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过分的要求,让裴轻原本那颗感激的心瞬时凉透。
如此屈辱下作的事,裴轻自是不愿。
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萧渊喜欢看她誓死不屈的样子,不过又更喜欢看她无可奈何,最终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
曾经他有多呵护她、多捧着她,如今便有多想欺负她、糟践她。
“要么现在舔,要么把那个野种拎过来在旁边看着你舔,娘娘更喜欢哪种?”
裴轻眸中满是震惊,甚至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
“哟,又心疼了,娘娘这继母做得真是不错。想来为了这便宜儿子,也是什么都能做吧?没有他,你可就做不成太后了。啧,有点可惜。”
裴轻偏头躲开他的手,萧渊冷眼看着她。直至她沉默了片刻后一点点靠近,他这才满意地挑了挑眉。
她眼睫纤长,鼻头清秀小巧,而那张殷红的唇则看起来更加娇软诱人。
萧渊身体一僵,手上青筋绷得越发明显。
裴轻没觉出他的异样,鼻间闻到的是他沐浴后好闻的味道,舌头尝到的则是有些苦涩的酒味。她微微蹙眉,舌尖又苦又辣。
“别停,”头顶上方传来略沙哑的声音,“继续。”
还有酒渍,她自然知道不应该停。
“呃……”萧渊没忍住,低哼出声。
骤然一出声,裴轻赶紧抬头看他,一时怔住。他额上冒了薄汗,眸色幽深,眼睫像是漫上层水雾,那双丹凤眼正紧紧地盯着她。
她这副呆愣愣的样子,让萧渊很是头疼。
“说了让你继续,总停下做什么?”他面上隐忍,语气却是不耐烦。
裴轻这才回过神来,想快些结束这事。
可一低头便被惊住了,她不自觉地想往后退。
萧渊自然不许,他手疾眼快地一把攥住她的瘦肩将人箍住,说:“躲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此这般若是还没反应,那才是不妥。
“既看见了,娘娘是打算坐视不理吗?”
裴轻还是想躲,萧渊倏地将她拉近,凑在她耳边说:“娘娘若是一点甜头都不肯给,本王便只能即刻撤军回南川了。你说……蛰伏在宫外瞧动静的人,他们会做什么?”
裴轻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形势。今日去养居殿,她不光知道了裕王一派的余孽被萧渊斩杀,还知道朝中重臣和其余宗亲借此为由,打着南川王挟持天子,他们要匡扶正义的幌子,在宫外大肆招兵买马。
若是萧渊走了……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进宫,即便不敢逼宫篡位,也少不得是要让病重的陛下退位,将稷儿扶持为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而她这个碍眼的皇后,当然是做不成太后的,大约就是被留子去母的下场。
见她不再往后躲,萧渊松开了手。
至于自己能做些什么,裴轻还是知道的。
裴轻出身并不显赫,甚至出嫁前在裴家不受重视也吃了许多苦、遭了许多罪——谩骂冤枉、皮肉私刑的罪都尽数遭遇过。
母亲早逝,父亲偏心,姨娘蛮横,裴轻未曾哭过。因为她知道,或多或少,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是疼她护她的。姐姐裴绾是一个,曾经的萧渊亦是一个。
而眼下他的眸中尽是玩味和羞辱。热热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却未换来一丝怜悯和退让。
等来的只有他一句不耐烦的命令:“楚离,把那个野种给我从旭阳宫拎过来!”
门外的楚离本以为今晚已经没他什么事了,忽然被吼得一哆嗦,忙应着:“是是,王爷!”
“不!”里面传来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楚离脚下一顿,娘娘哭了?
他把耳朵凑到门上又听了下,里面的裴轻说:“王爷说笑的,就不劳烦都统了。”
楚离等了片刻,王爷没什么动静,那该是不必再去旭阳宫了。
楚离抱着剑在门外歪着脑袋琢磨,明日得跟王爷说说,自古祸从口出,他老管小皇子叫野种可实在是不妥。
殿内软榻边,萧渊修长的手指勾玩着裴轻的一缕长发,看着她脸蛋上还挂着泪,眸中百般委屈。
不过是叫她将他手上酒渍舔净,更过分的要求都还未提,她便是这样一副泪汪汪活像受了屈辱一般的模样,看得男人怒气更盛。那眼泪掉个不停,连舌尖都颤着,偏又勾得他心痒难耐。
女子身上的香气很好闻,闻得久了竟莫名压制了本已渐盛的怒火。
“好了。”她抬起头来,唇瓣还沾着酒渍,有些畏惧地望着他,像是生怕他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萧渊想,他就该把这双勾人的眼睛给蒙上,或者干脆挖出来,省得她眼睛眨巴两下,掉两滴眼泪装出一副可怜劲儿看着心烦得很。
见萧渊没说话,却也没拦着,裴轻才立即起身去了屏风后清理。
但夜还很长,萧渊还想再做些什么。
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什么好臣弟。规矩礼法在他眼里抵不过温香软玉的销魂滋味,更何况她本就该是他萧渊的人。
是她在信上说什么都能答应,他又何必客气?
裴轻不愿,左不过就是替那个病秧子顾及面子,所以让他再等等。
萧渊起身,凭什么让他等?为了救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皇帝,他放着南川的舒爽日子不过,跑到这儿来腹背受敌,连个小孩都敢给他脸色看。
越想,戾气便越重。他就是要她哭喊求饶,越大声越好,最好传到养居殿让那个快要死了的男人好好听听。
只是临到屏风前,萧渊脚下一顿。没有水声,甚至没有一丝水汽。从里面传来的,只有极为细小的呜咽哭声。若不仔细看,当不会看见屏风上映出了小小一团身影。
即便没有走进去,他也知道她是如何缩在屏风后,捂着嘴偷偷哭的。
一如初见时那般,受了委屈的离家少女一个人缩在墙角哭,正碰上从天而降受了重伤的少年,少年还捂着伤吐着血问她怎么了,生怕她就这么哭死了。
拳头紧紧地攥着,又松开。
殿中烛光暗了些,映不出此时他面上的表情。
裴轻不知屏风外有人靠近又离开,她不知自己有什么好哭的,亦不能哭得太久怕他等得不耐。她简单地清洗了自己,重换了衣衫,安静地走了出来。
她没有靠近,只站在屏风旁怯怯地看着躺在她床榻上的男子。今夜还未过去,不知他还会叫她做什么事。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的吩咐。裴轻觉得他应该是睡熟了,她左右看看,目光落到了平日织岚会睡的一张小榻上。
她脚步极轻地走过去,又看了眼男人,见他没什么动静,这才在小榻上躺了下来,身上盖了被子立刻觉得暖和了许多。
不久,小榻上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萧渊睁眼,看见小榻上鼓起的一团,还有露在外面那颗圆圆的脑袋和垂顺的长发。
说哭就哭说睡就睡,让人厌烦得紧。
下一刻,殿里烛光熄灭,夜彻底静了下来。
清晨,寒宁宫里飘出阵阵香味。
楚离站在一旁,看着萧渊黑着一张脸,试探地问:“王爷,是不是今儿个这早膳不合口味?”
萧渊睨他一眼,问:“她人呢?”
“娘娘一早便起了,先去了旭阳宫看小皇子,又去了养居殿,应该是侍奉汤药。”
话音刚落,就见萧渊脸色更难看了。
楚离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瞧这样子,像是又没吃人啊。楚离回想到昨晚娘娘的哭声,暗自有了定论——一定是王爷软招不行便要硬来,强行宿在这里不说,兴许还拿小皇子威胁人了。
啧啧,王爷在南川的时候可不止说过一次,什么姑娘家都是用来疼的,用强那等子下作手段都是没能耐的男人才使的。可这一瞧见绝世美人,是道理也不讲了,你情我愿也不管了,怜香惜玉更是抛诸脑后,城外都火烧眉毛了,他还在这儿跟陛下抢女人。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说军情?”萧渊眼都没抬就知道楚离心里在琢磨什么,“城外什么情况?”
说到正事,楚离也肃了神情,上前回禀:“王爷,城外已陆续集结了各路兵马。咱们派出去打探的弟兄报,光是京郊大营鲁国公手下便有二十万大军,鲁国公本是两不相帮,但不知为何近日同把持麓安军的曹瑞吉来往多了起来。”
“曹胖子是允王的人,他不敢跟着允王逼宫,现在允王死了他倒是站出来了。不就打量着允王还有个儿子,撑一撑也够得上那把龙椅嘛。”
楚离说:“那他就是想拉拢鲁国公一同扶持允王的儿子?这可不妙啊,麓安军虽离得远,可一旦跟鲁国公的兵马会合,那可就是整整五十万大军,比咱们南川军可多了快一半啊。”
萧渊一笑,问:“怕了?”
楚离想都没想就摇头道:“那倒没有,咱就是再艰难的仗也打过,那鲁国公都五十好几了,能挥几刀还说不准呢。不过比较棘手的是……除了鲁国公和曹瑞吉,还有那帮老臣,管粮库的管军械的,还有管火防的,若是他们都站在了咱们敌对面,宫内弹尽粮绝,只怕用不上他们进宫,耗都能把咱们耗死。”
萧渊起身,问:“禁军还剩多少人?”
“孟统领说能战的还有八千。王爷是要叫孟统领过来商议?”楚离跟着萧渊走出寒宁宫的大殿,停在了被雪压满枝丫的大树下。
萧渊看着树上厚厚的雪,有时簌簌落下,被风吹散时晶莹又漂亮,衬得寒宁宫更加平静温馨。
“不必商议,叫孟闯布防。”
楚离惊道:“王爷是打算……”
萧渊云淡风轻道:“你告诉他,城外一战用不上禁军,即便天塌了也不必开门。但若是八千人还守不住皇宫,别怪本王宰了他一家老小。”
楚离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原地静默片刻,最终只得点头应是。他们的主子,他们的王爷,是天底下最杀伐果断、最敢豁出去的人。
此时的养居殿内,裴轻侍奉完汤药,看着萧敬欲言又止。
萧敬虽面色苍白,却尽可能不露半点虚弱之态,依旧笑得温和:“可是有话要说?”
裴轻问:“姐夫,可是殿内炭火不足?为何这两日总是穿着两件里衣?”且外面这件衣领略高,她以前从未见他这么穿过。
如今门外守着的都是南川军将士,应该也不懂侍奉之道。经年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公公年迈,不是大事,萧敬都不会叫他来。这点裴轻知道。
萧敬只是淡淡地拢了拢里衣,说了句“无事”,裴轻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见她盯得紧,也不离开,萧敬无奈地笑了笑:“好了,不过是颈间有些发红疼痒,已上了药,你就不必操心了。”
“怎么会忽然发红疼痒?”裴轻紧张地看向小桌上已经空了的药碗,“难道是药有问题?不会啊,这药是我看着人煎的。我再去查看一番。”
她说着便要起身,萧敬立刻拉住了她,说:“裴轻,不必去。”
“为什——”她正要争辩,忽然看见有些敞开的衣领里的红痕,她一怔,“这是……这是刀口?”
萧敬并未说话,他自然知道任是如何疼痒,也是挠不出这样的口子。他平静地拢好衣领:“叛乱之人胆大包天,没什么做不出的。”
裴轻垂眸:“裕王、允王还有那个一同逼宫的将军,是被捆着带进陛下寝殿的,如何能伤到陛下。”
她已知道是谁。归根到底,是她将人请来的,只是她没想到南川王真如传言般肆无忌惮,却也不明白萧渊到底想做什么,他能杀了萧敬却没有,可为什么又要伤萧敬?
裴轻亲手替萧敬换了药,一句接一句的对不起,让萧敬无奈却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从养居殿出来,已将近午时了,她刚回到寒宁宫,便听见里面传来织岚的哭求声:“求王爷开恩!求王爷手下留情!”
裴轻心中一惊,忙跑了进去。
院子的雪地中,萧稷安小小的身子跌坐在地上,面前高大的男子手上正拿着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
“稷儿!”裴轻忙跑了进去,一把抱起萧稷安,将他护在身后。
萧渊看着她一副又惊又惧又防备的样子,怒火噌地冒到头顶:“让开。”
昨晚之事对她而言难以启齿,裴轻今晨起的时候生怕惊醒榻上的男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眼下看萧渊拿着尖锐的匕首对着孩子,羞涩脸红统统被抛诸脑后,裴轻不肯退让半分,庭院里开始落雪,院中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是你儿子要捅我,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娘娘还想包庇不成?”
“什么?”裴轻闻言,低头看萧稷安。
萧稷安眼神没有半分闪躲,他握着裴轻的手,仰头直视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就是你欺负我母亲,她今早来看我时眼睛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了!我父皇都不曾让我母亲哭过!”
提起萧敬,萧渊冷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为你母亲出气,躲在她身后算什么?有本事你就捅,但你要是伤不到本王,别怪我把你宰成十八块给你那病秧子父皇当药引子。”
身后织岚吓得不轻,忙朝裴轻递眼色。
裴轻听了一大一小两人所言,也猜出今日是怎么回事。她敛了刚才的肃穆之色,试图缓和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萧稷安还欲张口顶撞,她赶紧问:“稷儿,今日的书可温完了?”
裴轻发问,萧稷安立刻回答:“还未。”
萧渊把玩着匕首,面无表情地睨着她,看她打算如何收场。
只见裴轻故作严厉道:“你从不懈怠一日,今日事今日毕,待书温完了再过来。”
萧稷安看了眼萧渊,只是还未反驳,便被裴轻摸了摸头:“在宫中哪有旁人敢欺负母亲?不过是昨日睡得晚些,是稷儿误会皇叔了。”
“真的?”他问。
裴轻笑着点头:“织岚,你陪着稷儿回旭阳宫温书。”
“是。”织岚快步过来牵起萧稷安的手往外走,不敢有片刻犹豫,像是生怕院中有人反悔一般。
待看见两人出了寒宁宫,裴轻这才看向萧渊,准确地说,是看向他手上的匕首:“这东西危险,还是不要拿着了吧?”
说着她上前欲接过匕首,却没想萧渊握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将人拽进了殿内。匕首“当啷”一声摔在裴轻脚边,她吓得后退两步,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要同他拼命的架势?
“怎么,娘娘打算这事就这么算了?”
裴轻摇头:“自然不是,此事是稷儿的不对,你……没伤着吧?”
萧渊以为她要说“孩子还小,不要同孩子计较”,却没想她会问出这话,原本窜到头顶的怒火一下矮了下去,他看着她那关心的模样,没看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他一言不发,裴轻怔了怔,开始打量他,莫不是他没有防备,真被稷儿的匕首划着哪里了?
“你看哪儿呢?”他走近,“堂堂皇后窥视臣下,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裴轻忙抬头,解释道:“没有,我没有,我是看你有没有被划伤。稷儿很小就开蒙,读书习武都很刻苦用功的。”
“嘁。”萧渊不屑,“他那也叫武?跟着宫里的师父能学出个什么来。基本功都没练扎实就使兵器,打量着上战场就叫人砍死是吧。”
裴轻不懂武,萧渊这话说得吓人,她轻轻扯住他的袖子,说:“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萧渊低头看着那只扯住他衣袖的手,白皙嫩滑,视线渐渐往上,扫过她的腰,滑向裸|露在外的锁骨和脖颈,最后落在了那张殷红的唇上。
他的视线直白又炙热,饱含另类意味的目光连裴轻都感觉到了,她面色发红,松开了他的袖子。
萧渊立刻沉了脸。
那股无名的怒气立刻遍布整个寝殿,裴轻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便要去旭阳宫刁难孩子,她思索再三,虽松开了袖子,但转而握住了男人的手。
冰冰凉凉的触感覆上来,刚好适合熄火。
裴轻指了指楚离一大早送来的那些策论和军务书册:“我替你研墨吧,我很会研墨的。”
萧渊任由她拉着,坐到了桌前。她贴心地将书册摊开放到他面前,他闻见了女子发丝的香味。
裴轻将笔沾了墨递给他,声音温柔:“楚都统说都是城内火防、瞭台的记载,有些多,若要布防,便需尽快看完和下令。”
萧渊看着塞到手上的笔:“你敢奴役我?”
裴轻哑然:“那……便不看了吧。”
男人俊眉蹙起:“去倒杯茶来。”
“好。”
裴轻起身,去取了最珍贵的那套玉盏来,茶香掩了她身上的馨香,这才叫萧渊能静下心来看书册。旁边的人也安静,一会儿研墨,一会儿倒茶,离开片刻的工夫,竟还做来了一碟甜软糕点。
南川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可舒服了片刻又冷哼:“那个病秧子把你弄进宫就是伺候人的吧,婢女们做的事你倒是如此顺手。”
裴轻不明白他看军务看得好好的,怎么又忽然提起陛下了,她沉默不语。
萧渊亦不再说话,这般喜怒无常叫人猜不透,裴轻只好走到床榻边坐下,离他远些。
萧渊觉得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他冷傲地抬眸,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床榻边的女子却是欲言又止,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那个……昨晚放在榻边的平安符,好像不见了。”
男人一噎,把笔往旁边啪地一放,说:“你什么意思,又要收回去?”
裴轻看他那眼神,也明白这平安符去哪儿了,她昨晚的确说了要送他,可他一脸的嫌弃,她便以为他肯定不会要的。
只要不是丢了就好。
想到这里,裴轻笑了:“晚膳想吃什么,我先去准备。”
那笑漾人心神,勾得人蠢蠢欲动。可她笑的样子有多勾人,哭的样子便有多叫人心烦。
萧渊别开视线:“随便。”
晚膳时分,养居殿内膳食的香味掩盖白日里的药味。
“陛下,这是娘娘特意吩咐要做的山药软泥羹,听闻您近日总是口中发苦,娘娘还叮嘱了御厨添了些许食蜜,做得甜些,好开胃呢。”
公公将精心烹制的膳食一一摆好,光是样数和食材便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娘娘这几日都不曾来陪着陛下用晚膳,陛下可要传召?”公公见萧敬一人用膳,多嘴问了一句。
萧敬尝了一口山药羹,果然微甜又爽口,解了连日来饮药留下的涩苦之味。
见萧敬笑了却没有发话,公公忍不住道:“陛下,那位南川王……可实在是不像话。不仅光明正大地赖在娘娘殿中,还……还险些伤了小皇子。”
今日之事已有人禀报于萧敬,他一口一口地喝着羹,直至白瓷碗见了底。
“稷儿还在旭阳宫温书吗?”
见他总算说话,公公忙躬身:“并未。娘娘方才差人去了旭阳宫,唤了小殿下一同到寒宁宫用晚膳,眼下应该快到了。容奴才多言,只怕见着那暴脾气的南川王,小殿下是又要受委屈了。”
可如今形势,明眼人不会看不明白。任是谁,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百般容忍着南川王,有他的南川军在一日,宫里的人才可多活一日。公公自知今日话说得逾矩,好在陛下并未怪罪,他便安静地守在一旁。
萧敬用得不多,仅一碗山药软泥羹后就放下了汤匙,公公递上锦帕供他擦拭。
“你代朕出宫,去将襄老大人请来。趁着夜色,勿叫人察觉。”
“是,奴才这就去办。”
这边寒宁宫中,同样有数道佳肴摆置上桌,配以佳肴的,还有南川军将奉命拎过来的一壶烈酒。只不过与养居殿中不同的是,这菜肴和酒都是裴轻亲手摆好的。
萧渊净了手走过来,正瞧见女子玲珑身段,背对着他将碗筷放好。
这是他曾梦见过无数次的景象。
裴轻回过身来,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轻声问:“饿了吗?”
见萧渊面色不善,裴轻迟疑了下,还是说:“我唤了稷儿来用晚膳,你不要发脾气好不好?”
萧渊不理她,走过去坐下。
裴轻靠近,说:“稷儿每日都是同我一起用膳的,我不想他一个人在旭阳宫孤零零地吃饭。”
萧渊听了这话嗤笑一声:“你喜欢给人做继母就罢了,还要我也陪着他吃饭。娘娘勿怪,我这人什么都做得来,就是做不来人家继父!”
裴轻一愣,随即耳朵发红,低声反驳:“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只是想着稷儿是晚辈,萧渊是长辈,归根到底也是同宗同室的一家人。也不知萧渊怎么就说出这话来,听起来像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夫妻为了继子吵架一般。
只是雅座上的男人倒没想这么多,他自顾自地倒了盏酒一饮而尽。此时殿外传来织岚的声音:“娘娘。”
裴轻便知道是织岚带着孩子来了,但因着萧渊在殿内,织岚只敢带着萧稷安在殿外等候。
裴轻出去后,殿内便只剩萧渊一人,安静得连倒酒声都如此突兀,一如回到了曾经的那些夜晚。
她离开后,他也是这般一个人坐着,喝酒,吃饭。不会再有人嫌他挑食,亦不会再有人往他碗里夹菜。那张嫣然笑脸和那些温婉灵动的叮嘱,搅得他夜夜无法入眠,唯有被至烈的酒灌得烂醉如泥,才能缓解一二。
他不喜欢这样的静,甚至极度厌恶,正要发脾气时,那道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也不知她在外面同这小东西都说了些什么,总之萧稷安再见到萧渊时,不再像白日里那般有敌意了。
裴轻牵着萧稷安的手,对上萧渊的视线,莫名有些紧张,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好像在说,别发脾气。
萧渊蹙眉,自己就这么可怕?难不成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能一口吞了她儿子?
一见他蹙眉,裴轻便更不敢带着孩子上前了。他怎么对她发脾气都好,只是对稷儿,她总不愿孩子受委屈。
却没想萧稷安先一步放开了她的手,走到了那个吓人的男人面前。
“稷儿……”裴轻轻唤。
萧稷安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他抱拳行礼,一字一句道:“今日是我误会皇叔,还对皇叔无礼,稷安向皇叔道歉,若皇叔要责罚,稷安愿意领罚。”
一大一小,一坐一立。
萧渊看着萧稷安那双黑白分明,还像小兽一般敢直视他的眼睛,忽而邪性一笑。
“既如此,你喊声爹来听听。”
对于此等过分至极的要求,最后的结果便是萧稷安怒而瞪着萧渊,还大声吼:“我有自己的父皇,你才不是我爹!”
眼见着萧渊那表情像是要打孩子一样,裴轻赶紧上前,道:“皇叔同你说笑呢,菜都要凉了。今日有稷儿喜欢的清蒸鲈鱼,快来。”
她让萧稷安坐到了萧渊的对面,离得最远,自己则坐到了中间。
裴轻夹了一块鱼腹肉放到萧稷安碗中,笑说:“稷儿尝尝。”
萧稷安一跟裴轻说话时便软软糯糯,他应了声好,将一大块鱼肉都吃了。
裴轻笑着回过头来,就看见萧渊冷着一张脸。也不知为何,裴轻觉得此情此景有点逗趣,她顺手拿起一只空碗,盛了一碗鱼汤放到男人手边:“仔细烫着。”
南川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萧稷安大口大口地吃着鱼肉,却见萧渊碗里只有汤,他抿抿唇,还是开口:“这鱼很好吃,这么多,我和母亲也吃不完的。”
萧渊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又是一副要打孩子的表情。合着他堂堂南川王,若想吃鱼,还得吃这尊贵母子俩剩下的?
裴轻在桌下握住了萧渊的手,转而对萧稷安解释道:“皇叔只喜欢喝鱼汤,不爱吃鱼肉的。稷儿有心了,你喜欢便再多吃些。”
手上温香软腻的触感竟叫南川王没有发脾气,权当没看见对面那个碍眼的小孩子,享受着身旁人儿细心周到的布菜和斟酒。
只是吃着吃着,萧稷安又说话了。
“听说你同我父皇是兄弟,为何相差如此之大?父皇总不忍母亲做这些事,每每都会拦着她的。我母亲到现在也没吃上几口。”
听儿子替她说话,裴轻心里软成一片。
只可惜旁边坐了个煞风景的男人,萧渊半点没有愧疚之色,说:“你知道什么就敢数落本王?你这个母亲一下午吃了糕点又吃果子,现在若还吃得下那才见了鬼了。”
裴轻面色微红,原以为他只顾着看那些书册,竟没想他都瞧见了。午后无聊,她便随手做了些糕点,料备得多了,扔了又可惜,她才多吃了些。现下虽满桌菜肴,但她实在有些吃不下。
“还有,少拿本王跟你那个父皇比,没有我,你现在就在他坟前烧香呢。”
萧稷安愣了下,随即眼眶有些发红。他虽小,却也明白萧敬的病,亦知父皇陪不了他太久。可真的谈到生死,小孩子总是接受不了。
裴轻见他如此,心疼不已地摸了摸萧稷安的头,尚未开口安慰,只听萧渊又说:“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本没得选,能选的,唯有如何去死,为了谁去死。你父皇十四岁继位,经历垂帘听政,摄政夺权,积劳成疾无药可治,就是为家国天下而死。这是他自己选的,你哭也没用。”
萧稷安听得半懂,可裴轻却是微怔之后,泪如雨下。
她哭得萧渊动了怒,大手一把掐住裴轻的脸蛋:“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你放开我母亲!”
裴轻被萧稷安喊得回过神来,忙擦了眼泪,看着萧渊,眸中满是感激。
此刻她终是明白了。他本可以杀了陛下,本可以趁平乱当日把持整个皇宫为所欲为。裴轻知道他心里存着对她的恨,亦存着对萧敬的恨,甚至刀口已抵在了萧敬的脖子上,他却没有下手。
她还记得曾经那个恣意少年顶着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说自己要当大将军,说要保家卫国浴血杀敌,效忠明君护佑江山。
萧渊说到做到了。
只是裴轻却食言了。那时他装得漫不经心地问她要不要做将军夫人,她分明是一口答应了的。
见她眸中微动,万分温柔又敬佩地看着自己,萧渊心中猛地颤动了下。他松开手,语气仍旧不善:“都不许哭。”
裴轻点点头,陪着一大一小两人用完了晚膳,又望着织岚带着萧稷安回了旭阳宫。
萧渊倚在门口,看萧稷安人都走没影了裴轻却还在看着那处,嘲讽说:“又不是你生的,就因为他是那病秧子的儿子,你就爱屋及乌是吧。”
裴轻现在听着萧渊对萧敬的称呼,不觉得刺耳了,反倒是话里话外听出些酸味。她说:“稷儿是陛下的儿子,也是姐姐的儿子,姐姐待我多好,我都告诉过你的。”
萧渊当然知道,那时候的裴轻口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姐姐,裴绾的美,裴绾的好,萧渊都清楚。但同为男人,他却绝不会做出萧敬这种失了姐姐便要妹妹的破事。
裴轻自然不知他此时所思所想,还轻声劝道:“稷儿还小,道理可以慢慢说,你总把话说得那么吓人,会吓到孩子的。”
“凭什么,让他叫声爹都不叫。”
裴轻刚还觉得他心存大义,转眼就又跟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计较起来,她摇摇头,柔声说:“我先去准备沐浴之物。”
她进了寝殿,萧渊这才看向寒宁宫门口的那道黑影:“你一个大男人听什么墙角,滚过来。”
楚离本是来有要事禀报萧渊的,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自家主子那话给吓了回去。
连他这做属下的听着都觉得这可就是王爷的不对了,跟陛下抢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人家儿子都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