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连峰素来号称第一仙门,便是因其内弟子众多,绝学无数,培养出一个又一个强者的缘故。
也正因如此,每年都有许多孩子被收入宗门,其中不乏天赋异禀者,仙家世族子弟纷纷以能入容连拜师为荣,即便拜不了师,暂且做个外门弟子也是极好的,历年来通过青云大会出人头地的还少么?
由此可见,容连峰中必是鱼龙混杂,各自出身品阶不同,立场自然也就不同,故而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不在少数,每逢青云大会尤是如此,当然,管控也就更为严格。
这不,今日刚下的规定,寻常弟子无事严禁随意出入宗门,倘若有特殊任务,必须报备掌事姑姑,以免有心者浑水摸鱼。
要说这规定好巧不巧,恰恰将莫宁挡在了门内。
莫宁此刻正双手环胸,颇为无语地看着对面义正言辞的掌事姑姑乔思,心里早已经吐槽了百八十遍。
自上回狗师尊又对她甩脸子惩罚后,她是越来越不爽现在这个剧情了,还有这位据说是万千女修梦中情人江大师兄,不仅拿她当替身,还拉满了她的仇恨值,然后就被各种嘲,说什么她一点本事没有,都是因为长得像夫人才如此幸运……
莫宁就呵呵了,喜欢白月光自己去舔行不行,一个两个都这么狗,虐文女主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反正她是不可能再走一次虐文剧本的,必须改路线。只不过这乔思愣是不让她下山,说什么青云大会前后,宗门严禁出入。
容连的确有这么个规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乔思不是刚刚才放出去一个小师弟吗?说到底还不是针对她。
听说乔思年轻时也想拜狗师尊为师来着,结果被拒绝了,才去当的掌事姑姑,所以这么一联系起来,莫宁差不多就明白了。
“乔掌事,我今儿个非出去不可,你方才不也放人走了吗。”
乔思从头至尾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即日起弟子出门需尊长特批,杨师弟有葛长老的特批,你有尊上的特批么?”
听到狗师尊的名讳,莫宁更加无语了,明知她因擅入秘境而被训斥,乔思还毫不避讳提起,她是故意吧?
“此事乃尊上亲令,当时大师兄也在场,”乔思转头看向笔挺站在一旁的矜贵少年:“对吧,江师兄?”
江一岑扫了眼莫宁,十分高冷地并没有接话。
乔思暗自翻了个白眼,原本同门多年,她对这位贵公子颇具好感,一个既有天赋又出身名门的强者,那必然是前途无量。但自那日江一岑肆意灼伤莫倚的眼睛后,她便再没了之前的想法。
纵然气运是修仙者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正如她也羡慕江一岑的天赋,羡慕莫宁可拜入尊上门下,但无论是谁,都不应恃法行凶。况且宗门内动手伤人,原是要受到惩处的,只不过江公子背景深厚,这事儿便被压了下来。
不过最令乔思迷惑的是,这江一岑到底喜不喜欢莫宁?
说喜欢吧,他对莫宁也是副高傲模样,说不喜欢吧,他又明理暗里护着莫宁。
听说他从小仰慕夫人,也不知道真假,若果然如此,那岂不是相当精彩?
她已经可以脑补出完整的替身追妻话本了……
“乔掌事,今日我有要事,你若不能通融,便只有得罪了。”
乔思回过神,看向对面悠然自得的少女,心下又警惕一分。
通融是不可能通融的,莫说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操作,即使方便通融,她和莫宁也不熟啊,完全没必要替她承担这个风险。
周围的弟子越聚越多,就等着看他们如何收场了,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是来看江一岑江师兄的,毕竟芳心纵火的江少主,吸引力不可小觑。
莫宁余光同样瞥了眼江一岑,少年着一袭月色常服,手执佩剑,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中,眉目冷长,一副谁也不偏帮的样子,更显傲然。
她呵呵一声撇开眼,虐文里的狗男人都惯常性装/逼。
“莫师妹,规矩不可破,你还是回去吧。”乔思依旧油盐不进。
莫宁随举起剑锋,众人纷纷退开数步,唯独乔思一寸不让,迅速亮出自己的法器,正当两人即将刀兵相向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骤然迎面而来,紧接着一道修长身影踩着祥云从天而降,于众人仰望中翩然而至。
“弟子拜见尊上。”底下顿时呼啦啦跪了一片。
容辞脚下薄云消散,墨丝轻扬,衣白胜雪,缓缓落于玉阶之上。
他周身冰寒甚重,隐隐氤氲着轻薄雾气,仅仅站在那处,便是漫天雪地,冰封万里,如同孑孓独立于寒川之巅的神明,世人只可远远匍匐膜拜,而丝毫不敢靠近亵玩。
“怎么回事。”容辞轻轻扫过他们一眼,薄唇微启。
连说话都是冷的,乔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已在尊上手下办差多年,却仍旧抵不住对方强大的气场,这冰系天赋若修至登峰造极,才真正是杀人于无形,令人不寒而栗。
“禀尊上,弟子奉命守山,奈何莫师妹不听劝阻,执意强闯,弟子不得已只能动手了。”
乔思先发制人,可以说一点面子都没给莫宁留,毕竟聚众闹事的罪名也不小,反正这个锅她是不可能背的。
容辞目光瞥过乔思,落在同样跪着的莫宁身上,声色沉沉:
“宁儿。”
莫宁擡头,看见那高高在上的白影,清冷禁欲的容颜,又想起上辈子的痛苦,她自幼暗暗恋慕的神明,打心底里仰慕崇拜的师尊,却一心一意喜欢别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白月光,即便最后生死关头毫不犹豫选择他的真爱呢。
真想知道她跳进万魔之窟后师尊的表情,只有虐文女主死了狗男人才会发疯吧,呵,今生也会的,他且等着。
莫宁一直不说话,容辞眉心微蹙,脸色更为冷冽,也不再继续停留,只淡淡开口:
“违反门规,禁闭三日。”
乔思欣然应允:“弟子遵命。”
容辞再次瞟向众人,雪衣凌空而起:“都散了吧。”
乔思恭恭敬敬送走这尊大神,心情十分不错,尊上果然还是公平的。
她慢悠悠瞟了眼莫宁:
“莫师妹,尊上的吩咐你听到了吧。”
莫宁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而后也不管其他人何种反应,径直转身就走。
她今天肯定是下不了山了,想起方才那高高在上的身姿,不由唾弃一声,来日方长,他最好永远都能这么冷漠。
元矜回主峰后,一路领着明殷夫人和两个弟妹来到水吟居,只轻轻一擡手,水吟居周边的禁制便隐了去,现出一派秀丽风光。
小元鹊路上被元星抱着不得乱动,好不容易落地后,立马伸长小身子朝向元矜:
“要大姐姐抱抱~”
那模样看得元星忍不住刮了刮她鼻头:“怎么,哥哥抱着不好么?”
小家伙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毫不犹豫道:“鹊儿不要哥哥,鹊儿只喜欢大姐姐。”
明殷夫人顿时佯做气状:“那鹊儿也不喜欢娘亲咯?”
小元鹊嘟着嘴巴好生想了想,十分认真道:“鹊儿喜欢娘亲,也喜欢大姐姐,嗯……不想要哥哥。”
元星:“……”
“你个小东西,三天不打,屁股就痒痒了是吧。”
“呜呜大姐姐,哥哥欺负我~”小家伙喊得欢快,拼命往元矜怀里钻。
元矜笑着将这小机灵鬼接了过来,眼眸中盛满了怜爱:“星儿,你怎能这般吓唬小妹。”
元星委屈:“阿姐,你不知这小家伙有多调皮,仗着爹娘宠爱到处闯祸,我若再不管管,怕是要大闹天宫了。”
小元鹊听到这话,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哼”了一下,把脑袋埋进了元矜怀里。
“鹊儿年幼,顽皮些倒也无妨,你做哥哥的,多让着些妹妹罢。”元矜轻轻抚着小家伙后脑勺,十分没有原则地建议道。
元星一副老和尚念经脸,行吧,终究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明殷夫人看着儿女们的互动,心中颇感欣慰,忽而又想到容辞方才的所作所为,表情一时间复严肃起来:
“矜儿,尊上待你还好么?”
元矜边往里走边回道:“一切都好,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明殷夫人随她一同跨入屋内,扬声直言道:“我瞧他似乎对别的事更加上心,担心你受委屈罢了。”
元矜遽然停下脚步,将小元鹊递给元星,嘱咐他带着妹妹去外院逛逛,自己则拉着明殷坐下:
“娘,您是不是……和子修有过矛盾。”
从城门处娘亲和子修互相见礼时,她便察觉出了一些端倪,现下娘亲这话,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当年她风光嫁入容连,爹娘是极为满意这门婚事的,容辞修为盖世,容貌无双,就连族中长老亦对他赞不绝口,毕竟容连是为中陆第一仙门,能得此乘龙快婿,于秦阳也算一桩幸事。
故而即便万里之遥,迢迢远嫁,爹娘也是放心的。
但如今娘对子修的态度却与初时相去甚远,一口一个“尊上”,哪里像亲家的样子?
“我和他能有什么矛盾,”明殷手肘搭在椅边,有一下没一下理着衣袖:“倒是你为他闭关沉睡百年,可有想过究竟值不值得。”
元矜微顿了下,道:“娘,我与子修既是夫妻,理当共同进退,再者魔族动乱,我守护住容连,便也是守护住了秦阳和你们。”
明殷直起身子:“娘只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当初将你嫁予尊上,亦是盼着他好好保护你,谁知反让你身陷囹圄近百年。”
瞧着母亲一脸严肃的模样,元矜大致明白,娘这是把她精血耗尽的事儿都怪罪到容辞身上了,不由耐心劝慰:
“娘,当年形势逼人,并非某个人的过错,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她犹豫片刻,又道:“子修待我一往情深,您不必为我担心。”
“一往情深?”明殷挑了挑眉:“你倒是对他坚信不疑。”
元矜替她斟茶的手一顿:“娘亲此言何意?”
明殷看着她语塞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你不平罢了,你可知尊上二十年前曾收一女孩儿为徒?”
元矜放下茶盏,点头道:“我已与莫姑娘见过几面,自然知晓此事。”
“那你可曾听闻各地关于尊上师徒的一些传言?”
元矜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兀自沉默片刻,低声道:“娘,既是传言,如何能信。”
“我可不管这些,尊上这事儿就是做得不厚道,”提及此处,明殷比方才更愤慨,竟是直言不讳地明说出来:
“我的宝贝女儿为他精血耗尽休眠百载,他不好好琢磨着如何早些救出你,反倒养了个与你样貌如此相似的小姑娘在身边日夜宠护,美其名曰思念灵儿,却任由外头臆测那些白月光替身师徒禁忌的狗屁传闻,我为何不能生气,矜儿,难道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膈应?”
元矜望着自己的母亲,眸光渐渐黯淡下来,指尖无意识缩进袖笼中,就着蓝纱反复揉撚摩挲:
“娘,我……”
她嚅嗫半晌,终是开口:“我……信他。”
她说过的,信他最后一次。
明殷索性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清凉甘露入腹,她火气也消去不少:“行吧,你心中有数便好。”
“娘,这些年秦阳还好么,您和爹爹怎么样?”元矜话题一转,问起秦阳现状。
“一切如常,”明殷懒懒擡起眼皮:“你不在的这些年,尊上每隔三五载便会亲临秦阳,勘察修固水源灵墙,倒也算尽心。”
元矜点点头:“我的确曾与子修说过水源灵墙之事。”
明殷寇指把玩玉杯,又接着道:“但自数十年前,他的徒弟在秦阳受委屈后,他便再未踏足过城内半步了。”
元矜颦眉:“这是何故?”
明殷当然不会瞒着,仔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原来早些年前,容辞带着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同去了秦阳拜访,希望求得秦阳城花蓝莲,为女孩儿治伤换骨,逆改资质。
哪知原本一口应下的元胤夫妇,在亲自接待师徒俩后,彻底变了脸色,尤其明殷夫人,对着女婿一顿嘲讽训斥,丝毫不给仙尊面子。
那时双方闹得极僵,容辞拂袖而去,几乎与秦阳断了联系,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丝毫好转,这次若非元矜苏醒,明殷是决计不会来容连地界的。
“我当时一看他那徒弟与你相似的容貌,便忍不住气上心头,”明殷又开始来火,指节好生敲了敲桌子:
“你尚且封印在山底下受苦受难,他却收了个和你样貌相近的徒弟千宠万宠,这到底算什么?聊解相思之情吗?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也别扯上灵儿,你们的孩子就是你们的孩子,与旁人何干,他心怀有愧,便要将这份愧疚弥补到另一个身上么?呵,我从小所见替身逆袭的话本,师徒乱搞的例子多了去了,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狐貍,装什么心无邪念禁欲正经呢,什么玩意儿啊他……”
“咳咳咳……”元矜陡然被水呛到:“娘,您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明殷替她拍拍背脊,很不尽兴地收敛稍许:“哼,亏得他还留了丝底线,没丧心病狂把你们的定情之物用掉……”
“总之,娘现下对你的子修很不满意,不过情爱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且自己体会吧。”
她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遍世间沉浮,始乱终弃的故事太多了,怕的不是那位尊上想玩儿刺激,而是她的矜儿执迷不悟啊……
“阿衿。”
正当两人皆缄默不言时,门口忽然响起一个清沉的呼喊,元矜蓦然擡头,恰望见艳阳下那抹素洁白衣。
她下意识起身:“你忙完了?”
“嗯。”容辞轻应一声,跨步入内,对旁若无人端坐着的明殷微见一礼:
“容辞招待不周,望母亲见谅。”
明殷倒是不客气地承下他这一礼:“尊上事务繁忙,不必在意我等。”
元矜见状转身,也对着明殷鞠了一躬:“娘,您长途跋涉而来,想必定是累了,我们先行告辞。”
明殷自然不会为难自己女儿,配合地松口放行。
元矜拉着容辞一同退出去,行至水吟居外,方才对他道:
“娘口直心快,你莫要在意。”
她虽不知他何时在门外的,但娘亲那些话,他只怕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一些。
容辞薄唇微抿,周身缓缓氤氲着冰雾般的寒意:“我知道。”
元矜忽而觉得有些冷,一下与他的手分开,指尖兀自蜷缩成一团。
“但是子修,娘亲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无论怎样,希望你能真心尊重并善待她。”
容辞垂眸默然半晌,方才道:“我明白。”
元矜听着眼前男人简略的答复,唇瓣微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深吸了口气,换成一句:
“我们回去吧。”
然而正当她转身欲走时,却骤然跌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阿衿,我从未忘记我们的誓言。”
他薄唇轻轻抵在她耳畔,嗓音竟是别样的缠绵缱绻,不由令她想起当年雨夜,他也是这般将她拥入怀中,与她笑绘执手一生的美好。
元矜浑身一震,几乎要沉溺在这样的温情里,哪怕他的唇瓣是如此冰冷,也终让她得以片刻安宁,然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舍松离。
“与子相遇,共修良缘,阿衿,你的话我都记得……”
他不断喃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说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