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宫墙内外一片寂静。
主屋里衣衫洒落一地,残红光晕从窗外透进,映照一室平和。
容辞只着了件丝织里衣,松松敞敞穿在身上,以肘撑额,深深凝视着身旁安睡的女子。
阿衿修多情道并不久,对其掌控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每次双修过后,她便会自行深眠,慢慢吸收消化所得的灵力。
容辞目光渐柔,倾身于她额前落下一吻,收拢双臂小心翼翼将人拥入怀中。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们正在同床共枕。
忽然间,院外隐约传来阵阵喧嚣,听动静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
容辞微微蹙眉,不一会儿轻轻松开手,下床捡起外袍披上,替她设下一层结界后悄然离开屋内。
将将出门,便见一红衣飒飒的少年连着踢开两个侍卫,径直从外闯入,撞见他后双眸似要喷出火星,不管不顾一鞭甩过来:
“主人在哪里!”
容辞面无表情捉住那狐尾化成的长鞭,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目色如月夜般清冷冰凉:
“滚。”
不痛不痒的一个字,却令霍珏火气更盛,这疯批凭什么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是无根蝼蚁。
如此惺惺作态,还偏舔着脸霸占主人!
霍珏越想越暴躁,正摩拳擦掌要开打时,却突然大叫一声,自个儿化成原形滚向一边,口中甚至吐出一口血来,不断嚷嚷着:
“好痛……”
容辞眸光骤变,似有所感般回过头,果然见那抹蓝影就站在他们后面,此刻正急着往狐貍的方向飞去:
“真儿!”
“阿衿,你听我解释……”
然而不待他说完,元衿遽然挥袖,近乎厌恶地冲着他吼出一句:
“滚开!”
容辞怔怔退后数步,整个人霎时愣在原地。
原来她竟是这样憎恶他么?没有耐心,没有信任,更没有爱意,哪怕他们刚做完最亲密的事,她也能在顷刻之间为了另一个人对他恶语相向。
她甚至吝啬到连敷衍也不肯给他,而每每只有在床上时才舍得施予片刻温情……
“真儿,你没事吧?”
元衿没再理会容辞,第一时间抱起地上的小狐貍问道。
小狐貍摇着秃了一撮毛的尾巴哭唧唧:“呜呜主人,真儿好疼啊~”
元衿掌心复上一层水源灵力,一下一下抚着它伤口:“怎么吐了这么多血,丹田可有不适?”
小狐貍拼命摇头,低头叼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蓝铃铛,仰着小脸泪眼汪汪道:
“主人,小铃铛快断掉了……”
元衿低头看过去,果然见原来的绳子无端扯长一截,拉成一根细线岌岌可危吊着,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断。
元衿皱了皱眉,用两指割下自己一截青丝,慢慢磨搓撚成粗绳,很快便重新把铃铛挂回小家伙脖子上。
小狐貍这才高兴地晃了晃脑袋,伸出舌头舔舔主人。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元衿边问边仔细替它检查身体。
小狐貍闻言使劲往她怀里拱了拱,爪子扒拉着她不放:“主人,真儿永远不要离开你!”
元衿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小狐貍偷偷瞅了下前方僵硬白影,眨巴着眼怯怯道:“他刚刚说,如果我不离开主人,就要剥了我的狐貍皮,呜呜主人,狐貍不要被剥皮……”
纵然知晓这狐貍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元衿仍忍不住一股怒火烧上心头,擡眸凌目而视:
“想不到你竟龌龊至此!”
容辞生生克制住想要撕碎狐貍的冲动,眼睑浮现点点薄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三字:
“我没有。”
“主人~”小狐貍咕唧几声,可怜巴巴咬扯着她衣袖。
元衿抱着小家伙站起来,面上不带半分情感:
“孤高自傲,卑鄙无耻,我当初究竟看上了你哪一点?”
容辞身形一震,瞬间天旋地转,只觉眼前无数星光坠落,转而化为世间最尖锐的兵刃,一刀又一刀,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剖心刺腹,鲜血淋漓。
他死死盯着那对狐貍护若至宝的女人,半晌竟是笑出声来,笑容清浅,夕阳映照下恍若天颜:
“你说得没错,我便是卑鄙无耻,恨不得将这妖狐剥皮撕心,叫它魂飞魄散,永世……唔……”
他话未说完,就见对面一阵灵力袭来,他却纹丝未动,只低低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溢出一缕暗红。
元衿冷冷睨了他一眼,再没多说一字,抱着狐貍拂袖而去。
隐藏在暗处的李尚待人走后,立即走进来,满脸担忧道:“主君,您没事吧?”
容辞一直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擡指面无表情抹去自己唇侧残血:
“方才的情形影刻下来了么。”
李尚一愣,而后连忙点头:“禀主君,全都影刻下来了,分毫不差。”
“主君放心,小人这就差人将影像送去乾坤殿。”
“不急”
容辞凭空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擦拭完指尖污秽,转身信步走回屋内:
“找个适当的机会透露出去,莫要过于刻意。”
李尚低下头深鞠一躬:
“小人遵命。”
一连多日过去,期间元衿再未踏足坤颐宫,而容辞也半步不入乾坤殿,两人除却每□□堂上那一面之交外,似乎再没其他交集。
对于这二位近乎冷战的状况,众臣可谓心知肚明,明面上虽不敢说什么,私下却是各种猜测,连宫中也议论纷纷,免不了牵扯到狐貍身上。
元衿自然也听说了一些,差人整顿一番后,试着打开从宫女手中收上来的息影石,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擡头朝巫浮吩咐:
“去把狐貍喊进来。”
巫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火红色的小团子便飞奔入内,跳到她身边化作少年模样,抱住她腰身乐滋滋道:
“主人是不是想我啦?”
元衿扯开他缠着她的手,表情严肃:“那天你到底怎么回事?”
霍珏眨巴眨巴眼:“哪天?”
“少装傻,”元衿一手揪起他耳朵:“你栽赃陷害倒有一套。”
她原以为这狐貍当时只是夸张了些,不成想直接给她来了个无中生有,小小年纪真是半点好样不学。
“哎呦……”少年可怜兮兮叫唤:“主人,好疼~”
元衿丝毫不为他美色所惑,一个挥袖重现息影石中的景象,看得霍珏咬牙切齿:
“是谁这么讨厌!”
“就别人讨厌,你不讨厌是吧?”元衿加重力道:“你自己说说,你干的这些事儿像话么?”
霍珏见她面色不虞,眼珠子一转,顷刻又变回小狐貍的模样,朝着她扭扭身子:
“主人,我就是闹着玩玩儿而已……”
“不许卖萌,给我变回来。”元衿厉声呵斥。
小狐貍抖了抖大尾巴,发现她并没有心软的迹象,只好不情不愿变回人身,低头老老实实认错:
“主人,真儿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真儿不该骗主人”
“还有呢。”
少年抿起嘴巴哼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我不该陷害容辞……”
元衿瞅着他那敷衍样,将人拎着耳朵提起来:“既然知道错了,便去向人家道个歉,现在就去。”
霍珏听到这个要求,一下就炸毛了,脑袋偏向一边:“我不要!”
主人居然让他给容辞道歉,太伤心了,他才不会向情敌低头!
元衿微微眯眼:“你去不去?”
“不去!”
“嗯?”
少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凤眸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气呼呼吼道:
“去就去!”
元衿当即敲了他一个爆栗:“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以前教过你什么都忘记了么,讲了那么多道理,你偏偏都当耳旁风,早知你如此顽劣不堪,便该将你送去卿良那处好好磨砺一番,免得日后为非作歹。”
少年瞬间就红了眼眶:“主人不要真儿了么?”
元衿捏捏他嫩滑脸蛋:“谁叫你这么不听话?”
只见少年又“蹭”地一下化成狐貍,跳进元衿怀里,摇着尾巴闷闷回答:
“真儿道歉就是了……”
瞧着小家伙气焰全消的模样,元衿也不舍得再吓唬了,放软声音教导:
“陷害他人本身便是不对的,此举实在有损德行,你若总这般无法无天,迟早会闯出大祸。”
小狐貍扒拉扒拉爪子,垂着脑袋奶声奶气:“真儿不敢了~”
“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你可别又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元衿揉着它小脸表示怀疑。
小狐貍不服气地撇撇嘴巴:“主人真唠叨。”
“……”
“这就嫌弃主人唠叨了?”元衿斜眼睨它:“主人年纪大了,可不就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子么,你若乖一点,我还能多活个几百年。”
小狐貍闻言一下跳上她肩膀,伸出舌头舔舔她脸颊:“主人才不老呢,主人可美了!”
元衿忍俊不禁,上手将小家伙拎下来,习惯性地摸摸狐貍耳朵,抱着它直往坤颐宫而去。
如果她所料不差,那些息影石应当都是从坤颐宫中传出来的,容辞早留了这么一手,却偏偏不当场说,还生生受下她一掌,反倒令她平白生出几分愧疚。
元衿边走边想着,很快来到坤颐宫外,然而还未及靠近,便见里头匆匆走出一人,正是容辞的心腹李尚。
“你来得正好,你家主子可在宫里?”
李尚弯腰向她躬行一礼:
“禀陛下,主君现下身体不适,恐不能面圣,还望陛下见谅。”
“身体不适?”元衿蹙眉:“朕看他今日早朝时还好得很。”
“这……”李尚貌似有些为难,最终直言道:“陛下恕罪,主君交代过,凡陛下登门,他一概不见。”
“……”
元衿遽然哂笑一声,绯红唇瓣轻轻张阖:
“真是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