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尤看了一眼刘袁,他脸上惯来没什么表情,可刘袁不知为何却清晰的从中看出了鄙夷。
“……”
刘袁回过头来,又随手点了一个船妓,才转过身来一脸的匪夷所思:“这可不是胡闹吗?你家主子知道今天是来干嘛来的吗?还把夫人带上了,这哪有这样的啊。”
连尤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出了门,刘袁跟在连尤后头,很是不满:“你别走我前面啊,有没有点规矩。”
刘袁的腿没有连尤的腿长,有些费力的跟着他,一边跟一边回头招呼着跟过来的三个船妓:“哎!小美人,快跟我过来。”
一路上絮絮叨叨个不停,直到进门了还在念叨着:“我跟人谈生意这么多年,带什么来的都有,还是第一回见着带夫人来的,你家主子娶的该不会是个母老虎罢,非得要跟着,看着他不在外头偷腥。”
“嗐,不是我说,这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家夫人别说是个母老虎,就算是个天仙……”
他擡起头来,看见了坐在那个高大男人身边的女子,女子遥遥的朝他望过来,轻轻蹙眉,眼里带了几分好奇。
用一句人间绝色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江南水土养人,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美。
他看的呆愣,咽了口口水,重复道:“天仙……”
陆夜脸色不太好看,微微侧身挡住了沈至欢的身影,他站起身来,道:“刘老爷。”
刘袁勉强从沈至欢身上回过神,看向了陆夜,他比陆夜要低上半个头,作为一个男人,陆夜无疑是极为俊朗的,兴许是太好看的缘故,这俩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刘袁对着他俩莫名拘谨起来:“这…这…久等了,刘某先给两位赔罪。”
他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沈至欢身上,鼓起勇气对着这几乎让人窒息美貌问道:“想,想必这位就是令夫人吧。”
沈至欢也朝刘袁微微颔首,跟着陆夜叫他:“刘老爷。”
陆夜仍旧拉着沈至欢的手,沈至欢觉得在别人面前还是如此有些不太合礼数,动了动手想要将手拿开,却被陆夜死死抓住。
刘袁已然也看见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方才的匪夷所思烟消云散,心中开始艳羡,能有这样的人当夫人,试问谁能忍心让她孤独的待在家里呢?
沈至欢目前还在尴尬中,因为她清楚的听到了刘袁方才喊她母老虎,心中对这个人的观感并不好,想到自己家里的生意还是忍了下来,在发现他总看自己的时候,还朝他笑了笑。
刘袁心都要化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意,恨不得死在她旁边。
陆夜又开始后悔带沈至欢出来了,他强忍住把刘袁眼珠子抠下来的冲动,面色不善的提醒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吧。”
刘袁再次艰难移开目光,点头应和:“好好好。”
“……我听说你们的茶都是中原南部的,今年的雨季这么长,该不会受潮吧?”
陆夜道:“雨季两个月前就结束了,给你的这批是三天前才运过来的,品质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也得查过才能放心。”
陆夜道:“眼下说查货未免早了些,你若是定下,一会就带你过去取货,但凡有一点受潮,你再退给我就是。”
刘袁哈哈笑了两声,道:“我这可不是不信你,主要是今年收的废茶太多了,你可别瞧那外邦人好糊弄,他们的银子可也不好赚。”
……
沈至欢待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这才知道原来说是在经营茶庄,其实并没有归属于自己的茶区,他们家的茶多数还是从中原运过来,然后再卖给当地同东洋往来的茶贩,他们到底是不抵本朝人懂茶,多少有些糊弄。
会留下一些层级上等的,会以高价售给当地富商官员,不过是上供还是留用,总归每年都是供不应求。
沈至欢听了个大概,可陆夜却没什么兴致在这同刘袁谈论茶了,他直接道:“二十七钱一斤,刘老爷觉得如何。”
刘袁瞪大眼睛:“二十七钱?往常我买他们的,可都是二十五钱,陆兄这茶同别人好在什么地方吗?”
沈至欢接话道:“自然不一样,茶分三十六等,给你的是中原寻安场的茶,年年都要上供朝廷,况且在运来江南前已经被筛选过一遍,你二十五钱去买别的茶,筛一遍少说筛去三文。可我家的茶不必再筛,你要卖给东洋,说是寻安场的,把朝廷贡茶这个名头说出去,有的是人会买。”
“我家夫君收你二十七文,已经很便宜了。”
陆夜看向沈至欢。
沈至欢方才说了很多,他什么都不记得,脑中仅仅剩下“我家夫君”几个字。
可是沈至欢却在看刘袁这个蠢货。
刘袁愣住,这样一个大美人突然和自己说这么多,他还没反应过来,盯着沈至欢的脸问:“…啊?”
沈至欢有些不悦,正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陆夜不耐的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阵不小的动静来。
“听不懂吗?”
刘袁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脑袋清醒过来,虽然对着沈至欢这张脸他很想立马答应,但是仅存的理智还是让他道:
“哦哦,这样啊,那要是这样的话我考虑一下。”
沈至欢嗯了一声,道:“我夫君这个有好些年了,日后若是成了,你下回也来找我们家就方便一些,都是熟人,刘老爷也放心些。”
刘袁应着:“对对,熟人熟人,可不熟嘛这是,哎夫人,您可真是秀外慧中,怪不得陆兄还带着您呢,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刘袁带来的船妓姿色也是上等,伺候在刘袁身边为他斟茶倒酒,待着这的人大多都是家境贫寒过来靠着姿色谋生的,也有部分是管家小姐败落之后被充入妓坊,分到这画舫来。
在这的人无一不抱着被哪个富商大贾看上,春风一度留些赏钱,最好还能怀上孩子然后被带回家当个妾的心思。
原本这该是一场朗声嬉笑,甚至有些淫.靡的饭局,可沈至欢一来就全然变了味。
刘袁当着沈至欢的面根本不好意思做什么,全程就只是不停的喝着美姬倒的酒,连摸都没有摸一下。
靠近陆夜的那名船妓偷偷的看了陆夜好几眼,第一回时沈至欢未曾注意,直到那人接二连三的看过来时,沈至欢不得不仔细仔细看看这人。
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看。
沈至欢每天照镜子照的的多了,寻常不会觉得谁长的好看,但是这名女子的确是很出众,她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又混杂着一种近乎纯真的柔弱,这两种东西夹杂在一起会叫男人了越发的想要欺负她。
就连刘袁都更愿意喝她倒的酒。
陆夜长的好,光是长相,就胜过一群男人。况且他能来这也注定不是什么普通人,连沈至欢自己都想偷看他,更别说是这些人了。
看一下而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沈至欢默默收回目光,不打算理会这人。
一顿饭吃的并不怎么宾主尽欢,快要结束时,外头忽而进来一个小厮,倾身在陆夜耳边说了什么。
陆夜稍皱了皱眉,道:“已经到了?”
小厮点了点头。
陆夜沉吟片刻,还是站起身来,松开握着沈至欢的手,道:“欢欢先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沈至欢看了看过来的小厮,没有多问,只点点头道:“那你去吧。”
陆夜站起身来,走到连尤面前时停顿了片刻,“你留在这。”
连尤道:“是。”
陆夜又回头看了眼沈至欢,沈至欢又冲他摆了摆手,笑着道:“快去吧。”
刘袁酒喝多了,此时甚至有些不太清醒,昏昏沉沉的说着胡话,在沈至欢面前也没那么拘谨了,他上手揽住了方才那个总是偷看陆夜的美妓的腰,“美人,刚一来我就看见你了,一会你得陪我……”
美妓神色有些惊慌,想躲却又不敢,眼睛红红的,越发显得可怜:“…大人别。”
刘袁哈哈哈的笑,道:“别什么啊,快过来给爷亲亲,就你这腰,在床上肯定……”
沈至欢听的不太舒服,皱了皱眉。
“不,奴,奴继续给您倒酒吧,奴不卖身的……”
细弱的挣扎更添了几分情.趣,眼看刘袁手上的动作就要更过分,沈至欢制止道:“刘老爷。”
刘袁双颊通红,看着沈至欢:“夫人……”
沈至欢道:“她说她不卖身,你要不是试着找别人吧。”
沈至欢太美,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自惭形愧下意识对这种美臣服,而鲜少会去亵渎。
沈至欢一说话,刘袁虽然心有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松了手,道:“夫人说的是,这见笑了……”
沈至欢嗯了一声,又道:“你已经醉了,还是快些下去休息吧。一会我夫君来了,我会同他说明白的。”
连尤识趣的走到刘袁身边,高大的身形一笼罩,压迫感立马就强了起来:“隔壁有房间。”
刘袁:“……”
刘袁带着两名船妓离开了,余下的那个柔柔的朝沈至欢服了服身子,小声道:“多谢夫人搭救,奴感激不尽。”
沈至欢随口嗯了一声,她心里对这个总是偷看陆夜的人还是没什么好感,毕竟另外两个都不抵她那样,隔一会偷看一次,她道:“你也下去吧。”
沈至欢的冷淡有些明显,那名船妓擡头看了沈至欢一眼,再次小声的道了谢便离开了。
房里便只剩连尤与沈至欢两个人。
连尤面色冷峻,站在沈至欢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沈至欢心中对连尤有些好奇,陆夜的随侍中,她对连尤最为熟悉,歪着头看了他半天,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陆夜的?”
连尤答:“九岁。”
沈至欢哦了一声,对连尤的冷漠早已习以为常,这人对陆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她更是不必说了。
“你们俩小时候是一起玩的吗?”
连尤想了想,自己小时候的确经常和主上一起练习杀人,便道:“嗯。”
沈至欢了然,原来连尤算是陆夜的发小。怪不得什么身体那样虚什么都不会,性子还冷淡木讷却还能在陆夜身边充当随侍那么久。
“你生的这般高大,是出了什么事才影响了身体吗?”
连尤想了半天,没有明白沈至欢的意思:“夫人在说什么?”
沈至欢道:“陆夜说你体虚多年,可有找大夫看过呢?”
连尤:“……还没。”
沈至欢道:“那你还这么年轻,是该去看看的。”
连尤道:“…夫人说的是。”
沈至欢嗯了一声,又同连尤说了一会话,连尤性子虽冷,对她却有问必答,可是陆夜不在自己身边,沈至欢还是觉得无聊。
她问连尤:“陆夜要谈到什么时候呢?”
连尤听了听脚步声,道:“现在应该出来了。”
沈至欢问:“你怎么知道?”
连尤道:“夫人可以出去看看。”
沈至欢早就想出去看看了,连尤这样一说她越发的按耐不住,嘴上还是有些矜持道:“那你这样说了,我就去看看吧。”
连尤嗯了一声,跟在了沈至欢身后。
沈至欢推开门走出去,发觉这个画舫的确比她一开始以为的还要大一些,连尤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没有出声。
沈至欢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她寻着声音走过去,走到一个转角处,却在长廊那边看见了陆夜。
他一身黑衣,长身玉立,身后跟着一众人,此时他停在原地,正神情淡漠的的垂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妩媚女人。
是方才那个船妓。
她跪在陆夜面前,微微垂首,弯下的颈在昏暗的长廊内白的发光,穿着青绿的衣裳,弱化了那层风.情,突显了纯然和娇弱,面颊带泪,一双勾人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柔若无骨的手按在陆夜的靴子上。
沈至欢的神色霎时冷了下来。
一股说不清的憋闷从心底蔓延而上,她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求公子搭救,奴原本是清洲人氏,父母双亡,家中遭人陷害才沦落至此,请公子怜惜。”
她擡眼看着陆夜,柔声道:“……奴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还没等陆夜出声,沈至欢便实在忍不住带着连尤走了过来,裙摆扫过船妓的手,她站在陆夜旁边。
陆夜敛去眸中的冷意,缓了缓神色,移动步子,温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至欢不理他,船妓擡头,像是没料到沈至欢会突然过来,有些惊慌的看着她:“夫人不要误会……”
沈至欢打断她,歪着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夫人,奴刚才只是……”
陆夜慢悠悠的看向她,声音冷的像出鞘的薄刃道:“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船妓抖了抖,有些畏惧的低下头,道:“…奴,奴叫颐殊。”
“颐殊?”
“嗯…”
沈至欢道:“别人都说我家夫君看着并不好说话,你找他搭救,难道在你眼里,他是个大善人吗?”
陆夜面色不改,心中却因为沈至欢对他的称呼而再次兴奋起来。
如果沈至欢不来,这个女人多半保不住自己碰到他的那只手。许多人都会被他的外表迷惑,从而忽略他可能是个极度凶残的人。
陆夜向来喜欢看人希望破碎后绝望的挣扎,他的癖好几十年如一日,可当他发现沈至欢过来的时候,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凶残的一幕。
况且,她脸上明显动怒的神情,实在是令他愉悦。
沈至欢在为她吃醋啊。
颐殊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连忙道:“…不是,不是,奴只是没有办法了,公子看着不像坏人,所以奴这才求助公子。”
沈至欢问:“难道我看着像是坏人吗?我方才还为你解了围,为什么不来求助我呢?”
她指了指连尤:“就连他看着都比我夫君要正派吧,还是说你看不上我是个女人,而他是个下属呢?”
“…不是,夫人您误会了,奴只是碰巧遇见您的夫君所以才求他的……”
越说越站不住脚,颐连干脆直接看向陆夜:“…公子,求您,求您救救奴吧,奴虽不抵姐姐那般貌美,但姐姐清冷,而奴做什么都可以的,奴什么都会的。”
她这话的暗示性极强,这是摆明了在说沈至欢虽然美,但是不可亵玩,男人在床上多数还会喜欢招数多一些的女人,脸反倒是次要,她什么都会,想怎样都行。
她所有的希望都在陆夜身上,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是待够了,不想再去伺候那些龌龊下流的老男人。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陆夜看着就挺拔精悍,说话行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分明透着冷,却叫她一眼就看出了欲。她断定这个男人就算是那些方面,同一般人也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不能让她入府,叫她从这出去,做个外室也是很好的。
沈至欢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将她撵走,陆夜拉住她的手,轻声跟她说:“欢欢,不要气坏了身子。”
颐殊身形顿住,惊愕地擡起头来。
陆夜垂眸淡淡的看向颐殊,道:“…你怎么能惹欢欢生气呢?”
这样平缓的语气却叫人听着莫名不寒而栗,颐殊睁着眼睛看着陆夜,有种极是不好的预感,方才哭的梨花带雨,现在一双含泪美眸中写满了惊慌。
陆夜并不想在沈至欢面前说出那些血腥的东西,只简单吩咐道:“处理一下吧。”
陆夜说完,身后便上来一个人直接捂住了颐殊的嘴,将她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的提起来,然后带走了。
陆夜微微侧脸,道:“你们也走吧。”
包括连尤在内的一行人弯了弯腰,应声道:“是。”
走廊内安静下来,只余下沈至欢和陆夜两个人,沈至欢心中仍是有气,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明明陆夜什么也没做,最后还帮她把这个人弄走了。
她挣脱开陆夜的手,就要离开这里。
陆夜重新拉住沈至欢,他脸上仍旧带着笑,道:“欢欢,不要生气。”
沈至欢气道:“我有什么好气的。”
陆夜喜欢看沈至欢为他呷醋的样子,心中雀跃,道:“我同她没有什么的。”
沈至欢道:“你就算同她有什么又能如何呢?反正我又管不着,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沈至欢才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无理取闹,陆夜并没有做什么。
除了让那只手停在自己的靴子上停了一会。
沈至欢想,这也没什么吧,或许是陆夜没有反应过来呢,她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生气吗,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了呢?
可是她又想,为什么陆夜没有第一时间躲开呢?
如果是她遇见了别的男人这样碰她鞋子的话,她肯定会立马躲开的。如果她当时不来,陆夜会不会伸手把她扶起来,然后救她出去呢。
就算他救了她也不会说什么,只会当是她的夫君随手救了一个落难的女人,不会多想。
陆夜大概知道沈至欢在意的时候,可是他并没有承认自己当时没有移开还有一部分微妙的原因是想要看沈至欢的反应。
“我当时只是在想该怎么处置她。”
“后来我发现你过来,就全看你去了,根本就没有在意她。”
沈至欢走在陆夜旁边,听他这样解释还是觉得不太开心,她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以前同陆夜是什么样的,陆夜喜欢她,也可以去喜欢别人。
他可以和自己保证没有别人,她可能也会相信他,可是没有记忆,她对什么都不确定,这份不安,陆夜是没有办法跟她感同身受的。
沈至欢不说话,陆夜起初心中那点雀跃也被心里泛出的惊慌掩盖了去,他拉住沈至欢的手,沉声道:“你不相信我吗?”
沈至欢看向陆夜,不答反问道:“你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陆夜摇头,道:“我以前出来的不多,她们见我长的凶,大多都不敢亲近我。”
“那她怎么敢?”
陆夜道:“所以她比别人都惨啊,欢欢你看,所以下一次你一定要看好我,不要再让别的女人碰到我。”
沈至欢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管你。”
她想了想又道:“反正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找别人,我不是也可以吗?”
“你长的凶,我长的可不凶,如果你不喜欢我,多的是人喜欢我呢,要是有一天你被我发现有别人,我也会有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