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是深夜了,坤颐宫内仍旧灯火通明。
殿中人影如坐定一般,盯着眼前的九州图,手里摩挲着属于谢家的那一块玉石,墨眸若有所思。
忽然,他将玉石轻轻贴上图板,描摹出那完全重合的轮廓,一个猜想顿时浮上心头。
他目光暗了暗,只不过这个猜想,尚且需要案例来证实。
“主君,”李尚忽然从殿外走进,恭敬道:“慕容州那边传来消息了。”
容辞收起玉石,擡眸看向他:“说。”
“主君料事如神,慕容家确实丢失过一只狐貍,而且据传,是那狐貍自己逃走的,因为它生来便有九尾,上头的兄弟姊妹都十分嫉妒,又因额心印刻着黑纹,被当地人视作不祥之症,一时间还未长成的小狐貍强敌环伺,几经波折,终于逃离慕容州,一直流落他乡。”
容辞听完后冷嗤一声,这秘境果然肤浅,竟是以闯境者的真实经历与修为去匹配身份。
此法说得好听一些,有助于身临其境,更现实的原因则是,秘境害怕压不住闯境者,故而自行妥协,谨防遭受外力的反噬。
早前他便察觉自己与阿衿皆是如此,而九州之中,唯有慕容家属于灵狐一族,最符合狐貍的身份,如今看来,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既然秘境的规律已逐渐摸清,那么下一步,便是如何利用秘境,刀不染血地除掉狐貍。
没错,他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让霍珏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且不说霍珏曾经如何伤害过阿衿,单凭这狐貍日日对阿衿的勾缠媚惑,他便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
但是这件事,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若因此惹得阿衿记恨,反倒得不偿失。
今天早上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容辞思及此处,眸光蓦地染上一抹痛色,他从未想过阿衿有朝一日竟会为了另一个人,对他那般恶语相向。
“主君,”李尚见主子久不言语,主动询问道:“需不需朝堂上……”
“不必。”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容辞否了去:“告诉他们,此事本君自有打算,莫要轻举妄动。”
容辞顿了顿,又道:“本君记得,六个月后,便是十年一度的九州来朝?”
李尚点点头:“禀主君,的确如此。”
“不过虽宣称九州来朝,实际朝贡的仅有八大家族,因慕容州属地遥远,且归灵狐一族管辖,故先帝特免其十年一贡,每百年来一次便足够了。”
容辞轻轻抚过桌案上的地图,淡淡道:“这段时间多向他们透露透露纳兰州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狐貍之事。”
“无论如何,此次九州来朝,慕容家必须到场。”
李尚有点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主子这样关心慕容一族,看来他们宏图霸业的第一步,便是收归慕容。
容辞一一吩咐完后,忽而擡眸:“听说先帝在世时,曾定下过一条规矩,君主每月十五,务必留宿中宫,可有此事?”
李尚闻言一愣,半晌才跟上主子跳跃的话题,磕磕巴巴道:“似,似乎是有这么一条规定。”
容辞眼眉微微上挑,薄唇轻呵出一口冷气:
“如此便好……”
今日艳阳高照,趴在树下睡觉的小狐貍忽然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双眼,瞬间变成了个红衣少年,眯眸懒散靠在树干上,远远看去,当真艳美如画。
“珏珏,你睡醒啦?”云七见大魔王现下心情貌似不错,悠悠然现出了身形。
霍珏凤目斜了它一眼,随口问道:“你前几天去哪儿了?”
纸人连忙道出自己早准备好的说辞:“珏珏,我最近去秘境各地逛了一圈,原本想多收集些消息,谁知半路竟碰上了容辞,只好重新赶回来提醒你。”
“本君早已知晓他在秘境中的身份,”提到这个,霍珏颇有些咬牙切齿:“真是便宜他了!”
之前虽听说容辞入了秘境,却从没想过他就是主人强娶的那个丞相,怎能叫他不气?
云七讪笑着附和:“可不是么,不过珏珏,你跟了主人那么久,就没想过要一个名分吗?”
“名分?”霍珏疑惑瞥向它:“我是主人的小狐貍不就够了么,还要什么名分?”
云七噎了半晌,不可思议反问道:“你莫非想一辈子无名无份跟在主人身边,别人提起你的时候,就只是主人的一只宠兽而已?”
霍珏闻言一顿,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指甲。
他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可一想到容辞那疯批还同主人担着夫妻之名,心里就极度不平衡了:
“你说得没错,本君是得要名分,要一个比过容辞的名分!”
“额……”云七看着眼前想一出是一出少年,深深感慨虽然大魔王身世坎坷名头很响,但心性着实与孩童一样简单纯白。
“珏珏,这里是九州秘境,如果你没有自己的身份,主人怎么给你名分呀,总不能说你是凭空蹦出来的吧?”
即便大魔王很天真,纸人仍然不放弃暗示,企图提醒他关于秘境身份之事,谁知少年根本不在乎:
“我才不管这些,只要主人给我名分就好了,”霍珏理所当然:
“等过些时日,本君一定要设法赶走容辞!”
……就你还想设法赶走人家,你俩心智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好吗!
以前大魔王能圆满完成任务,完全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现在,容辞不过短短几日就捕捉到了秘境运行的规律,甚至在珏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悄悄探知了其身份。
纸人莫名打了个寒颤,对容辞复又忌惮几分,不敢再各种暗戳戳提示,只建议道:
“珏珏,你暂时不要惹容辞为妙。”
“为什么,”少年不高兴地皱起眉:“本君偏要同他斗智斗勇,好让主人看看谁更厉害。”
“额……”纸人嚅嗫半晌,弱弱开口:“那啥,珏珏,我觉得咱们还是靠美貌吧……”
霍珏遽然垮下脸:“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明明可以靠美貌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动用才华,我保证,以珏珏你的美貌,肯定能有三分胜算,不,应该是五分……”
“凭什么才五分!”少年陡一听这话,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当场跳起来反驳:
“难道本君不比那老男人好看?”
“好看好看,你当然好看!”
但容辞不也挺好看嘛……
“你唧歪什么呢。”
“我说你们美得各有千秋。”
“滚。”
“……”
“真儿。”
正当霍珏满脸不爽时,只听门口一声清喊,他眸光顿时一亮,不再理会纸人,转身直直朝来人奔去。
元衿只觉一团烈焰迎着阳光向她冲来,眨眼便被少年牢牢圈揽住腰身。
“主人回来啦!”
元衿擡头望向那张美艳又水嫩的脸,突然就有种金屋藏娇的罪恶感……
她陡然想起今日早朝,大祭司特意提了一嘴纣王妲己的故事,其影射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大祭司年愈两百,曾为先帝心腹,并非谢氏党羽,他既能开口,那必然是真真切切为纳兰族担心。
“主人,”正当她思虑间,少年小脸凑过来,双眸亮晶晶的,眼巴巴瞅着她道:
“你什么时候给真儿一个名分呀?”
元衿倏忽一顿,似乎没想到小家伙会在意这个问题,不由伸手摸摸他头顶:“真儿,再等一等好么?”
实不相瞒,她之前是认真考虑过此事的,即便只封真儿作侧君,也比这样无名无份跟着她好。
然眼下形势严峻,虽然容辞那边没再针对真儿,可如果她执意册封侧君,那拨人说不定便会添油加醋,借着大祭司威名讨伐她为狐妖所惑了。
这对真儿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要等一等?”
狐貍可没有元衿那么多顾虑,他只关心主人居然拒绝了他。
少年眼中光点渐渐暗淡下来,有些难过地耷拉下脑袋:“主人不想给真儿名分,不想让人知道真儿的存在么?”
“怎么会呢,”元衿见着那可怜样,着实有点心疼了,双手捧上他脸颊:
“真儿,近些日子关于你的谣言从未断过,我不希望你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为何,这话说完元衿的负罪感反倒更深一层,虽说现下别无选择,到底是她对不住真儿,这孩子最是率性天真,只怕心中不太好受。
少年垂眸定定凝着她,忽然低头亲了她唇瓣一口,闷闷道:“好吧,既然主人说等等那就等等吧,但是我的名分定要比那个人的高!”
元衿正欲开口答话,却见巫浮领着一人从外而入:“陛下,坤颐宫李管事求见。”
元衿正了正色,推开霍珏手臂上前一步,对着巫浮身后的李尚问道:
“何事。”
李尚瞟了她身旁的少年一眼,恭恭敬敬朝行了个大礼,一脸郑重道:“陛下,今日乃月中十五。”
元衿微微蹙眉,略带些疑惑:“十五怎么了?”
李尚复又弯腰,一字不落转述主子原话:
“启禀陛下,依照先帝的规矩,君主每月十五,务必留宿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