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要求让我想起当日的昶帝。他也曾这样想要明慧爱上她。可惜,我是神医不是神仙。
“陛下,我无法让他爱上你,但我可以让你忘记他。”
她咬着唇,没有立刻回答我。
我知道她心里在挣扎。
爱而不得是一场水滴石穿的煎熬,而挥剑斩情需要一种大刀阔斧的杀伐决断。
她终于下了决心:“怎么样才能忘记他?”
“爱上一个人,心里便会生出一颗相思珠,取出那颗珠子,从此便会忘了这份情。”
“你是说,要刨心取珠?”
我点了点头:“曾经无人相信,说我是疯魔。但我的确治愈了很多人。”
女皇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是想探究我话里的真假。我坦荡地迎着她的眼神,竭力露出自信的模样。我知道,这大约是我和容琛能安然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她思忖了良久,道:“好,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吃过午饭,你来这里,为我取珠。”
“陛下不与臣下商议商议吗?毕竟这动刀的地方十分关键,我又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我若是告诉臣下,只怕招来所有人的反对,她们不止认为你疯魔,也会认为我疯魔。”
“多谢陛下的信任。”
“我信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敢骗我。若是失败,你只有一死,而且死的不只你,还有容琛,以及所有的人。你如此爱他,必定不会舍得让他因你而死。”
“陛下怎么知道我爱慕容琛?”
“因为我爱过江郎,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
“陛下英明。”
她叹了口气,“这相思之苦,锥心刻骨,不如破釜沉舟,彻底了断。若是成功,从此不受这万箭穿心心如死灰之苦,若是失败,我也不吃亏,有你们与我同死陪葬。”
我笑了笑:“陛下放心,我在中土曾治愈过无数的人。取珠之术我已驾轻就熟,不过一刻钟而已。不过,若是我能治愈陛下的病症,陛下能否放了我们离去?”
女皇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是他不能放。”
我明白她指的是昶帝。
“陛下,他并不知道红颜树不能接触阳气,毁了果子也是无心之失,陛下能否宽宏大量,饶恕他一回?”
“留下他,不光是因为他毁了女儿果,而是因为我母皇的遗命。她留下一副画卷,说画中人是她此生最恨的人,若是遇见他,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恳求无用,我只好暂时放弃。
我要来纸笔,写下一份单子,列出一些手术说要准备的药材和工具,交给女皇,然后谢恩退出。
容琛见到我,满怀希望的问:“她可答应了?”
“她只会放了我们,昶帝,要留在这里。”
容琛蹙眉,良久道:“我不能弃他不顾,我会另想办法。”
“我不懂你为何一定要救他?你可知道我们所受磨难都源自他的贪婪?若没有他,我们不会远隔重洋来到这异国他乡,不会在海上险些送命,若不是他,众人也不会被扣留在这里,生死不明。”
“灵珑,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他纵有万千罪恶,但终归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不救出他,女皇一定会慢慢折磨死他,你我于心何忍?”
我叹了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今日你一念之仁救了他,来日他却害了我们。你为何一定要救他?”
“我救他,是因为我欠了他,一条命。”
我吃了一惊:“你何时欠过他?”
他抿了抿唇:“等到了十洲三岛,我会对你解释一切。”
他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为何一切都只能到了十洲三岛才能揭晓?
我无奈地叹气,结果肚皮极不风雅地咕咕了几声。
容琛端详了我一眼,笑道:“不如,吃饭吧。”
通常心情不佳的时候,我食欲格外的旺盛,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需进餐。
用罢午饭,女皇再次将我召到了她的寝宫。殿外站满了侍卫,我知道,这一场手术若是失败,所有的人都插翅难飞,只有陪葬的下场。
这种手术我早已驾轻就熟,听起来恐怖,其实并不可怕。女皇服下麻药,沉沉睡去。我解开她的衣衫,在她心口划了一个口子。
如我所料,心内有一颗小小的珠子,温热,沾着她的心尖之血。
缝合好伤口,抹上止血药,止痛药,包扎好,整好她的衣衫。一切结束,她尚在昏迷中。
等她醒来,一切只不过像一场梦,她不再为他动心,也不再为他伤心。她会忘了过往,只有心上的伤疤,会提醒她曾经这么痛地爱过一个人。
她醒了过来,迷蒙的双眸波光潋滟,有一种明亮而慵懒的媚光。
“陛下,你醒了。”
“你,做完了?”
“是,这是从陛下心里取出的相思珠。”我将洗净的珠子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缓缓托起,放在自己的眼前。
珠子因嵌在血肉中而生,呈现淡淡的粉色,犹如一颗明莹的珍珠。
她叹息了一声,“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它。”她放下珠子,对门外守候的如意道:“去请皇夫过来。”
不多时,江瓒轻步走了过来,如女皇所言,他行步之间,仿佛有云霞相从,这是除却容琛之外,我见过的最为风姿绰然的男子,看着他可以让人忘了呼吸。
他走上前,施了一礼。
女皇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亦不开口,微微垂眸,长身玉立,如一颗静立在风中的竹。
女皇默然凝睇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果然如你所说,我当真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眼中有微微盈动的泪光,是解脱还是怅然?
“陛下能否放我们离去?”
“三日后我的身体若无异状,便放你们离开。”
“多谢陛下。”
“听说你们是去找寻十洲三岛,长生不死之药?”
“是。”
女皇轻笑了一声,“你们可还真是幼稚,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可是龙伯人并不是传说。陛下不是用半壁江山的财富和他们交换了一颗红颜树吗?”
“或许真的有,但你能找到吗,正如天上有无数的星辰,你可以摘下一颗吗?”她哂笑:“这世上有很多东西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人得到,你们的追求,听上去更像是痴心妄想,或者是送命之举。”
“不去尝试永远都只是痴心妄想,尝试才有可能梦想成真。”
“国内的男子甚少,红颜树十年之后才能再结果。不如你们这些人留下来,你和容琛在此安居乐业,我不会亏待你们。那些男子,我会将他们赏赐给朝中的权贵,用来繁衍子息。”
“这”若是一个月前,我一定会婉谢,但此刻,眼睁睁看着三千人只剩下十几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此行初始,谁都想过死,但谁都没有真的想要死,众人是为了长生不死而来,但却一个个地为此送了命。离开这里,也许会真的找到十洲三岛,从此长生不死,也许会遇见不可知的危险,悉数送命。
“多谢陛下的美意。我想,此事还是问他们本人,他们若是愿意留下,便留在这里,若是愿意继续前行,就请陛下放行。”我不能决定他们的选择,我也不能替他们选择,因为这个选择会牵扯到每个人的生死。
她点了点头,对如意道:“让安国将军来。”
安国将军走了进来,今日她换下了戎装,穿着一件看似官服的袍子,一条玉带束着她纤细的腰肢,高高束起的头发挽成一个飞仙髻,插着七支金镶玉的发簪,有一种英姿勃发灵气逼人的美丽。
“你带她去安仁宫,问问那些俘虏,看他们是否愿意留下来。”
安国将军带着我到了安仁宫。
这处宫室地势偏僻,四周种满高大的木棉。宫前的女侍卫身佩腰刀,看上去戒备森严。只是内里却一派安闲。金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有一股晚春早夏的气息,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水果,还有美酒茗茶。软榻上铺着绣垫,向钧和连维分坐在两侧,两人的身边围坐着神威军和御林军。他们换上了棉布衣衫,看上去如同卸甲归田居家
过日子的男人。
我忽然间有些心酸,浩浩荡荡的三千人,如今却只有这寥寥的几个人。
“你们的伤怎样了?”
连维道:“她们并没有为难我们,也不吝伤药,伤口正在恢复。”
这个回答让我放了心,但另一个念头却油然而生,女皇对他们的优待必定是存了将他们留下繁衍子息的目的。
向钧问道:“陛下如何了?”
“他的情况,我不知道。”
向钧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说明来意:“女皇打算放了我们,你们还愿意继续寻找十洲三岛吗?还是说留在这里?海上之行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死了这么多弟兄,前面会有怎样的艰险磨难无人得知。事关生死,我不想替诸位做决断。”
安国将军道:“留在这里,只要老实听话,就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陛下会将你们送给朝中的权贵,若是生下女儿也会继承爵位。”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立刻回答。这个安排,光鲜诱人的外表之下是一份难言的耻辱,他们不再是叱咤沙场的军人,只是繁衍生息的工具。可是,若是离去,前途凶险,经历过这些日子的磨难,死里逃生的他们,是否还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