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并不是第一次去北方了。这一次再去,他带着的是观月帝的四万精兵,还有白余上一次他北上时半道捡的那些亲兵,姬廉月也是见到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还在。
京城几个月的时间,这些流寇乱民在京城带着家眷安了家,脱胎换骨,往那些正规军中间一站,居然也有个“鱼目混珠”的味道……
呃,这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算了。
姬廉月目送坐于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远去,转身回了驸马府,看着一驸马府的人,忽然又觉得这驸马府实在是空旷了些,当即便让管事打包了些个惯用的物品,收拾收拾,搬回了他的安王府——
在外人看来,这又是夫妻不和的一项实锤。
姬廉月却有些不以为然:“驸马都不在了守着个驸马府的空壳子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邀月楼的内楼里,手里端着个绷子,用红色的线头往一块杏白的布上缝字,「姬廉月专属,非本人不可脱、拆、撕」,字很小,他的线劈了四次才往上缝的,这会儿刚缝到“专属”的“属”字。
姬宴月还在捣鼓她的香囊,闻言眉眼含笑:“总算是懂得关起门来过日子的道理,省得整日咋咋呼呼的……听闻你外公对这外孙女婿满意得不行,这回去,说不定能谋个好去处。”
姬廉月不说话——
武将的勋职,一向是用血肉换的,是以为哪怕是重文的净朝,同等官阶下,武将也比文臣有话语权一些。
北方的战事并非儿戏,连丢三城,敌方士气正高,若非真得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听说北方开始封地征兵,自愿北原纵横二十七座城与县,乡,男子满十四,非身有残疾,强征入伍。
若非如此,观月帝也不会任由霍显带四万大军北上……他并不希望霍显在战场上缺胳膊少腿。
想到这,姬廉月有些心神不宁,哪怕这会儿霍显怕是都还没到北方战地,还是扔了给霍显缝的中衣,转头研磨去给他写家书——
【亲亲我夫霍郎,展信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京中一切安好。
驸马府中春花灿烂,霍郎娇妻却因新婚聚少离多,日渐憔悴……
正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王府春花也不知道能否因为临行前一次灌溉,坚强地灿烂盛开至霍郎归来。
……】
咬着笔头,最开始只是想叮嘱霍显莫要冲动行事,为立功身陷险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般正经又严肃的家书,开了个头,画风却全歪了。
姬宴月凑过来看了眼,指了指姬廉月在写的家书:“皇兄若知道他亲手教出来的好闺女,用千里马在给远在战场的夫君写的家书里开黄腔,想必表情定然很精彩。”
姬廉月轻咳一声,后面才好不容易把该说的都说了,又将琐碎的京中事东拉西扯一大堆,到了最后居然也成了洋洋洒洒一大篇千字家书……
最后叮嘱一句“不许沾花惹草,军中有妓,碰一下我便收拾收拾去军营找你”,他这才满意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叠好封牢。
“这家书若是被外人道知,你霍郎怕是从此要被人笑掉大牙。”
“什么叫家书,难不成他还要将这玩意贴到布告栏供众人瞻仰?”姬廉月一脸无所谓。
更何况霍显会不会真得耐着性子看还要另当别论——
此次北上,不同于上次仅仅押送物资,军务繁杂,霍显前脚出京城,后脚朝廷每天都有信件快马加鞭去追他跟进北方边境战事……
那人武功再高,当将领率兵却是头一回,熟读再多兵书那野兽纸上点兵,必然焦头烂额。
姬廉月都做好了这家书怎么送去的就被原封不动塞到角落里的准备。
没想到大约半旬之后,早朝后,他被观月帝单独叫到御书房议事——
介于他都不知道观月帝有什么正经事好同他商议,莫名其妙跟到御书房,却见他老父亲从一大堆军机奏折里,抽出来一封用普通信封封好的普通信件。
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就有龙飞凤舞“姬廉月”三个大字。
姬廉月:“?”
霍显帅军已达北境边缘,外族联军得了消息暂时按兵不动守城,焦灼战事稍作缓和,这些天观月帝也得以松了口气,眼下也有了些闲心管管他儿女家里破事——
“你那夫君将给你的家书一同夹在军机要件里送了回来。”
姬廉月:“!”
瞬间,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眸像是迸发繁星点点,眉梢之间沾染上诧异和惊喜让那张俊俏的脸蛋生动十足。
姬廉月上前接过信件,当着观月帝的面拆开来,抖开信纸,他那洋洋洒洒千字家书,就换了驸马爷硬邦邦一句——
【若无他事要讲,莫再浪费笔墨纸砚。】
姬廉月被嫌弃了个狗血淋头,不妨碍他唇角咧到耳朵根,站在他身后观月帝伸长了脖子自然也看见信件上的字,再看看姬廉月一脸欢喜……
甚至有点怀疑这莫不是他们夫妻还有别的一套特殊沟通办法,这冰冷又嫌弃的十几个字,不过是别有意义的暗号字面。
“驸马暗示你莫再家书里废话。”观月帝好心提醒。
“没关系,他这人口是心非,”姬廉月乐观道,“表面这么说,但是他回信了,说明其实他喜欢得紧。”
“……”
观月帝满头问号。
姬廉月折了信,眼珠子转了一圈:“霍显不知那日我进宫的事吧?”
“不知,便是你不来求,朕也会考虑他,”谈到正事,观月帝严肃了些淡道,“你莫觉这全是你的功劳。”
如此好的机会,将一枚外来棋子投入世家军营中搅个天翻地覆,观月帝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才被他等到,怎会错过?
姬廉月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那日他趁夜入宫求观月帝放兵权于霍显,又恐霍显知晓后嫌他多管闲事,毕竟两人才为这事儿超过……
好事做得悄悄摸摸,如同做贼。
好在如今一切顺利,他亦稍微安心——
当初强求霍显尚公主,本为任性之举,这人前程如何他亦从未放在心里……
如今既然交付真心,那自然要替他打算。
他若为飞龙,他便做那上乘之风,助他腾云在天。
……
又过半旬,京中第一次收到北方报捷信。
北方驻守前线守军二万,加上民间征兵一万,再加霍显带去朝廷援军四万,整整七万大军短期内整合完毕,势如猛虎反扑,夺回战线以北城池一座,重新将战线反压。
而姬廉月外公秦明月手上还有驻守内线八万精锐,也有一半正从内线北上赶来,一旦赶到战场,十一万大军,便是毛坦族等联军亦再也无法作祟。
满朝上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仿佛觉得连续数月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稍稍挪开。
除此之外,此次出尽风头之人便是霍显。
临危受命霍显初用兵,犹如神助,与明月将军里应外合,不伤城池净朝百姓一分一毫夺回失守城池,救百姓于水火,爱惜兵将,为秦明月所喜,报捷书信中,大佳赞扬——
观月帝龙颜大悦,未等其凯旋,初授从五品武略将军,从此以后,霍显便成了霍将军。
当日下朝,姬廉月站在金銮殿前,冷眼看着那些今日才从别处回京述职武将,脸上讪讪,像是不平,一没根没底没背景的外人,怎么就被他抓着机会位列将位了呢?
其中自然还有往日嘲讽霍显得开心,如今也和他平起平坐的某位同”武略将军”。
姬廉月负手站在金銮殿前,待那人从自己跟前经过,懒洋洋叹息:“哎呀,从今往后,姬某也是将军夫人了。”
见那五大三粗武将脚下一绊,脸上比吃了屎还难看,他心中舒畅万分,哼着小曲一溜烟爬上了他安王府马车。
……
回了安王府,姬廉月这才跟下人打听霍显起居日常别的细节。
军函要文里必然不会禀报一个小小从五品将军吃喝拉撒,但是他姬廉月却是关心这些——
霍显自打第一次嫌弃他的家书回信送到后,许是战事吃紧再无音讯,姬廉月也不在意,一封封家书往那边寄,根据信使回报,那人不回信,但是他的废话连篇他却还是勉强抽空看了的。
眼下站在书房桌前的侍从,垂眉顺眼,事无巨细的报道霍显平日起居——
多为千篇一律练兵,早膳,早膳后与秦明月商议战事,之后看兵书,偶尔遇见不懂或者觉得无法在实战里学以致用的,便拿了兵书去问秦明月……
霍将军不耻下问,不懂就问,一问就会,把秦老将军哄得恨不得把他当亲儿子教。
姬廉月听着挺高兴,毕竟秦明月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今后有了霍显,那老头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也能给他一点爱的正眼。
“还有……”
“还有?”
“北边之前强征民兵,素质参差不齐,正规军到后,秦将军本无心再用这批人,便暂时闲置在了军营里——正好某日见霍将军手下当年带去北方的流寇如今训练有素,便找了个由头把这些人全打发给了霍将军……”
“噢。”姬廉月有些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手把件,“这不是挺好的么?”
“呃,其中有一名谢姓民兵,素来不服管教,但凡民兵伙食或者待遇稍逊正规军,他便出头请柬,霍将军被他烦得几日不曾归营……”
姬廉月愣了下。
就好像因为这寥寥数语,被触碰了身体上某根绳线,绳线晃动,连带着他也觉得胸口一窒,不太舒服。
条件反射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一扫漫不经心的神色,掀起眼皮子看向那侍从:“具体说。”
“霍将军看他不爽利,训练之中多有刁难,那人却百折不挠,哪怕身体受损也咬牙坚持……霍将军终于有所动容,近日来,对其似有另眼相待之意。”
姬廉月听到“另眼相待”四个字,直接从书桌后站了起来。
那侍从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见姬廉月面色难看,有些懵逼:不是吧,男人的醋你也要吃?
殊不知姬廉月此时早已想到其他——
比如与霍显初成婚那些日子,夜里总会梦见的场景,霍显厮杀战场,战事吃紧,征用民兵,民兵之中混入一女扮男装女娇俄,与霍将军出生入死,情深义重,共谱一段佳话……
姬廉月垂眼问那侍从:“近日北方军资粮草可还够用?”
“呃,够是够,但也不是那么……”
粮草这种东西打起仗来永远不嫌多,朝廷若要给,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那侍从话语一落,便见姬廉月一掀尚未来得及换下的亲王朝服下摆:“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姬廉月:想给我演军营版《流星花园》,先问我藤堂廉月答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