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原本也是想早些接阿衿过来的,他近些日子愈发容易胡思乱想,总回忆起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且一次比一次清明,然而不可置信的是,此间却很少很少想起阿衿了。
仿佛生生从心口剔去一般,她就这样可有可无游离于他生命之外,再找不到熟悉的踪影。
他想,应当是他们分离太久的缘故吧。
说起来瑶光殿那处院子原是为阿衿特意留的,当时阿衿将将沉睡不久,他接手峰主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院落改成阿衿最喜欢的模样,日日盼着阿衿早日苏醒,重新回到他身边。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这一等,便是百年。
当所有人都快要淡忘时,阿衿却实实在在回来了。
而当初专为阿衿准备的瑶光殿……也因宁儿修为孱弱,她又着实喜欢这地方,便暂时允她住了进去。
今日提及此事,宁儿一脸早已看透的表情,显得格外讽刺,倒令他多了几分尴尬。
或许还是太突然了些,毕竟宁儿余毒方解,又成长于此,早已习惯院中充沛灵气。况且最近宁儿就像个叛逆的孩子般,性格阴晴不定,当真让人头疼得紧。
“阿衿,你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走吧。”容辞暂且压下脑中诸多思绪,敛眸对身旁女子道。
元矜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片刻后方才站起身来:“已经收拾好了,不过子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件事已经拖了这么久,似乎……极为勉强。
倘若他尚未准备好,她继续住在水吟居倒也无妨,虽然她私心里还是期盼早些与他如以往般朝夕共处,但凡事修行为重,若因此影响到彼此反而得不偿失了。
“怎会,”容辞牵过她的手:“只是宁儿不听话,颇有些闹腾罢了。”
说到莫宁,元矜复想起中毒一事,便顺口问道:“莫姑娘身体好些了么?”
“宁儿的毒已经解了,”容辞面上又温和一些:“阿衿,此事还要多谢你。”
元矜闻言,浅笑着往蹲在桌面上的小红狐一指:“应当多谢它才是。”
容辞这才注意到狐貍的存在,只扫过一眼便淡淡瞥开:“阿衿,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元矜点点头,转身朝小狐貍伸出手,小狐貍原本软软垂着的耳尖一下子立起来,忙不叠纵身一跃,眨眼便跳进了元矜怀里。
元矜抚了抚他柔顺的皮毛,待它可算比起初亲近不少。这小东西虽满嘴胡扯,但也确实没做过什么恶事,反而这些日子,多亏它相伴,倒是有趣许多。
容辞眸色微敛,与她边走边道:“阿衿,这狐貍来历不明,还是应当小心为上。”
元矜步子一顿,放下冲着容辞龇牙咧嘴的小狐崽,一言不发为水吟居布上一层结界。
容辞见状同样擡手,冰与水相交相融,完完整整将水吟居笼罩了起来,只留下一处一人高的洞口。
重新设下禁制,娘亲和星儿来了,也能住的更舒服一些。
“子修,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元矜侧目看向他:“世间万灵,从未有生来为恶,即便冥魔亦是如此,况且,你别忘了,正是它用精血救了莫姑娘。”
容辞收回修长五指,对上她浅色双眸:“可宁儿也是因它才受伤中毒。”
“主人,分明是她先掐住我脖子我才反抗的!”小狐貍连忙跳出来为自己辩解。
元矜余光瞟过小家伙一眼,敛眸不再谈论此事,只转向容辞道:“子修,前些时日,我在坊市遇见了冥王。”
容辞微微正色:“冥王卿良?”
“不错,正是他,”元矜接着道:“冥族久居炼狱鬼界,此番不请自来,不知是为何故。”
容辞眉心轻蹙,他曾与卿良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周身常年萦绕深绝冥气,着墨衣,束白发,覆暗金面具,持万煞骨箫,行踪诡秘,绝非寻常之辈。
他若当真亲临北陆,想必不是游山玩水,莫非冥族也对仙界大陆有了兴趣?
“阿衿,会不会是你认错了?”
元矜摇摇头,笃定道:“我与他交过手,不会看错。”
容辞目色一紧:“你们交过手?你受伤了么?”
元矜见他这般神态,不由心头一暖:“无事,只不过染上少许幽冥之气,费些功夫驱逐体内便好了。”
容辞犹不放心:“届时我陪你一起。”
“好。”元矜这回眉眼都漾着温和笑意,眸光如繁星璀璨。
从后望去,长长的玉桥贯穿左右山脉,横亘瀑布溪河,其上两道修影并肩而立,携手前行,美好得如同画卷一般,描摹出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然而跟在他们后头的狐貍却一脸无语:
“纸人,这女人也太好哄了,”
云七即刻给他打气:“没关系珏珏,容辞就是个渣渣,你一定要帮元矜看清他的真面目!”
神识中,少年没再理满嘴废话的纸人,而是靠在金椅上思虑半晌,狭长凤眸微眯:
“不行,本君得想个招,改变改变她的想法……”
瑶光殿与水吟居相隔并不远,就在同一座峰中,元矜跟着容辞来的时候,瑶光殿已经重新整理过一次,后院隐约还能看出些水吟居的影子,只不过道路两旁被繁盛的曼珠沙华覆盖,远远望去夺目而艳靡。
“宁儿喜欢曼珠沙华,这些年便陆陆续续移植了许多过来。”容辞指着院中花海,主动向元矜解释道。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生于忘川河畔,花叶相爱却永不得见,意寓着死亡的温柔,无尽的眷念。
想不到莫姑娘年纪轻轻,竟也懂得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恋。
元矜随着容辞一路穿过禁制,走入庭院,心中不由想起当年与他游历凡间时,她第一次听闻曼珠沙华的传说,也是极为心疼怜惜的,大抵女孩子都难以抵御这般凄美动人的故事吧。
“阿衿,到了。”容辞在一处古朴的木屋前停下脚步,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木屋旁侧,还有一间略小一些,格局却一模一样的屋子。
元矜心下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来不及收回目光,便见一少女从其内踏步而出,就这样与他们迎面撞了个正着。
不同于他二人的尴尬之色,少女一脸无谓:“弟子回来拿点东西,没事就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等谁应话,自个儿绕过他们往外走去,可不过半道又折了回来,手中多出一个钥匙状的物什,扬着标准的礼貌笑容对容辞道:
“师尊,物归原主。”
容辞面上如覆薄冰,他设下的禁制常人极难解开,为方便宁儿进出,便给了她这可出入自如的锁玉,然而现下这状况,着实是说不出的怪异。
半晌,三人皆未有动作。
眼前师徒一个笑眯眯递出锁玉,一个却冷冰冰没有接的意思,倒让夹在中间的元矜进退两难,又过了片刻,元矜终是开口:“子修,你……”
可不待她说完,容辞便甫一挥手,收回了莫宁掌心的锁玉,随后温声对元矜道:“阿衿,我们进去吧。”
莫宁看着那两个人十指交缠的手,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果然,白月光一回来,他就急着把她扫地出门了。
对白月光柔言蜜语地哄着,对她就总摆出一副严师高冷的模样呵。
莫宁毫不留恋地转身,只一眼便留意到地上的小红狐,瞬时瞳孔一紧,随即又冷漠瞥开。
不过是个还没成器的大佬,这大腿她还不稀得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