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跟汪宁两人断然拒绝了郭姐,不肯应承帮她毁约退钱的事儿,汪宁还就势给她扣了一个“贿赂公职人员”的帽子,郭姐愣了一会儿,半天没说话,看看我又看看汪宁,忽然变了脸,低眉顺眼,声音虚弱地:“可不能这么讲呀,姐可不是要贿赂你们呀,姐有那么不懂事儿吗?姐是来求你们两个的,你看姐挣点钱容易吗,就这么让我拿出来五千块还不算违约金……这不是要我半条命吗……”
郭姐说说快哭了,我了解她为人,我反正是完全不为所动,我就是觉得旁边要是有点毛嗑就好了,我可以一边磕毛嗑一边看郭姐还往下怎么演,汪宁在我旁边都快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跟着变脸了,和气亲热,又哄又劝地:“您看您,知道挣钱不容易,还非得毁约?您找我们俩干什么呀,咱们之间这么多年了,这关系,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都巴不得您多赚点,少花点儿呢,我们对您完全没有意见呀。您就老老实实的,履行合同,履行合同您不就不用赔违约金了吗?要是就是不想租给那人了,那也没事儿,您肯定是有更合适的下家了,您赚的肯定是比之前这家给的多,那您就认赔违约金呗。反正也能赚回来。对不对?怎么着您都合适。”汪宁话是跟袁姐说的,眼睛看着我。
不用客气,我完全接得住,认认真真地打配合:“没错!”
汪宁:“开门做生意得讲诚信,不能听风就是雨。说谁出尔反尔地还能挣着钱,那是笑话。”
我:“没听说过!”
汪宁指着我:“您看,这道理连洋洋都懂,洋洋多憨啊洋洋都懂!”
我:“说谁憨呢?去你的吧!”
我们两个一来一往,一捧一逗地都快笑出声了,郭姐渐渐收了刚才装的可怜样,向下撇着嘴巴,冷冷看着我们,她心里其实也明白,上次她去派出所给捣乱滋事的范小鹏作证销案的事情实在是不太磊落,她是不是背后收了范志明的好处,我们也都心知肚明,现在还来求我们帮她违约退定金,用一天到晚撺掇我妈去医美的郑姨的话来说,她面部角质层有点……反正不太薄。
郭姐哼了一声,转过脸朝外面看:“我知道你们心里合计啥呢,以为怎么回事儿?以为我见钱眼开,一个房子租了两家,现在后悔了是不是?还真不是!我要是这个合同退了,我那房子还空着,还收不到租收不回来钱呢,你们不信就等着看。”
那我可纳闷了:“没有下家?你收了定金还要毁约,那你图什么?”
“跟你们说实话吧,这人我租不了!租给了他,我得得罪克俭小区的老多人了,我以后的生意不好做!肯定得给我捣乱!”郭姐看着我们,面目坦然,抱着双臂,打算说实话了,“你们知道我是让你们去帮我给谁退钱?”
“谁呀?”
“半边楼刘疯子的儿子。”
郭姐一句话同事把我和汪宁从一种轻松的,戏谑的,还有点打情骂俏的气氛中瞬间抽离出来,我们抬头看着她,再没出声。
“克俭小区里面的人放话了,这人就不能留在这儿,你们说我还敢租给他吗?我也不敢去找他当面退钱,那是疯子的儿子,他爸爸放火杀人的,谁知道他要是被惹急眼了,能做出来什么事儿呢!”
……
刘天朗和他姑姑刘彩虹回到克俭小区那间空置多年的房子的事情,我们社区和对面派出所都知道。根据我们跟当地社区同事沟通的情况,刘彩虹之前在太原街附近的住处去年秋天的时候在道路改造的过程中被拆除了,没有土地证还是产权证,那里甚至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房子,只是一个养满了猫狗的小小窝棚,但区里还是根据政策支付给了他们伍万元钱的安置费用。姑侄两人手里拿着这五万块,也再没有别处安身,便在去年底回到克俭小区刘疯子留下来的房子里居住。
社区书记袁姐对这件事情有些紧张,马上亲自带着张阿姨和我去了天朗家里走访,我们拿了两袋粮油和一兜水果。可是刘彩虹却连门都没有开,我们只得隔着一扇门跟她说话。
袁姐对着门镜满脸微笑:“没事儿,老邻居回来了,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您这边有什么需要。”
刘彩虹在里面回答:“各家各户关上门自己过日子,我们有什么需要也都能自己弄,不用您操心。”
“哦哦前年采暖线路改造,咱家一直没人也没交采暖费,管道都给装上阀门了,现在家里没有暖气,不冷吗?”
刘彩虹是硬气的:“行。冻不死人。”
袁姐干笑:“哦……哈哈哈好。哎我听见动静了,咱家有宠物呀?”
刘彩虹:“有。咋地你嘴上亏肉了要吃呀?”
袁姐笑得更大声也更干巴了:“瞧您说的哈哈哈……”
张阿姨是什么火爆脾气,忍不了了:“把门给我打开。有这么隔着门说话的吗?我们也不是来抢东西的。”
刘彩虹:“就不。”
张阿姨连拍了几下房门:“刘疯子在这儿住的时候也得给我开门说话,你在里面装什么大瓣蒜!你把门给我开开!你们家养什么动物登记了吗?你们都打疫苗了吗?”
刘彩虹:“刘疯子是刘疯子,我是我,他给你开门说话,我不!你要是特别急,就在楼下尿吧。老年人憋着不好。”
张阿姨气得直翻白眼,半天说不出话,也败下阵来。
袁姐腰伤未愈,张阿姨岁数大,一直是我两手拎着粮油水果,沉得要命,放在地上揉肩膀。
袁姐见连门都敲不开,只好对里面的刘彩虹道:“那行大姐,我先把东西留下,我把我电话号码也写下来,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联系。”
里面的人回答:“不用。”
我们吃了闭门羹,正要离开,一个人上楼跟我们做了个顶头碰。
这事发生在三个多星期以前的傍晚,冬日夕阳的光从老旧的窗外,穿过两把大葱的缝隙投进来,投在那个少年刘天朗的脸上,他看着袁姐张阿姨,戒备的眼睛,紧抿着嘴唇,再看见我,神情中那些尖锐的东西慢慢缓和了,张了张嘴巴慢慢道:“……干什么呀?”
张阿姨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