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莲波从青檀处得知高云升的所作所为之后,猜他一定会想法让母亲知道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刚迈进铺子大门,安叔就满脸不安地迎了上来,“大娘子你可算来了。”
莲波还以为林氏病情危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亲家太太王老夫人来探望掌柜的病情,我也没法阻拦,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了。”
王氏早上并未提出要来探病,突然拜访显然是没安好心。莲波来不及和安叔多说,提起裙子疾步就往后院里走。
王氏正端着架子坐在林氏待客的小花厅里,看着憔悴瘦弱的林氏,不知不觉就生出高人一等的傲气来,心道:你要强了一辈子又如何,没有儿子,这份家业早晚还不都是我高家的。
林氏一向和王氏不怎么来往,但看在莲波的面子上,也不能怠慢了这位亲家。于是面带微笑,客客气气道:“我三天两头生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大冷天的天,劳烦亲家大老远跑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莲波正好跨进房门。
她一看母亲的脸色神情没有异样,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看来王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她身为晚辈,不能直接将王氏请出去,赶出去,只能站在旁边暗暗着急。
王氏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来探望亲家,于情于理可都说不过去了,亲家节哀啊。”
莲波急忙阻止,“母亲请勿再说,我娘还病着。”
林氏一怔,“你说什么?”
王氏不管不顾的说道:“溪客的事我听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心比心,这是生不如死啊。”
莲波气到手指发抖,忍无可忍道:“书香,请王老夫人出去。”
“你说什么?”王氏难以置信的瞪着莲波,“当着你娘的面,你竟然对婆母如此无礼!”
莲波冷面相对,“我娘有病需要静养,受不得刺激。母亲故意来说这种话,居心何在?”
王氏腾地站起来,手指着莲波训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你娘?你娘又不是聋子瞎子,又不是不识字,街口贴的告示她不会自己去看?你以为能瞒得住?你自作主张,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你娘还活着呢,你真是张狂的过了头!”
林氏脸色苍白,捂住胸口问莲波,“到底是什么事?”
莲波上前扶住林氏的肩头,安慰道:“娘你别急,溪客活的好好的,我已经找到了她。我等会儿给娘细说。”
林氏素来对莲波信任爱重,听见她如此肯定的说法,一颗心又定了下来。
王氏高声道:“鬼园的枯井里发现了两具童尸,其中一个是银匠铺的阿宝,另外一个是溪客。莲波不肯认领尸骨,现在还停放在衙门里呢。”
莲波怒道:“溪客好端端活着,我为何要去认领那具尸骨?”
王氏厉声道:“你胡扯!亲家,莲波她在哄骗你!”
林氏素来对王氏没好感,今日她来探病,摆明是故意来放消息刺激自己,于是不客气的起身送客。
“亲家,这是我楚家的事情,如何决断我自有分寸,不劳亲家挂心。莲波,你先送婆婆回去。”
王氏此行目的达到,不屑多待,板着脸起身就走,走到门外还撇下一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莲波压着火气和厌恶,将王氏送到书坊门口。
王氏突然停住步子,冷冷盯着莲波,“你一早出门却没来书坊,你究竟去了何处?”
“我去见我妹妹。”
王氏冷笑:“你那来的妹妹?你为了骗你娘,胡乱扯个女郎来当你妹妹?你当你娘是个傻子么?”
莲波波澜不惊道:“是不是我妹妹,我娘自己会认。那怕我娘认了柳莺做女儿,那也是我娘的事,楚家的事,母亲就不必多操心了。操心劳神耗心血,还请母亲多保重身体,别像我娘一样,思虑过重,久病不愈。”
王氏气的七窍生烟,“你咒我生病是不是?”
莲波不咸不淡道:“儿媳不敢。”
王氏咬牙切齿道:“我原先想着你虽是商户女,好歹是经营书坊的,定是知书达理之人,没想到也是个泼妇。”
莲波淡淡道:“我从未撒过泼。这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街坊邻居,还请母亲声音放低些,以免被人看了笑话,失了体面。”
王氏忍下一口恶气,黑着脸下了台阶。莲波依旧不失礼数的送了句,“母亲慢走。”
王氏走开几步,狠狠呸了一声,“等你娘死了我看谁给你撑腰,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莲波回到后院,林氏心如火焚的问道:“你快说,溪客她在哪儿?”
莲波握着林氏的手,微微笑道:“娘你别急,听我慢慢说。那天,我去了仙人信上写的聚鑫银铺,果真见到了溪客。她被一个高杆船技的班主给拐了去,那人怕溪客被家人认出来,将她额上胎记用一块刺青盖住了。她可能是被歹人灌了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担心空欢喜一场,想确认无疑了再来告诉娘。”
林氏急忙道:“你快把她领来我看看。我见到她就能认出来。”
“好,我这就去。”
安叔见到莲波从后院出来,忙问:“掌柜的可好?”
“很好,放心吧。”
安叔欲言又止,“下次亲家太太再来,我硬拦着……合不合适?”
莲波淡淡道:“她不会再来了。”
王氏从骨子里看不起商户人家,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轻易不会来楚家。今日“屈尊”来闹这一出,必是高云升授意的。
莲波站在门口思忖片刻,吩咐柳莺去风云镖行请青檀,自己独自一人去了怀善堂。
老堂主白三省和楚长河是忘年交,前些年一直是他给林氏看病开药方,后来他不再接诊,时常派长子白胜春和弟子李虚白去书坊给林氏诊治。
莲波的拜帖呈进去后不久,白三省打发了小重孙出来,领着莲波去了医馆的后院。这里是白家的私宅,一座十分阔气的四合院,整洁幽静,古朴方正,天井里晾晒了两箩筐的药草。
小童跨过门槛,在前面伸手指路,“曾祖父在东厢。”
屋里暖气融融,白三省拿着一卷医书,坐在炭火盆旁,见到莲波进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招呼她坐下来说话。
莲波揖拜行礼,“老堂主想必已经听说了鬼园枯井中捞的两具童尸,”
白三省面露忧色,“不错,都说其中一个孩子是你妹妹,我担心你娘听见这消息承受不住,正想让虚白过去看看。她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只是她生性要强,全靠一个念头撑着,竟然熬了一年又一年,也着实令人惊叹。”
莲波明白,所以她绝不能让撑着母亲的那股劲儿断了。
“老堂主,井里的那个孩子不是溪客。”
白三省一怔,“不是?”
“我娘为了找溪客,登青天塔投了仙人状。翌日收到仙人信,指路在京城的聚鑫银铺。我在聚鑫银铺果然碰见一个女郎,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是她师父从一个高杆船技的杂耍班里买回来的。她和溪客年纪对的上,长的也极美,额上纹了一朵梅花。”
白三省不解道:“那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溪客?”
“我相信仙人不会骗我。”
白三省捋着胡须,没有吭声。他自己对外编造了鬼差拘拿他的传言,总不能再自己打脸说不信鬼神。
莲波道:“我今日前来想求教老堂主两件事。其一,滴血认亲到底准不准?”
白三省摇头,苦笑道:“你也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说,根本不准。”
所以,让青檀和林氏滴血认亲行不通。
莲波接着又问:“第二件事便是,刺青能否用药去除?那女郎额上有一朵梅花刺青,我想去掉刺青,看她额上是否有一个红色胎记。如果有,那就确定无疑是我妹妹。”
白三省沉吟片刻,“这个倒是不难,不过就是时间有点久,恐怕要半年才能消掉颜色。”
“半年?”莲波心想,如此也好,林氏时日不多,或许等不到那一天。
白三省解释道:“刺青的颜色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刺进了肌肤,所以想要去色也不容易。需用针刺破肌肤,将泡了药水的棉线沿着刺青的线条贴上去,使药水沁进去肌肤,方能慢慢淡化颜色。”
“若溪客愿意去除刺青,能否请老堂主帮忙?”
白三省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
莲波忙说:“我当然不会请老堂主亲自动手,能否让李虚白代劳?”
“这……倒也可以。我可以写个方子让虚白配药水,只是你得答应我,切不可被外人知晓。”
“老堂主放心,我绝对不对外吐露。”
白三省捋着胡须,欲言又止道:“如果去了刺青,并无胎记呢?”
“那我娘也是含笑而终,没有抱憾离去。”
白三省顿了顿,“你没有想过,你娘认下来这个女儿,书坊的一半就是她的。若真是你妹妹也好,若不是,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莲波无所谓的笑笑:“都给她也无妨,我不在乎。”
白三省感喟不已,“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孝顺。”
莲波道:“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为她做的这点事,比起她对我,只不过是滴水之于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