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开始,沈至欢的确是没有想要继续往前走的,可是她才刚转过头,就听见后面的那间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
那是一声有些惨烈的喊叫,让她的脚步顿在原地,深夜里这样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想再在外面待下去,还没动身,就紧接着模糊的听见了“陆夜”两个字。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门虚掩着,让她可以清楚的听见里面的人说的话。
但彼时的她,还万万想不到,她会听见那些让她认知颠覆的东西。
此刻,陆夜老老实实的被她拉着手,默不作声的站着。
沈至欢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呢?”
陆夜唇角紧绷着,眼下的情形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圆谎了,然而他身上的那些,他又不敢跟沈至欢说出来。
沈至欢跟他是不一样的。
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到大都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倨傲又矜贵,她的哥哥姐姐把她保护的很好,除了那个令人作呕的狗皇帝,她也没有遇见什么特别阴狠的手段。
就算是同李氏不对付,但她们只限于口舌之争,没人敢真的去动她。
所以她看见尸体会害怕,看见他凌虐他人会颤抖,当她发现自己的枕边人不仅仅是个说谎成性的骗子甚至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时,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些他想都不敢想去想。
陆夜仍旧不出声,沈至欢将陆夜的手松开。
她道:“所以你打算继续这样骗我吗?”
陆夜终于摇了摇头,道:“……没有。”
沈至欢叹了一口气,从未想过,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要一点一点的去引导陆夜说出来,原本该是他自己过来跟她解释的。
沈至欢退开一步,就像是收回了某种机会一样,她转过身,道:“不说算了。”
才一转过身,陆夜就忽然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她,一夜过去,陆夜身上的血腥味消减不少,他的怀抱向来是温暖的,而今天却冰凉极了。
嫣红的唇抿了抿,沈至欢没有躲开,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看向陆夜紧紧扣在她腰际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上面带着粗茧,现在他的手上能看见皮肤由于过于干燥而显现出的白色的纹路,指节弯曲的明显不太正常,应当是冻的太狠了。
他道:“我说。”
沈至欢仍在看他的手。
他不会在外面动了一夜吧。
沈至欢不着痕迹将自己往陆夜怀里缩了缩,然后听见陆夜道:“……可我害怕我说了,你就不要我了。”
沈至欢问:“那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沈至欢明显软和的态度安抚了陆夜,他忍不住蹭了蹭沈至欢的脖颈,她身上的淡香让他觉得很安心,将柔软的人抱在怀里,他才敢开口道:“对不起。”
沈至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夜觉得自己有那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这三个字说起来仿佛没完没了一样。
陆夜又将沈至欢抱紧了一点,极是简单的概括道:“我父亲以前是皇帝,后来他死了,他留下的人就总想着让我复位。”
“……”
他的话轻飘飘的落在了沈至欢的耳里,声音那么低,但又似乎振聋发聩。
纵然心中隐猜测,但是当沈至欢真正的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睁大了眼睛,脑中的思绪一时有些停顿,她张了张嘴,还是觉得太过于魔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问。
于是她很没意义的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
陆夜道:“真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今的那位皇帝,同我父亲是同母异父,他同我父亲长的有七分相似,布局很久然后弑君取而代之”
若是让人跟她说当今的皇帝还有这样一段秘辛,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别说是她,就算是换作任何一个人,想必都不会相信。
原因无他,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连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她都觉得这件事像一个玩笑一样。
“只是七分相似而已,满朝文武大臣……难道都没发现吗?”
不止大臣,还有后妃,皇子,所有同皇帝熟悉的人,难道认不出一个只有七分相似的冒牌货?
陆夜笑着摇了摇头,如话家常一般将当年的事概括了出来:“当年北行宫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后宫几乎所有与我父亲特别亲密的妃子和太监,余下的只是见过我父亲几面的而已。”
“而大臣,从东宫起就跟着我父亲的有三个,其中一个在北行宫失事之前就被杀了,还有一个因为护送我母亲逃走,也死了。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因为刚从边疆回来,而他威名远震内外,失了他必定会造成时局动荡,所以虽然他没有被杀,但也不曾知道这场暗处的谋杀,所有前去求救的,告密的,都死于非命。
这么些年,他同皇帝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便日渐生疏。
而这个人,就是沈至欢的父亲沈长鹭。
沈至欢问:“还有一个怎么了?”
陆夜道:“还有一个一直在外,这件事情他没有参与。”
沈至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可是…这也不至于吧?只有七分像而已,又不是十分,就算特别亲近的都无法指认,还有别的人,难道一点都没发现吗?”
陆夜嗯了一声,道:“因为北行宫之后,皇帝被烧伤了脸。”
几乎半边脸都是痕迹,大火之后,皇帝整整一年没有露面,再出现时,脸上的疤就没有了。
据说那样骇人的疤痕被一个神医医治好了,脸也因为药物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可变的又不多,神态举止都似以往,就连太后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必说了。
所有人都认为不约而同的那是一场意外,陛下真龙之子大难不死,却殊不知,高位之下已有人暗度陈仓鸠占鹊巢。
沈至欢神色有些难看,她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可是……”
陆夜读懂了他的疑惑,道:“嗯,就是这么的离奇。这出戏他暗中谋划了十年,收拢了极大一批大臣,一开始追杀的人就铺天盖地,二十年过去了,这场追杀仍未停止,不斩草除根,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当初的很大一部分的大臣都辞官的辞官,逝世的逝世,母后和太傅也都死了,毫无证据证明他是假的。直接指控他,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若起而拯之。
“那…那个还活着的大臣呢,你如今这么厉害,应该是可以找到他的吧……”
前提是那位大臣二十年过去了,仍旧是旧皇室的心腹,甚至相信这个离奇的说法,也甘愿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帮陆夜。
这话沈至欢只是说出来,就觉得不太可能。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陆夜轻笑了一声,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沈至欢心里有些复杂,没有出声。
陆夜的身世实在是太离奇了,怪不得她总觉得陆夜不太简单。
因为以前早有怀疑,所以缓了一夜之后也不觉得有多生气,陆夜这样,他也有诸多无奈吧。虽然不够坦诚,但他过的应当也不好。
陆夜不知道,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开始觉得他不对劲了,所以一开始她会经常担心家里的生意怎么样,甚至经常问他,会跟他一起出去,可到后来她也不问了,只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子里,因为她相信陆夜。
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也相信他的隐瞒必定事出有因。
但还没等她真正的接受这些,陆夜又开始小心的跟她道歉:“都怪我,我很麻烦。”
她暂且按耐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陆夜为什么又说起这些,尽量平静的问:“又怎么了?”
陆夜道:“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那我一定可以带你一直在江南生活下去了,我们不必奔波……”
“就这吗?”
陆夜又道:“…还有点危险,你本来可以不卷入这些的。但是我会保护你的,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
“闭嘴!”沈至欢皱着眉打断他,她呼出一口气,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郁结凝在心里。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陆夜的眼睛,陆夜仍在抱着她,两人贴的极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陆夜愣住,目光里隐有一丝迷惑。
沈至欢沉默了半晌,才垂下头,声音低低的,“陆夜,你真的很笨。”
不止很笨,还很让她失望。
如果她不说清楚,陆夜兴许永远不会明白,明明他对她很好,沈至欢自问自己平常对陆夜也并不冷淡,寻常不会发现,但很多时候,沈至欢都能感觉到陆夜对她总是小心翼翼。
她主动环住了陆夜的腰,道:“我虽然的确很害怕,可是我既然选择跟你成亲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了你去接受这些呢。”
“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一定会因为害怕而抛弃你呢?”
陆夜身形僵硬,一种巨大的狂喜从心底蔓延出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沈至欢这些话的前提是“愿意跟他成亲”,只在这一瞬间觉得好像所有都鲜活了起来。
原来她愿意为了他接受这些。
为了他。
她道:“我不会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再没有比此刻更让人觉得兴奋的了。
“…你会后悔吗?”
沈至欢道:“不会的。”
陆夜忽然直接将沈至欢抱起,让她坐在圆桌上,动作有些急促,倾身就要去吻她,沈至欢却擡手把他推开,道:“不要,你身上太脏了。”
才刚说完,她的手就被陆夜钳住,然后不顾她的反抗直接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情,分开时沈至欢舌尖都开始发麻,气息微喘。
她眼睛发红,又开始生起气来:“你脏死了,谁让你亲我的。”
陆夜舔了舔唇,直到此刻,从他找到沈至欢起,从谎言萌发的那一刻,不断翻涌的,细细麻麻的恐慌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因为他不再开始迷茫于如果沈至欢恢复记忆了该怎么办,而是清晰又明确的开始确定——
他绝不能让她想起来。
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见陆夜不说话,沈至欢以为方才自己说话太重了,又叫他觉得没什么安全感了,于是将语调放软了一些,轻声哄他:“那你亲就亲吧,没关系。”
她看着陆夜的眼睛,声音清丽柔软:“这次姑且理解你,以后可不许了。我很不喜欢别人骗我哦。”
“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事情在瞒着我了吧?”
陆夜眼含笑意,轻声道:“没有了。”
他的吐息落在她的耳侧,有些发烫,是情人之间的耳语,“欢欢,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