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乃修界名门,多少家族想巴结都无门路,那段六是被段氏家老们认同的正宗嫡脉嫡子,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段氏家主,他现在年小单纯,才会看上顾平林这个小朋友,若不趁这个机会结交,等他长大些,哪还会将顾家放在眼里!
顾今一门心思想着搭上段氏的好处,乍听顾平林说不回信,顿时勃然大怒,拍案指着他骂:“混账!段六公子是谁?他肯屈身与你做朋友,是你的运气!岂有拒绝之理?”说着又冷笑:“只会砍柴,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看段六公子的面,我早收拾了你!”
顾平林平静地听着,等他骂完,才开口问:“那段夫人呢?”
顾今一愣。
段氏家主段品先后娶了两位夫人,元配程氏,也是世家女,生段轻名之后不慎中丹毒,拖了两年到底是去了,续娶的这位来头可不小,乃北修界第一世家齐氏女,段齐南北联姻原是美事,然而这位齐氏夫人嫁入段氏后,接连生下二子一女,形势就变得微妙起来。齐氏野心勃勃,奈何有个正宗嫡子段轻名在前,就像一根刺扎在齐氏心头,更令她头疼的是,段氏还有几位太上家老,他们不管事,却个个都有内丹修为,家主也轻易惹不得,他们最重规矩,续弦就是续弦,焉能与元配并提?是以段轻名的未来家主身份依然稳稳当当。
顾今想了想,轻哼:“段氏那几位家老在,齐氏又能奈何?你懂什么!”
顾平林慢吞吞地道:“齐氏奈何不得段六,若对付我们呢?”
犹如雪水当头淋下,顾今满腔怒火刹那间熄灭。
齐氏什么来头?此时顾家与段六走太近,定会被误认为是段六的势力,段六还小,羽翼未丰,不可能为个小朋友出头,就算他想保,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顾今越想越心惊,半晌,他无力地挥手:“你先下去。”
真让一个小孩挑衅成功,顾平林就不是顾平林了,他深知段轻名不安分的个性,有意晾着他,才对顾今说出这番厉害关系。麻烦解决,顾平林也就不再多言,退出书房,又去了村口的小店。
王氏高兴地夸他:“这回的草药卖了足有二两多,掌柜还想收一些,小九越发出息了!”
太少。顾平林摇头,仍将银两托与王氏保管,然后离开。
这边顾今只管为回信发愁,也不去怀疑顾平林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孩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他既不想惹齐氏注意,又不肯错过攀上段六的机会,斟酌许久,最终让长子顾平安代回了封信,说顾平林生病卧床,待病好后如何如何,加上些寻常客气话,果不其然,段轻名没再写信来了。顾今这主意打得精明,不是不回,而是“病了”,也不至于得罪他,等过几年再看形势,若段六在段氏站得稳,那好办,让顾平林“病愈”就成了,还能借回信的理由再搭上关系。
顾今自觉糊弄个小孩绰绰有余,然而形势来得比他的算盘更快。
一个月后,段氏驻留在外的各脉重要人物纷纷赶回本家,据说与未来的继承人有关,还有传言说嫡公子段轻名闹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又涉及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那侍女自尽了。这种大世家的私密事自然不会让外人知晓,真正让顾今确定的是,段氏家主经常带在身边会客的人,已经变成了齐氏之子段轻侯。
顾今暗自庆幸不说,顾平林听到消息也吃惊,他避开众人,疾步走回房间,闭门关窗,在黑暗中静坐。
显然,段氏继承人有变,段轻名被放弃了。
时间恰好与前世合上,那名侍女的确有问题,但段轻名明明听懂了自己的提醒,为何结果没有改变?
是疏忽?毕竟妖怪尚年幼。
顾平林仍然觉得不对。若无上次那场会面,他还能接受“年幼”这一说,但如今,他已经清楚地了解此人早慧到什么程度,纵然缺乏经验,有那句提醒,就是占了先机,事情再坏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知道有问题,却毫无作为,这种失误不应该发生在段轻名身上。
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数?
身旁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沉寂中,心中接连涌现各种可能,而后又逐渐被排除。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理由。
眉心轻跳,顾平林猛地睁眼,双眸闪烁着惊疑的光。
若问谁最了解一个人,答案一定是他的敌人。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段轻名。
简单又荒谬的理由,说出去无人会信。可对于那个伪装正常的妖怪来说,除了记忆中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在意?有什么他会舍不得放弃?
被算计,究竟是谁被算计?
甚至那名侍女的死……
不奇怪,大剑修段轻名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然而此时,他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顾平林在房间里坐了两个时辰,等到心中寒意完全消散,才缓缓地吐出口气。
之前还曾担心自己的提醒会改变什么,如今得到与前世相同的结果,这才是自己期待的发展,对手比想象中成长得更快。
段轻名就是段轻名。算起来,他入玄冥派的日子不远了。
自己一年之后也要入灵心派,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必须去做,需要一笔数量不小的钱.
段轻名平生所学涉猎甚广,除了剑术和琴棋书画这类世家公子的必修课,连毒术、炼丹、阵法……都无一不精,因此顾平林也学过炼丹术,甚至还炼出过极品丹药,奈何他现在全无修为,连控制火候都做不到,更别提丹炉这些工具。不能炼丹,草药是最常见易得的,顾平林经常采些草药托王氏夫妻卖,正好不必引人注意。
时光荏苒,一年过去,银子凑了三十多两。
顾平林已经十二岁,身量拔高,看着还有些单薄,走路却稳重了,一张瓜子脸仍俊秀得过分,眉眼却逐渐透出锐气来。
这日,顾平林早早地起床,取出全部银子,跟着王氏雇的牛车进了城。自从段轻名出事,他便不再去家学,也没人追究,顾今早就不再关注这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儿子,顾平生也被母亲强制要求修炼,没空来找麻烦,顾平林的行动反而变得自由起来。
入城下车,顾平林也不买东西,只背着小包袱在街头闲逛,前后走了十几条街,直到午时都没找到那人。
时日没记错,难道事情有变?
顾平林暗暗皱眉,继续走向下个路口。
桥头有株老柳树,树下坐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容貌粗陋,他面前铺了块破布,上面摆着几枚寻常凝血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葫芦。偶尔有路人停下来询问,又摇头走开,男人见东西卖不出去,不免有些着急。
就是这里了。顾平林舒展双眉,没有立即过去,而是快步走到另一条街的脂粉店里买了些粉与胭脂,然后躲进了旁边的巷子。
须臾,一名富家小公子从巷子里走出来。小脸被白白的粉涂得面目全非,身上穿的,正是段轻名那件华丽的红锦衣裳!
顾平林满意地整理了下,确定别人轻易认不出自己,这才朝桥头走去。
“小兄弟,看看我的药?”
“这是什么?”
那男人本是看他穿着不凡,随口唤了声,谁知这小孩真的有兴趣,男人见有戏,立刻堆上满脸笑,故作神秘地道:“我这些都是好东西啊,出自仙家的灵丹妙药!”
顾平林瞅他:“既是仙家,你还穷成这样?”
男人暗骂这小东西口没遮拦,更不怀疑:“你懂什么!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可惜算命的说我没成仙的命,吃了也不顶事,至于小兄弟你嘛,面相不凡,一看就是个有仙缘的。”还是有钱的,这句忍住没说出来。
顾平林见他吹得不像样,便蹲下来,将每样东西都拿在手里看了看,闻了闻,一一询问,男人欺他年小,只管编出谎话哄他。
最后,顾平林拿起了那个小葫芦:“这里面又是什么?”
其实男人不全是说谎,这些东西的确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奈何一代不如一代,到他这里,家已经败了,他又是个好吃懒做的,过不下去只好将祖宗的东西拿出来卖,如今上品丹药都卖光了,剩这些不值钱的凝血丹无人问津,再就是这个葫芦。
大半个葫芦都是空的,只底部有一层的白白的粘稠汁液,不知道是哪个祖宗留下来的。男人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估摸着没用,便随口胡诌:“这个是万年灵芝的精华,吃了保你脱胎换骨,长生不老!”
顾平林只打开塞子看了眼,便已确定,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葫芦:“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为了捞大的,男人咬牙摸出小刀往手背一划,见鲜血冒出来,他立即捏碎一粒凝血丹撒在伤口上,伤口眨眼间就结了疤:“看到没有?我骗你这小孩做什么!”
凝血丹在修界最常见,只对小伤有用,性价比最低,寻常百姓人家也不会为小伤口花冤枉钱买这个。顾平林却似没见过此物,被唬住:“这些灵丹妙药你卖多少?”
男人暗喜,立刻道:“不多,统共五十两银子!”
顾平林为难:“可我身上没那么多,等我回去拿……”
男人本来就是乱喊价试探,真等他回去,让他家大人知道,谎话不就穿帮了?男人忙笑嘻嘻地拉住他,低声问:“你身上有多少?”
顾平林照实答:“三十两。”
这价格比几枚凝血丹的价值要高出不少。若换个人来买,男人或许还会防备,但顾平林是个小孩,男人哪会多想,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我看小兄弟也是有缘人,就吃点亏,便宜些卖给你了,钱呢?”
顾平林拿出银子晃了晃:“这些,我都要!”
“行行,都拿去!”男人抢过银子,生怕被周围行人发现自己哄骗小孩,站起来就溜,“我还要回去炼丹,改日再会了。”
顾平林小心地将几枚凝血丹揣好,然后将小葫芦抱着走,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他又躲进巷子,脱下那身锦绣衣裳,到河边洗去脸上脂粉,恢复本来面目。
掂掂手里的葫芦,顾平林难得弯了唇。
这虽然不是男人吹嘘的什么万年灵芝精华,却比灵芝精华更加珍贵!
灵石乳!
大凡修者修炼到重要关口都谨慎万分,一旦突破失败,自身资质都会受损,前世顾平林结内丹时就失败过一次,虽然第二次成功,但终究影响了道途,而这灵石乳能够修复受损的体质,它可是修界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昔年此物被世家展氏偶然获得,买下此物的人名叫展秋,展秋为此得意了很多年,对外吹嘘,嘲笑对方不识货,将过程都讲得十分详尽,年月日与地点分毫不差,顾平林这才有了抢先的机会。
顾平林已造化诀,原本不需要灵石乳,但此等宝贝近在眼前,岂有不取之理?顾平林得了灵石乳,顺便将段轻名那件锦衣拿去当铺当了几两银子,雇车回到顾家,小心地将灵石乳装进一个小瓷瓶。
没两日,意料中的客人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