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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是好 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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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章伟说的“三天”,我没有放在心上,却暗暗地计算着他的节奏,想象着一架机器的齿轮在匀速地运转,然后,到达一个既定的位置。这种计算让我感到羞耻,也感到了信心。唉,我爱他吗?当然,爱的。他爱我吗?应该说,也是爱的。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地博弈?这没有道理,却是钢铁一样坚硬的事实。我想着他再次来找我,我该怎么办?该讲的道理都讲完了,剩下的就是坚持,咬紧牙关坚持。记得有位名人说过,胜利往往就在最后一刻的坚持之中。我渴望胜利,就必须坚持。

    到了第四天下午,我正在宿舍看书备考,隔壁宿舍的女生探头进来说:“晶晶,楼下有人找你,阿姨不让他进来。”我心中一喜,残忍的坚持总算有了结果。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是个男生?我下去看看。”那女生说:“的确是个男生。”

    我慢吞吞地下楼,有点惩罚章伟让他久等的意味。我想着应该做出一副怎样的神情。马上就想好了,不能惊喜,一种漠然的态度就是最好。我调整着脸上的肌肉,怎么细眯着眼睛,怎么轻撇着嘴角,总之就是不能暴露自己内心的焦虑。

    在宿舍门口我没看到章伟,却看到了他同房间的方哥。我惊异说:“好巧,在这里碰到你!”一面东张西望去找章伟。方哥说:“是我找你呢!”我更惊异说:“那章伟呢?”他说:“他……他回去了,今天上午回去了。”我没理解他的话,说:“回哪里去了?”他说:“回……老家去了。”把手里的布袋递给我:“有点东西要我转交给你。”我蒙了说:“你说他回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唉,他,他……”我急了说:“他到底回哪里去了?”他说:“刚才告诉你了,老家……古阳。”我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避开我的眼说:“不知道。”又说:“行李都托运走了。”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哥碰了碰我的手说:“晶晶。”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猛地仰头叫了一声:“天啊!”方哥说:“他说了,没有勇气见你,要我转达一下。”我又叫了一声:“天啊!”这时周围聚集了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茫然地望着她们: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都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一瞬间就明白了,笑着对她们说:“对不起,惊动你们了。”又对方哥说:“谢谢你了。”方哥说:“那我去了。晶晶,你要把心放宽了,伤了自己的心没有什么意义。”我笑了笑说:“是的,是的,这个我懂。我就是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有些事你永远不必问。”又说:“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真的就是这么回事,你把心放宽了,伤了自己的心,没有什么意义。”我说:“谢谢方哥。”就上楼去了。

    宿舍里没有别人,都去准备明天的最后一场考试了。我把布袋打开,想着里面可能会有一封信,或者一张字条。翻来覆去找了,是我放在他那里的三节棍,还有几本书。我把几本书都翻了一遍,然后,几乎是一页一页翻看了,像一个掘金的人探寻脚下的土地,没有。我有点失望,想一想觉得,也好,既然要断,就不要怕断得残忍,断得利落,快刀出血少。我拿起三节棍,发现比自己的那一副沉些,是章伟的那一副。我不知道是他搞混了,还是故意换了一下。我拿起三节棍互相敲击了一下,传来一阵熟悉的金属空响。这种声音穿越了时间,让我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在学院前坪的路灯下见到章伟。两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像天上的流星,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感受,就闪过去了。两年,就留下了一颗受伤的心,这是唯一的真实,别的都是梦,纷飞的乱梦。骂自己愚蠢,重来一遍会聪明一些吗?每一步都是自然而然地走过来的,所以不能说是错,一定要说错,那只是这个结果错了,人生就这么输了一步棋。说无所谓,那只能骗自己。人生这么几十年,又经得起几次输?经得起几次?几次?

    也不知坐了多久,黄昏来了。窗外的景色变得苍茫,远处的麓山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我又一次敲击三节棍,金属的空响仿佛把我的头震开了一道裂缝。我继续敲下去,在那声音中享受着痛裂的快感。好啊好啊,许晶晶,我饶不了你,你是个蠢驴,我饶了你,人生也饶不了你。我在心里痛骂自己,用尽了各种能够想到的毒恶词句。骂了一阵又觉得委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残忍地辱骂?这样想着,又畅快地痛骂了几句,忽然看见三节棍上有点濡湿,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我把三节棍移开,右手食指蘸着泪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痛”字。

    把指头从桌面移开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清醒过来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自己还想争取一下保送研究生呢!自己的平均成绩,大概就在能保不能保之间,每一门考试都很重要啊!前几天心在梦游,没有考好,想起来真的很难过。这样想着,我收好三节棍,用衣袖在眼睛上左一下右一下擦了几把,提起书包,往教学楼走去。出了门想起还没吃晚饭,天已经黑了,算了。

    下了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我想给秦芳打个电话,把这件事说一下,特别想找个人说一下,除了她,真的就没有别人了。不可能到网上找陌生人倾诉去吧?有的女生胆子天大,网上的朋友一群,比同学还亲热,从早到晚在手机上忙个不停,可我不行,没那胆量,也没那个热情。我把手机掏出来,又收了进去。明天考试,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我不能去打扰。那就晚一天吧。

    回到宿舍,洗漱后爬到床上看笔记,看看秦芳的床,空的。直到十二点,她还没有回来,另外两位同学都捧着教材在看,问问怎么回事的意思都没有。明天一早考试,省广电那么远,她不可能是回家了。我猜着又是吕晓亮来了。明天考试,她的心真大啊!我多么想学一学这种潇洒,但我没有资格。秦芳前两年还想读研究生,后来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了。她曾悄悄地告诉我,省广电正在改革,早点进去,还能搞个有编制的岗位,过两年,就难说了,谁知道政策变不变?她说:“研究生送给我,我都不会读,还别说要考。”勇气,豪气,霸气,说到底,是生在一个好家庭中,起点就是高,人生就是有底气。人家毕业后的前景都是定好了的,成绩好坏无所谓,能拿到文凭就行。虽然在一个宿舍同住了四年,平时嘻嘻哈哈没有区别,但是,前景那是大不一样的。我能无所谓吗?能那么潇洒吗?不行啊!也许,这就是命定,二十多年前就预设了的命定,也许,二十多年以后,也改变不了。

    第二天考完了,我隔着几个座位跟秦芳打手势一起去交卷。下了楼我诈她说:“昨晚到哪里去干啥了?看眼眶都黑了!”她惊慌说:“没有吧,没有吧?那怎么见人!”急着要找镜子看看。我说:“吕晓亮太不关心你的学习了!”她说:“他昨天考完,下午就赶过来了。男生都是那么性子急,有鬼催似的。”我说:“那个鬼是个什么鬼?你知道的。”她说:“那鬼就隐藏在他们身上,天天催命似的催他们。”

    秦芳还想跟我说吕晓亮,我打断她说:“有件事。”就把章伟的事告诉了她。她很平静地说:“也不意外。”又说:“也好。”我说:“没想到,我从来就想着,一辈子就是他了,哪怕他自我认识不清醒呢!我就当那是一个男生的年轻气盛。”她说:“没想到的只有你一个人?此时此刻毕业季,麓城师大闹分手的百对千对,扛不住现实的力量,是吧?!”我心中稍感宽慰,周围还有很多人在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不只是我。我说:“毕业各奔前程,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万没料到会轮到自己。这么多人都在经历,说起来也不算个严重的事件,轮到哪个人头上,那就是一座山压下来了。谁经历谁知道。”她说:“你把这当作一次人生经历,你就想开了,老是沉睡在里面,那是不明智。说不明智是委婉的表达,粗鲁一点,直接就是个傻瓜。”秦芳说得这么轻松,我心中紧张的弦松弛了一点。我说:“谢谢你的安慰,其实没有这么轻松。”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那你就当傻瓜吧,当个包袱背起来,背下去,看你往前还走得动不?”我说:“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去年就不跟他在一起了。事到如今,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说:“那你还当真把个贞洁碑扛在肩上,一辈子?笑话,什么年代!”我不作声,默默走着,最后站住了说:“知道了,你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呢!”她说:“那我去了。千万别把什么扛在肩上,你负重前行,人家轻装上阵,嗖的一下,就只看见背影了。”我轻轻点点头。她说:“那我去了。”又说:“我是不是真的有黑眼圈啊?羞死人了!”

    12

    考试完了我还待在学校,想着几天之后学院把三年来的分数统计公布,保研会不会有自己的份?爱情没有了,盼望保研的心情变得特别强烈。人生不能总是输,我多么想扳回一局啊!我在心里把年级成绩突出的那些人反复排名,也不知道他们这期考得怎么样?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秦芳也回家了。我拿出笔在信纸上把他们的名字排过来排过去,最后的总结就是:入局,自己就排在最后几个;出局,自己就排在最前面几个。我在入局出局之间画了一条线,想着如果能入局,那是一个多么大的人生安慰啊!那样我暑假就不回津阴了,马上找老师写推荐信,联系学校,然后,去参加那所学校的夏令营,也就是面试。想到面试,我有点激动,时间很紧,得认真准备一下。我用笔点着出入之间的那条线,忽然觉得,生死之间,可能也只有这么一点距离。

    发榜的那天我不敢去看,又想着可能要下午才会出来,这就为自己找到了延迟的理由。中午把饭拿回宿舍吃,吴老师打电话来说:“晶晶,你去院里看了没有?”我心里一惊,有了不安的感觉。我说:“是不是名单出来了?”她说:“出来了。”这让我知道自己出局了,如果有好消息,应该会有人相告。我说:“我知道没有我呢!”她说:“你已经知道了!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只要多一个名额,你就成功了。”“成功”两个字提醒着我的失败,我咬紧牙关说:“没事呢,吴老师,没事。”说着几乎要哭出来,左手用力捂住了嘴巴,“真的,没事,真的。”她说:“我打电话给你,是想争取一下,看研究生院能不能多给一个名额。我下午就去,如果能叫上一个院领导去,就最好了。”我盯着那碗饭,呆傻地看着碗里的西葫芦炒肉,吴老师在那头咳嗽一声,我忽然惊醒了说:“没事呢,真的,没事呢。”她说:“现在的年轻人,成长太不容易,比我们当年难。有好消息我就告诉你啊!”我还在想是说“麻烦老师了”呢,还是说“不要太麻烦”,吴老师就挂断了。

    我又在学校待了两天,似乎是在等吴老师的消息,又似乎是在等章伟的突然出现。白天我顶着太阳在校园里无目标地漫游,毒太阳照着,我没有什么感觉。在平时我是很怕太阳的,怕晒黑了影响形象。现在却无所谓了,自己已经背运到极点,再添加一点,又怎么样?我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觉得那也是一个倒霉的可怜人。我跨出一步去踩它,又跨一步去踩它,这也是一个背运到极点的人,再添加一点,又怎么样?

    这天晚饭后,我又在校园里游魂。同学都回家了,三年来,我第一次发现校园的傍晚是这么安静,这安静提醒着我,这是假期。我在一棵樟树下停了一会儿,倚着树干,看见一对情侣挽着手走过,就想象着他们会有一个怎样的夜晚。情侣走远了,我望着他们的背影,跟着走过去。走了一会儿,他们在一片草地上坐下了,我也远远地坐下,发现这里竟是教学楼的池塘边,而坐下的地方,正是自己和章伟无数次停留过的。

    远处是麓山,山顶是一线红云,那是沉没阳光最后的余晖。似乎在一瞬间,红云消失了,夜轻轻地盖上来,麓山由深绿转为黑色,只剩下一个沉静的身姿。这是多么熟悉的景象,不同的只是我的孤独。这种被发现的孤独感突然强烈起来,我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世界是没有感觉的,自己就是如此渺小而可怜。

    孤独感让我想起了章伟,我狠下心来去恨他,恨他,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也不至于如此可怜。至少,如果自己的心情好一点,最后几门考试,分数肯定会高一点吧?如果高一点,只要高一点点,自己的平均分,就能够入围保研了。唉,人生就是差了这么一点点。

    我抱着双膝坐在草地上,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有想。有几个瞬间,心间闪现出几朵灵感的火花,似乎可以给自己的人生一个清晰的启示,我正想把它抓住,又倏地飘逝了。我感到了那火花在黑暗的心中划过,像远逝的流星,一晃就不见了。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想把它追回来,没有成功。那对情侣在不远处悄声细语,偶然有几句声音大一点,我侧了头把耳朵调整到最佳状态,想抓住其中的某一句话,有一两次好像抓住了,正想在心中清晰地整理出来,却又被风吹走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教学楼那几间教室的灯光熄灭了,是留校准备考研的学生下自习的时候。我站起来,发现腿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包。我弯下身子,怜悯地摸着自己的腿,心里恨恨的,连蚊子都来欺负我。黑暗中有几个自习的同学过来,我跟在他们后面,回到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我鼓起勇气给吴老师打了电话,心中抱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希望。吴老师说,已经跟院里汇报了,如果院里同意,就打算自己写个报告,到院里盖个章,送到研究生院去。院里的意思是,学校定下来的事情,学院要改变,那是很难。我说:“是很难,算了。”说完这句话,我有一种绝望之感。吴老师说:“我正在想,看能不能找到私人关系,跟研究生院领导说一声。一个保研名额,对他们来说,那还不是吹口气的事?对我一个普通老师,连教授都不是,吹一万口气都吹不动。”我站起来,握着手机,对着墙鞠了几个躬,说:“谢谢老师了,算了,算了。吴老师,已经很感谢您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在家里整天晕晕乎乎,梦游一般。父亲首先看出了问题,就问:“你怎么这么衰呢?年纪轻轻!”我不回答,一只手在额头上摸了摸,算是表示。父亲把手伸过来,也摸了摸说:“还行!”追问之下,知道我跟章伟分手了,说:“这算个什么事?就不会再找一个,你长得还乖吧?年纪轻轻!”见我还是打不起精神,又说:“你没有吃那个家伙的亏吧?”我脸上一下发烧了,装作没听懂,用迷茫的目光望着他。他也没仔细观察我的神情,说:“没吃亏就好!有些亏我们可吃不起!”

    到了下午,我一个人在房间,母亲悄悄进来,轻轻把房门关上,把我扯到床边坐下,审视地望着我,好一会儿说:“上午你爸他问你一些事情,你怎么没有回答?”我心里像被谁狠狠捏了一把,又装傻说:“什么事情啊?”把脸转向一边。她用力把我的身子扭过去,说:“感情上的那些事我不管,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没有被他把喜给抓去了吧?”我还想装着不懂,可又没法装,只好拼命地摇头。她说:“没抓去就好,女孩子的喜是个宝,得留着。”我拼命地点头,似乎幅度越大,答案就越肯定。母亲说:“好,好的,你那么提不起神干什么?就不会另找一个?”我求她说:“这实在是……说点别的好吗?”她说:“那你把精神给提起来!”我又拼命地点头,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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