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将胥若送到了兰国公府的门口,勒住缰绳,红红擡起前蹄。长嘶一声。
胥若坐在沈愿前面,身体随着红红的动作不受控制的往后仰,沈愿收紧胥若的腰,待红红稳定下来后,才擡腿带着胥若从马上跳下来。
“走吧,我跟你一起进去。”
“你进去干什么?”
“我去拜访拜访兰伯伯。”
“刚回来你不见沈尚书,他知晓了怕是要难过的。”
沈愿想了下,觉得难过倒是不会,会追着他满院子打倒是真的。
胥若擡手,整理了下沈愿并不凌乱的领子,道:“快回去吧。”
沈愿最受不了胥若这样,咽了口口水,他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胥若挑起嘴角,笑的温润。
沈愿走了之后,胥若嘴角的笑容逐渐淡去,在门口擡头看着今日格外寂静的兰国公府。
擡起步子,胥若走上了第一层台阶,拉起衣摆,胥若走上第二层台阶。
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胥若脚步顿住,没过一会,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灰色衣服的小厮弓着腰退后,对着胥若行礼,道:“少爷,你回来了。”
胥若目光扫了眼府里,问:“父亲还在朝中?”
那小厮腰背又弯了弯,道:“回少爷,老爷早就回来了。今日…今日府里来了贵客。”
胥若神色不见多少波澜,擡步跨过门槛,随口问道:“贵客,哪个贵客?”
话音刚落,那人便出现在了胥若的视线中。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长发束起,生了一对剑眉和一双深沉如磨的眼睛。
衣摆上用金线绣着花纹,身材高大甚至比旁边的兰喻岩该高出了半个头来,肩膀宽阔,脸庞棱角分明,眼尾稍稍的向后拉了些,不笑的时候有种难言的内敛和凌厉,皮肤不似沈愿那样白,他站在那,仿佛收敛一身的少年的气息,不茍言笑,深沉,内敛。
他的相貌在这渗城里,是绝顶的。
大家都说沈家的沈愿生了一副绝顶的皮像,要论这城里第一美人,沈愿当之无愧。
但大多是因为,他们少有机会去见这个人。
沈愿是青石街上打马走过的风流少年郎,他是庙堂之上玩弄权利的沉稳幕后人。
沈愿是淬火的剑,他是尘封的刀。
他站在胥若的面前,旁边站着胥若的父亲兰喻岩,身后是一众兰家的家仆还有寄住在兰家的一些近亲。
目光微微扫过胥若,不起波澜,看不出情绪,和前世一模一样。
“那贵客,是七皇子。”小厮声音放的轻,恰巧能让胥若听见。
胥若神色顿了下,方才微微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是他啊。”
胥若朝符奕与兰喻岩走了过去,淡青色的衣摆扫过地面,胥若步伐从容,停到了符奕面前。
拱手作揖,胥若低头道:“见过七殿下。”
身形停了下,又对着兰喻岩道:“父亲。”
符奕擡了擡手,示意胥若不必拘泥,道:“这位想必就是这人人皆知的公子胥若了吧。”
胥若回道:“殿下言重了,我如何…能比得过殿下?”
符奕道:“胥若还是太过谦逊了。”
算来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胥若和符奕也就统共见过两回。一回是十一岁那年的论策宴,另一回便是现在。
“胥若”这两个字算不上多么亲昵,毕竟不说兰喻岩和沈愿,稍微跟胥若熟识的都会这么称呼她,但这称呼从见了才两回的符奕嘴里出来,分明就显得奇怪了。
胥若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多久,继续客套道:“刚从江北回来,仪容多有不妥,还请殿下恕罪。”
符奕上下扫了眼胥若,淡声道:“无事”
兰喻岩站在符奕旁边,对胥若道:“平安回来便好,去整理一番再过来吧。”
胥若道:“是,父亲。”
随即又看向了符奕,温润笑道:“那便先告退了。”
胥若点点头,又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十一岁时胥若见到的符奕,跟现在可谓是大相径庭。
那时候的符奕,脸庞还带着些稚气,虽然依旧不茍言笑,但心里的愤怒不甘,埋怨委屈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他会憎恨那些过来欺负他的人,别人侮辱他,他反抗不得,也会委委屈屈的掉眼泪,会放出了一身的刺去企图自己替自己阻挡世界的恶意。
时间果真是神奇啊,让一个人成长,对一个人异化。
符奕长成了在那深深的朱红色宫门里,最适合生存的样子。
胥若回到房间,沐浴,焚香,更衣,去掉江北这一路沾染的尘埃。
重新出来的时候,符奕和兰喻岩正在前厅议事,符奕谈吐气质皆是不同于这个年岁的少年,皇家子弟与世家子弟总是有些差别,符奕便是如此。
“我前几日与三哥一同前往镇江,那儿偏北,情况倒是还好。”
“镇江那总指挥使可是董之然,以他的能力,想来也不会让镇江情况差到哪去。”
“董大人确实是有济世之才。”
“………”
胥若擡脚跨过门槛,又朝着符奕和兰喻岩行了个礼,符奕擡手示意,胥若才转到兰喻岩旁边朱红色椅子上坐下。
符奕擡手轻抿了几口手边的清茶,放下杯子,似是无意提起,漫不经心道:“数月前,我母妃偏偏让我换个伴读,我心道我这年岁也不小了,哪里还需要伴读,奈何我母妃执意,说是大仪惯例……”
兰喻岩神色顿了下,看了眼旁边的胥若,面色没什么变化,回道:“娘娘也是为了殿下好。”
符奕目光从胥若身上扫过,突然笑了起来,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说罢,又道:“只是我听闻兰公子身患重疾,一直想来探望,谁知还没动身,就听闻胥若竟然跟着沈家的小少爷去了江北,果真是没想到啊。”
胥若唇角带笑,没回话。
兰喻岩道:“胥若的病哪有传言的那么厉害,不过是风寒罢了,在家中养了几天。”
“养好了就好,就是可惜了……”
符奕有惋惜道:“其实,我从来都是很欣赏胥若的,想必像胥若这样光风霁月的公子,到哪都是受欢迎的,还是我没那个荣幸了。”
“殿下言重了,犬子不过瑕玉一块,岂能得殿下如此赞赏?”
符奕不可置否的抿了抿唇,道:“大人谦虚了。”
胥若在旁边看着符奕和兰喻岩你来我往,时不时的插几句不轻不重无足轻重的话。
面对符奕,她格外的淡然。
她本以为,那一生所有的血泪和人命,足以让她再见到符奕的时候恨不得将这人剥皮抽骨,可事实竟然不然。
她有一种极其微妙又有意思的心理。
“殿下现在身边的那位也是人中龙凤啊。”
“你是说柔三?”符奕手指轻点着桌面道:“是啊,柔三也很好……”
话说到这,院子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带着欢快:“公子!公子!”
符奕挑了挑眉,看向了兰喻岩。
兰喻岩笑道:“这是我闲着没事养的小玩意儿,没事解闷的。”
“是进门时,院子里的那个红毛鹦鹉?”
“是啊,成天听下人说多了,也学会了。”
“原来大人喜欢鸟啊,正好我那有一只从南边小国那边过来的白斑鹰,想必大人应该是喜欢的。”
推辞几番,最终那只鹰还是到了兰喻岩这里。
符奕来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拉拢兰国公,拉拢兰胥若。
几次三番试探,都被兰喻岩不轻不重的推了回去。
兰喻岩揣着明白装糊涂,符奕也没有挑破。
走的时候,符奕看着胥若,道:语气随意道:“过些日子要是端午了,宫里要举行宫宴,届时还请胥若到府里一叙啊。”
胥若拱手作揖:“殿下客气了。”
符奕正欲转身,又听胥若声音温润:“自然是不会辜负殿下美意的。”
符奕唇角微微翘起,转身上了马车。
胥若和兰喻岩一同站在兰国公府的门前,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半晌,兰喻岩转头对着胥若,道:“走吧。”
胥若和兰喻岩一同走进了府里。
“公子!公子!”
兰喻岩养的那只红毛鹦鹉又在欢快的叫着,胥若走到那鹦鹉面前,轻声道:“连你都知道叫公子。”
“公子!公子!”
兰喻岩屏退左右,问:“江北之行,如何?”
胥若道:“查出了些苗头,刘步英势力根深蒂固,还是要慢慢来。”
“嗯……,刘步英确实是条大鱼。”
“这几日朝堂也不安生,圣上隐隐还有提拔他的心思。”
“……父亲可有想法?”
“想法倒算不上,给他施加些压力还是可以的。”
“哎对了,父亲,今日七殿下,是何时过来的。”
“你回来前约莫两刻钟。”
胥若道:“病不过是个幌子,七皇子是明白的。”
“他如何会不明白,我早就说了,七皇子内敛低调,别看现在尚且沉于池底,往后,定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胥若轻笑:“父亲你还对这事耿耿于怀吗。”
兰喻岩瞥了眼胥若,没说话,但各中意味已是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