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阵阵,日光倾洒。
沈至欢将绣棚取下来,嫩粉的绸缎覆在葱白的手指上,小巧透明的指甲染着淡淡的寇丹。她捏着这块布举起看了看,映着日光,艳红的扶桑张扬的盛开,美艳又鲜活。
沁兰在旁边赞叹道:“小姐,您绣的可真好看。”
沈至欢也觉得自己绣的很好看,她弯了下唇角,不以为意的将帕子收起攥在手里,喃声道:“布选的好像有点小,若是做成件衣裳,怕是穿不了多久。”
沈摆摆年纪小,尤其的贪玩,随便给它一只鞋子他都能战斗一上午,这会玩累了,正四肢敞开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沁兰道:“没事的小姐,您绣完后奴婢拿去翠竹坊,让她们给沈摆摆做衣裳,您想要什么样式的?”
沈至欢低头看着自己脚边把肚皮贴在凉凉的地上酣睡的模样,道:“暂且还是算了吧,他这样也凉快,入秋再说。”
沁兰应了一声,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全。”
沈至欢随手将这块布料放在一旁,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玉指摆弄着手边碧绿色的瓷杯,听着瓷器碰撞的脆响,漫不经心的问:“李艳芬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沁兰答:“奴婢听说您上回拒绝去见她,李氏知道后大发雷霆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晚上表小姐去了之后才算消停。后来她带表小姐去了西苑,据说脸色可差了,活像别人欠了她银子似的。”
沈至欢一听李艳芬不高兴,她便高兴了,悠悠道:“你说这人啊,怎么偏就喜欢找些自不量力的事干。”
她管不了李艳芬,李艳芬也管不了她,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偏总爱给她整不自在。
沁兰应和道:“李氏这么些年不过是仗着当面对将军的救命之恩,这样一年比一年得寸进尺,迟早会被反噬。”
反不反噬沈至欢不知道,但她只要她在候府一天,就不会让李艳芬称心如意。
脚边的沈摆摆换了个姿势,沈至欢低下头,用脚碰了碰小狗的小爪子,随口道:“它平常那么闹腾,可要看好了。”
沁兰道:“小姐放心吧,轩月阁每天都有人轮流照顾它。”
沈至欢点了点头:“好了,送它回去吧。”
沁兰应了一声,抱着呼呼大睡的沈摆摆退了出去。
然后往往事与愿违。
暮色四合之际,晚霞收起最后一抹温柔。
一派寂静与宁和中,人来人往的轩月阁显得有几分喧闹。
“还没找到吗?”
“你们怎么办事的!”
碧衣丫鬟脚步匆匆,从长廊快步走过,焦急道:“怎么办啊,沁兰姐姐,院子里都找过了!”
“后院呢?草丛里看过了没?”
“都找过了,会不会…跑出去了?”
沁兰拧着眉,道:“不是让你们一刻不离守着吗?!要是出事了惹怒了小姐,等着挨板子吧!”
小丫鬟慌的脸色通红,惊慌道:“奴婢…奴婢这就去找!”
“快去看看东苑有没有。”
“……”
事情传到沈至欢这的时候,已经过去有两柱香了。
大门敞开,沁兰带着一众丫鬟跪在沈至欢脚边,个个垂着头缩着肩膀不敢出声。
轩月阁算下来足足有四个丫鬟,四个丫鬟看不住一只刚满两个月的小狗。
沈至欢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太阳穴,神色略微有些疲惫,目光一寸寸扫过众人。
她开口问:“所以现在是跑出去了?”
沁兰小声答:“……是,轩月阁里里外外都已经找过了,应、应当是跑出去了,奴婢已经派人去各个院子问了,一定会……。”
沈至欢擡手,沁兰噤声,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她显然不关心那些,冷声问:“我上午就让你看好它,你就是这样看的?”
沁兰额上泛了些冷汗,双手撑在地上求饶道:“小姐息怒,是奴婢蠢笨,奴婢该死!”
沈至欢她面色有些不耐,她轻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大了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找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了。”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沈摆摆才在候府住了不到两天,就这样丢了沈至欢属实没办法向楚夏交代。更遑论目前她还不知沈摆摆到底是自己跑的,还是被李艳芬那个女人带走了,若是前者倒是不必太担心,候府就这么大,总会找到的。
可若是被李艳芬带走了,现在可还活着都难说。
沈至欢想到这里,脸色越发不好看。
这个李艳芬,果然是个不安分的老东西。
沁欢带着人出去以后,沈至欢站起身来走出了院子。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站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沈至欢回到房里,那块绣着扶桑花的绸绢还搭在她方才坐的扶手上,她越看心里便越发郁燥。
不会真的是李艳芬带走了吧?
这个女人,果真还是嫌现在日子过得太舒坦吗?
就在沈至欢按捺不住正要出去找李艳芬时,外头忽然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
“小姐,找到了!”
“快快快,走快些!”
沈至欢停住动作,只见喜春面上带着喜色,急匆匆的从外院进来。
而紧接着,她错开身子,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迈着长腿也跟着走了进来。
沈至欢目光顿了一瞬,又坐了回去。
男人眉眼俊朗身材颀长,大手托着条肉乎乎的小狗,幼犬睁着大眼睛,尾巴怯怯的夹着,乖乖的待在陆夜手里不敢乱动。
沈至欢的目光只在男人身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她冷着脸问喜春:“怎么找到的?”
喜春道:“是他找到的,奴婢方才正好在门口碰见他,奴婢心里着急,就直接带着他进来找您了。”
沈至欢靠在椅背上,随手拿起了那块绸绢,这才对上了陆夜的目光:“说说吧,你是在哪找到的?”
陆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嗓音低哑道:“奴才正要回去,它自己撞上来的。”
沈至欢把玩那块绸绢,细白的手指被泛着光泽的绸缎松松的包裹着,她微微上扬着语调,意有所指问:“自己撞上去的?”
陆夜道:“正是。”
沈至欢轻声笑了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这么巧吗?”
她忽然又开口问:“那你可知与你同工的一个叫钱斯的男人,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陆夜面色不改,道:“略有耳闻。”
他的目光一直不偏不倚的放在她身上,顿了顿竟反问她:“怎么了吗,小姐。”
那句小姐语调放的轻缓,仿佛贴在她的耳畔呢喃。
沈至欢抿了抿唇,指尖缠着那块嫩粉的绸缎,她开口,平静道:“喜春,去把沈摆摆送回轩月阁。”
喜春愣了下却并未多问,从陆夜手里接过了沈摆摆,弓身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几阵清凉。
陆夜显然也并不意外,薄唇带了几分笑意,开口问:“小姐有什么想问奴才的吗?”
他似乎根本就不屑于伪装自己直白的目光,沈至欢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陆夜身材高大,站在她面前时全然不似他人一样会毕恭毕敬的弓着腰,沈至欢这般坐着时,竟还要仰头看他。
这让她觉得些许的不满。
沈至欢这辈子,不可能仰望任何人。
她将帕子放在桌上,神色傲慢,漠然道:
“是谁准你在我面前站着的,跪下。”
陆夜挑了挑眉,朝沈至欢走近了几步,压迫感陡然强烈起来。
沈至欢后背有些发僵,她冷了脸:“我让你跪下,听不懂?”
所幸陆夜并未继续得寸进尺,他停下脚步,缓缓屈膝,单膝跪在了她脚边。
他仰头看着她,在寂静的房间里低声道:“小姐,奴才只是想跪的离您近一些。”
沈至欢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只要她轻轻的一擡脚,鞋尖就会抵上男人的宽阔的肩膀。
沈至欢勾了勾唇,这才满意了。
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陆夜?”
陆夜应了一声:“小姐。”
沈至欢轻声问:“沈摆摆是自己跑出去的吗?”
陆夜答:“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奴才碰巧碰见它,就迫不及待过来找小姐了。”
沈至欢轻声笑了出来。唇红齿白,眉目精致,裸露出来的皮肤在夜色下像白的发光。
陆夜目光微暗,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反应被沈至欢尽收眼底。
她垂眸看着他,道:“上回,你看见我了吧。”
“当着我的面装的那么纯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怎么就不装到底呢。你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对付他了吗?”
陆夜垂下头,淡声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奴才愚笨,听不懂。”
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伴随着静静流淌的夜色,合欢花缠绵有轻浅的淡香跳跃在空气里,房内没有燃灯,凭借着从木窗倾洒进来的月色,恰能看清两人身影。
“不愿意说?”
陆夜没回话,沈至欢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散漫的靠在椅背上,嫩粉色的布帛又被她拿起来,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扶桑花。
她裸露出的手腕很纤细,玉指细腻光滑,绸缎过于顺滑,沈至欢稍失了力,布料便一不小心从手边滑落了下去。
恰巧落在陆夜的腿边。
陆夜身形顿了一顿,缓缓伸手将绸缎捡了起来。
布料冰凉光滑,像情人的爱抚。他慢慢的收紧手指,看这块颜色鲜嫩的布料在自己手里变皱,只觉得全身好像都颤栗了起来。仿佛他手里的,不止是这块布,还有美人细白的手。
他拿着软绢,伸出手来递给沈至欢,声音喑哑,几近颤抖:“小姐,您的东西掉了……”
沈至欢没接,用那张极是漂亮的脸神情淡漠看着他。
陆夜喉结动了动,败下阵来,嗓音暧昧:“小姐,不要动怒。”
“那一幕不太好看,奴才不想脏了您的眼。”
夜风吹过,轻柔的扬起了沈至欢的纱裙,她今日穿的是乳白色的苏绣云烟裙,裙摆处绣着淡粉色的扶桑。
美人的裙摆轻轻扫过陆夜的脸,像无声的勾.引。
陆夜又看见了她的脚踝。
精致,小巧,勾人心魄。
无声的挑衅着他的耐力。
可他一擡头,看见了沈至欢倨傲的脸。
她惯来爱用这样的表情,微微上挑的凤眼半阖着,唇角微绷,带着轻蔑,居高临下的看人时,漂亮又娇衿。
也像一只白天鹅。
脆弱又高傲。
喜欢沈至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见过沈至欢,只要是个男人,都很难不对她心生好感。
这些男人,大都千篇一律。
脸红,心跳,磕磕巴巴的向她表白。或者贪欲从眼睛里流出来,急切的妄图得到她,用权势,用最下三滥的手段,怎么都好,只要她臣服,然后迫不及待的驯化她的高傲,撕碎她的冷漠。
陆夜知道,自己也不例外。
他脑里有惊涛骇浪,却不敢表露丝毫。
沈至欢的手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的明显。
她将跪在自己脚边的陆夜从上到下扫量了一遍,一片静默中,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而开口,轻问他:“想跪的离我近一点,为什么呢?”
沈至欢仍旧没有丝毫要接过帕子的意思。陆夜收回手,将帕子攥在手里,目光仍停在她若隐若现的脚踝上,道:“小姐觉得呢?”
沈至欢微微挑眉,脸上带着嘲意,讽他自不量力:“是谁给你胆子让你反问我的?”
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语调上扬,冷清又漠然,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他兴奋极了。
他道:“小姐息怒,您肯同奴才说话,已是恩赐了。”
话是这般说着,然而这其中的隐忍与贪婪却半点不带遮掩,她的脚踝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的发烫,沈至欢轻哼一声,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命令道:“把你的眼睛收一收。”
陆夜仍未收回目光,他低下头,攥着软帕的五指稍紧了紧,道:“小姐恕罪,但奴才是真的想……”
沈至欢垂眸看他,问:“嗯?”
陆夜滚了滚喉结,继续道:“……想看您。”
沈至欢道:“每一个看我的,都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看我,你又算的了什么?”
他弯着嘴角看她:“可小姐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谈一般,略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上了陆夜的目光。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将这种无理的反抗的说的理直气壮。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沈至欢抿了抿唇,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过度的窥探让她警觉起来。
沈至欢面色没什么变化,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她分明厌恶这样直白的反抗,却又喜欢男人此刻臣服的姿态。
隔了半晌,她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再看的话,就把眼睛剜了吧。”
陆夜却问:“小姐舍得吗?”
沈至欢:“?”
沈至欢还未曾回应,他又开口道:“奴才的一双眼睛算不了什么,但生在奴才的脸上,会叫小姐看的顺心一些。”
沈至欢轻笑了一声,像是满意起来,她慢悠悠的擡脚,裙裾擦过细嫩瓷白的肌肤,绣鞋从陆夜身前一路往上,划过他的锁骨与喉结,抵在了他的下巴上。
稍一用力,挑起了他的下巴。
暮色四合,光线暗淡,嫣红的唇像一朵蔷薇。
她压低了声音,目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道:“唔,的确是顺眼一些。”
“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以为我多给你一个眼神你就能得寸进尺了?”
“问问自己,你配吗?”
陆夜却丝毫不见动怒的样子,他仍旧淡淡的笑着,看她目光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偏执又阴鸷。高大俊美的男人跪在她脚边的模样竟没有丝毫狼狈,像弓着腰,随时准备进攻的野兽。
美人擡着脚,莹白的脚腕露了出来,清风送来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陆夜滚了滚喉结,倾身又靠近了些沈至欢。
沈至欢感受到危险,下意识想要收回脚,却被陆夜一手抓住了脚腕。
带着一层粗粝,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
漆黑的瞳仁参杂着浓烈的兴奋与疯狂:“奴才自然不配。”
纤细的脚腕沾染了他手掌的温度,磁沉低缓的男声再次入耳:
“但奴才胆大妄为偷偷痴心妄想了小姐许久,小姐愿意……看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