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堂是专用来罚人闭门思过的地方,外置阵法由元衿亲手所设,一般人只能有进无出。
容修从小到大,不知被罚过多少次静堂。
元衿对他要求十分严格,稍有差池便会施以惩戒。
容修盘腿坐于静堂中央,眼眉越皱越紧,分明那个女人极少给他好脸,一直待他冷冷淡淡,甚至与他以母子相称,然他最后还是无可救药的迷上了她,如同宿命一般。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是在青云大会夺冠的那个夜晚。
他满心欢喜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可当他兴冲冲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她同卿良拥抱亲吻的画面。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如同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快忘记,直到被她呵斥一句“滚”,才恢复一丝知觉。
从此以后,他再不愿唤她为—“母亲”。
过往的回忆不断闪过,容修周身的灵力愈发强大,夜空中凝聚滚滚乌云,正往静堂上空席卷而来。
这是雷劫的前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后院修养的元衿,她瞳眸骤紧,几乎眨眼间来到了静堂外。
不对,据她推算,容修的仙尊之劫应当还有半年左右,怎会来得如此仓促?
莫非他用了什么法子,强制催促雷劫到来?
元衿掐指算了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里飞去。
此刻容修周身雷阳之气甚重,强大的灵气在他体内来回乱蹿,准备迎接雷劫的到来。
他显然是用了极阳催化之术提前引动雷劫,这法子邪门得很,存活者万中无一,简直就是找死!
元衿目色紧凝,手中妄空绫陡然飞腾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布界,覆盖在整个静堂上空,暂时阻隔了外头那滚滚天雷。
她很快盘腿坐于她对面,一时四掌相接,温凉水流通过手心缓缓流入他体内,试图与那阳气相互制衡。
只消在雷劫降临之前解决他身上的极阳之气,此事还能得一个善了。
虽然妄空绫隔绝了大部分灵气,短暂地蒙蔽住天雷眼睛,但他们的时间依旧有限,毕竟极阳之气太过凶烈,不是谁都能熬过来的。
正在这时,容修意识渐醒,甫一睁眼,曜黑石般的眸中陡然倒映出她的面容。
他心头一暖,唇畔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你来了!”
“闭嘴,”元衿不耐烦地斥了一句,道:“你私用禁术的罪责事后再算。”
容修嘴角微笑瞬时僵住,默默凝视着她冷漠的面容,体内极阳之力突然开始向外逆流。
“你想干什么!”
元衿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此时却不能终止灵力传输,否则他们俩都得爆体而亡。
“母亲觉得我想干什么?”
元衿眯眼:“你敢算计本尊?”
“容修不敢,只是我终究想问一句,为何你永远看不到我,永远对我这么冷淡,我究竟哪一点不如卿良?”
倘若她现下能抽出手,定然又是一巴掌扇他脸上了,但那又如何,她不愿与他说情感之事,他便偏要戳破那层窗纸。
“容修,你别忘了,本尊是你母亲。”
元衿眉头越皱越紧,久违的欲望慢慢在她体内苏醒,原本这些年借助多情树,她将多情道控制得很好,但在这纯阳之力的勾/引下,多情道开始按耐不住了。
“是么,”少年嗤笑:“你算我哪门子母亲?”
元衿热火灼心,额上冒出些许细汗:“容修,快住手!”
“你既修多情道,又何必克制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卿良可以,我为何不行?”
“你配跟他比么!”
这一吼落地,殿堂竟诡异般安静下来,容修眼底沾染上些许猩红,良久,却是微挑薄唇:
“母亲还是想想,你我该如何收场吧,”
源源不绝的极阳之气输送进她体内,燃起愈发深重的欲/望,元衿指尖骤蜷,怒极反笑:
“好,容修,这都是你自找的。”
……
最近容连出了桩奇闻,连各峰长老都惊动了。
说是前阵子主峰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赫然便是雷劫之兆,但奇怪之处便在于,那乌云纠缠半夜,最后却自行散去。
雷劫到而不落,以前可从未有过这种先例,而更令人惊异的是,不久之后,瑶光殿那边竟传来容修晋升仙尊的消息。
且不论容修这晋升速度,单说那晚雷劫并未落下,那么容修又是如何升得仙尊之位的呢,想必其中定有蹊跷。
不过主峰上的事,也不是寻常人能管的,听说元衿尊者有意归隐,欲将大权交予义子容修,可那容修迟迟不受,也不知是何原因。
众人自己猜测纷纷,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其间故事,远比他们想的还狗血得多。
这不,瑶光殿内,两人正争论不休,准确地说,是容修一个人自说自话。
“不行,这个孩子必须留下!”
容修斩钉截铁,天知道他得知他们有了孩子时是多么高兴,即便那一夜并不磊落,也不妨碍他此刻的心花怒放。
可那人只不急不缓喝了口茶,淡道:“我想你误会了,本尊今日请你来,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告知,无论如何,本尊都不会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见她这幅态度,少年止不住红了眼。
“本尊所修功法不适宜生孩子,这个理由够么?”
“你怎能如此狠心?”
“我早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容修遽然俯身,捏住她皓白细腕:“你不能伤害孩子。”
元衿就着他的手放下茶杯,擡头望向他,笑得似是而非:“你且看看我能不能除掉他。”
容修眉骨生疼,似是灼烫般猛地松开她,几近艰难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如果……如果这个孩子由我来生呢?”
正准备赶客的元衿顿时来了些兴趣,侧眸而睨:“你生?”
“不错,”容修见她态度有所和缓,忙接着道:“北荒有一奇花,名曰易子,可将腹中胎儿转移至他人身上,你给我三日时间,我定将此花取出。”
元衿起身缓缓走至他跟前:“北荒地处偏僻,恶兽层出不穷,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值得么?”
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我们的孩子。”
良久,元衿扬眉摆手:“好,给你七日时间,若七日之后你回不来……”
“不必,”他冷冷打断:
“三天足够了。”
卿良走进瑶光殿时,元衿正摇着蒲扇煎药,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卿良皱了皱眉,颇有些嫌弃。
元衿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吐出两字:“熬药。”
“你病了?”
“他病了。”
卿良眉头皱的更深:“你今日给个准话,究竟想何时成婚?”
元衿闻言一顿,放下蒲扇道:“卿良,你我的婚事,暂时取消吧。”
卿良瞳眸一紧,猛地捏住她下颚:“你耍我?”
“不是,”元衿态度颇好,一本正经:“卿良,我有孩子了。”
“?”
卿良目光不自觉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不等他发问,元衿就主动解释道:
“不在我身上,在他的肚子里。”
“……”
“你的意思是,他怀了你的孩子?”
“聪明。”
“元衿!”卿良怒喝:“你能不能找个靠谱点儿的借口?”
“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白衣男子定定站在门口,小腹微凸,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
趁着卿良愣神之际,元衿弯身盛了碗药,走至那人面前,道:
“喝了吧。”
容修垂眸:“你喂我。”
元衿蹙额:“自己喝。”
突然间一个掌风袭来,元衿大吃一惊,尽数接下,挡在容修跟前:
“王上,他怀着我女儿呢,你悠着点儿。”
卿良冷冷看着对面男女,连道几个“好”字,径直甩袖而去。
元衿见状便要去追,被容修一把扯住:“阿衿。”
“闭嘴,”元衿甩开他:“你好好待着,别伤了孩子。”
容修遽然后退几步,目光渐渐阴鸷,即便他千方百计保住这个孩子又如何,她从未在乎过他,甚至趁此机会,依旧与其他男人暧昧不清……
“王上,你等等我……”元衿飞身追出来,却听他道:
“还有什么可说的,短短数日不见,你们竟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这只是个意外,”元衿咳嗽几声:“王上,待孩子出生后,我便要去云澜大陆了,你也一起去吧,以咱们的本事,另开阔一番天地未尝不可。”
“连婚礼都取消了,本王凭什么同你一起去?”
“云澜大陆更适合冥族,王上三思。”
“呵,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不过是为了报复天道,去与不去,本王自有定夺。”
……
时隔三年,容修腹中胎儿终于落地,因着接任城主之位,期间他多次挺着肚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容修仙尊怀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云天,引起一片哗然。
有惊奇的,也有嘲笑的,不过对于容修来说,最难受的还是元衿的态度。
她明知他怀子不易,还要将城主之位传授给他,逼着他出席各类重要场合,并亲自跟着他一起,暗地里戏弄他,每每这时,他都感到一阵莫名羞耻,身体也随之起了反应。
尤其在如此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张禁欲出尘的脸竟也沾染上丝丝靡红。
容修至今都不敢回想那画面,好在孩子终于安全落地,然而却是个男孩儿。
并非男孩儿不好,无论男女,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他都爱若至宝,可是阿衿她……似乎有些失望。
看得出来,她是更喜欢女孩儿的,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灵儿。
只可惜现如今这个名字也派不上用场了。
元衿并未重新为孩子起名字,她正忙着安排各类事宜,离开云天大陆。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做好的决定。
“元衿!”
就在她拖家带口启程的这天,天道云恒再也忍耐不住,终是露面:
“你不能离开。”
元衿擡眸看向那所谓天道,遽然讽笑一声:“你管得着本尊么?”
“你……”云恒气结:“你想要什么都好商量,别走行不行。”
这女人太可恶,不仅自己走,还想带走容辞,卿良包括狐貍!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没有这些大佬护体,它还怎么管好云天!
“我想要你死,我想要重塑天道规则,你舍得么?”
“你大胆!”
“我一点也不大胆,在你玩弄别人命运的时候,就应当想到这个下场,毕竟因果循环,哪怕天道亦是如此。”
云恒瞠目:“你就不担心秦阳么,云天毁灭秦阳也跑不了!”
“笑话,云天跟我秦阳有何干系,本尊自有万全之策,天道还是好好忧心自己吧。”
她徒手撑开结界:“卿良还在那边等我,天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找本尊。”
“为了云天的千秋基业,牺牲你一个又有何不可呢,想来天道是应当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吧……”
“元衿,你回来!元衿……”
传闻当年元衿尊者一行人突然消失,云天群龙无首,差点进入混战时代,然之后两百年内,天道崩塌重塑,不久,一酷似元衿尊者和容修仙尊的少年横空出世,悍然接管容连,结束各地内斗,云天从此进入前所未有的繁盛期。
据传,此人名曰元寒,正是当年容修仙尊腹中之子。
而他的父母,早已隐居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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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