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霂亲自去迎霍礼二人时,燕思空也招来吴六七,让他在中庆城中散布流言,说楚王将母妃之死归结于文贵妃和太子陷害,一旦回京,就要用他们的人头祭祀母妃亡魂。
吴六七前脚刚走,齐曼碧就来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望燕思空,她隔三差五便给燕思空送来吃穿用度的东西,对燕思空嘘寒问暖,生怕招待不周,确实是以当家主母的态度在礼遇燕思空这个客人。
不过她的心思,燕思空一眼就能看穿。她分明是知道陈霂对自己不止于君臣之情,但同时也知道一个男人怎么也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所以想要笼络自己,这样一来,无论将来陈霂娶了谁为王妃、甚至是皇后,她在陈霂身后都有一席之地。
这个女人很识相,但还不够聪明,陈霂的大业刚刚起步,远不到她琢磨后宫争宠的时候,这样看来,她倒是比陈霂还急着入主京师。
不过,作为陈霂的侧室,燕思空对她大体是满意的,若她能不再明里暗里地想要套他的话,让他浪费时间应付,那就更好一点。
寒暄了一番,齐曼碧试探地问道:“先生可听说了,那陈椿去年得子,今年又添一个女儿,他还比王爷小两岁呢。”
“是啊,皇室定要人丁兴旺,才不会让外人有机可趁,我也一直奉劝殿下,要尽早开枝散叶。”
齐曼碧叹了一口气,委屈地说:“殿下怕是嫌弃我的出身,我……唉。”
“夫人不必沮丧,殿下整日忙于大事,一时疏忽了罢。”燕思空暗示她道,“殿下不上心,夫人要上心,夫人生下的可是殿下的长子长女,殿下怎会不喜欢呢。”
齐曼碧掩唇一笑:“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先生一番话,我就更加安心了,我不求我的孩子能做世子或郡主,我只想和殿下有个一儿半女,如寻常夫妻那样,我就知足了。”
燕思空但笑不语。
齐曼碧还想说什么,元南聿突然来求见。
此前齐曼碧没怎么与元南聿碰过面,但也听说过这个大络腮胡遮去半边脸、黑抹额缠头的男子,是燕思空的护卫,也是如今楚王军的教头。
元南聿向俩人施礼,齐曼碧看着元南聿,“咦”了一声,“陈教头的眼睛看起来真年轻,似乎……跟先生有点像呢。”
燕思空有些警觉,他淡笑道:“哦,是吗?据说俩人在一起久了,容貌便会越来越像。”
元南聿粗声道:“小的一介粗人,哪里能与大人相提并论,夫人说笑了。”
齐曼碧笑道:“好像又不像了。那就不打扰先生谈正事了。”
“夫人慢走。”燕思空将她送出院子,才折返回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新消息?”
“我早上接到了祝兰亭的密报,朝廷已暗中下旨,要各府道集结兵力,同时也在大肆征兵、征税,民间怨声载道,但预计很快就能调集大量兵马,只是不知道是要用来对付狼王,还是楚王。”
燕思空沉思道:“若是为了对付封野,便不需要暗暗下旨,以如今的形势看来,封野和陈霂没有汇兵,是逐一击破的最好时机,狗皇帝这是打算先礼后兵,若霍礼不能招抚楚王,就要趁着楚王根脚不稳时出兵讨伐。”
“朝廷做事一向优柔寡断,这次居然如此雷厉风行。”
“狗皇帝这是刀架在脖子上了,怕重蹈封野的覆辙,几番和谈下来只是拖延时间,反而令敌人壮大了。”
“如今该怎么办?”
“能拖就拖,拖不了就固守,云南是楚王的地盘,山水险峻,易守难攻。”燕思空在屋内踱着步,冷笑道,“若他来打楚王,久攻不下,就会虚耗在此地,那正是封野出兵的好时机。”
“你的意思是,用楚王拖住朝廷的大军?”
“对,朝廷的兵力和财力,我最清楚,辽东战事胶着,朝廷是绝没有余力再同时进军大同和云南的。”
元南聿思索道:“若朝廷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看似要攻楚王,其实是要联合察哈尔攻狼王。”
燕思空点点头:“也不无此可能,所以封野必须尽快拿下察哈尔,这帮粗莽的蛮子,脾性古怪难料,得软硬兼施。”
元南聿皱眉道:“我担心封野,他性情狂傲,十分好胜,察哈尔杀了他的使臣,他必定恼羞成怒,恐怕很难再去像察哈尔主动求和了。”
“他从前更加自负冲动,现在做了主帅,已经收敛许多了。”燕思空不禁想起俩人头一次并肩作战,几乎处处意见相左,现在也难以分辨谁对谁错,幸而是打了胜仗,但他还是不赞同封野的大胆和冒险。他沉声道,“我现在也帮不了封野,他能走到今日,自有他的本事,等他的消息吧。”
元南聿忍不住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他吗?”
燕思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半晌,才道:“不。”
“那你也不打算回大同了?”
燕思空看着元南聿,反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你若不回去,封野必定认定你有异心,他和楚王之间本就微妙,全靠你为纽带,你不觉得这步棋太险了吗。”
燕思空平静说道:“封野早认定我有异心,才会派你来看着我,所以,你是如何回复他的?”
元南聿脸色一变,语气也沉了下来:“一个是我誓言效忠的人,一个是我的兄弟,你希望我如何回复他?”
燕思空十分了解元南聿忠诚耿直的脾性,所以从来不曾试图将元南聿笼络到自己这边,否则只会坐实了封野对他奸猾的评价,让元南聿愈发防备、远离自己。若换了个人,他早想办法除掉了,偏偏是元南聿,封野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来监视自己,也足见封野对自己的戒心有多大。
元南聿见他不说话,低声道:“我希望你们能彼此坦诚,并肩作战,但你的心思……我实在是看不透。”
燕思空苦笑一声:“有时候,我觉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真好。”
尽管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元南聿却觉得自己听懂了,至少,他听出了燕思空深深地无奈。
屋内一阵窒息地沉默。
燕思空轻声说:“我会回去的,朝廷派使臣来找楚王谈和,封野已经如坐针毡,若我不回去,他不知会生出多少猜忌。”他深吸一口气,“但不是现在。”
“何时?”
“我要先稳住楚王,谈和务必不能成,而且……”燕思空眯起眼睛,“楚王不如我想象中的好控制,若现在让他出兵,无非两种结果,一是兵败,二是召集更多藩王一同谋反,这两个都不是我要的。我要把他暂时困在云南,一来让他拖住朝廷大军,二来让他始终处于劣势,不得不依赖封野的兵马。”有句话燕思空没说透,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让陈霂依赖自己。
元南聿点点头:“可若楚王挡不住朝廷大军呢?”
“以云南这易守难攻的地形地势,只要坚守不出,朝廷一时半刻绝对攻不下来,到了关键时刻,封野围魏救赵,出兵中原,可解云南之急。”
——
陈霂以上宾之礼接见了霍礼和他的外公,燕思空不能露面,但他买通了陈霂身边的仆人,大致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霍礼虽然生性淡泊,但颇具思辨之才,又德高望重,作为说客甚为合适,而许大人不必说了,是陈霂的亲外公,只要搬出惠妃,就能压陈霂两头。
燕思空害怕陈霂动摇,适时将他得到的密报告诉陈霂,说朝廷正在集结大军准备来云南讨伐他,切不可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
陈霂当皇帝的决心确实不曾动摇,但正如燕思空所料,霍礼带来的是昭武帝的权宜之计,即废了陈椿,重立陈霂为太子,这是十分诱人的条件,此去京师,说是刀山火海也不为过,谁敢妄言自己只胜不败呢,何况他们还是谋反,若能不废一兵一卒就夺回储君之位,回京之后,再图谋篡位逼宫,虽然有风险,但可比从云南打过去要容易多了。
燕思空就怕陈霂有这个想法,陈霂也真的犹豫地提出来了,燕思空并不急着反驳他,而是说:“这些我早已想到,上次也提醒殿下了,殿下还是受到了霍阁老的蛊惑,殿下可想过,一旦殿下回去,是羊入虎口呢。”
“我自然想过,但若父皇先昭告了天下,他一时也无法反悔,且现在阉党没落,朝中大臣大多是支持我的。”
燕思空冷道:“如果殿下有命活着回到京师的话。”
陈霂皱起眉:“先生也言之有理,我这几日,真是十分犹豫。”
“不如这样吧,臣贡献一计,为殿下试探一下。”
“何计?”
“当年陈椿被行刺一案,是孟铎孟大人一手查办,如今谢忠仁也在他手中,就让孟大人去审讯此事,让谢忠仁亲口承认是文贵妃设计陷害殿下和惠妃娘娘,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文贵妃。”
陈霂道:“好!就怎么办!”他迟疑道,“可是,陈椿现在是谢忠仁可能活命的唯一指望,谢忠仁绝不会主动坦诚,而孟阁老又为何要去追查这个真相呢,尤其是,父皇一定不愿意他查。”
“殿下让霍礼和许大人联名上书,彻查此案,当做殿下议和的条件,霍阁老忠心为国,一定会同意,许大人也自然想为惠妃娘娘报仇。若陛下不同意,殿下就知道陛下依然要包庇文贵妃和陈椿,若陛下同意,查出阉狗和文贵妃勾结的真相,却不惩处,结果也是一样的。”
陈霂寒声道:“好,就依先生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