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寐生哭丧着小脸急急来找我,“大师父,我真的长出羽毛了。”
我好奇而激动:“让我看看。”
寐生脱掉外衫,果然,他的两只翅膀上长出了金色的羽毛,绒绒的像是刚生出的雏鸡羽毛,嫩黄娇柔,异常可爱。
我故意赞叹:“好气派的羽毛,金光璀璨,好生漂亮,若是飞起来,一定像是披着阳光。”
“是么?”寐生撅着小嘴,半喜半忧的小模样,可爱又动人。
“师父怎会骗你。”我将他的衣服系好,翅膀变硬之后,他后背上的驮包显得更大了,鼓鼓涨涨的十分怪异。看来,我需要给他置办几件特殊的衣裳,等他的羽毛全部长齐之后,就把翅膀露在外面,随时可以振翅飞起。
想到那一刻,我十分兴奋期待,因为展翅高飞其实是人类的梦想。
我领着寐生,和眉妩一起出府买布,巧极,在大门外,碰见了从外面归家的元昭。
眉妩立刻两眼放光,牢牢盯住了他。
元昭刻意避开了视线,只和我打招呼。眉妩却毫不介意,直愣愣地望着他:“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夜。”
这句话实在是内涵太丰富,元昭身后的几名亲兵齐崭崭地瞪大了眼睛,又齐崭崭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只是惧于元昭的威严,未敢哄然大笑。
元昭的脸色自不必说。
眉妩恍然不觉,直愣愣盯着元昭,对我挥了挥手:“灵珑,你带着寐生去吧,我和将军有事要办。”
我憋着一肚子笑,连连点头。
元昭一看情势不对,掉头要走。
眉妩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柳眉倒竖:“你今天敢走试试。”
说也奇怪,元昭竟然不走了,扭过头对眉妩道:“这段时间我忙于公事,未在府中。姑娘放心,抹药之事我定会放在心上。”
眉妩娇哼了一声:“将军你已经没有信誉可言,这事,我要亲自办理,以后每天晚上,我去你房中找你。”
这对话,越发的让人浮想联翩了,连维憋得两只肩膀直抖。
元昭扭头进了大门,眉妩紧随其后。于是,那几个亲兵和连维便放肆地哄然大笑起来。
眉妩还不解地回头:“你们笑什么?”
我对她挥了挥手:“没什么,你和将军快去办事吧。”
我一向自诩自己事业心很重,责任感很强。眉妩比我更甚,力臻完美,近乎苛求。可惜的是,她这一次遇见的是对容颜毫不介意的元昭,根本不予配合。看来不光是情侣关系,便是这医患关系,也是一物降一物。
连着几日,我都没有看见容琛,元昭也是早出晚归,看来果如容琛所言,昶帝把出海日期提前了。
初八这日,昶帝禅位于太后,整个京城惊闻这个消息,如同炸了锅。
我听到这个消息,倒不是很意外,因为那日在太后宫中,昶帝已经表露了这个意思,我已有了心理准备,而京城百姓,满朝文武却是第一次接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惊天霹雳。
四十二岁的太后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皇,也是史无前例的母承子业的女皇。不得不说,昶帝的惊世骇俗之举,还真是让人无语惊叹。自古以来,帝位都是往下传,他反其道而行之。细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他尚无子嗣,亦无兄弟,将来寻仙回来,太后还能将帝位交还给他,若是传给别人,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初九这晚,容琛终于回来,告知我和眉妩,明日辰时,船队将从运河出发,正式启程出海。
这一晚,元昭也从营中归来,送了元宝去安国公府,将元宝托付给安国公照顾。听容琛说,前日,元昭抽空和安国公定下了婚约,如今元宝成了安国公倒插门的小女婿。
紧张、忐忑、害怕、向往,诸多情绪混杂一起,我几乎一夜未眠。翌日一早,我和眉妩带着寐生,还有大包小包一车东西,和容琛一起到了京郊运河外。
这条运河是昶帝登基初年派人开凿的,两头分别通向江南和东海,每年他都要乘坐龙舟去江南游玩,美其名曰巡查官员,体验民情。随便带回数千江南佳丽,可惜的是,昶帝因隐疾而无法布云施雨,导致集体大旱,于是,昶帝的后宫成为有史以来最为风平浪静,友好和睦的后宫,大家谁也不嫉妒谁,互为闺中难友。
沿着青石板走下河岸,此刻,晨曦初生,河面上薄雾蒙蒙,笼着一幕袅袅飘散的轻烟,像是一副清淡水墨。
河边停靠了十六只海船,船身皆是褐红色。领头的一只海船,高大如楼,共有三层,长约三十丈,有九桅十二帆。船头雕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鎏金巨龙,神气嚣张,耀武扬威,看上去十分巍然雄伟。
寐生仰着头,看着高大的龙舟和其后的船队,好奇问:“怎么有这么多船?”
容琛指着龙舟道:“这是陛下出巡江南时所用的龙舟。后面的分别是粮船、淡水船、战船、货船、兵器船等,盛放我们出海时所需的各项物质。”
“容叔叔,这些日子你就忙着准备这些东西?”
“是,这么多人出海,需要的东西很多,一样不可或缺,要计划周详,不出纰漏。”
寐生偏着头问:“很多人出海吗?”
“三千人。一千神威军,二千御林军。相对于西征东伐来说,不过是一只骑兵的数量而已,若不是陛下急着出海,光那一只建造中的巨大龙舟就可以放下二千余人。”
我不由奇道:“陛下不是让元昭训练了一只水军么?为何又带了御林军出海?”
容琛眯起眼眸:“这道理一想便知。神威军听元昭号令,万一在海上发生兵变,昶帝岂不是束手就擒,凶多吉少。所以他只挑了一千神威水军,龙舟上放的是他的亲信御林军,那一千神威水军,放在后边的船上,元昭随侍他的身边,不便和后面几只随从船联络,这样他才能放心。”
我不禁为元昭抱屈:“元昭为他东征西战,他却如此对他。”
容琛叹:“功高盖主,历来帝王都忌讳臣子名声太盛。”
眉妩忿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真是个心胸狭隘的暴君。”
容琛摇头:“你不了解他。若是胸无点墨,平庸昏聩,又如何打下这一片江山。他胆识过人,聪明果决,也很有雄才伟略,可惜,性格不全,”顿了顿,他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他的病,也会让他的性格有所改变。”
我脸上一热,小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有隐疾?”
“你师父对我说过。”
“师父他还真是和你无话不谈。”
“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笑意消失在他的唇角,他的目光悠远起来,投向平静的河水,若有所思。
晨光高照,河面上金光跳跃,像是洒满了宝石,一点一点都是斑驳零散在时光里的记忆,泛着撩动心绪的光芒。
这时,一队队的货车,源源不断从河岸上下来,停在船旁。工人卸下货物,有条不紊地往船上搬运,各个船旁都有监工,身着御林军服,腰佩宝刀。河边熙熙融融如同商贸港口,装运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
容琛身着官袍,指挥若定。
金色的阳光凝结在他眉梢,衬着他一双深邃莫测的明眸。关于出海寻仙,他从未露出过一丝的犹豫和彷徨,他越发的坚定从容,安然自信,无疑也给了所有人一份信心,所有被选中出海的人,除却有昶帝的巨额赏银之外,也都抱着一份寻仙的向往。
“玄羽来了。”眉妩指了指远处。
河岸上,玄羽带着数十位道士走了过来。晨光中,俊颜玉色,神清气爽,一身崭新的道袍,飘逸在晨风里,越发显出几分道骨仙风。
我问容琛:“昶帝这是要带数十位道士出海么?”
“他们是来做法事,祭河神,海神,保佑出航平安顺利。”
原来如此。
玄羽走到容琛跟前,微微一笑:“容大人早来了。”
容琛回了一礼,客客气气地笑着:“是,虽然昨日一切都安排妥当,但还是不大放心,过来看看装货的情形。”
“容大人辛苦,此番出海若能寻得十洲,容大人当真是居功甚伟。”
“真人过誉了。”
这时,河岸上响起了切切如雨的马蹄声。
“陛下到了。”玄羽一拂衣袖,领着众位道士和容琛一起步上了河岸。
数千全副武装的士兵纵马而来,神威军是黑色战甲,御林军是金甲银盔,正中是一辆帝辇,金碧辉煌。车马停住河岸上,昶帝从帝辇上下来,轻裘绶带,看上去十分俊逸冷酷。
众人上前叩拜昶帝。
“平身吧。容爱卿,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么?”
“一切都已齐备。”
昶帝嗯了一声,对元昭道:“将你手下的士兵领到船上安置好。御林军由向钧安排。”
元昭安排手下将领相继登上了龙舟后的十五只海船。每只海船上又由向钧派驻了一百名御林军,用意不言而喻。
我一边鄙视昶帝的小心眼,一边又佩服他心思缜密,谨慎小心,大约正是如此,他的江山才会稳固牢靠。
这时,八名御林军从帝辇上擡下水晶棺。明慧躺在棺木中,因骊珠和鲛珠的神效,雪肌冰肤,容颜依旧,如同沉睡。
昶帝看着水晶棺中的明慧,神色静穆:“明慧,朕要让你看看,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难倒朕,也没有任何人能赢得过朕。”
四野无声,这一句声调不高的言语,让他身后的军队露出敬畏之色,唯有容琛,神色淡淡地微微眯起眼眸,眼神复杂深邃。
昶帝登上了龙舟,向钧领着御林军护驾其后,众人井然有序地登船。
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昶帝此行居然没有带一个女人,除却明慧,我和眉妩竟是整条船上的唯二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