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向温梦豹,大家在等他说话。
温梦豹脸色变了变,眼睛霎了霎,水沿着他鬓角一路滑落下来。
案子是他要查的。
而且也是他要查个翻天覆地、惊天动地、挖坑填湖、掘地灌塘的。
现在案子的疑点却落回他身上。
苏梦枕却忽然发现一件事情,颇为有趣:一、他发现温梦豹的眼睛好大好大,比龙眼大,比荔枝大,甚至比他楼子里那颗珍藏的金发夜明珠还要大。眼睛那么大的人,通常都很天真幼稚萌,可是,只要对那张盛载那双大眼的大脸盘看过一眼,都绝对明白温梦豹应该跟“萌”搭不上啥关系,可是,温梦豹的两只大眼睛真有点萌。
二、温梦豹的头(或者加上身子)成天都是湿的,不管是因为太辛劳、汗出如雨、或真的在下着倾盆大雨,那颗硕大的头颅都是湿漉漉的。
三、……没有三了,因为温梦豹已开始说话了。
温梦豹的水(应该是汗水吧,雨已经停了多时)不住自额上、发梢滴落,他像下定很大的决心才说:“我在这之前,也是‘老字号’温家的人。只不过,我是属于‘大字号’那一派的,即是藏毒那一脉的子弟。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大概也能了解,制毒的小字号,很有地位,因为人人都想买剧毒,少不免付钱奉承给面子。施毒的是死字号,人人都怕了他们,因为谁都怕给人毒杀。解毒的是活字号,武林中也是最受欢迎的,不想给毒死的,非要跟活字号的人结个缘、拉个关系不可。我们这个大字号,只懂藏毒,是个冷衙门,谁都不光顾。但我们既能藏毒,也就能认毒辨毒,要是我们藏的是假毒、伪毒,那一切都白搭了。我之所以那么热衷办这件案子,那么不惜工本,不顾一切,不理不管后果的劳师动众、翻土填湖,就是因为要查清,这几桩‘连环群杀凶案’所用的毒物,怎么大都跟‘老字号’有关系?到底是温家的人干的?还是别有居心的人推诿嫁祸到‘老字号’头上?”
温梦豹顿了顿,又说了下去:“不只是我透过‘六扇门’在公事上公开侦察,我胞弟和道上的人,包括风雨楼和六分半堂,也在查这系列的案子,到底有无牵连,彼此有没有关系?是同一组人做的案?还是同一人幕后策划的事?或是根本各有各案发,毫无关联在一起?如果有关,牵连则巨,这系列案子图谋必大,只怕还会剑指天下,冲击朝廷!要是个别犯案,又怎么如此巧妙牵连,案发在同一时期,相似点又如此的多!”
然后他汗涔涔下,说:“我确是出身‘老字号’的温家,所以我也一样涉嫌,这个我承认。不过,我比谁都想侦破这件案子,不仅是为了荣誉、奖赏、封诰,更是为了还我‘老字号’温家一个清白。”
他说:“如果是我们温家做的事,我们认了,没话说,哪怕给灭了门、除了派,也是应有此报。可是,我很痛心的发现有些人:千方百计、阿谀奉承温门的人,把温派的用毒手法捧上了天,只是一旦学得用毒独门心法,立即变了脸,欺师灭祖,以怨报德,背叛残害同门手足,毁害诽谤师门,无所不用其极。有的人,自己虚伪,又哭又求又巴结,一旦掌权得道,人心大变,倒过来指责忠义之士虚伪造作。还有的人,虽已偷出师门,但用毒手法,太过残酷,而且很不光明,因而受老字号四门长老长老谴责、约束,他们却反咬一口,嫁祸构陷,让江湖上正义之师,误以为是我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又使武林中不知情的人,听信流言以为是我们违背了江湖道义。这种事,我们总是要勘查个清楚、弄个水落石出的。”
大家听了静了下来。
“兵工厂”的人,不好说话。
因为是“自已人”。
不是“兵工厂”的人,也很难说话。
因为不便。
只有苏梦枕说:“我相信你,也支持你。不过,现在的情势最紧迫的,就是我们往线头找岀那扔岀线球的人!”
温梦豹深深的望了苏梦枕一眼,大力在乱髭虬须上一抓,然后似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是的。我们现在已找着马车,发现尸体,而且,根据各路探报:也大致追索岀马车是自终霄商城开出来的,马车应属‘金粉世家’之物,最后曾停驻在翠宇琼花楼。我们既已有了那么多的线索,仍不赶去那儿探个究竟,还等什么!”
“好,”卡便便第一个表示支持,“我也去,我的人马,由你调度。”
温梦豹立时作出了分派:
车路仕是先头部队,率兵工厂精英先一步抵达商城布署,并调度城内外的助力强援。
马德理率小队赴“金粉世家”观察,没有必要,或没有足够的证据,不必去惊动这种上与朝官勾结、下有黑道照料的帮会。
史夺城负责在这儿善后,何况,还有个中毒的同行单夕思,他的眼睛迄此还睁不开来。
利雾谱和艾华敦则跟温梦豹主队,往终霄商城拔营而去。
张子牙一早已表示跟从,他把话说得很谦卑:
“我说过我们要跟兵工厂学习的,如今已学了不少东西,但学无止境,学犹不足,只要厂主允可,我们定当跟从,一学再学。”
温梦豹望向苏梦枕。
苏梦枕笑了。
“我去不去,得要问我的兄弟们。”苏梦枕笑说,“他们是家父派来‘接’我回去的,他们能让我迟一点回京么?”
他语音一落,只听外面有一人缓缓转入帐篷来,大家都叫了声:“夫子。”
来人三绺长髯,脸形瘦削,脸色深沉,手里还捧了一套干净的衫袍便衣,说话先咳上一声,他说:
“公子要去哪儿,只要不撇开我们,我们哪儿都跟随。谁不从的,我一刀斫了他。”
“沃夫子”是金风细雨楼的精英,根据苏梦枕近日最信重的“智囊”杨无邪的说法是:
“只要沃夫子在公子身边,我就不担忧公子的安危;只要莫北神在公子附近,公子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苏梦枕一向器重杨无邪。
他相信杨无邪的话。
所以苏梦枕的兄弟们也深信不疑。
沃夫子在温梦豹调兵遣派之际,把手里的干净服饰交予狂菊,并吩咐道:“先给公子沐浴,服侍公子换套干净衣服再说。”
却乍见苏梦枕愁眉不展,挨近低声问:“公子何所忧?”
苏梦枕若有所思,沉吟道:“我一直奇怪。”
沃夫子道:“可否让老夫分忧?”
苏梦枕道:“我总觉得,”
停了停,然后说,“我们好像一直,”
又顿了顿,再说:“在兜圈子。”
沃夫子不解:“圈子?”
苏梦枕沉思了片瞬,才道:“而这圈子,似乎,仿佛,好像……”
再默然了片刻,才道:“是制造这件案子的人一早预设好的。”
沃夫子望着他的主人,一向深谋远虑的他,也顿觉一片茫然。
这时候,盛怒了正骑着毛驴,一路赶赴终霄商城,心情非常愉快。
他觉得自己很成功,很有成就。
——他以前做了那种事,一直骇怕担心,背叛师门,残害同门,会有报应,现在看来,他是做对了,而且,非但没有恶报,而且还扶摇直上,鸿福临门。
何况,自己又很有本领,更有本事,既有贵人,又有靠山。
更重要的是,连运气都往他那儿靠边站台。
他现在虽然是骑着毛驴,但仿佛是骑着良驹快马,心思已在云端上。
他想起三天前的艳遇,那个美丽的若即若离,可念不可触的女子,心里更似长了翅膀,在云端阅读彩虹,在天际自由飞翔。
他一路快马,不,快驴,已进入终霄商城,去跟他的官场上和黑道上的好拍档严琼琼,谈一桩更前程远大的生意。
他们约好的地方是:
沙发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