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莲波经历了心力交瘁,精疲力尽的一日,自然又是早早的“睡了”。
房里熄了灯,她睁着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帐顶,脑子里像过走马灯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沈从澜贴出告示,若城中并无其他失踪的女童,那就说明井里的尸骨就是溪客。是否等几日去认领,先悄悄埋葬?否则无人认领的尸骨便会被扔到乱坟岗去。
林氏的脚早晚会好,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如果此事真的瞒不住了,她该如何应对?青檀是否愿意帮忙?
外面传来高云升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声毫不迟疑的越过了门口,径直走向后院的书房。
青檀虽然一口答应替莲波找个嘴巴紧的人去跟踪高云升,但仔细一想,还能有谁比自己嘴巴更紧呢?莲波不肯让她帮这个忙,无非是担心她一个女郎家夜里出行不安全,却不知道她做了风喉,多少次都是刀口舔血,生死一线,深夜出行根本不算什么。
青檀穿上夜行衣,带了一顶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上次去青天塔大意了,没有带面罩,没想到这城里还潜伏着绝世高手。幸好是夜晚,黑衣人应该不会看得见她的样貌。
跟踪高云升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毫无难度,而且出奇的容易,她来到高家后院的第一晚,没等到半个时辰,就碰见了从后门出来的高云升。
巷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街坊邻居都睡得早。青檀悄无声息的跟在高云升身后,他丝毫没有觉察。
他走过巷子口和十字街口的时候,会停下来左右环顾一下。青檀猜测,以他的身份,明目张胆去青楼不大可能,若真的有女人,也必定是住在某处私宅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最终走近了一片破旧的老房子,看样子屋主十分贫困。
高云升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方才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人,让青檀很是意外,竟然不是女人,而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
高云升深更半夜神神秘秘的来见一个男人?联想到莲波四年没有生养,青檀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联想。她轻身一跃,踏上了破旧的屋顶,心想幸好自己不沉,若是轻功不好的卫通,搞不好都能一脚能把这茅草房踩塌了。
“高捕头快请进。”瘦小男人把高云升让进来,关好院门。
两人走进屋里,高云升从怀里拿出来一小包银子递过去,“今日人多,我不方便多说。”
“高铺头平时对小人就诸多关照,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那里用得着如此破费。”那男人嘴上说着,手却还是飞快的接过银子,可见也是贪心缺钱的。
男人殷勤地拉过一条破椅子,请高云升落座。青檀发现他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高云升忍着嫌弃坐到脏兮兮的椅子上,双眉紧皱,“我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这些年我岳母为了找孩子已经走火入魔,不知道被骗了多少回,白扔了多少银子,她就是不死心,但凡听见个风吹草动的信儿,就指派我家娘子出门替她打听消息。”
男人频频点头,“丢了十几年,那能轻易找得到。让她们死心也好。”
高云升叹气:“这一日找不到人,家里一日不得安宁。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
男人连声附和,“小人明白。”
高云升又道:“三个孩子明显都是被撕了票,不可能杀了两个还留着一个,只是不知道那个埋在哪儿罢了。今日请老兄帮个忙,我也是想让她们提早解脱,免得还要无休无止的去找人。”
青檀听到这儿,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一定是验尸的仵作。
“高捕头说得对。只不过,”男人顿了顿,“阿宝的尸骨被家人领了回去。另外那一具一直停放着,小人有点担心……高捕头还是劝夫人尽快认领尸骨下葬,以免夜长梦多。”
高云升不满道:“也怪沈大人多事,非要贴个告示出来,弄得她眼下还不肯死心,不愿去认领。”
男人立刻道:“若夫人不肯认领,高捕头的岳母去认领也是一样的。”
高云升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事还请老兄守口如瓶,千万别说出去。”
“高捕头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高云升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放宽心,就算被人发现了,你也不会有事。小孩儿的尸骨本就难以辨认,便是华佗在世也有诊断出错的时候。”
男人立刻拍着胸脯,“高捕头放心,若真被人发现了,那也是我眼拙,技艺不精,绝对不会扯到高捕头身上。”
青檀没想到今日跟踪高云升,没跟出他的私情,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那具小童的尸骨并不是女童,高云升暗中指使仵作说是女童,想让莲波和林氏彻底死心。
高云升离开了仵作的家,并未前往别处,径直回了高家。青檀在后院等了会儿,见书房里熄了灯,便离开了。
莲波翌日吃过早饭,禀了王氏,要让阿荣再跑一趟京城去问消息。
王氏一听就拉下来脸来,“昨日不是已经找到溪客的尸骨么?你还问什么消息?”
显然高云升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王氏。莲波无视王氏的臭脸,慢慢道:“单凭一具和溪客年纪相仿的尸骨,便能确定那是溪客?”
王氏呵呵,“你难道不会推断?”
莲波:“母亲不是深信不疑这世上有神仙么?既然仙人信上写了聚鑫银铺,那就一定会从银铺打听到溪客的下落。”
王氏:“若神仙这次判断有误呢?”
莲波反问:“加上温秀才的案子,仙人已经断了九起案,可曾有一起是错的?”
“那都是命案,不是寻人。”
莲波:“仙人连看似毫无头绪的命案都能破,寻找一个人的下落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王氏哑口无言,气哼哼的看着高云升,“你也瞧见了,我说一句她顶一句,谁家有这样的好儿媳?”
高云升瞟了一眼莲波,“溪客的尸骨不可能一直停放在县衙,过了七日无人认领,便会扔到乱坟岗。你若真的忍心,那就硬扛着不认吧。”
王氏哼了一句,“她一向冷情,有什么不忍心的。”
莲波目光扫过高云升和王氏,“你们为何都逼着让我承认那就是溪客?”
王氏怒道:“谁逼着你了?是你钻了牛角尖,死不承认。你出门去打听打听,但凡知道这事的,谁不说另外一个就是你们家的溪客!”
莲波顿时焦虑起来,这事很快传开,恐怕无法隐瞒太久。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林氏虽在幽城没什么亲戚,却有不少朋友,万一来拜年的人说漏了嘴?她必须要做个决断。
吃过早饭,送走高云升,莲波把阿荣叫了过来,让他再跑一趟京城,去聚鑫银铺打听老掌柜的几时回京,老家何处。
交代完了,莲波又问:“我记得你不识字吧?”
阿荣点头,“小人不识字。家里穷未曾读过书。”
莲波:“上次去聚鑫银铺,店里有位驼背老汉,掌柜的说他是个哑巴,我一时糊涂也没询问他。后来想想,他也是银铺的人,万一知道消息的人不是老掌柜,而是他呢?”
阿荣立刻道:“那小人这次一并问问他,只是小人不会比划哑语。”
莲波交给他一封信和一个小布袋,“他或许认字,我把寻人的事情写在纸上,你拿给他看。记住,你私下里问他,别让掌柜的看见。先给他点碎银以示诚意,如有溪客下落,还有重谢。”
阿荣领命而去,莲波打开妆奁,在最下一层拿出一片莲花金锁。父亲给她和溪客各自打了一模一样的金锁,唯一不同的便是名字。她把金锁用手帕包好,藏在衣柜的暗格里,然后带着柳莺,前去风云镖行。
走到门口,正巧青檀从里面出来。
“我正要去找你。”青檀说着对莲波使了个眼色。莲波明白,避开柳莺,和青檀走到旁边。
青檀开门见山问道:“县衙的仵作是不是一个瘦小的汉子,四十多岁年纪?”
莲波:“你说的应该是老曲,是不是肤色黝黑,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青檀点头,“就是他。昨夜高云升悄悄去见了老曲,给了他一包银子。”
莲波聪明过人,不等青檀继续往下说就立刻明白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那不是溪客,又愤怒高云升的欺瞒。
青檀不想太过刺激她,语气略缓,“他说因为找你妹妹,弄的家无宁日,他想让你和你娘彻底死心,大家都能早日解脱。”
莲波神色清冷,“他如果是抱着这个打算,必定会让我娘知道此事。我本想多瞒一天是一天,眼下看来,恐怕是瞒不住了。”
“姐姐打算怎么做?要告诉沈大人么?”
莲波摇头,“妹妹先替我守着这秘密。”
“为何不告知沈大人?”
莲波:“我一旦说了便会和高云升翻脸,我娘最大的牵挂便是我和妹妹。溪客没有找到,我和丈夫闹翻,让她如何承受?所以无论高云升做了什么,我都会暂且忍耐,等我娘不在了,我再和他计较。”
青檀不由感叹:“姐姐真是孝顺。”
“因为我娘对我不仅是疼爱,还有恩重如山的情义。”
莲波决心已下,也就不再纠结,破釜沉舟道:“我有件事相求妹妹帮忙,只要妹妹答应,我愿拿出书坊年底结算利润的一半作为酬谢。”
青檀笑了:“姐姐可真是财大气粗!你是要让我假扮溪客吗?”
莲波一怔,“你猜到了?”
青檀笑微微道:“你一直问我额上的刺青,又问我多大年纪,可曾记得小时候的事,这可太明显了。”
莲波定定望着青檀,眼中不知不觉泛起泪光,“仙人指路在聚鑫银铺,我们就在那里相遇。或许你真的就是我妹妹。”
青檀悠悠叹息:“可惜我不是。邓瘸子说洪英六年我已经在高杆船技的杂耍班里了。”
莲波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和妹妹很投缘。不论你是不是溪客,我都愿意拿你当妹妹看待。”
青檀笑着摸摸额头,“我可以答应姐姐,不过时间久了恐怕不行。万一我师父的镖行开不下去,我也得跟着他离开幽城。”
莲波含泪摇头,“不会太久,大夫说我娘时日不多。”
青檀出门本就是去找莲波说明高云升昨夜行踪,既然莲波已经来了,她也没必要再出门,送走莲波便折回去告诉江进酒她可能要假扮溪客。
江进酒吃惊道:“你答应了?”
青檀笑盈盈点头,“我当然答应了!她可是要送我书坊一半利润做酬谢,好大方!”
江进酒瞪圆了眼睛,“你何时变得财迷心窍了?”
青檀笑呵呵的放冷箭,“这不是被生活所迫么。日子过得穷嗖嗖的。”
江进酒:“……”
青檀收起调侃,“我还不至于财迷心窍到这个地步,我答应她,一是想做点好事,积德行善,希望老天保佑我找到家人,二来,你不觉得青天塔的仙人,和溪客书坊可能有关系么?”
一提到青天塔和仙人,江进酒来了精神,连忙问:“你发现了什么?”
“温秀才的毒药来自溪客书坊。假设仙人是个人,他必定熟知溪客书坊,知道书坊有这种毒药,所以他才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温秀才是凶手。”
“仙人信并非手写,寻常人家谁会在家里放一些字模?还有,如果莲波真的相信仙人信,为何她不等着聚鑫银铺的消息,而要让我假扮溪客?”
江进酒恍然大悟,“不错,楚莲波很可疑!”
青檀比较保守,没说莲波可疑,只是怀疑溪客书坊可能和仙人有关系。
“所以我想多接触林氏和莲波,看能否找到线索,顺便还能挣一大笔私房钱,何乐而不为?”
青檀笑盈盈的看向江进酒,故意道:“你们有钱人根本就不懂穷人突然赚到一笔钱的快乐。”
江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