是突然温柔起来,那肯定是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招了。”
……
落云跟着沈至欢一路走到了沈至欢和陆夜住的院子外的青石板路上,不远处有人招手喊他,落云应了一声,才匆匆同沈至欢告别,朝不远处跑了过去。
落云一走,沈至欢耳边便清净了下来,和落云说了会话,她还真不觉得有什么了。
将自己心里一开始那点纠结忽略,她告诉自己,虽然她无父无母,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亲近的亲戚,但是她跟陆夜又不是什么各有目的别有用心才在一起的,他们互相喜欢,这怎么了。
连陆夜自己都没说她什么,他一个表叔凭什么说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影响自己。
她不想让陆夜为难,不想给陆夜添麻烦,下回见着这人躲开就是,都不算什么。
她这么想着,便走进了院子里,远远的就看见陆夜正在长廊下跟人说话。
陆夜察觉到她进来,擡眼看向她,擡手叫停身后的人,擡脚就要朝她走过来。
沈至欢可不想再让人觉得她耽误陆夜,便摆了摆手,做了个口型道:“你说吧,我先进去。”
陆夜还要过来,沈至欢皱了皱眉,不许他来。
陆夜顿住脚步,只得让身后的人继续说,目光却一直停在沈至欢身上。
“沈乐然回来一个多月了,一直在找四小姐,周誉跟他爹还是不一样,他当政之后,对沈氏一族采取怀柔政策,对沈长鹭和沈长安颇有优待,近来也允许他们回京了。”
沈至欢放轻步子,打开陆夜身后不远的房门,走了进去。
“不过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若不是如今外有战事,沈家被削权是迟早的事,京城四小姐一死,沈家也没了顾忌,他们会如何,如今也难说。”
“主上,要不属下去派人接触一下沈将军,探探口风也好。”
沈至欢关上房门后,丫鬟给她倒了杯水,道:“夫人,请用。”
沈至欢接过瓷杯,刚才她进门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听见多少陆夜和那人的谈话。
说话的人声音很小,尤其是她走近以后,几乎停顿了下来,她关门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当然,沈至欢也没有刻意去听,她也没有兴趣。
可是如今她坐在这里,慢悠悠的想要端起茶杯喝水时,方才那人轻的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从她耳边一掠而过。
这样的声音,她几乎是不可能听的清楚的。可是沈至欢不知道怎么了,脑袋里还是忽然闪过了一个人名——沈乐然。
沈乐然。
沈至欢端着瓷杯的手顿了一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她也说不清楚,与其说是想起来,倒不如说是很自然的顺了出来,好像她先前就听过这个名字似的。
她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声念了一声:“……沈乐然。”
沈乐然是谁?
沈至欢揉了揉太阳穴,她不能仔细地去想东西,不然很容易觉得头痛,揉了半天,沈至欢放下手,她想起来了。
“…你说这沈乐然当初一听见四小姐失踪就火急火燎的违抗圣旨回来,如今又有什么用呢。”
是来时的路上,路两边支起的茶摊里面的人闲聊的东西。
当时只是匆匆听了一嘴,没想到这回居然能想的起来。
沈至欢靠在椅背上,开口问一旁的小丫头:“你知道…沈乐然是谁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道:“奴婢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沈至欢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只道:“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服了服身子,退下了。
陆夜恰就在此时走了进来,他关上房门,才一进来就抱着沈至欢亲了一口,沈至欢推开他,道:“好凉。”
陆夜笑着道:“谁让你刚刚不让我过来找你的。”
沈至欢道:“你正事要紧,不必管我的。”
陆夜道:“欢欢你在说什么,你不就是我的正事吗?”
沈至欢莞尔,道:“就你会说话。”
她说完又想起来方才的事,问道:“对了,你知道沈乐然吗?”
陆夜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他揉了揉沈至欢的头发道:“知道啊,怎么了?”
“是个小将军,我们还没有什么接触。”
沈至欢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感觉……”
陆夜看着她,问:“感觉什么?”
沈至欢犹豫着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