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回家是痛苦的,可还是不能不回。
从读中学的时候开始,每次回家,我就提前几天在心中期待。这期待像含着一颗糖,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融化,到家的那个瞬间,甜蜜就渗透到了全身。读了大学,离家既久,期待就更加悠长,盼望着幸福在那一刻释放。
可是,这一次,回家是痛苦的旅程。在登上长途客车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心的紧缩感,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把它捏紧。离家越近,我的负罪感就越强烈。老爸期待了四年,老妈期待了四年,他们不会想到,事情是这样一个结果。
因为怕他们询问,我事先没有给他们打电话,拖一天算一天。这几个月来,每次发现能够再多拖延几天,哪怕一天,心中就会感到一点轻松。后来,再打电话来,在情急之下,我发了脾气,在电话中说:“你们是不是以为在麓城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就像喝一碗蛋汤?”
我在家门口停了一下,侧耳听听,里面很安静,似乎没有人。这正是我希望的状态。我慢慢掏出钥匙,轻轻地插入,旋转,缓缓把门开推开,悄悄地走进去,家里没人,连比我早两天回家的盈盈也不在。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心中一下就舒展了。我可以静下心来想想,怎么跟老爸老妈对话。
外面有响动,是老妈的脚步声,总是慢半拍似的。接着就是盈盈的笑声。我正想着是否要倒在沙发上装睡,门开了,老妈惊喜地嚷着:“晶晶回来了!你回来了!回来了!”又抱怨我怎么不告诉一声。她站在沙发前,眼光询问地望了我一下,嘴唇微张,又闭拢了。我装着不懂她的意思,懒洋洋地说:“头晕,有点中暑了,车上好热。”她马上要去给我煮凉茶,我说:“算了,好些了,好了。”盈盈把手提袋放在茶几上,去给我倒茶。老妈把手提袋打开,往外掏出真丝上衣,皮凉鞋,乔其纱长裤,一边说:“说了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盈盈她硬要给我买,我穿就太可惜了。”我说:“盈盈发财了。”想起了房租押一付三,还是她转给我的。
老妈又一次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眼皮抬上去,似乎是不理解,来反问她。她慌了,目光转向真丝上衣,拿在胸前比画。气氛有点不对,我说:“累了。”就走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厨房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吃晚饭的时候,老爸回来了。我听到他在外面讲话,又推开门说:“晶晶,你回来了?工作找得怎么样?”这一声发问像一拳打在我胸口上。我坐起来说:“找到了。”老妈从厨房跑过来,也站在门口。老爸说:“有编制没有?”我含糊地说:“有工作就是有编制吧,没有编制怎么工作?”他说:“胡扯。”又说:“来,来来,到客厅来讲清楚。”我一只手撑着床沿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像戴着镣铐上刑场的囚犯。老爸让我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问:“有编制没有?国家编制?”我摇摇头说:“没有。”老妈在一旁急得跳脚,说:“没有国家编制,那算找到工作?崽吔,崽吔,你怎么这么傻呢?”我说:“我傻?我不傻,问题是我找不到。”就把优博的情况说了。老爸说:“崽吔崽吔,你会走我的老路呢。”我说:“那我也没有办法。”又加一句:“真的没有办法。”老爸说:“你当年是一中的优等生,”跷起大拇指,“又读了重点大学,找个工作总该有点看相吧?”我说:“那是麓城呢。”盈盈说:“那不是津阴呢。”老爸横她一眼,她就不作声了。
我垂着头一声不吭,像一个被审讯的罪犯。我错了,我对不起家人,也对不起我自己。可是,我错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想着,这就是自己跟罪犯唯一的区别。事情的结果摆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可辩护的。也许,我应该再努力一点,考上研究生。这能改变什么吗?我看来看去也看清楚了,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是把问题推迟三年。到那天,问题还是问题,赤裸裸摆在那里。老爸说:“我自己一世人,活得不像人,我就指望你们争口气呢!那也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妈,是为你们自己。我和你妈,将来老了,不拖累你们,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到那天,也自己解决。”我心中一冷,一股寒流从头淌到了脚跟。我惊恐地瞟了他一眼,不敢看他怨恨而哀伤的眼光,又垂下头去。他说:“我早点把话说明了,你们也可以放个心,自己努力去飞,去飞,飞!飞啊!我就可以指着天空对别人说,看,看,那是我许家的孩子。”
老爸见我不作声,说:“我说什么,你听见没有?”我轻声说:“听见了。”他说:“我也不是今天才说,都说了十几年了,你听见了你还这样?早两个月我还跟你妈说,你重点大学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了,要摆十几桌酒,现在呢?怎么摆?别人轻轻问一声,我怎么回复?”老妈插嘴说:“酒就不在外面摆了,自己家里还是要摆一下,看女儿都大学毕业了,重点大学呢。”老爸吼一声:“摆个鬼!要摆你们自己吃,我就喝杯白开水,白开水!”
我一直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手背上。我看着泪水慢慢流到手背的边缘,然后,突然一滑,坠落了下去。我想象着自己就是那颗坠落的泪珠,在生活的边缘往下滑,慢慢地滑,滑,突然,坠落在地,摔得粉碎。我移动一下脚,想看看那颗泪珠的状态,却没有看见。又斜着头,再移动一下脚跟,还是没有。一滴泪可以这样无缘无故消失,那么,一个人,比如我,也可以。
老爸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说:“白开水。”又说:“你自己表个态,怎么办?”我直起身子说:“我能怎么办?我没有用,我捶死自己,好不好?”说着想也没想,扬起右手在自己左肩上狠狠捶了几下。老妈过来拉我的手,盈盈说:“姐姐,姐姐!”老爸说:“让她捶,捶痛了她就知道痛了!一个人她不痛,她怎么会知道痛!”
我猛地站了起来,仰着头嚷道:“天呢,天呢,我到底错在哪里?别人进步了,找到好工作了,他们有人帮,谁来帮我?谁来帮我呢?”一阵委屈涌上来,我说:“大家去问一下,那些找到好工作的人,有几个是凭自己赤手空拳找到的?像我这样赤手空拳的人,想找到一份好工作,可能吗?”
老爸的神态一下子变了,跌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半天站起来叹口气说:“我这个当爸的,我这个当爸的!”右手在自己头上狠狠敲着。我赶紧拉住他的右手说:“老爸,别打,你别打自己!”他又用左手去敲自己的头,说:“都是我,都是我!”我大声喊:“盈盈!”盈盈马上冲过来,抱住了他的左手。我和盈盈一人拉着老爸的一条胳膊,用两只手在胸前紧紧抱住。我呜呜地哭,盈盈也呜呜地哭。老爸抬着头,望着天花板,眼睛怔怔,傻了似的一声不吭。老妈急得跳脚,双手不知所措地颤抖。
好一会儿老爸说:“松开。”我和盈盈抱着不松。老爸说:“松!”用力一挣,松开了。老爸说:“不怪你,都怪我。”我说:“我没这样想啊,我没这样想啊!”他说:“这样想也是应该的。”又说:“没办法,你还是去考公务员吧,你堂妹的邻居,纯粹的农民,他儿子考了麓城的公务员呢,在政府里呢,政府里!”我说:“好的……”盈盈说:“姐姐以后的生活费,我给她拿吧!”老爸说:“这点钱家里还有。”我一边应着,心里慌得很,家里寄托了这么大的希望,这责任太重大了。几百个人抢一个位置,我如果考不上,那怎么敢回这个家?怪不得有些大学生实在出息不了,都不敢回家,还有去流浪的,真可怜啊!这样想着,我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答应下来,不然以后就可能被逼上绝路,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我挣扎着说:“公务员……考的人好多啊,一个平平常常的位置,几百个人冲上去抢。”老爸沉吟了一下,说:“那也是……先做饭吃吧。”
吃过晚饭,盈盈说:“姐,我们到外面去吹吹凉风。”出了门她说:“姐,你上次跟我说游泳圈的事,有的人天生就有,我们是不可能了。总不能回到一个富贵人家重新生一次吧!只能自己学会游泳吧,你还有希望,我是不可能了。端盘子、开啤酒能叫作会游泳吗?所以这辈子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新的游泳圈,嫁个好点的人家。”我说:“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啊!优秀的渣男把你的青春掐走了,你的计划就落空了。”她说:“我心里硬得很,几句甜言蜜语想哄我,那不可能。反正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我停下来瞧瞧她,又瞧瞧她,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她说:“我一无所有,再不狡猾点,那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墨墨黑。”我说:“谁说你一无所有?还是有那么漂亮好不?”她说:“一辈子就这点资源了,这还要感谢老爸老妈。”又说:“标准的好男人,肯定也瞧不上我,李亦明瞧得上我吗?我不能做这个梦,我恐怕只能去找那些有点什么问题的。”我说:“有这么悲哀?”她说:“那硬是这么回事。”我说:“还是要找自己喜欢的。”她嚷起来:“我的好姐姐吔,我们……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去谈感情!感情是重要,生活更重要,是吧?事情在那里,你不去找它,它自然会来找你,你躲到哪里去?我本来想好好谈一次恋爱,有个初中同学在县里开了家小店铺,他有点帅,对我有意思。我看了他家那个小门面,心都凉了。想着还是算了,恋爱也来不及了,就几年好时光,耗不起,直接找个好点的人家,管它怎么样呢!”
盈盈的话让我心里难受得很。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孩,连找份真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我心里涌上来很多话想反驳她,就没有一句很得力的。我说:“你不要轻轻松松就把自己卖了,左边右边,上面下面,多看看,总会有合适的,你还小呢。”她说:“上下左右地看,看到三十岁,眼光还不下来一寸,那样的女孩,那要有资格吧?她剩下来她还有机会,我剩下来就万事皆空了。我二十四岁一定要把自己嫁了,还有四年。”我觉得有点恐怖,时间太逼人了。我抬头看看,天已经很黑了,月亮出来了,蓝色天幕上还缀着几颗星。看到星光我心中痛了一下。宇宙运行,一百年是那样,一万年还是那样,可是对我们,一年那就是一年。我说:“急什么,你急什么?”
暮色中有人喊我们:“晶晶,盈盈!”在灯光下,我看见是老邻居张阿姨。我和盈盈一起喊:“张阿姨。”张阿姨说:“大学毕业了?”我说:“毕业了。”她说:“在麓城工作了?”我说:“在麓城。”她说:“麓城了不得。”我说:“一般般。”她说:“找了个什么工作呢?”我说:“老师。”她说:“在麓城当老师,了不得。那多少钱一个月呢?”我往高处说:“三四千。”她说:“才三四千?阿姨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逗阿姨玩呢?”我说:“只有这么多呢。”她说:“开玩笑,开玩笑,是怕阿姨借钱吧!”她走过去了,我忽然想到,这“张阿姨”已经喊了二十年了,现在还有资格喊吗?立起来都比她高了。我觉得这么喊有点矫情,好像自己多嫩似的。就像自己刚进学校,去食堂吃饭,亲热地喊舀菜的师傅:“阿姨,茄子,阿姨,西红柿炒蛋。”想要她多舀点。忽然有一天,我听见别人这么喊,觉得很不自然,装嫩呢。人家才三十多岁,你有那么小吗?以后就不再喊了。
我回过头去看张阿姨的背影,身子在路灯下模糊地晃动。我站在那里想看得更真切一些,盈盈拉了一把说:“姐。”
34
优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守在前台,等人来咨询。
我的任务是要尽量留下每一个来咨询的家长,把他们转化为客户。说服他们下单,把孩子送来,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每一个家长都是犹豫再三。来了,又去对面的学校比较,然后再回来,问一些更详细的问题。每说服一位家长,他们付了学费,我就会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马上发信息给马校长,报喜似的。家长一去不回头,我就有一份自责,这种自责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拿了工资,总要做出点业绩来,才对得起老板。
工作时间很长,不能漏掉一个客户。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老师们下课了,我才去搞了卫生再下班。每个星期有一天,会有一位没课的老师替我值一天班。这就是我的业余时间。有时候一天只来两三个人咨询,我就坐在那里看手机,或者跟那些来咨询过的家长联系,尽量把他们捞过来。很多家长白天要上班,我就晚上通过短信跟他们聊。晚上十点回到小房间,还在聊,经常同时跟四五个人聊,最终的目标,就是要他们下单。招生的情况如何,这是马校长着急的事情,没有人让我急这个。但看着马校长急,我也跟着急。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学校又不是我的,我急个啥呢!这样想了,便想开了。可想开了,该着急还是急,觉得自己有点贱,拿着这薄薄的一份工资,犯得着吗?
学校的老师,也有几个专职的,大多数都是兼职。兼职老师在麓城的中小学教书,都不是附近的。他们像地下工作者,姓名不公开,大家都“张老师,李老师”地叫。他们怕学生认出来,传到所在学校去,说他们不专心于本职工作。他们在优博是最有身份的,但照片不上墙,由我向家长们介绍。在我口中,他们都成了大师级人物,没有成为国家名师,只是少了一点机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要分出圈子和等级。要说这个优博学校吧,在麓城的培训机构中,已经属于比较低的等级了,主要靠低学费来招揽生源。可是,就在这个等级中,还得分出等级来。兼职的老师匆匆来了,又匆匆去了,按说他们都有一定的声望,招生要靠他们的名头,在优博的等级是最高的,但他们最不在乎,只要按时拿到钱就行了。十来个专职的老师,就自成一个江湖,谁上课上得好,或者跟家长们沟通得好,能够巩固既有生源,发展新的生源,谁就是江湖高手。
我没有教师资格证,连上课的资格都没有,就成了最低的一等,这一等只有我一个人。上完课他们匆匆回家,我得留下来打扫教室,整理桌椅。上午没课的时候,他们就分成语数外三个小组在教室里磨课。我的目标是当语文老师,有几次去看那四位老师是怎么磨课的,他们当我是空气,也不理我。有两次还问我:“有什么事吗?”我应着“没事没事”,就走开了。我并不生气,只觉得可笑。你们几个专科生,虽然专升本拿了本科文凭,或者自考升了本,学历跟家长们说起来,还得遮遮掩掩,相片挂在墙上,前面的学历都不能提,真敢那么看得起自己啊!
当然我也理解他们,我来了,给他们带来了一点小小的不安。如今到什么地方都要讲出身,出身不好,那就是一生的遗憾。如果出身不重要,清华北大还能那么让人景仰,还会有那么多人要往里面挤?这么多教育机构能够生存,不就是家长期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出身吗?这有点俗,但没有家长敢超凡脱俗。孩子的前途,从幼儿园就开始,就逐步确定。那些家长没有能力选择好学校,又送去参加各种培训的孩子,大概会输在起跑线上,也就输掉了一辈子。我的出身没有清华北大那么高贵,但也不差,在优博那是最响亮的。等我把教师资格证拿到手,那就看看,马校长相片后面,排在最前面的那会是谁呢?
语文组的组长叫文霞,大家都叫她小霞老师。有一天她走到前台来抱怨说:“许老师,昨天教室的桌椅摆得有点乱,地上还有纸屑,这会影响学生对学校的观感呢,这不是个小问题呢。”把事情提到“问题”的层次,我有点生气,我说:“哪间教室?”准备跟她过去看看。她说:“我要学生摆好了,今天的课都上完了。”又说:“下次注意点。”我答应着,努力去回想她今天上课的那间教室,我昨天打扫整理了的啊。等她去了,我把那间教室认真打扫了,心中有点虎落平阳的感觉。一个专科生,自考的本科,竟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又到教师介绍栏去看了一下关于她的介绍,其他的学历信息都没有,只有麓城师大本科毕业这一条。谁才是正牌的麓城师大本科毕业的呢?那只有我啊,许晶晶啊。没有关系,我不跟你争这一时之气。我把心中的怨气压了下去,心平气和地眯了眯眼,撇了撇嘴角,在心里笑了笑,呵呵。
过了几天,文霞又忽然亲热起来,过来跟我说话。我说:“这几天教室都整理干净了吧!”她似乎没明白我说什么,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似的,说:“还记着那天的事?我都忘了。”我说:“那我不能忘呢,忘了又会受批评了。”她说:“小事,小事。”我说:“也是个问题呢。”她说:“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直口快。”我说:“这是优点呢。”她说:“那要看对谁,对你这样的人,胸怀宽广,从来不斤斤计较,那才是优点。”被她这样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胸襟有点太狭窄了,这样一件事,还在胸口堵了几天。
星期四晚上下了课,文霞走过来说:“晶晶老师,帮个忙可以吗?”我停下手中的事,扶着扫帚,望着她。她说:“明天本来该我值班,你休息的,可是我明天真的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你帮我值了这个班,我下次还给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代她值了一天班,她还没还呢。我好几次都想提醒她,忍住了。我说:“我一个星期才休息这么一天。”她说:“就算换个班吧,下次还给你的。”我鼓起勇气说:“上次还有一天没还呢!”她做出突然想起的神态说:“是的,是的,看我都忘记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也许是真的,就像借钱给别人,忘记了的总是别人,记得的是自己。我说:“我明天也有点事呢。”她说:“你的事可以推迟一天吗?”我说:“后天又是周末了,事情是最多的,学生都来了。”她说:“那就推迟两天。”她这么顽强,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不作声。她说:“那你就答应帮我了?”我说:“过几个月就要考教师资格证了,得准备一下。”她吃惊地说:“这个地方,香吗?闻着一点都不香,你还准备长期抗战?糟蹋你这个人才了。”我指了她一下说:“看这么多人才都糟蹋了。”她说:“我们是没出息,没办法。”我说:“我也是没出息,这辈子混混就算了。”说出这句话,我一阵心痛,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敷衍她的。”她说:“真的要混吧,你现在这个岗位还好混点,教课吧,学生的成绩上不去,家长那怨气,恨不得挖你老家的坟呢。”又说:“去年还有一个说让赔钱的家长。”
我不作声,也不想撕破脸,希望她自己知难而退。她说:“我男朋友从广州回来了,我要去接他一接。”我说:“你就跟他说,你有事,要他自己过来。”她说:“你谈过恋爱没有?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仪式感是很重要的。”又说:“下次我给你介绍一个男孩子,要不要?”我摇摇头。她说:“女孩年轻要抓紧呢!青春就像一条泥鳅,稍不抓紧,就滑走了。”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文霞。答应了后,我心里觉得很憋,很窝囊。你的事是事,我的事就不是事吗?欠我两天了,她大概会忘记,她不记得,我会记得。我一定要开口要回来,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人好意思,自己不好意思,那就趴好了等别人来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