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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案调查科第二季1:罪恶根源 正文 第七案 爱之誓言

    一

    “学习苦,学习累,学习还要交学费;不如参加黑社会,有吃、有钱、有地位,晚上还有美女睡。”这是郭玉虎在孩童时最喜欢唱的一首歪歌。他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别人只当它是一首溜口的磨牙歌,可郭玉虎就是那么耿直地让它入了脑、沉了心。

    1996年,香港导演刘伟强,开始把“古惑仔”系列电影搬上银幕,血腥暴力的江湖情义,让当时很多的青少年趋之若鹜,主角陈浩南和山鸡的海报一时间贴满了大街小巷,和如今的“包治性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武侠小说中慷慨激昂的话语,再加上影视剧的热血,让本来就有江湖情结的郭玉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于是他初二弃学,和几个狐朋狗友歃血为盟,成立“洪门”。

    帮派的运作需要资金的周转,郭玉虎对钱的概念几乎照搬电影剧情,“收保护费”成了他唯一的经济来源。可三五个一米七都不到的不良少年,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屡屡碰壁之后,郭玉虎作为帮派的扛把子开始总结经验教训。“从底层做起,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咱们要先找好欺负的干。”于是他们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菜市场的小商小贩。

    “别看我们只有五个人,只要够狠,保护费肯定能收上来。”

    “先从一两个人下手,只要有人先开始交,剩下的就都会交。”

    “按摊位大小,每天1块到3块,不给就让他干不下去,他们要做生意,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郭玉虎从“指导思想”“行动计划”和“实施方案”三个方面阐述了构想的可行性,这也给帮里的所有兄弟吃了一颗定心丸。

    “洪门”一帮人在第一次收保护费时,曾遇到点儿阻碍,可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商贩便乖乖地上交了所谓的“保护费”,那时候电话没有普及,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何为“110”,郭玉虎不怕报警,只要有一家不交,他们就在菜市场门口强行驱散前来买菜的客人,这样一来,市场里所有摊位的生意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哎呀,不就1块钱吗,赶紧给了,我们里面的好做生意。”

    “就是,就是,都交了吧,也不是多少钱。”

    “跟这些地痞流氓犯不上,咱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就当花钱买平安了。”

    经过一上午的矛盾升级,99%的摊贩选择向郭玉虎一伙人妥协。

    鲁迅先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他说:“既然猴子可以变人,为什么现在的猴子不想变人呢?并非都不想变人,也有少数猴子想变人,它们曾经两条腿站起来,学人走路,并且说它们想做人。然而它们的同类不允许,说它违背了猴子的本性,把它们咬死了!”

    “奴性”是中国人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东西,这一点对生活在底层的中国人来说,显得尤为突出,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靠希望过日子,他们崇尚明哲保身,他们习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面对“暴力”从来都奉行“忍”字哲学,正是因此,才有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个菜市场,200多个摊位,郭玉虎一天的收入就有300多元,这在当时,相当于一名国家公务员三个月的工资,腰包鼓起来之后,一些曾和郭玉虎一起混过的学渣也开始蠢蠢欲动,而郭玉虎也正想借此机会拿下更多的菜市场,招兵买马变得尤为迫切。

    一个月后,郭玉虎手下从当初的五人一次性扩展到了30余人,这些刚进的“小兵蛋子”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弄得菜市场的小贩是苦不堪言。

    “洪门”这种胆大妄为的行径,也曾惊动过派出所,可按照国家法律,未满16周岁不用负法律责任,这帮人无一人达到法定年龄,就算是抓到派出所,也只能批评教育后由家长带走。

    不懂法的摊主,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安然无恙被释放之后,便开始以讹传讹:“这帮人和派出所都是串通好的,报警没用,抓进去又给放出来了。”

    “难怪那么嚣张,原来是上面有人,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帮人来头不小,咱这平头老百姓怕是惹不起,报警都没用,下次还是乖乖地交钱了事吧。”

    就连郭玉虎自己都没想到,几次进出派出所后,自己的帮派竟然声名大噪,借着这股东风,他自己也心安理得地扛起了“上面有人”的大旗。

    从那以后,周围大大小小的菜市场再也没人敢造次,每日一次的“保护费”已经成了一种常态。到最后,竟然发展到某些摊主不交“摊位费”都觉得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的地步。

    当别的初中生还在苦读“ABCDEFG”时,郭玉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赚到了20万。20万是个什么概念?给大家举个例子,在当时云汐市闹市区一套上百平方米的门面房,也仅仅标价5万元。

    有了钱的郭玉虎,眼界也比其他同龄人要开阔很多,他心里清楚,他的帮派时刻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一旦所有人都达到法定年龄,估计这一行当就很难再这么顺利地开展下去。当年只有15岁的他就已经开始琢磨着由“黑”到“白”的转型。这绝对是一件让人寒意顿生的事情。

    “既然收保护费不是常事儿,那我就自己盖一个菜市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钱了。”再怎么说,郭玉虎当时也还是一名未成年人,他不可能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他是因菜市场发家,所以他心里只能拿“菜市场”说事儿。

    要盖菜市场,必须有大片的土地,为能更多地收取费用,这地一定要越大越好,也正是本着这个想法,郭玉虎在自己父亲的帮助下,在当地以极低的价钱圈了一大片土地。

    虽然土地是拍了下来,但修建菜市场的预算,让郭玉虎一筹莫展:“妈的,要这么多钱?这要收多少年的保护费?”被逼无奈,郭玉虎只能望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空悲切”。

    口袋已经被掏空,土地也长满了杂草,但郭玉虎的日子依旧过得有滋有味,小弟收来的保护费被他全部变成了“录像厅”“台球室”“赌博房”,常年的“剑走偏锋、反弹琵琶”,让郭玉虎依旧积累了大量的资本。

    可令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好运在一年一年地朝他逼近,“房地产”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泡尿浇出古文物那般令人惊喜,郭玉虎的那片“荒地”很快被抬高了十几倍的身价,一些外地的开发商,几乎快把他的家门挤破了。

    从初中就开始混社会的他,哪里看不出里面的门道,那么大的一块肥肉,他可不会随意拱手相让。

    “虎哥,你还没看清楚吗,现在只要有了地,那就是直接把水泥变成金砖,这地咱们千万不能卖!”

    帮派“军师”的一番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不久之后,一批由他带领的考察团队,开始浩浩荡荡地南下“取经”。

    “大学生刚毕业,有技术,吃苦耐劳,根本不用付高价,就能当狗使唤。”这是一些所谓的“过来人”在饭桌上给他的建议。

    郭玉虎坚信“酒后吐真言”,所以他按照“过来人”的说法,雇用了大量的大学毕业生,组成建筑团队,“琥珀山庄”建筑项目,就这样如火如荼地剪了彩。

    “有房”是结婚最为基础的硬性条件,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筒子楼、四合院根本不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审美观,“高楼洋房”才是他们最终的选择。

    “琥珀山庄”作为云汐市最早的一批成规模小区,受到了很多年轻人的追捧。楼房刚一开盘,便被一抢而空。

    “这他娘的比抢银行来得都快!”郭玉虎看着银行卡中那一串数不到头的“0”,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尝到甜头的他,开始彻底地转型,“琥珀山庄二期”“琥珀山庄三期”“琥珀山庄四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盖了起来。

    当年的“洪门”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洪门地产公司”,郭玉虎身上也挂满“民营企业家”“劳动模范”“先进个人”的勋章和绶带。

    强大的经济实力,让他开始频频接触政界的官员,经过多方的“努力”,一些城乡接合部的改造工程,也纳入了郭玉虎的经营范围,仗着自己手下的那些由未成年人组成的强拆队,郭玉虎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多个重点工程,他也因此赢得了极高的赞誉。名声一旦打出来,赚钱就像是滚雪球那样随意。

    “根据规划,咱们市的古桥社区今后需要改造成高架桥,这一片地方都需要在两个月内完成拆迁。”郭玉虎的办公室内,一位官员正在拿着规划地图仔细地介绍着项目进程。

    “没问题,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时候你们直接接手就行。”

    “哎呀,如果这次能顺利完成拆迁任务,郭总为云汐市的大建设,简直就是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啊。”

    “老哥,你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我郭某能有今天,也全是仰仗各位领导的关爱,放心,这件事我绝对给你办得妥妥的!”

    “好,只要这件事能办成,我一定会告诉上面,只要有合适的项目,你们洪门地产以后在云汐市绝对会一路绿灯!”

    说了这么多,郭玉虎等的正是这句话。

    对于工程项目,最难办的无外乎就是“钉子户”。某些所谓的“钉子户”在政府部门看来比较难缠,但对郭玉虎来说,他有他的办法。

    “断水断电”“威胁恐吓”“打击报复”这些开发商惯用的伎俩,郭玉虎以前也很喜欢用,但随着人们法律观念越来越强,这种方法除了能激起民愤以外,根本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在合同上做手脚”是郭玉虎引以为傲的创新。

    不管“钉子户”多么“狮子大开口”,只要诱骗他们和名称与开发商相近的皮包公司签了合同,郭玉虎便露出獠牙,最终的结果,要么“钉子户”接受“照价赔偿”,要么就是和那些身无分文的皮包公司打所谓的赔偿官司。

    就算是赢了官司,皮包公司没钱,“钉子户”也无可奈何。房子拆了,钱拿不回来,时间一长,几乎所有的“钉子户”都会选择妥协。郭玉虎手里根本不缺这种“泼皮无赖”似的小弟,所以这招儿他屡试不爽。

    “要说这洪门地产公司还真有办法,这么难啃的骨头都给搞定了。”拆迁队队长老霍,望着人去楼空的古桥社区感叹道。

    “是啊,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我记得上个月村口的那家钉子户还嚷嚷着‘房在人在,房塌人亡’呢。”

    “管他用的是什么办法,咱们必须要保证按时完工,兄弟们,抓紧干活儿吧。”

    “好嘞,霍队。”

    古桥社区大都是年久失修的四合院,为了最大程度地节省开支,这支由亲朋好友组建的拆迁队,准备先用人力“扫荡”一遍,遇到硬茬儿再花钱租用机器,这样可以比直接用机器“扫荡”省很多钱。

    老霍按照地形图细致地部署之后,自己带头走进了社区。

    “咚咚咚……”房屋坍塌声此起彼伏,作为工程队长的老霍,早就习惯了这种嘈杂。

    刚开工没多久,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骨头,骨头!”

    “没事儿,硬骨头的回头咱们上机器。”老霍冲远处嚷嚷着。

    “霍、霍、霍、霍……霍队,骨头,骨头!”喊叫的人从视线末端的院子中冲出。

    “什么骨头?”老霍有点儿纳闷儿。

    “水、水、水泥台,砸出了人骨头!”

    二

    结束了几个月“猎狐行动”,叶茜挂着“个人二等功”的勋章返回了单位;我本想着喊上阿乐给叶茜接风,可谁知他却请了长假。

    没有了阿乐陪叶茜赛车,我很自然地成了她唯一的“小伙伴”。为了保证“友谊的小船”不会“说翻就翻”,除了不陪睡其他都陪,我几乎成了叶茜的“跟班男秘”。

    因为刑事技术和刑事侦查本身就有重叠的地方,所以叶茜几乎时不时地就要来科室逛上一遭。

    “你看看这白墙,都被你和阿乐两杆老烟枪熏成了什么样子?”

    “打住,比起烟瘾,我可敌不过阿乐,这一切可都是他的功劳。”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你知不知道每吸一根烟,就要少活5秒?”

    “没事儿,我也不差这5秒。”

    “你……”

    “你俩咋一见面就要掐起来?”胖磊喘着粗气推开了我办公室的房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啥情况磊哥?”我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刚才接到电话,古桥社区在拆迁的时候发现了一具人骨。”

    “什么?人骨?”

    要说在荒郊野外发现人骨,我或许不会感到如此吃惊,但在生活区发现人骨还是很少遇到的。

    “难道是流浪者或者拾荒者病死之后,无人发现?”我之所以这么猜测,也是有我的依据。古桥社区对我来说也不陌生,它位于云汐市的城乡接合部,很多房屋都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红砖青瓦,毫不客气地说,随便来个三四级地震,估计都会沦为一片废墟。

    “穷”是那里公认的标签,凡是住在那里的人,几乎都活在社会最底层。一些空置的房屋,也成了拾荒者的天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很容易造成拾荒者客死他乡,这种情况我也曾经常遇到,所以我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这方面。

    “我之前也以为是,但情况比我们想的要糟糕,发现白骨的是工地的拆迁队,他们是砸开水泥台之后发现的白骨。”

    “水泥藏尸?”

    “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

    嫌疑人有藏尸的行为,单从这一点来分析,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定性为他杀。

    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被无情地打破,10分钟后,我们整装待发,朝案发现场驶去,当我们的勘查车刚刚停稳时,徐大队已经先我们一步,在现场配合当地派出所拉起了警戒线。

    “徐大队,现场什么情况?”

    “报案人叫张胜,是拆迁队的工人,他们今天在古桥社区93号执行拆迁任务时,砸开了院子中的一个很大的立方体水泥台,发现里面有一个人的头骨,随后就报了案。”

    “房子是谁的?”

    “根据户口底册记录,古桥社区93号属于一名叫黄修萍的女子,我已经让侦查员去联系了,很快就能有答复。”

    “好,那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再说。”

    穿戴整齐后,我们一行人站在了中心现场外围,虽然房屋的院墙已经被完全推倒,但通过建筑布局,还是可以很容易地还原房子的构造。

    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砖混式四合院,院子由东、西、中三间瓦房组成,正中位置的瓦房面积相对要大很多,按照正常的建筑布局,这间应该是起居生活的主屋。

    那块被砸开一半儿的水泥台,就砌在了主屋的窗台下。

    根据测量,这是一块长2米,宽80厘米,高1米左右的立方体水泥,水泥的表面长满了绿色的青苔,估计已经修葺了不短的时间。

    还带有毛发的白骨像是化石一般镶嵌其中。

    现场已经“时过境迁”,我这名痕迹检验员也基本失去了勘查的必要。

    “咱们先把尸骨小心取出来再说。”

    在小型切割机的帮助下,所有人都给明哥打起了下手。

    取骨的工作比想象中要简单很多,因为尸体腐败膨胀后会使骸骨和水泥之间存有空隙,所以只要切割开水泥面,就可以直接将遗骨取出。

    尸体变为白骨,往往要经历很长的时间,根据环境的不同,少则一年,多则十年,均有可能。

    对于尸骨,拼接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们都知道,人体由206块骨头组成,分为长骨、短骨、扁骨和不规则骨四种。尸骨的拼接对侦破有着重要的作用:

    第一点,判断死者是否存在残疾或者天生缺陷,这对判明死者身份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

    第二点,可以根据骨骼特性,判断性别、年龄、身高等个体特征。

    通过骨骼判断性别,很多朋友都不陌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观察盆骨,女子一般坐骨宽度、耻骨长度、坐骨大切迹宽度等等都要大于男子,利用盆骨分析性别对法医来说是最基础的技能。尸骨拼接完毕,推断身高那更是轻而易举。

    但根据骨骼推断年龄,却是一个考验法医能力的活儿。

    技艺精湛的法医,可以利用人骨的多个特征来分析死者年龄,常见的有四种:第一种是利用骨化点的出现和骨骺的愈合程度来分析;第二种是观察骨骼的长度;第三种是分析颅骨或者骨盆的变化来判断;第四种也是最为准确的一种,就是从死者的牙齿上去找寻答案。

    利用牙齿分析死者年龄,用得最多的就是利用牙齿的磨耗程度,或者根据牙髓腔的变化来进行判断。

    牙齿的磨耗程度对于“年纪偏大的白骨”使用得较多,但对于“青年白骨”,利用最多的还是牙髓腔特征。

    正常的牙髓腔位于牙齿内,分为髓室和根管两个部分,周围被牙本质所包围,腔内有牙髓,髓腔的形态与牙齿外形相似,髓室位于牙冠部,分为髓角、髓室壁、髓室顶、髓室底、根管口几个部分;根管是髓室在牙根部位的延续,呈细小管状,其数目大体与牙根数相同,形状与牙根的外形相同,根尖有空,通过血管和神经与牙周围的组织相连。其实牙髓腔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一些牙膏广告上经常会模拟牙髓腔的动态图。

    随着年龄的增长,牙齿的牙质也会缓慢地增多,这样就会使得牙髓腔逐渐变小。年轻人的牙髓腔较大,随着年龄的增加,牙齿咬合面的磨损会使髓室顶逐渐下沉,牙尖渐渐被磨平,髓角变成钝圆形,牙髓腔体积也会跟着减小,到了老年时,牙髓腔会因为萎缩而干枯。

    按照牙髓腔随年龄变化的情况,可以分为A、B、C、D四种类型。

    A型:髓室开阔呈圆锥形,髓角尖锐,根管近髓室处大而呈漏斗状,约10岁。

    B型:近根尖1/3部分的根管变细呈棒状,髓角萎缩呈现钝圆,约20岁。

    C型:髓腔与根管萎缩最为明显,根尖孔变小,上颌第一和第二前磨牙、下颌第一磨牙呈现此种情况为30岁左右,第二磨牙等所有牙齿都呈现此种情况为40岁以上。

    D型:根管呈细棒状,整个髓腔变得更窄小,50岁以上。

    通过牙髓腔来判断年龄的跨度虽然都是在10岁,但经验丰富的法医根据自身的经验,几乎可以缩短在5岁左右。

    “死者为女性,身高一米六五,年龄25周岁上下。”明哥仔细观察完骸骨之后,继续说道:“死者的头部有数十处钝器打击伤,这里并不是杀人现场。”

    “什么?这里不是杀人现场?”

    明哥点点头,拿起了颅骨:“你们看,死者的整个头部几乎布满了钝器打击造成的凹陷,根据伤口成形的原理,我个人推测,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很有可能是扳手。死者的致命伤应该是这一处重叠打击的颅骨凹陷,按照击打的次数,嫌疑人大概在死者头上敲打了几十次。”

    明哥说着拿出一张物证软标尺贴在最为明显的一处凹陷之上:“伤口长约6厘米,宽1.5厘米,嫌疑人使用的是大号的扳手。”

    明哥放下颅骨:“假设嫌疑人和死者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那么嫌疑人使用大号扳手,只要用力得当,三次以内,绝对可以致命。但从现实情况来看,嫌疑人一共连续击打了数十次,说明嫌疑人在作案的过程中,不具备直接打击致死的条件。”

    “决定钝器击打作用力的大小,一是作案工具,二是自身力量的大小,第三就是击打的距离。

    “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是大号扳手,其能将死者的颅骨敲开,证明力量并不小,这两点被排除之后,剩下的欠缺就只能在打击距离上。

    “也就是说,嫌疑人在作案时,可能是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导致其无法长距离地挥动扳手,所以才造成多次击打致死的后果。”

    “四合院的每个房屋都很宽敞,可以排除,也就是说,嫌疑人是在某个‘狭小空间’杀人后移尸到了这里?”我反问道。

    “对,所以这里不是杀人现场。”

    明哥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水泥块上有修补的痕迹,说明嫌疑人用水泥将死者密封之后,还曾在这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什么?嫌疑人在这里居住过?”这绝对是案件到目前为止最令人振奋的消息。

    明哥点点头,继续说道:“水泥主要是以硅酸盐、石灰粉等为主料,水泥直接凝固效果不佳,必须混有黄沙,从我们切割下来的水泥块来看,嫌疑人在浇筑尸体时,也混有大量的黄沙。”

    “水泥加水其实就是一个水化的过程,其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水泥颗粒和水接触并反应,放热率很高,但是由于石膏的存在,在水泥颗粒的表面会形成一层钝化膜,使放热率降低;第二阶段,水泥水化热释放率最高,水泥颗粒也随之增长很快;第三阶段,水泥的水化产物在水泥颗粒的表面堆积的厚度逐渐增加,水泥的水化放热率逐渐降低。

    “从反应效果来看,水泥水化其实是一个剧烈放热的过程,高热量会加剧尸体内微生物的新陈代谢,使得尸体腐败变得迅速,在水泥凝固之后不久,被浇筑的尸体就会逐渐膨胀,巨大的作用力会使得水泥块在一定时间内裂开,水泥块上的大量修补痕迹,就应该是尸体腐败导致水泥块炸裂之后,嫌疑人所做的善后工作。”

    “现场的立方体水泥块相对完整,也就是说嫌疑人在最后一次修补之后,尸体的腐败已经不太明显,难道嫌疑人在这里一直居住到尸体完全白骨化才离开?”

    “不用,”明哥摇摇头解释道,“也只有尸体腐败前期才会导致水泥块被撑裂,在人体组织被微生物消耗得差不多之后,腐败所产生的作用力就不足以再将其撑裂,但根据我个人经验来推断,嫌疑人在浇筑尸体之后,最少要再居住两个月以上。”

    “不管居住多久,只要嫌疑人曾在这里居住过,咱们就可以通过房东问出一二。”

    “奶奶的,嫌疑人就是房东也说不定!”胖磊收起照相机,给这次勘查做了一个漂亮的总结性发言。

    三

    尸骨刚被送到殡仪馆,徐大队便传来捷报,古桥社区93号的户主黄修萍已经被找到。就目前来看,也只有老贤还有后续工作要开展,我们其他人则全部在第一时间赶往了刑警队大院。

    黄修萍目测已经接近70岁,比我想象的要苍老太多,从她有些担惊受怕的神情来看,她绝对不会跟嫌疑人画上等号。

    “老人家,不要紧张。”明哥主动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她的面前。

    “警官,你们到底抓我来干什么?我犯了什么法?”黄修萍虽然年纪很大,但口齿还算清晰。

    “您没犯什么法,我们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问完了就直接让您回去。”

    “哎,行,你问吧!”黄修萍听明哥这么说,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您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哦,我之前和我儿子住在一起,不过去年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去省城念书去了,说省城的房子小,我去住不下,就把我自己留在了云汐市。”

    “住在古桥社区的老房子里?”

    “没有,那个地方我已经有20多年没住过了,孙子一出生我就搬到了儿子的住处。”

    “您儿子住在……?”

    “供电局家属院,是他单位给分的房子。”

    “那古桥社区的老房您平时是怎么打理的?”

    “有人租就租给别人,没人租就空着。”

    “那租房子的人,您都要求他们提供身份证件了吗?”

    “以前没有,但有一次警察找到了我,说我的房子里有人在搞传销,因为我没登记他们的身份证,还罚了我几百块钱,所以从那以后,只要有人来租房子,我都会让他们提供身份证复印件。”

    “那这些复印件还有没有?”

    “如果你早一年来,或许我还能拿给你,但自从这房子被政府规划之后,空置有两三年的时间了,房子都要拆了,我还留着那些复印件干啥?都让我引煤球给烧了。”

    “租客在您房子里搞传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人一上年纪,这脑子就不好使,记不清了,有好多年了吧。”

    “有没有年轻男女租住在你的老房子里?”

    “应该……有吧……我不确定。”黄修萍回答得模棱两可。

    “你每月怎么收房租的?”

    “我不按月收租金。”

    “不按月?”

    “老房子租不上价,很多人都是一时资金周转不开才会选择在咱们社区租房子,我那个大院子,一个月的租金也就100块钱,如果按月收,我这老胳膊老腿还不跑断啊,按照咱们社区的行情,半年起租,房钱半年结一次。我年纪比较大,老伴去世得早,如果租客要续租,我一般都是要求他们把房钱送到我儿子的住处。”

    “院子中的水泥台是什么时候砌的,您知道吗?”

    黄修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平时根本不往老房子去,我哪里知道什么水泥台?”

    “您到目前为止收过多少租金,您知道吗?”

    “我一般收的租金都贴补给儿子了,也没记过账。”

    黄修萍的这份问话笔录,和“一问三不知”几乎没有太大区别,本来我们都还信心满满,可现在都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送走了黄修萍,明哥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休息两个小时,等国贤的结果出来以后,我们准时开专案会。”

    白骨案和碎尸案的侦办难度基本可以等同,只要能查清尸源,案件就等于破了一半儿,对房东的询问没有任何进展,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贤身上。

    通常情况下,报失踪人口,都会采集失踪者父母的血样,只要老贤能够根据白骨的基因型在库中比中信息,就绝对是寻找尸源的一种捷径。

    下午4点,专案会准时召开,叶茜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国贤,你那里有没有头绪?”明哥的开场白便问向了老贤。

    “基因型为XX,女性,DNA信息不详,没有比对结果。”老贤说完,抽了一口闷烟。

    “尸体已经白骨化,案发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所以痕迹检验无从下手。”

    “古桥社区早在一年半前就已经全面停水、停电,等待拆迁,周围根本不存在任何监控设备,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有,视频资料最多也只能保存一个月,对于这起案件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中心现场周围早就被拆得一片狼藉,一个人影也找不到,刑警队更是没办法调查走访。”

    专案会上,除了老贤,还能说上两句的也只有明哥。

    我从未感觉到如此大的压力,如果明哥那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起案件黄的可能性最少也会达到80%。

    “下面,我来说说。”明哥掐灭了手中的烟卷,“死者的基本情况大家已经了解,我就不在此赘述了。”

    “受害人骨架完好,在其他部位并未发现致伤痕迹,死亡原因为头部大面积的钝器伤,嫌疑人的作案工具可以确定为大号扳手。

    “水泥藏尸和正常情况下的抛尸还有很大的区别,再加上环境因素的独特性,我暂时无法判断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

    “房东的口供并没有给案件带来实质性的线索,所以就此案来说,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破案的突破口。”明哥的几句话,让我的心几乎瞬间沉到了谷底。

    “冷主任,难道不能试试颅骨复原?”叶茜说。

    “对啊,咱们上次办理的下水道藏尸案不也是用了这个办法吗?”我冲叶茜竖起了大拇指。

    明哥摇了摇头:“死者是一名年轻女子,失踪这么久,父母不可能不报案,国贤并没有比中死者的DNA,也就是说,死者有可能不是咱们云汐市本地人。”

    “难道是外地来的传销者?”叶茜结合刚才的问话笔录,提出了一个假设。

    “完全有这个可能。”明哥接着说道,“嫌疑人在作案时,不光击中了死者的头部,面部的大部分地方也有相当多的钝器伤,这会严重影响颅骨复原的准确性,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明哥,那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既然我们推断,嫌疑人有可能在中心现场生活起居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明天一早动身,复勘现场。”

    四

    如果是其他案件,在复勘之前,明哥肯定会制订详细的复勘计划,而这宗白骨案却变成了“靠天收”。目前的窘境是,我们既不知道嫌疑人是何年何月作的案,也不知道那间屋子换了多少租客,我实在想不出复勘现场有何意义。

    再次来到中心现场,明哥蹲在了水泥台前。

    “我们在水泥中取出了完整的骨架,根据水泥块中的凹陷痕迹来看,死者被水泥浇筑时呈蜷缩状。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嫌疑人是在某个狭窄空间内作的案,如果嫌疑人在杀人之后紧接着就浇筑尸体,那时尸体处于肌肉松弛阶段,死者在重力的作用下,会呈平躺状态,而不是蜷缩。从这一点来推测,嫌疑人应该是杀完人很长时间以后才想到水泥藏尸的方法。那时尸体已经出现尸僵,所以尸体才会一直保持蜷缩状。”

    明哥的话让我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继续说道:“我们在发掘尸骨的过程中,并未发现死者有穿衣痕迹,也就是说,死者在被浇筑时,有可能是全身赤裸,嫌疑人为何会多此一举,将死者的衣服脱去?”

    “会不会为了减少工作量?”我提出了一个假设。

    明哥点头赞许:“没错,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假如案件发生在伏天儿,那时天气较热,人们所穿的衣物都比较贴身,脱与不脱对浇筑尸体来说,意义不大,但如果案件发生时气温较低,死者穿着的衣物较多,这样就会无形之中增加嫌疑人的工作量,据此推断,凶案应该发生在天气寒冷之时,按照咱们云汐市的天气情况来看,12月、1月、2月这三个月份的可能性很大。”

    明哥继续说:“嫌疑人杀人和藏尸有时间间隔,也就是说,嫌疑人在浇筑时,尸体已经完全尸僵化,这时要想从蜷缩状尸体上把衣服脱下,只能借助剪刀等工具。回头咱们去屋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有明显裁剪痕迹的女士衣物,如果有,说不定可以找到突破口。”

    “这都行?”叶茜相当崇拜地看着明哥。

    就在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进屋一探究竟时,我却被水泥台上隐约的一种痕迹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小龙,你看什么呢?”叶茜戳了戳我。

    “明哥,我有重大发现。”我指着水泥台正上方的几处梅花印喊道。

    “这是什么?弄得你那么兴奋?”叶茜伸长了脖子。

    “来,搭把手。”我把直尺从工具箱中取出,示意叶茜帮着测量数据。

    几分钟后,我十分肯定地得出了结论:“是大型犬足印。”

    “什么?犬足印?有什么用?”

    也许很多人会和叶茜有同样的疑问,但是在我看来,这绝对是新的突破口。

    在痕迹学上,除了研究人的手印和足迹以外,一些动物痕迹也被囊括在内,其中猫、狗等常见宠物的足迹也是痕迹学重点研究的对象,所以我对犬足印一点儿也不陌生。

    犬足根据结构,可以分为前足和后足。

    前足骨可分为:腕骨、掌骨、指骨。

    后足骨可分为:跗骨、趾骨、跖骨。

    和人脚的掌纹趾纹相比,犬足印迹则分为趾、掌、爪三大块。

    所谓的趾就是脚趾,和人一样,犬分五趾且长短成比例。按照顺序,一趾最短,犬在行走运动中,一趾不接触地面,所以不会留下一趾印;二趾与五趾对称排列,五趾大于二趾;三趾与四趾对称排列,四趾窄,短于三趾,每个犬足趾结构的形态较特殊且稳定,足趾大小及其间距离也不相同,趾端切线形态各异。

    说到掌必须要先解释一下犬足的枕部。枕部是犬足掌底部的枕状弹性组织和脂肪,它是支撑在地上的部分。枕表皮是厚而无毛的角质层,它可分为腕枕、掌枕、跖枕、指枕四大部分,犬足的掌印,其实就是枕部受力留下的印迹,通常犬的前足掌印扁而平,后足掌印凸起。

    接着就是爪,爪是犬的趾器官。可以分为带有爪沟的爪轴,具有爪冠的爪壁和爪底。爪轴是趾皮肤变为爪的部分。爪壁是一个整体,它位于爪的背侧面和两侧面爪冠部,并从爪沟的深处现出。爪底狭窄,位于爪的底面。爪印其实就是爪尖抓地而留下的印迹。

    犬足印的形成与人足迹形成的大体条件一致,影响犬足印形成的主要因素包括:犬足的类型,承受体的情况,犬足与地面相互作用的情况,犬足行走与运动的周期性。

    根据研究,犬在行走运动中四肢分别落地。当犬在行走时,左前足摆动、右后足落地;右前足、左后足、右后足同时支撑,右后足是重点支撑。瞬间左前足落地,右前足摆动,左前足、左后足、右后足支撑,左前足是重点支撑。从摆动变为支撑,如此重复运动,形成周期循环,使承受客体上形成一条曲形印痕或小八字印痕。

    套用人类足迹的研究,上面的阐述实际上就是在解释足部的构造、脚印的组成以及人类行走的状态。这些是足迹鉴定的前提,只有搞清楚这些特征,才可以对足迹进行系统的研究。

    基础问题掌握以后,剩下的便是鉴定工作,一般犬足鉴定可以分为两种:种类鉴定和个体鉴定。

    种类鉴定很好理解,就是通过犬足印的形态、长短、宽窄,趾、爪、掌的大小,倾斜方向和角度来判断属于何种类别的犬。

    个体鉴定则是根据犬足印四趾和爪的分布、相互关系和形状,以及畸形、残缺、病变来认定某个犬足印是某只犬所留。

    不管是种类鉴定还是个体鉴定,在某些案件中都能为破案带来捷径,公安部每年公布的典型案例中,不乏“以犬找人”的经典代表。

    而咱们这起白骨案,我刚好要运用到“种类鉴定”的相关知识点。

    “明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嫌疑人极有可能养了一只大型的金毛犬。”

    “哦?”

    “水泥块上的‘梅花印’根据测量,基本可以判断为金毛犬所留,犬能在水泥未干之时踩在上面,它极有可能和嫌疑人共同生活在这个院子中。”

    “嗯,假设成立。”

    “大型犬体味重,不适合在屋中饲养,在院子中应该会有狗窝。”说着,我仔细地环顾了一圈已经面目全非的四周。

    “那里是不是?”叶茜指着远处一个散落有石棉瓦的砖堆。

    “房子用的是青瓦,石棉瓦极有可能是狗窝的顶部,去看看再说。”走到跟前,我指着墙根说道:“在院墙里侧,说不定真是狗窝。”

    说完,我戴上手套,扒开了砖头堆,几分钟后,一个标注有“金毛专用狗粮”的大号包装袋被我从砖下翻了出来。

    “看来我猜得没错,嫌疑人果真养了一条金毛犬。”

    “养了这么大的一条狗,作为房东不会不知道吧?”叶茜的言下之意,就是想通过租客养狗这一特征来唤醒房东的记忆。

    “我估计够呛。”胖磊撇撇嘴。

    “有了这个包装袋,就算回忆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小龙你说啥?难不成你还能从这个包装袋上处理出来指纹?”胖磊有些难以置信。

    “案件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就算是有指纹,也早就被破坏了。”

    “那要这个破袋子有什么用?”

    “条形码。”

    “条形码?”

    “对,它属于痕迹学中的电子痕迹,”我继续解释,“通常条形码可分为一维码和二维码。

    “一维码仅在水平方向表示信息,二维码可在水平和垂直方向上表示信息。熟悉微信的人对二维码可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而一维码很多人见过,却从未细致研究过。生活中,一般较常见的一维码有五种:

    “第一种,EAN码,也被称为商品条形码,多见于商品的外包装。

    “第二种,39码和128码,主要用于工业生产线的产品标识。

    “第三种,UPC码,也叫万用条码,主要在美国和加拿大两个国家使用。

    “第四种,ISBN码,国际标准书号。

    “第五种,ISSN码,国际标准期刊号。

    “根据痕迹学统计,世界上有200多种一维码,每种都有特定的编码规则。而狗粮上标注的就是一维码中的EAN码。”

    我把包装袋举高,置于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当我们在超市购物结账时,收银员在光学识别器前一扫描条码,商品的名称、价格信息就可以立刻显示在电子屏上,这就是扫码技术。”

    “商品的EAN码,其实就是厂家代码、产品型号、流水号、校验码等信息的线条(bar)和空白(space),按照一定规则组合在一起的图形。我们可以通过识读设备和计算机软件系统将商品条码转换为信息。

    “咱们这个包装袋上已经完全看不出生产日期,但我们可以根据条码查出这袋狗粮的生产厂家,再根据流水号和产品型号等找到这袋狗粮的具体销售日期和销售地域。而且你们看……”

    说着,我指着包装袋上的保质期一栏:“保质期12个月,嫌疑人不可能购买过期的狗粮,咱们只要能查出狗粮的具体生产时间和销售时间,就可以推断出年份,刚才明哥已经分析出,嫌疑人作案的时间在12月、1月、2月这三个月的时间范围内,只要知道年份,我们就可以在全市筛选符合特征的失踪人口,这样对查找尸源会有很大的帮助。”

    “国贤老师已经比对过DNA,不是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信息吗?”

    “DNA技术近些年才开始普及,如果死者死亡时间过久,没有采集DNA信息也正常。”老贤开口解释道。

    “小龙的办法完全可行,等这条线索走不通时,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下面按照计划,重点勘查屋内。”

    “明白。”

    五

    在我的印象中,有两种案发现场最让人头痛,第一种就是满地都是物证,第二种则是几乎没有物证,两种极端的现场,对技术员的耐性绝对是一种强大的考验。

    要想从闲置近三年的老房子中找到蛛丝马迹,绝非“困难”二字可以形容。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整天的努力,结果令人欣慰。

    按照明哥的推断,我们果然在房屋内的狼藉之中找到了大量被剪开的衣物。

    假如嫌疑人在搬出房屋时又有新的租客,那这些衣服不可能还原封不动地留在屋内,单从这一点分析,嫌疑人就是这个房子的最后一位租客。

    现场勘查完毕,明哥便结合物证情况向刑警队传达了几件急需见底的工作。

    第一,查清狗粮的具体销售时间。

    第二,在该时间范围内,筛选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

    第三,再次让房东回忆最后一位租客的体貌特征等细节。

    任务安排下去之后,老贤便把从现场提取的衣物全部拿进了实验室,因为时间间隔太久,经过几天的努力,也没得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几件衣服的品牌也都是大通货,铺货率很高,根本没有任何的针对性,线索查到这儿,基本已经中断了。

    刑警队的调查工作在第四天终于有了反馈,除了房东还是一问三不知之外,其他的两条线索都有了预期的结果。

    狗粮是2012年从我们市的家乐福超市中销售出去的。

    有了年份,结合明哥提出的大致作案月份,刑警队很快筛选出了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报案,通过细致的排查,最终只有一例无法排除:报案人名叫蔡国权,今年54岁,云汐市人。人口信息系统显示,其户口本上登记的还有另外三人,分别是妻子陈莉,女儿蔡瑶瑶,儿子蔡明明。

    根据其口述的接警记录,他的女儿蔡瑶瑶于2012年1月21日,也就是过年的前一天从家走失,至今杳无音信。按照蔡瑶瑶出生年月,1987年8月6日来推断,她失踪时刚好25岁。

    为了更进一步地确定尸源,明哥把报案人蔡国权传唤到了科室的询问室内。

    “警官,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54岁的他,看起来比年过古稀的老人还要憔悴不少。

    “我们找你来,是想问问关于你女儿的事儿。”

    “瑶瑶?”蔡国权忽然眼前一亮,“警官,瑶瑶是不是有消息了?”

    “我们还不能确定,所以还想向你核实一些情况。”

    “好,核实,核实。”蔡国权满口答应。

    “你在报失踪人口时,有没有采集血样?”

    蔡国权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没有。”

    “没有?难道是派出所民警不作为?”明哥眉头拧在了一起。

    “不是,而是没有采集的必要。”

    “这怎么说?”

    “瑶瑶不是我和我老婆亲生的,是我们抱养的,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那她的亲生父母你能不能联系到?”

    “联系不到。”蔡国权叹了一口气,“二三十年前,我刚结婚,和爱人居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住在我们隔壁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大名我不清楚,只知道男的叫小王,女的叫小夏。”

    “小王和小夏是纺织厂的工人,两人未婚先孕生下了一名女婴,那时经济萧条,不管什么厂的效益都不是很好,孩子的出生更是给两人增加了不少负担。

    “自打孩子出生以后,小王和小夏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结果没几个月,小王竟然扔下小夏和孩子一走了之,小夏一时间经不起这个打击,准备带着孩子跳楼自杀,巧就巧在,那天我刚好在家,否则两条人命绝对就没了。

    “救下了小夏母子,我和爱人开导了她整整一晚上,她总算是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小夏抛下女婴,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我爱人已经有了身孕,本想着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可我爱人抱起孩子后,就再也没有放下,那个女婴就是我的大女儿,蔡瑶瑶。”

    “你女儿知不知道她不是你们亲生的?”

    “知道!”蔡国权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

    “瑶瑶她自己发现的。”

    “自己发现的?”

    “对,瑶瑶上的是医科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医院检验中心工作,因为医院有照顾员工的政策,所以我们家人每年都可以免费抽血化验一次,也就是在抽血化验时,瑶瑶发现了问题。”蔡国权接过明哥递去的烟卷,深吸一口,“我和我爱人还有儿子明明,都是O型血,而瑶瑶却是AB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双亲是O型血,子女也会是O型,根本不会生出AB型血的孩子。”

    “得知血型有问题后,瑶瑶就回家质问我和我爱人,虽然我们心知肚明,但是为了孩子,我们只能矢口否认,可没想到的是,瑶瑶这丫头非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她竟然背着我们去省城的鉴定中心,做了亲子鉴定。”

    “什么?亲子鉴定?在哪个检验中心做的?”老贤异常兴奋地插了话。

    蔡国权从身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皮包,从中掏出了一份报告:“鉴定的结果我带来了,这上面应该有。”

    老贤双手接过,扫了一眼,喃喃自语道:“湾南医科大学鉴定中心……也算是全省最具权威的鉴定机构了。”仔细翻阅之后,老贤没有再说话,而是拿着报告退出了询问室。

    明哥继续问话:“蔡瑶瑶在临走之前的衣着,你能不能形容一下?”

    “上身是波司登牌黑色羽绒服,下身是蓝色的牛仔裤,鞋子是红色的棉鞋。”蔡国权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你这么确定?”

    “她失踪时还有一天就过年了,当天我们全家用手机拍了一张全家福。”蔡国权说着,把照片从手机中调了出来。

    蔡瑶瑶的衣着与在案发现场提取的衣服碎片完全吻合,事实证明,这绝对不是巧合。

    我把照片备份后,将手机重新递还给了蔡国权。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比对结果,但就目前来看,死者应该就是蔡国权的女儿蔡瑶瑶。

    根据蔡国权的描述,其女儿是大学毕业生,有稳定的工作,这就排除了参加传销组织的可能性。所以接下来的重点,就要围绕死者的社会关系展开。

    “蔡瑶瑶有没有男朋友?”很显然,明哥也想到了这一点,从问话不难看出,他准备先从死者的生活圈入手。

    “瑶瑶乖得很,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在我印象中,她没有谈过恋爱,其实……”蔡国权停顿了一会儿,“其实……我和我爱人还给瑶瑶介绍过对象的,对方是大学教师,比瑶瑶大两岁,家境也好,人长得也帅,而且他们俩之前已经见过面了,对方对瑶瑶印象也不错,可……”蔡国权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方的基本情况你知不知道?”

    “知道,他叫徐雨,我们市理工大学的老师,1985年8月出生,到学校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听说小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明哥仔细记录以后,接着问道:“蔡瑶瑶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蔡国权拍着胸脯,回答得很是肯定:“这个绝对没有,我们家瑶瑶老实得很。”

    “那平时跟她关系好的人有没有?”

    “这个……”蔡国权眯起眼睛,仔细回忆,许久之后,他有些歉意地回道,“我知道瑶瑶平时喜欢跟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在一起玩儿,但是具体是谁,我还真不清楚。”

    “蔡瑶瑶在失踪当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和平常一样,没看出什么异常,我记得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完饭,都坐在客厅看电视,后来瑶瑶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儿,就走了,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几点钟的事情?”明哥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晚上8点左右。”

    “蔡瑶瑶出门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比如现金、银行卡之类的?”

    “没有,她连包都没有带,临走时就拿了一部手机,说一会儿就回来,我们也就没太在意。”

    “你当年的住址在哪里?”

    “蓝湾小区,瑶瑶失踪时,我们搬进去还没有一年。”

    “你女儿失踪多久后,你报的案?”

    “当晚就报案了。”

    “派出所有没有出警?”

    “出了,警察给我做了问话笔录,还调了小区的监控录像。”

    “有录像?”胖磊两眼射出光芒。

    “有,录像我也看了,我女儿是从小区北门打了一辆出租车走的,因为是在晚上,视频太模糊,警察看不清出租车的车牌号,所以也没有办法查下去。”

    “监控视频在谁手里?”胖磊又问道。

    “当时出警的民警姓郑。”蔡国权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翻开,“他的警号是019227。”

    明哥刚一停笔,老贤再次走进办公室,他附耳对明哥小声说道:“我刚才联系了省城检验中心的人,我让他们给我传真了一份DNA图谱,结果和死者的完全吻合,我们发现的白骨,就是蔡瑶瑶。”

    老贤的声音很小,我站在他身边才能勉强听见,但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蔡国权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一把抓住了明哥,颤抖着声音说:“你们说什么白骨?我们家瑶瑶怎么了?”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绝望。

    “对不起,你的女儿已经遇害了!”明哥有些歉意。

    “不可能,不可能,瑶瑶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遇害?警官,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即将崩溃。

    “我已经联系上了省城的鉴定中心,DNA图谱比对上了,死者是你女儿,没错。”

    老贤出口的一句话,让蔡国权直挺挺地昏死了过去。

    六

    经过一番抢救和疏导,蔡国权虽然依旧无法面对,但他还是忍痛接受了这个结果。明哥根据他的笔录,调整侦查方向,由胖磊联系派出所民警调取当年死者离家时的监控录像,刑警队的侦查员负责对死者的相亲对象以及社会关系展开调查。

    好在当年出警的民警有着极强的责任心,胖磊需要的视频几乎全部被拷贝了回来。

    “监控设备太老旧。”胖磊看着满屏的雪花点,皱起了眉头。

    我闻言把头凑了过去:“太模糊了,要不是知道死者的衣着特征,根本分辨不出来哪儿跟哪儿。”

    “对啊!”胖磊的表情相当严肃。

    “磊哥,能不能处理清楚一点儿?”

    “估计够呛,我只能试试看。”

    “刑警队那边调查结束还早着呢,你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不是着急不着急的事儿,关键是处理视频有没有实际意义,我们目前能掌握的只有死者出门乘车的这一小段,前后也就一分多钟,一看不清楚死者的长相,二分辨不出出租车的车牌,就算是能处理清楚,也没啥用啊!”

    “好像……也对……”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竟无言以对了。

    “看来视频这一块儿的线索,只能中断了。”胖磊点了一支烟卷,有些惆怅。

    最大的煎熬莫过于等待,我坐在胖磊的电脑旁,百无聊赖地来回观看着那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

    有句话说得好,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反复观看了几十遍以后,我忽然发现了一个极易让人忽略的细节。

    “磊哥,你醒醒!”我摇醒了胖磊。

    “啊?怎么啦?”

    “视频有些不符合常理。”

    “不符合常理?这怎么说?”胖磊的小眼睛重新聚光到了监控画面上。

    “监控画面记录,蔡瑶瑶从小区出门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小区的门口,接着蔡瑶瑶便拉门上了出租车。”

    “对啊,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我按动了暂停键,指着监控画面说道:“这里是小区大门,这里是出租车停靠的位置,这里是公交站牌。”

    胖磊恍然大悟:“出租车怎么会开到人行道上载客?”

    “虽然监控视频很模糊,但是从视频中还是不难看出,其他的出租车都是在公交站牌等活儿,也只有这辆出租车例外。而且还有一点,你看这里!”我重新按动了播放键。

    “蔡瑶瑶从小区大门走出去时,曾拨打了一个电话,当她电话挂掉时,出租车正好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胖磊按照我的提示,仔细观察以后说道:“没错,照这么说,这辆出租车极有可能是蔡瑶瑶自己喊来的。”

    “也就是说,当晚的出租车驾驶员极有可能和蔡瑶瑶熟识。”我继续推理,“明哥之前已经分析出,死者是在一个低矮的空间中被钝器多次击打后杀害,从视频上不难看出,蔡瑶瑶打开车门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如果出租车驾驶员就是那名嫌疑人,那他完全有条件造成蔡瑶瑶头骨多次击打致死。”

    胖磊捏着下巴:“蔡瑶瑶出门时才8点08分,而且她居住的小区还是人流密集场所,结合时间段和地理位置,基本上可以排除临时起意作案的可能,照这么看,你的假设完全成立。”

    “如果真是这样,只要调查死者生活圈子中有没有出租车驾驶员,一切就明朗了。”

    “没错,这条线很重要。”

    “我现在就通知叶茜!”

    七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当年准备和蔡瑶瑶相亲的徐雨,在其失踪时正好在湖北老家过年。徐雨被排除,剩下的就只有蔡瑶瑶的生活圈,根据叶茜的反馈,死者平时根本没有跟出租车司机有过任何交集,和她熟识的人也没人可以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案件侦查又一次钻入了死胡同。

    就在我们已经看不到希望时,明哥却总喜欢绝处逢生,网监成了他最后的必胜法宝。

    可能是受几个月前那一起案件的影响,明哥想到了网络社交工具,按照时间推断,蔡瑶瑶失踪时,刚好是2012年,那时最火的社交工具就只有QQ,而QQ空间则扮演着微信朋友圈的角色。

    明哥的意思很简单,他就是想从记载死者所有喜怒哀乐的“说说”中下手找寻线索。

    有句话说得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在观察完死者的2000多条“说说”后,一个网名为“流浪狗”的账号进入了我们的视线。锁定他的原因很简单,根据调查我们发现,“流浪狗”的QQ和死者的QQ注册时间正好是同一天,而且两人的号码都是以数字“520”结尾,这是其一。

    其二,从死者发布的第一条“说说”开始,这名“流浪狗”就以各种方式在狂刷存在感,或是留言,或是点赞。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暧昧的话语,但他对死者的关注可见一斑。

    按照正常人推断,这完全是一对情侣的节奏,但令我们疑惑就疑惑在这里。因为刑警队也反映,死者压根儿就没谈过对象,在她的朋友圈中,也从来就没有谁听说她和哪个人好过,而且死者一直很介意和男生交往,所谓的男闺密更是不可能存在的物种。

    黑格尔曾说过:“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用五个字概括就是:“存在即合理。”

    根据网监的调查结果,“流浪狗”的真实姓名叫谢强,云汐市郊区谢圩村人。

    按照其登记的人口信息,我们很快找到了他的户籍地址“谢圩村81户”,一座破旧的四合院。

    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我们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汪汪汪。”陌生人的气味,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滚开!”村主任朝扑来的黄狗叫骂了一声。

    院子中到处都是松软的泥土,清晰成趟的犬足迹引起了我的注意。

    “明哥,犬足迹可以和现场水泥台上的做出同一认定!”仔细测量之后,我给出了确定的结论。

    “虽然脏兮兮的,但这只黄狗肯定是金毛犬。”叶茜也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待我收拾完工具,村主任再次开了口:“各位警官,老谢身体不太好,咱们进屋说。”

    “行,麻烦村主任带路。”明哥客气地回了一句。

    沿着院子中的红砖路走到尽头,是并排的三间大瓦房,村主任站在门口喊道:“老谢,在哪屋呢?”

    “是村主任来了啊!”回答的声音显得分外苍老。

    “警官,人在偏房!”村主任循声走了过去。

    “这几位是……”老谢倚着床头,张口问道。

    “公安局的,来找你问点儿事儿。”

    很多人对“公安局”三个字有着本能的抗拒,老谢也不例外,他有些担心地接着问道:“你们找我到底要问什么事儿?”

    “你儿子谢强现在在哪里?”明哥直奔主题。

    “什么?强子出事儿了?他犯了什么事儿?”老谢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谢强在哪里?”

    “警官,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我儿子现在在哪里。”

    “你也不知道?”

    老谢点点头:“我最后一次见我儿子还是在三年前,那天他给了我几千块钱又牵回来一条黄狗,吃完中午饭,他就走了。”

    “你儿子有没有说去哪里了?”

    “没有,那天中午他喝了一瓶白酒,光说醉话。”

    “说的什么醉话?”

    “我只记得一句,就说什么就当我们没有生他这个儿子。”

    “你儿子平时做什么工作?”

    “给老板开出租车。”

    “你见过你儿子开的出租车吗?”

    “见过,他开回来过几次。”

    “车牌号码你知不知道?”

    “他是二百五。”老谢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T4250?”明哥闪电般地把文字翻译成了数字。

    “对对对,强子经常念叨,说车老板怎么弄了一个半吊子的号牌。”

    “谢强失踪这么久,你们有没有报案?”明哥接着问道。

    “我身体不好,老婆子整天忙里忙外,而且孩子也大了,没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儿,就没有想过要报案。”

    得知了两个关键点,再问下去也是徒劳,老贤按照明哥的指示,提取了谢强父母的血样之后,便结束了此次行程。

    刑警队在当天下午,便找到了那辆牌照为“湾DT4250”的出租车,虽然车内饰被重新更换过,但副驾驶车顶上的凹陷状痕迹依旧原封不动地保留在那里。从这一点足以证明,这辆出租车极有可能就是嫌疑人的杀人现场。

    就在我们摩拳擦掌准备全力抓捕嫌疑人谢强时,一个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却发生了。

    老谢夫妻俩的血样在DNA数据库中竟然有了一条信息反馈,双击网页,一张巨人观男尸的图片缓缓被打开,案件信息一栏这样写道:“落水者,男,25岁左右,身份不详,体表无外伤,根据码头监控视频记录,死者为自行从码头跳下,排除他杀可能。”

    八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谁给你做的嫁衣?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

    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

    谁把它丢在风里?

    ……

    有多少80后,曾被一首《同桌的你》勾起了在校园时青涩而甜蜜的回忆,不能否认,“同桌”对很多人来说可能还是最关心和思念的人。学生时的爱情,也许就萌生于“她”的那半块橡皮。

    1999年9月1日,对谢强来说是一切美好的开始,因为搭上了父亲送给村主任的两条阿诗玛香烟的“东风”,他走进了梦寐以求的城区中学。和农村学校的红砖青瓦相比,这里的高楼花草着实让刚进入校园的谢强好好地兴奋了一把。

    “果然跟电视剧里放的一样。”谢强没有着急走进班级,而是在校园中饶有兴趣地欣赏起来。

    画面定格于此,也许很多人会认为谢强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实际上恰恰相反,谢强虽然出生在农村,但他却从来不缺钱。究其缘由,咱们还需要从头说起。

    “传宗接代”是农村人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很多村民倔强地认为,一旦生了女娃,就等于断了祖宗的香火,这辈子不会再受到祖先的庇护,所以很多人情愿让老婆冒着引产的风险,也一定要生个“带把儿的”。“重男轻女”几乎贯穿了中国历史的整个篇章。

    按照顺序,谢强应该算是他父母的第四个孩子。

    “你老婆的子宫壁太薄了,不能再引产了。”医生的忠告在老谢耳朵里,连个屁都不是,他没有文化,不知道什么叫“子宫壁”,他只知道,他谢家几代单传,到他这一代绝对不能平了祖宗的坟。

    “你这个没用的婆娘,要是你再生不出男娃,别怪我休了你!”刚从黑诊所出来,老谢指着拖拉机上的女人训斥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农村,所有的经济来源都要依靠劳动力,女人根本没有地位,所以她不敢反驳,只能忍着剧痛,坐在颠簸的车斗中默默流泪。

    老谢不喜欢戴套,女人在两个月后再次怀孕,医生“一年内不能怀孕”的叮嘱,全被老谢一泡尿冲进了粪池里。

    “观音菩萨保佑,这次一定要是个男娃!”虽然老谢手头很拮据,但他还是花重金从娘娘庙请来了一尊泥菩萨,并把它供在了堂屋的天眼之上。(“天眼”是云汐市农村的俗称,是指一屋之中风水最好的地方,一般农村建房,都会事先让半仙找准“天眼”摆放祖先灵位。)

    这一次的祷告终于灵验了,女人在怀胎十月之后产下了一名男娃,由于女人的子宫已经撑到了极限,所以在分娩的过程中大出血,伴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女人紧接着又做了一次子宫次全切的手术。

    站在县医院的产房门口,老谢抱着自己的儿子激动地哭出声来:“我老谢终于有后啦……”

    “喊什么喊,你老婆还在抢救,你赶紧在这上面签字!”医生很不耐烦地把一份手术风险通知书递到了他的手上。

    “我不会写字,按手印咋样?”老谢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紧张。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开玩笑,你老婆随时有生命危险。”

    “哦!”老谢不以为然,在医生手指的方向签下了他这辈子仅会的几个汉字:谢春刚。

    女人的命很硬,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总算还了阳。

    “医生,你们切了个啥,收这么贵的手术费!”老谢拿着一小沓钞票,站在收费窗口前抱怨。

    “手术单上不写着呢吗,子宫次全切!”收费的医生略带鄙视地打量了一眼农村人打扮的老谢。

    “切了这个对我老婆有啥影响?”老谢从窗口外把钱递了进去,他试图用这种方法来拉近一下自己和医生的距离。

    医生没有理会老谢,她接过钱,在手中啐了口唾沫,熟练地点了起来,那时候点钞机还没有普及,银行的员工还流行用点钞券,所以一般窗口收费的人,手艺活儿都相当了得。

    看着逐渐变薄的人民币,老谢心头一凉:“怎么要这么多钱?”虽然有些心疼,但是他不敢说出口,只能任由对方从中掐走了99%。

    “这个是给你的!”医生把剩下的那一张从窗口中扔了出来。

    “医生,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子宫切了对我老婆有啥影响?”

    医生翻了翻白眼:“没文化,子宫切了还能有啥影响,你老婆以后不能生孩子了!”说完,她“啪”的一声拉上收费口的玻璃挡板。

    “啥?不能生孩子了?妈的,我他娘的还想要一个呢,这下倒好,早知道不签字了!”老谢感觉上了医院的当,他很气愤,但是却无能为力。直到老婆出院的那天,他才敢放开嗓子朝医院大门吼道:“妈的,黑心医院,骗了老子的钱,你们给我等着,等老子的儿子以后当了大官,绝对要来收拾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为了要让自己的儿子以后比谁都强,他绞尽脑汁给儿子取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特别硬气的名字——谢强。

    有句话说得好,“现在的努力只为了当年吹过的牛×”。因为没了偷生二胎的麻烦,所以老谢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大官。“知识改变命运!”老谢经常在电视里听人这么说,他觉得很有道理。

    “村里有文化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哪个过年回家不是金链子、金手表的?”这是老谢能看见的最实在的东西,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很注重培养儿子的文化功底。

    前几年,为了能生个男娃,女人是受够了委屈,如今虽然没有了生育能力,但好歹了了这门心思,卸下思想包袱的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干活儿挣钱上。

    老谢作为一家之主,也不是“凡角儿”,他那有小腿粗细的臂膀,绝对可以媲美一台小型的联合收割机。种田、养牲口、挖鱼塘,一年上万元的收入,在那个年代,绝对可以甩出工薪家庭好几条街。

    老谢对儿子十分溺爱,谢强从小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哉日子。

    “我要去城里上初中。”谢强的一句话,在老谢耳朵里被当成“有出息”的表现。

    为了能让成绩平平的谢强圆了这个心愿,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托人买了一个上学的名额。

    九

    在校园里溜达了好一大圈,谢强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教室,开学的第一天,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分座位,刚走到教室门口,班主任孙林便把所有人喊到走廊上,准备开始新学期第一次“大洗牌”。

    孙林是谢圩村村主任的女婿,谢强在来校之前,他的岳父因为“拿人手短”,所以特别叮嘱过他,要好好“照顾”谢强。

    他的岳父在家中有着绝对的权威,而孙林又是一个“妻管严”,对岳父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为了体现自己对谢强的关心,他在排座位上面就动了不少心思,看着谢强语数总分140分的成绩,他按照自己从教多年的思路,很自然地把谢强和192分的蔡瑶瑶分在了一起。

    “欢迎大家来到云汐市第四中学开始新的学习和生活,我是你们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我叫孙林,你们可以喊我孙老师。”

    孙林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地介绍着学校的规章制度,这几乎是他每学期必备的开场白,班级里只有极少数学生在侧耳倾听。谢强并不是这“极少数”中的一员。

    同桌蔡瑶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和农村女娃邋邋遢遢的样子相比,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蔡瑶瑶不管是长相还是穿衣打扮,都让谢强着实惊艳了一把。

    课桌面积并不富余,谢强和蔡瑶瑶的身体频频有接触,这让谢强很不适应,为了避免尴尬,坐在墙角的他,使劲儿地把身子往里缩了缩。

    “不用这么拘束,以后咱们可是同学。”蔡瑶瑶从书包中拿出了一块抹布,把整个课桌都擦了一遍。

    “谢谢!”谢强的心里始终有“农村”和“城市”的落差感,对于“高他一等”的蔡瑶瑶,他一直抱有敬畏。这种感觉就好比员工和老板坐在一起,自己还未动手,老板却主动帮你把桌面擦了一遍,此时员工对老板肯定是发自内心地感谢。

    “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谢强诚恳的态度,又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蔡瑶瑶之间的距离。

    “谢谢。”谢强已经词穷。

    万事开头难,但谢强就是命好,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十分顺利地让蔡瑶瑶产生了好感。

    老谢经常把这样一句话挂在嘴边:“跟好的学好的,跟叫花子学讨的。”用文人的话翻译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谢强是墨,蔡瑶瑶是朱,“朱”与“墨”经过了一年多的博弈,终于有了一个平衡。

    谢强从之前在班级垫底,成绩突飞猛进到班级的前20名。

    蔡瑶瑶从开学的数一数二,却落到了前10名开外。

    中学和小学在教育方式上千差万别,小学成绩优异,不能代表初中就名列前茅,在班主任孙林眼里,谢强和蔡瑶瑶的搭配,让他看到了预期的结果。他也因此在第一学期末,收到了老谢托他的岳父转交而来的“感谢”。

    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从初二开始,两极分化逐渐拉开,学霸和学渣们也逐渐划清了界限,班级的前10名,几乎都在为重点高中拼命,班级后10名则专注于怎么开开心心混到毕业。

    这其中最为尴尬的莫过于“中等生”。在班主任眼里,他们有冲刺重点的希望,也有沦落成学渣的可能。

    在那个动不动就有家长来找麻烦的大环境下,班主任对“中等生”都抱着任其自由发展的态度。

    巧的是,谢强和蔡瑶瑶均属于“中等生”的范畴。

    在学霸们都在为重点高中头悬梁锥刺股时,“中等生”的日子却没有那么紧张。遇到主科,认真听讲,遇到副科,偶尔也会开点儿小差。

    在课桌上挖个小洞,把随身听放在桌洞中,延伸出来的耳机在手臂的遮挡下,一人一个塞入耳朵里。

    上副科偷听周杰伦的歌,是谢强和蔡瑶瑶心照不宣的消遣。

    经过了一年多的相处,两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陌生感,从初一开始,谢强就已经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因为自己并不缺钱,所以他的穿着也很快地跟上了潮流。

    蜕变之后的谢强,成了班级里的阳光男孩儿,帅气的外表,也让春心萌动的蔡瑶瑶对他产生了好感。所以,不管什么事儿她都很愿意和谢强分享,包括那个别人看一眼都是奢望的索尼随身听。

    2000年,在云汐市这样的四线城市,别说MP3,就连CD都还没普及起来,磁带才是唯一的音乐存储设备。那时候让学生党最为头痛的事情莫过于“搅磁带”,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要把磁带抽出来盘上好半天才可以接着听。

    蔡瑶瑶的随身听虽然是顶级品牌,但无奈谢强的磁带却都是10块钱5盘的盗版。倒不是因为谢强图便宜,而是满大街根本没有正版可以给他买。

    下午的政治课,这是一门被中考抛弃的科目,也成了中等以下学生的“轻松时刻”。下午第一节,代课老师自己都还没有清醒过来,更别说肩负学习压力的学生。

    看着老师站在讲台上连连打哈欠,从教室最末排的“学渣聚集区”传来一句话:“老师咱们上自习吧。”

    “对啊,上自习吧!”

    从教室的第四排往后,几乎是一呼百应。

    老师没有理会,而是扫视了一眼第二排、第三排上的学生,当他看到桌面上摆着的全部是“语数外”的练习题时,忽然有种被冷落的感觉。这是所有副科老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得得得,自习!”老师把粉笔往讲台上的纸盒中一扔,从兜里抽了一支烟卷,落寞地站在走廊上吞云吐雾起来。

    “今天听哪首?”谢强趴在桌子上小声问道。

    “《星晴》。”蔡瑶瑶想都没想,开口回了一句。

    谢强把手伸入桌洞,单凭感觉便拿出了那盘磁带。课桌也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本应该把桌洞一分为二的那块木板,早已被人戳穿,谢强可以很方便地在桌洞里完成装带、播放、快进等一整套动作。

    一分钟后,耳机从桌面上冒出头来,蔡瑶瑶偷偷摸摸地将它塞入耳孔,因为坐在第四排,距离老师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只要老师不注意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小动作。

    音乐声在耳旁逐渐清晰:

    “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捏成你的形状随风跟着我,一口一口吃掉忧愁。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蝴蝶自在飞,花也布满天,一朵一朵因你而香。试图让夕阳飞翔,带领你我环绕大自然,迎着风,开始共度每一天……”

    就在歌曲刚要进入高潮时,一阵扭曲的嘈杂声让两人同时拔掉耳机。

    “搅磁带了。”

    谢强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桌洞,蔡瑶瑶担心自己的随身听,也把手伸了进去,肌肤之间毫无征兆的接触,让两人同时有了触电的感觉,又因为私密的动作发生在无人察觉的桌洞内,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

    谢强能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虽然很紧张,但是他始终没有动。感情比较丰富的蔡瑶瑶心里此刻也是小鹿乱撞,这种接触,不像是平时无意间的触碰,虽然也存在不经意的成分,但是对她来说,这种感觉就是和平常的不一样,所以她的手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初中早恋,早已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儿,作为走读生,谢强也经常听室友说起“某男和某女”在一起的花边新闻,经过一年多城市生活的熏陶,谢强早就告别了那个啥也不懂的农村土包子形象。

    人们都说,对人的感觉,眼缘很重要,虽然蔡瑶瑶在班级里长相不算出众,但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谢强始终对她抱有幻想。

    而此刻,蔡瑶瑶的“无动于衷”,被谢强误认为是默认的表现,在万分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舍友的一句话:“男人就应该主动一些。”这句话仿佛给了他力量,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了蔡瑶瑶的左手。

    蔡瑶瑶根本没有想到谢强会如此主动,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蔡瑶瑶并没有挣脱,她的举动,在谢强的眼里变成了“欲拒还迎”。

    蔡瑶瑶脸颊绯红,有些娇羞地看了谢强一眼,一颗含苞待放的少女心,正在渐渐地展开。

    跨过界线的谢强,微微一笑,接着他很自然地和蔡瑶瑶十指紧扣,左手在桌洞中调整好了随身听。

    音乐声再次响起,直接到了副歌的部分: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是否听得见……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如果听得见,它一定实现……”

    在周杰伦歌声的见证下,青涩的爱情终于在两人之间萌芽。

    十

    从古至今,在九年义务教育范围之内,你不好好听课,老师可以忍;你学习成绩差,老师也可以忍;但唯独“早恋”,叔叔婶婶都不能忍,只要是在班级中发现了“早恋”的苗头,就等于触碰到了班主任的逆鳞,请家长、写检查绝对是最低层次的处罚,遇到变态的班主任,勒令退学也是常有的事儿。

    虽然班主任孙林逢年过节没少收到“慰问”,但谢强心里清楚,这件事要曝光出去,神仙也帮不了他。

    为了还能坐同桌,也为了他们的爱情,两人只能把青涩的果实小心翼翼地藏在黑暗之中。

    转眼间到了初三,蔡瑶瑶的父亲给她打好了关系,为她争取了一个省重点的名额,为了能和蔡瑶瑶再续情缘,谢强也很努力。

    他的刻苦对蔡瑶瑶来说,绝对是男人负责任的表现。

    帮助谢强补习,成了谢瑶瑶整个初三的主业。

    被蒙在鼓里的班主任,差点儿被眼前这一幕感动得落泪,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在佩服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2002年7月下旬,中考放榜,蔡瑶瑶如愿考上了省重点,而谢强和分数线还差了近30分。

    好在那时候的学校为了创收,还设置了一个交钱入学的门槛。学生只要考入“拿钱分数线”,交笔钱也能圆了你的求学梦。

    虽然老谢对儿子的成绩没怎么上过心,但他没少听村主任夸自己儿子多用功多用功。

    “你儿子没能考上,那是因为目标太高,我看这娃以后指定有出息!”谢强的成绩已经上了拿钱的分数线,如果谢强可以上省重点,班主任孙林也会拿到返现,所以孙林便鼓动自己的岳父来谢强家里做公关。

    “那是,我老谢的儿子,自然不一般!”村主任还没怎么下套,老谢自己找了个缝就钻了进去。

    “我觉得强子这娃,以后要是不上省重点,绝对可惜了!”村主任咂巴着嘴。

    “上,怎么不上?我就这一根独苗,就是他妈的砸锅卖铁我也要让他上!”

    “哎呀,老谢啊,我看咱们村估计也只有你家能出一个大学生了!”这句话就像是在老谢的心头抹了蜜,村主任根本没怎么费事儿,老谢就已经完全被攻陷。

    1分1000块,老谢把厚厚的三沓百元大钞递给了村主任,由他出面去摆平这件事。

    3万,2.5万,2万,经过层层过滤,谢强如愿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因为是花钱买分数,谢强被录取的消息要比蔡瑶瑶晚上半个多月,为了能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给蔡瑶瑶,第二天一早,趁着老谢还在大摆流水席之际,谢强揣着100块钱,转了四趟公交车,总算来到了蔡瑶瑶家楼下。

    “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我给你10块钱。”谢强在小区附近的电话亭拦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哦,我知道了……”女孩儿用一副“我懂你”的口吻回了一句。

    2002年的云汐市,10块钱绝对可以吃一顿豪华午餐,面对如此诱惑,女孩儿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蔡瑶瑶的父母是双职工,弟弟又十分贪玩,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谢强的电话打过来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这刚好给两人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机会。

    网吧包间的双人沙发,成了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方。

    借用言情小说中常出现的一句话,恋爱就像一剂上瘾的毒药,一旦服下,就很难自拔,更何况还是学生时代的那种纯洁爱情。

    相聚总是甜蜜短暂,离别却是酸楚不舍。距离的跨度,让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网吧QQ上的视频聊天,成了两人排解相思之苦的良药。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学校本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基本原则,把入学的学生分为了三六九等。第一等,实验班,里面几乎是尖子中的尖子,学霸中的王者;第二等,普通A班,要么是刚刚达到录取分数线的学生,要么就是家里有关系弄到保送名额的学生;第三等,普通B班,这也是学校教师“福利”的来源,里面全是清一色的拿钱买分的学生。

    按照分类,蔡瑶瑶和谢强分别是第二等和第三等。

    和九年义务教育相比,高中不仅要给教师创造“福利”,更要注重“升学率”,正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福利”在学生入学前就已经收齐,那剩下的就只有“升学率”了。

    有的老师这么比喻,“福利”是土,“升学率”是花,有了营养,花才能绽放,可又有多少人在赏花之时理解土的辛劳。相反,花开时节,或许还会有人嫌弃土的臭臊。

    省重点高中的校领导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保证不让尖子生受到影响,同是高中年级组,三类学生竟然被分到了三栋教学楼之中,分别是最为气派的状元楼,装修一般的教学楼,还有那栋还没来得及拆的土楼。

    不在一个班级,教学楼还离得那么远,这让蔡瑶瑶和谢强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一件事还是让两人兴奋不已:学校为了体现对学生负责任的态度,从早到晚制订了最为苛刻的作息时间表,早读7点钟开始,晚自习10点半才下课,基于此,学校规定,除非家长签订承诺书,保证孩子出了意外和学校无关,否则全部要办理住校。周末可以回家,周一到周五必须吃住在校内。

    在学生家长看来,这一方面省去了接送的烦恼,又可以督促学生学习,简直是一石二鸟。

    在学校领导看来,这一方面可以拉动学校食堂、澡堂、商店的内需,又方便了管理,简直是一箭双雕。

    所以这个“乌龟屁股”,就这么你情我愿地被裱在了学校规章制度的首页。

    两人都住校,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秘密幽会,这就是谢强和蔡瑶瑶久久不能平静的原因。

    可希望有时候就像是野外的果实,当你刚想采摘时,忽然就有个人蹦出来告诉你:“这是一棵有5000年历史的果树,一颗果子10万块。”

    果子就在你眼前,楚楚动人,但只要你敢摘,绝对能让你倾家荡产。

    “高中老师怎么比初中老师还变态?”谢强看着学校规章上那句“发现早恋者,一律勒令退学”,暗骂了一句。

    在入学之前,蔡瑶瑶亲眼看着父亲,为了那个保送名额整天低声下气,求里求外,她知道自己能上这个学很艰难。

    谢强上学用的那3万块,是他爹妈累死累活三年的收入,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

    “不行就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蔡瑶瑶最先建议道。

    “嗯,我听你的!”谢强对她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从那以后,两人在校园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十一

    很多人都认为,女孩儿的情感要比男孩来得细腻,但谢强却是个特例,他会用尽一切细微的方法,让蔡瑶瑶感觉到他的爱:课间时设计完美的“不经意碰面”,QQ日志中永远占据“沙发”位置的留言,还有分别时深情一望的公交车站。

    每天的深思熟虑和翘首以待,让谢强几乎用掉了所有的“学习时间”,再加上相差甚远的学习环境,他和蔡瑶瑶之间的距离就像天坑,已经无法弥补。

    哀莫大于心死,谢强选择了放弃。

    因为儿子不争气,老谢没少被学校老师约谈。

    “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老子当年就不应该拿3万块钱让你上这个学!”

    面对父亲的指责,谢强无力反驳。

    “老子还指着你能考上个大学,让祖坟冒冒青烟,你倒好,全班倒数第一!你要不是老子的独苗,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恋爱偷偷摸摸,学习一落千丈,对谢强来说,就相当于“爱情”和“事业”双双落败,本来就一肚子委屈的他,面对父亲的训斥,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喊道:“有本事你今天就弄死我!”

    “你妈的!你还敢跟老子顶嘴!”老谢拿起粪叉就要往谢强身上戳。“儿子,快跑!”如果不是母亲拦得及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当天,谢强是跑了,但消气后的老谢却坐在院子里抹起了眼泪,虽然家里的经济条件在村里还算不错,但他心里清楚,这些钱没有一张不沾满血汗。想让儿子当官,只是老谢的一个说辞,其实他真正的想法就是让儿子摘掉“农民”的帽子。

    从儿子出生到上学,谢春刚始终都抱有希望,而且他也固执地认为,儿子有一天绝对可以体面地生活在城市之中,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学生时代,老师经常会问,希望是什么?

    最具代表性的三句话就是:

    希望是漫漫黑夜里的一点灯火,即使微弱也能给你前进的力量;

    希望是寒冷冬季里的一盆炭火,即使微弱也能给你丝丝的温暖;

    希望是茫茫沙漠里的一抹绿色,即使微弱也能给你生存的勇气。

    对此时的老谢来说,他没了勇气,没了温暖,更没了力量,他决定放下锄头,让儿子自生自灭,喝酒、打麻将成了他每天的主业。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高考的日子,成绩放榜,谢强和蔡瑶瑶之间差了近200分,他们之间没有出现青春电影里的桥段,什么“女方可以为爱情放弃大学”,或者“男方可以为爱情拒绝出国深造”。

    七月中旬,蔡瑶瑶如愿拿到了北京某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谢强却收到了父亲不准他再念书的最后通牒。

    “强子,我们该怎么办?”蔡瑶瑶依偎在谢强的怀里,泪眼婆娑。

    “唉!”谢强不知该如何回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们真的要分别五年?”蔡瑶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很爱谢强,她把他认定为这辈子的男人,她知道谢强为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她的眼泪饱含深情。

    “五年?我们刚好在一起也有五年了。”谢强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口中呢喃。

    “强子,你以后会不会不要我?”

    “除非我死了。”谢强深情的一句话,让蔡瑶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暑假匆匆而逝,在离别之前,谢强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去当北漂,陪你读书。”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蔡瑶瑶对未来幸福的憧憬,一向保守的她,把自己视为性命的初吻给了她的男人谢强。

    北漂的生活,没有书里说的那么文艺,在这个随地吐痰都要罚款的北京,谢强的生活比想象的还要艰辛。

    他当过小贩,但败给了城管。

    他当过小工,却输给了老板。

    他想铤而走险,但又斗不过公安。

    是生存,还是毁灭,为了蔡瑶瑶,他没的选择。

    “男儿有泪不轻弹,再苦再难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他总是这样激励自己。

    最终,他还是选择靠出卖苦力在这个城市立足。

    繁重的体力劳动,尘土飘扬的工作环境,让谢强整天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装扮。

    他成了农民工,而蔡瑶瑶却是白衣天使,早早步入社会的谢强,已经感觉到了两人之间身份的落差,所以就算是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之间的爱情依旧不敢昭告于天下。

    “我们以后真的可以在一起吗?”谢强越来越看不到希望,但每次见面时,看着蔡瑶瑶对他丝毫没有降温的爱,又会让他重拾信心。

    2009年,对谢强来说有两件事儿让他痛并快乐着。

    痛的是,自己的父亲因为赌博欠下高利贷,被要债的打成了重伤,最终导致下半身永远地失去了知觉,后半生只能在床榻上度过。高利贷,因为他父亲的重伤被一笔勾销,但邻里亲戚的钱却不得不还。他的母亲自从跟了父亲,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谢强心疼母亲,所以独自一人扛起了家庭的重担,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经常人困马乏,痛苦不堪。

    快乐的是,同年的11月,蔡瑶瑶被云汐市第一人民医院提前录用,双方签订了合同,她一毕业就可以直接去医院上班,没有了求职的压力,蔡瑶瑶就像是脱去紧箍咒的大圣。

    “等我上班了,有了收入,咱们就结婚。”

    “结婚?”

    “对啊!”蔡瑶瑶并没有感觉到谢强的变化,继续说道,“我一定要给你生一个男孩儿,然后我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责任感的男人。”

    谢强低头看着怀中的蔡瑶瑶,挤出一丝苦笑:“我们真的能结婚吗?”他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

    十二

    2010年,蔡瑶瑶正式走进了云汐市唯一一所三甲医院,而谢强也跟着回到家乡,当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虽然谢强一个月有近4000块的收入,但刨去吃喝拉撒,再加上帮父亲堵窟窿,他也剩不下多少,所以他只能租住在城市边缘的古桥社区之中,那里是全市房租最低的地方。

    刚上班不久的蔡瑶瑶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是在一次针对医生家属血液检测的福利中暴露出来的。

    检验结果显示,父母和弟弟都是O型血,唯独她自己是AB型。作为堂堂的医科大毕业生,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可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直到她看到亲子鉴定上的“没有血缘关系”,她才彻底死了心。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你妈也没有必要隐瞒了。”蔡瑶瑶的父亲蔡国权,看着女儿拿出的鉴定报告长叹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口多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顿了顿道,“你的亲生父母以前是我们的邻居……”

    蔡国权用了整整一个小时,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把蔡瑶瑶的身世说了一遍。

    没有哭,没有伤感,蔡国权感觉不到自己女儿有一丝情感上的波动。

    “瑶瑶?”他试探性地问道。

    “哦,我知道了,今天有点儿累了,我先休息会儿。”

    蔡瑶瑶把自己锁在卧室中,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抽掉灵魂的躯壳。

    她端坐在床头,回想着这些年父母对弟弟的溺爱,她本以为只是单纯的重男轻女,可到头来真相是,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是他们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无忧无虑的生活。”蔡瑶瑶很善良,她决定带着一颗感恩的心,重新融入这个家中,她的提议也得到了谢强的认可。

    自己不堪回首的身世,让谢强成了蔡瑶瑶唯一的心灵寄托。

    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被现实打败,虽然谢强一无所有,但蔡瑶瑶依旧深爱着他,谢强也被她的倔强所感染,他要靠努力给蔡瑶瑶一个家。

    “还完父亲的赌债,我就攒钱买房子!”

    “我以后不逛街,不买衣服,不买化妆品,我要把所有的工资都存起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拼搏,家是我们两个人的。”

    蔡瑶瑶躺在四合院的吊床上,对着天空开始憧憬以后幸福的小日子。

    之后的一年里,两人一直为此而努力,直到2012年10月的一天,晚上6点,蔡国权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让她下班以后去“贵宾楼国际酒店至尊包间”,短信上说是家庭聚餐,蔡瑶瑶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可当她推开包间的房门时,发现“家庭”的数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爸,妈,弟,叔叔,阿姨。”蔡瑶瑶看着包间里的5个人,逐一问候。

    “这是你们家的大女儿吗?”包间里那位50多岁的阿姨张口问道。

    “对。”蔡国权应了声。

    “在人民医院工作?”

    “对,上班两年了。”

    “有没有对象呢?”

    “还没。”蔡国权随口回了句。

    女人听言“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徐局长,我们一家人都到齐了,你们那儿还有人吗?”蔡国权小心翼翼地问向包间内另外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

    “哦,还差一个人。”徐局长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浪琴手表,“估计也快到了。”

    “哎。”蔡国权搓着双手,扭头对身边的妻子说道:“老婆,你让服务员把热菜都备着,人一到立马上菜。”

    “好的!”她冲蔡国权使了个眼色退出门外。

    蔡国权会意,把自己的儿子蔡明明拉到徐局长身旁:“叫大伯。”

    “大伯。”

    徐局长拍了拍蔡明明的脑门儿:“嗯,不错。”

    “徐局长,明明这次考公务员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嗯,距离考试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不用那么担心。”经常和老百姓打交道的一局之长,他最擅长的就是说半句,留半句。

    就在蔡国权刚想把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时,包间门再次被打开,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推门走了进来。

    “爸,妈,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事儿,不着急。”听到对方的称呼,蔡国权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我儿子,徐雨,在大学教书。”徐局长简单介绍之后,所有人全部落座。

    对蔡瑶瑶来说,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饭局,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顿饭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某位爱情专家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女人爱上男人,往往需要很久,而男人爱上女人,只是不经意的那个回眸。”

    “所有的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对局长公子徐雨来说也不例外。整个饭局期间,蔡瑶瑶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这妞儿好纯啊……”徐雨虽然为人师表,但如果不是靠拼爹,他什么也不是。

    儿子的表现,全部被他的母亲看在眼里。

    就在蔡瑶瑶还被蒙在鼓里时,“蔡明明能不能考上公务员”和“蔡瑶瑶能不能和徐雨结婚”,已经被画上了等号。

    当蔡瑶瑶明白过来时,她已经收到了徐雨送来的99朵玫瑰花。

    “爸,妈,我对徐雨没有感觉。”

    “人家又高又帅,而且家庭显赫,工作也稳定,有什么不好?”蔡国权很不理解。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蔡瑶瑶对谢强始终只字未提,她心里清楚,在这个万恶的金钱社会,如果她向父母坦白自己的恋情,除了会得到无止境的反对和羞辱,别的什么都得不到。

    蔡国权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已经考了两年多公务员了,一直落榜,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了熟人,你如果拒绝了,明明这次估计又没戏了,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你弟弟的感受?”

    “可谁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们把我当什么?筹码是吗?”蔡瑶瑶从来没有对父母发过火,这是第一次。

    看着女儿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蔡国权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徐雨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帅气的外表,他绝对不会在背后应了这门亲事,在他看来,徐雨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配自己的女儿都绰绰有余,而且徐雨还对自己的女儿有着强烈的好感,他本以为能毫无悬念地钓到这个金龟婿,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女儿会跟他玩儿这么一出。愤怒之余,他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瑶瑶是我的亲骨肉,她会这样对我说话吗?”他最终把这一切归罪于血缘关系。

    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算了,爸爸不该逼你,你应该有你自己的选择,对不起,爸爸给你道歉。”

    说完,已经戒烟多年的蔡国权,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拿起了茶几上的招待烟。

    “咳咳咳……”父亲剧烈的咳嗽声,让蔡瑶瑶无比煎熬。

    一边是无私抚养了自己20多年的养父母,一边是默默爱着自己十几年的恋人。

    “我该怎么办?”蔡瑶瑶根本无从选择,身心疲惫的她,很想找个人依靠。

    十三

    谢强下了晚班,一推院门,便看见蔡瑶瑶在院子中给“米修”梳理毛发:“瑶瑶?你怎么来了?”

    “米修”是条金毛犬,是蔡瑶瑶刚上班时从狗市花了500块钱买来的,因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她不能经常过来陪伴谢强,所以她想了这个办法,为的就是让谢强独自一人回家时好有念想。

    “我会一直missyou(想念你),它以后就叫‘米修’吧。”

    “嗯,‘米修’很好听,快谢谢妈妈。”谢强溺爱地抱起“米修”,在他心里,这就是他和瑶瑶的“宝宝”。

    “瑶瑶?”谢强这时看出了一丝端倪,“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就是工作有点儿累了。”对于家中的事情,她选择了沉默,她太了解谢强的脾气,假如谢强知道了真相,他绝对会选择消失来成全自己,并不是因为谢强不爱她,其实恰恰相反,谢强吃过太多苦,他看得更透彻,他曾不止一次地对蔡瑶瑶说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不会选择爱上你,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蔡瑶瑶不敢提,更不能提。

    谢强微微一笑,躬身给了蔡瑶瑶一个公主抱:“累了就休息,我的娘娘,朕抱你起驾回宫怎么样?”

    蔡瑶瑶喜欢看宫廷剧,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经常开的玩笑。

    可让谢强感到奇怪的是,蔡瑶瑶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

    “瑶瑶,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谢强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低声问道。

    “强子,能不能要了我?”蔡瑶瑶的双唇忽然贴在了谢强的嘴上。

    “不是……说好……结婚……”谢强想起了当初两人的约定。

    “我现在就想做你的女人。”蔡瑶瑶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谢强的欲火。

    老旧的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个小时的翻云覆雨已经快让它的寿命走到尽头。

    屋内的喘息声逐渐平静,窗外的光亮也跟着模糊起来。

    蔡瑶瑶看了一眼手机:“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嗯,我送你!”离别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谢强并没有挽留。

    晚上7点钟,蔡瑶瑶站在了自家的房门口。

    “爸,我姐和徐雨的事怎么样了?”

    “没戏了。”

    她家是刚买的新房,房门还没来得及更换,这种工程房门起不到一点儿隔音效果,门那边的对话,蔡瑶瑶听得很清楚。

    因为徐雨的事儿,她已经惹恼了养父,虽然养父嘴上说尊重她的选择,但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她知道养父心里根本就没有放弃,由于好奇心作祟,她很想知道家里人对这件事的真正想法,所以她没有着急开门,而是小心地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什么?没戏了?今年我可一点儿书没看,就指望徐大伯了!”

    “还有几个月,看书还来得及。”

    “爸,是你傻还是我傻?考公务员这东西跟看书有必然联系?我第一年看得那么用功,到头来不还是在面试中被人给顶包了?”

    “那你姐不同意,你说我怎么办?”

    “她一个捡来的野丫头有什么好挑剔的?要不是你和妈白白养活她这么多年,她早就饿死了,她也不想想,是谁给了她今天!”

    “混账,给我闭嘴,那是你姐!”

    “好了,老蔡,我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瑶瑶确实做得有点儿过分。”都说儿子跟妈亲,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蔡明明对自己的母亲竖起了大拇指:“妈,你是这个!”

    “你怎么也跟着瞎掺和!”蔡国权略带埋怨地看了自己老婆一眼。

    “想想当年,不是我心软,估计瑶瑶还不知道在哪里过苦日子呢,而且她上高中那会儿,要不是你低三下四地去找熟人,求了一个入学名额,瑶瑶她能考上医科大?能那么顺利地去人民医院工作?”

    “那你们说怎么办?”

    “依我看,瑶瑶估计是一时间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准备,如果我经常开导开导,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你能行?”

    “我是女人,我有分寸,徐局长那边你暂时不要给人回了,就说咱们瑶瑶比较乖,还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准备。”

    “如果能成,那最好不过,徐局长是工商局一把手,要是能跟他结为亲家,明明以后的仕途也就铺平了。”

    “咚咚咚。”对话到这里,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爸,是我,我忘记带钥匙了。”

    “嘘!”蔡国权把手指放在嘴边,“这个话题打住,瑶瑶回来了。”

    “爸,妈。”推门而入的蔡瑶瑶一脸轻松。

    “哟,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妈,没什么,就是跟几个同事出去逛了逛。”

    蔡国权冲自己的老婆挤了挤眼。

    “饿了没?饿了咱们就开饭。”

    “妈,你还别说,我这肚子真有点儿饿了。”

    “那好,咱们开饭。”

    “对了爸……”晚饭时,蔡瑶瑶望向蔡国权。

    “嗯?怎么了?”

    “能不能把徐雨的手机号码给我?”

    “号码?你要他的号码干什么?”蔡国权有些出乎意料。

    “我想清楚了,我觉得可以先和他聊聊。”

    “对对对,先聊聊,培养培养感情再说,不着急!”说话的是她的弟弟蔡明明。

    刚才站在门外,蔡瑶瑶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家人的想法,她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狗血,为了自己的家庭,选择一段没有爱的婚姻,如果她是这种人,她也不会跟谢强走到今天,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过一天算一天。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反常的蔡瑶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与其苟且于世,不如为爱痴狂。”她之所以没有选择私奔,是因为她逃不出心中的牢笼。

    说她不敢面对现实也好,说她逃避生活也罢,为爱而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脱方式。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在全家人都在盼望着蔡瑶瑶和徐雨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时,她却做好了准备。

    那天晚饭之后,蔡瑶瑶给谢强发了一条短信:“开车来小区北门,有事儿!”

    谢强上班时,很少能接到蔡瑶瑶的短信,他不敢怠慢,开车飞奔到了约定的地点。

    “去芳泉路!”这是蔡瑶瑶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去那儿干吗?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去了再说!”

    “哦,好吧!”谢强打了转向灯,朝目的地驶去。

    “强子,我问你一件事儿。”蔡瑶瑶打开了副驾驶上的工具箱,把一只扳手握在了手中。

    “什么事儿?”谢强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怪异的举动。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会!”

    “好,给你。”蔡瑶瑶把扳手递到了谢强手里,“杀了我,你再自杀。”

    “瑶瑶你……”谢强感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我父母丢掉的垃圾,也只有在你眼里我才是块宝。”

    “你说什么?”

    “其实这些事,我早就该告诉你。”蔡瑶瑶平静地望向窗外,娓娓道来。

    事情说完,谢强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以为他和瑶瑶之间的爱情没有被现实所玷污,可到头来,现实却要把他们逼上死路。

    “我是你的女人,让我离开你,我做不到,我情愿和你化成孤魂野鬼,也不会背弃你我之间的诺言!”

    蔡瑶瑶的话引起了谢强的共鸣,两人之间坚定不渝的爱情,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蔡瑶瑶离开了他,他一定会选择轻生。

    “忘记你,我做不到!”这同样是谢强心中所想。

    “瑶瑶,你如果想好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死!”谢强握紧了扳手。

    蔡瑶瑶冲着他,微微地闭上了双眼:“奈何桥边,我等你!”

    谢强没有犹豫,抡起了扳手,砸了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对他来说,他宣泄的不是愤怒,而是对自己恋人的承诺。

    浓烈的血腥味,让谢强的意识从模糊逐渐变得清醒。

    看着副驾驶座上已经冰冷的尸体,他微笑着说道:“瑶瑶,咱们回家。”

    出租车缓慢地行驶在道路一旁,他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在离别前,他想再好好看看这万恶的世界。

    再次推门而入,墙上的一串粉笔字让他愣在那里。

    “欠债15300元。”

    “瑶瑶,你再等我几个月,爹妈养我一辈子,他们的债,我必须要还。”

    虽然蔡瑶瑶已经是一具尸体,但谢强依旧不想离开她半步。

    “我把你葬在院子中,这样就可以天天看着你了,好吗?”

    谢强买来了水泥和黄沙,第二天夜里,蔡瑶瑶的尸体被他封在了水泥之中。

    “汪,汪,汪!”刚刚躺下的谢强,被院子中凄惨的犬吠声惊醒。

    他起身走出院外,“米修”正蹲坐在刚刚砌好的水泥台之上。

    “宝宝不要哭,妈妈已经走了!”谢强把“米修”抱下安慰道。

    时间依旧在无情地流逝,谢强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在社会中,下了班,趴在水泥台上自言自语,已经成了他唯一的生活方式。

    “瑶瑶,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这个月结了钱,我就能去找你了!”谢强深情地抚摩着水泥台上被他修补过多次的裂痕,度日如年。

    一个月后,家中的账全部还清,他带着“米修”回到家中,陪父母吃了最后一顿饭,便来到了泗水河边。

    他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带有监控的码头,纵身一跃,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死前的那一分钟,他的记忆里只剩下和蔡瑶瑶的一段对话:

    “你爱我吗?”

    “爱!”

    “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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