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是有些决定,使人遗憾,让人后悔。
——说自己一辈子无悔的人,往往不是嘴太硬,就是心太软,要不,就是捂住良心说话,或者,是个全不知羞耻不知惭愧全无反省能力的人。
其实,人生有些小悔又如何?
没有小小遗憾少少悔,人生就没那么美。
可是,牛翼飞这次的深悔可非同小可。
因为这深刻的悔恨足以影响她一生,改变她一辈子。
同时,也改变和伤害了很多人,包括无辜善良的人一辈子。
?
牛翼飞尾随成冠威,走着走着,经过五岗六哨,居然到了磨剑山庄的第一要塞“熊关”。
当晚把守“熊关”的是“二狼神”熊出没。
这个重要熊关,原本叫“尸体收集关”,是磨剑山庄四面八方十二关中第一关,但自从“二狼神”熊出没肯出任守这关的关主之后,盛鼎天和牛追激都一致认为:不妨把这关卡改名为“熊关”,可见这些睿智高人对他的器重和信任。
成冠威到了熊关左侧边大约一里半外拱门处。
没有人出来查问。
冷月无声。
雄关幢影。
牛翼飞也不明白成冠威为何一个人来到此处?
到底找谁?
有什么事?
为了什么?
只见成冠威东张西望,似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谁?
忽听一个阴恻恻的语音道:“你找我?”
成冠威似乎早已知道此人会出现,也没多大惊讶,只道:“我爹说:今晚就是你履行那个约定的时候。”
那人阴沉沉的说:“好,你要什么?”
成冠威说:“今晚所有的通关口令。”
牛翼飞吓了一跳。
她已看清楚来人了:
那人一袭玄袍,头上戴了顶低低沉沉的铁盔,颈上包裹了条围脖,衣袂无风自动,隐隐有一股气场,却不是凝聚,而是在氤氲外放。
牛翼飞知道是谁。
她很熟悉的人:
“二狼神”熊出没。
?
只听熊出没阴森森的说:“你们真的要这样做?
你爹忒也真狠。”
成冠威道:“我爹上头压力下来,而且,毒已下了,卧底已全盤发动了,攻占兵器房了,已没有回头路了。”
“好吧,”二狼神沉声道:“小姐,要先生吗?”
成冠威没听懂,“嗯?”
“‘小姐,要先生吗?
’就是今晚通关过塞的所有暗号。”
熊出没道:“说来盛、牛二位大人对我还算有恩有情,这关我就放手不理了,但要我一起杀人我不干。”
成冠威已得暗号,心满意足,道:“我这回去就通知山下埋伏的人。
但有一事还是要熊大叔帮忙料理。”
熊出没没好气的道:“你自出关去吧,其他的我帮不上忙。”
成冠威道:“这事你不帮也得帮。”
熊出没冷眼端详:“你小小年纪,居然敢出言威胁我?”
成冠威耸耸肩,迳自走出关去,一边抛下一句:“刚才我就觉得一直给人跟踪着。
现在人还埋伏在我后头大约七尺半之遥的拱门圆柱后边。
看来大概是牛妹妹吧,算她没走运,她如果活着,我的事办不好,恐怕熊大叔您也在这儿成了叛徒,众矢之的了。”
然后他耸耸肩道:“我就把她交给你了,熊叔。
总之,她不死,你死。”
说罢他就出关了。
只剩下熊出没。
?
熊出没盯住圆柱之后。
牛翼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陷落在冰窖里。
她知道这位熊叔叔的武功,以及他的手段。
曾经偷袭过“磨剑山庄”的人都知道:宁可折在牛追激或盛鼎天甚至甄绣衣手上,可能保住性命,但要是落在熊出没或商咯血手上,那可是比连吐三升血还惨十三倍的事。
只听熊出没阴阴沉沉的道:“牛姑娘,其实你不该来的。”
牛翼飞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她反而自柱子后站了出来。
反正已无处可藏。
无地可逃。
既无法战胜,不如直面相对:“可是,熊叔,我已经来了。”
熊出没道:“你是几时开始疑我?
怎么会在这时分到这儿来的?”
牛翼飞全身都在颤哆,但她竭力掩饰自己的惊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熊叔,我是跟踪成冠威才来到这儿的。”
熊出没又沉默了一阵。
在铁盔下的脑袋,似乎在考虑很严重也很严肃的生死大事。
牛翼飞大着胆子问:“熊叔曾受我爹和盛大伯深恩,为何要狼狈为奸,与虎谋皮?”
熊出没忽然吼了一声。
他的咆哮声虽不很响,但一时间,一种强烈的阴风和煞气,几乎让牛翼飞把下面要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她的人还几乎为这一阵森冷的阴风所击倒。
好一会,熊出没才沉甸甸的说:“我知道小妞你说的真话。”
牛翼飞知道自己好比在阎王殿前打转,而且她必须要活下去,要不然不但没有人通知磨剑山庄的人,盛笑崖也白信她这一遭了。
她很想拔足就跑。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熊出没,战斗力不只是有熊的杀度强劲,更可怕的是他的“出没”:
——神出鬼没,指的就是他的轻功!
如果要跑,自己绝对跑不过他。
要是立定主意发力逃走,只怕跑不出熊关已给熊撕裂了。
那时牛翼飞虽然小,但她的意识还是十分冷静、清晰。
很少女子,在这时际,还能那么镇定,何况她还那么小,而且一直都受长上父母呵护那么漂亮的女孩。
熊出没用森冷的眼抹过一种很奇怪深沉的难以解说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牛翼飞:“你为什么不逃跑?”
牛翼飞道:“因为我跑不过你。”
熊出没点点头:“你很勇敢。”
牛翼飞道:“其实我心里很怕。”
熊出没又好像把沐在月河的她看个透彻、透明:“你也很老实。”
牛翼飞道:“对熊叔不老实,只有死路一条。”
熊出没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问:“那你想要我把你怎么办?”
牛翼飞道:“你放了我,我回去,只报威哥的事,你这儿的情形,我一字不提。”
熊出没森然道:“那你想我还能不能在这儿立足?”
牛翼飞道:“我想大胆相劝,不知熊叔让不让说。”
熊出没没有说话一阵子,仿佛在考虑什么事,然后用一只青黑色瘦骨嶙峋的手托住下颌,貌似已有了计议,才道:“你说无妨。”
牛翼飞小心翼翼的道:“你不如倒戈反击,弃暗投明,说不准还可以将功赎罪。”
熊出没这次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了牛翼飞好久,然后他叹了一息。
牛翼飞蹙了蹙秀眉,审慎的问:“怎么了?”
熊出没道:“你没听到吗?”
杀伐之声,是的,鬼哭神嚎的惨呼哀号,已从庄内和各关卡传来。
牛翼飞脸色大变。
熊出没道:“已太迟了,来不及了。”
牛翼飞急如冰上蚂蚁。
她担心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示弱:一旦示弱,只怕消亡更速。
可是,关里庄里的喊杀震天,确令她心乱如麻。
所以她心里急,但语音仍坚清稳实:“熊叔,回头是岸。”
“我也备受压力,上面有人权比朝廷,我挺不住,回不了头了。”
熊出没偏了偏头,舔了舔干唇,道:“回头不一定有岸,但我可以当你的船,强渡这一关。
你一向冰雪聪明,可爱漂亮,我很喜欢,不如这样:第一,你跟我回冬瓜涧六审滩,我拿你当女儿办,把绝艺武功都传授予你,日后你至少还是个一方巾帼女豪杰。
第二…………”
牛翼飞心中急。
急如热锅上的蚊茲。
她耳畔的呼号惨叫,声声提省了她的悔咎:
——为啥不开始在成冠威暗中联系商咯血时就去走报!?
因为她不相信:
不信世上有叛徒!
不信成冠威是个这么坏的人!
不信使她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但她犹强自镇定,问:“第二个选择呢?”
她正拟问完了就跑。
“第二个选择:是你给我干上一场,身子给了我,就算我的人了,我也不杀害你,但能饶你性命,就算是我对消了你父牛追激当年曾帮过我恩!”
牛翼飞一听,脸色刹地绯红,但头皮发炸,在这样苍凉无情的月色下,她像是面对一头洪荒以来就存活的猛兽,在吞噬或污蔑她。
她也马上反应。
突然起脚。
夸剌剌一阵连响,地上的断木残砖,给她蓄势已久的一踢踹起,迎面向熊出没扑打过去。
同一时间,她拔出腰间两把小巧的怀剑,一剑护身猛走,一剑脱手飞打而出,疾射向熊出没急射而去!
急。
快。
反应快常是致胜的要害。
出手准常能致敌手之命保自己之命。
但没有用。
熊出没一伸手。
怀剑没入他左手。
他一长身,已拦住牛翼飞后头。
右手一扣,已扼住牛翼飞腰身。
然后他阴恻恻的说:“现在,你已没有选择,只有在这荒山野岭做了我的女人。”
在历遍亘古苍凉的月色下,熊出没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