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孙家两口子把我这一顿感谢一顿夸,仿佛我就是他们家的救世主,可我仍然没能摆脱所有二十多岁女孩儿在聚会时候的宿命,马上就有邻居问了:小夏姑娘有对象了没?……对呀,这么好的姑娘得找个啥样的?……你看她长那样就知道得多有福气呀,肯定不用愁!
我吃了一口香肠,倒是因为邻居们对我评价这么高而对他们颇有些愧疚了:“没呢,还单着呢……”
“想找啥样的?我们给你看看!”
“我儿子就不错,在国企,一个月两万多。长得贼白。”
有人忽然插嘴:“你儿子个头儿不行。”
那位听说有点急眼:“一米七怎么不行了?!”
这个时候出手帮忙的是胡世奇:“哎呀别吵了,不用你们操心了,追洋洋的人多得是呢。”
邻居们马上就调转了目标:“那你呢小胡,你怎么样呀?你有对象没?什么时候结婚?”
——世奇后悔多说话了。
我旁边的李博被逗得噗嗤一笑,女儿在他的腿上一蹦一蹦的,他架着小孩儿,手臂伸长的时候,毛衣的袖子被拽得退到上面去。我看见他左臂的伤疤,竟也是大火烧出来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眼睛仍看着女儿:“十二年前,火烧的。我这算是轻的,我算是命大的——孙莹莹受了刺激十二年没出门——我们还有个同学……没救过来,人都烧没了。哎都是命。谁让咱们赶上火灾了呢,谁让咱们跟刘疯子是邻居呢……我听说前些天他死了?”李博看看我。
“嗯。”我含混地应了一声。
“便宜他了。”李博声音低沉,“我刚才上楼的时候还看到楼下他们家大门呢,空了那么久没人住,也不知道疯子家还有没有人了。”
我没接茬。
酒过三巡,克俭小区的邻居们开始纷纷议论起另一桩他们十分关心的事情:这个老旧小区都几十年了,什么时候能拆迁呀?
有人听了小道消息说快了:你们不知道吗?北陵东门对面一大块地前几天公示了,老楼都要扒掉盖新房,我有个亲戚在那儿有个三十多平米的单间,拆迁款拿了不少呢。那离咱们可不远,估计很快就能拆到咱们这儿了。
孙好忠砸吧一口白酒,脸胀得通红,缓缓说道:“那能一样吗?别看离得不远,但是不是一个区的,那边是大东,咱们这边是皇姑。你放心吧,那边动得了,这边也动不了。咱们这边呀,我就告诉各位,你们就先别着急拆迁的事情了。能住就在这儿消停的住着,要不然就把房卖了,赶紧搬走得了。反正咱们等不着拆迁!”
有人不喜欢这个消息,这个说法,便问他:“你听谁说的?”
“我们老板呀。”
“范志明?”汪宁在另一端,隔着两张桌子问孙好忠。
“对呀。就他包了好几个小区的停车位嘛。我告诉你们,”孙好忠颇有感慨,“范老板,好人呀,他知道我们家困难,孩子和她妈一起住院,马上给我拿了两千块,真的,好人。”他竖起大拇指,“就是他跟我说的,咱们这儿就别动拆迁的念头了,他包了停车场,他还得到消息说弄不好没过多久政府就给咱们在楼体外面安电梯了,还拆什么拆!”
有指望着拆迁发笔财的邻居叹了气,马上又问杨哥,我和胡世奇还有小汪警官是不是这样,杨哥说我们哪里会知道,真要是有拆迁令下来了,我们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现在可是一点信儿都没有。
都吃饱了,邻居们继续抽烟聊天。我们下午还要回办公室继续上班,便打算走了,小汪警官也跟我们一起起身告辞。孙好忠从厨房里拿了几个装满的塑料饭盒出来,告诉我们那是没上桌之前就留好的熟食,谁都没碰过,有烧鸡猪蹄花生米什么的,让我们晚上加班的时候吃。我们各自接了,谢谢他。小汪警官回头叫了一声孙莹莹:“莹莹,你晚上要是想要出门逛逛,就给我打电话。”
孙莹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孙好忠一只手搭在小汪警官的胳膊上,因为喝多了酒而难以掩饰,眉头挑着,眉毛成了八字,眼睛眯着,嘴巴张张,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脸上现出既感动又为难的神色来。而孙莹莹的妈妈此时又大声地说起了小区里多年前谁家砸了谁家酸菜缸的老掌故,非要把邻居们对于小汪警官和孙莹莹的注意给分走似的……
我们离开孙家,偷了点懒,并没有马上回办公室,小汪警官说要请我和世奇去万德福吃根雪糕。
三个人各自选了一个中街大果,然后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一起朝外看。
小汪警官要说起他跟孙莹莹的事情了,他是这么开始的:“你们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我马上说。
“确实挺好。”世奇帮腔。
“具体是哪儿好呢?哪儿最好?”——一说优点他还开始刨根问底了。
我原本想说长相,后来看世奇也在旁边就算了,我怕伤他。然后我认真想了想:“性格。”
“是吧?”小汪警官点点头,像是给我的正确答案画了个对号似的,“但是原来,我小时候,我不这样。”
“你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呀?”世奇问。
“十二年前。克俭小区的那场大火之前。”小汪警官放下手里的雪糕,眼光长长的放在远处,马路对面是重点中学,午休结束了,中学生们纷纷涌入校门,他似乎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个人可以对标从前的自己,试图像我们描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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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不知道那种男生,不知道是荷尔蒙亢奋,还是脑袋里面哪条线搭得奇怪,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可了不起了。长头发过耳,校服领口的扣子从来不系上,歪着膀子背书包,俩手揣裤兜,嘴臭,见人就怼,我连老师都怼。说数学老师瞎讲题,说语文老师倒下笔,说英语老师这叫什么口音呀?怎么全是汉语第四声?您说中国话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说英语一听就是铁西区的。有一天下午英语老师过来看着我们自习,到底对我忍无可忍了,让我去教室外面站着去。我说老师怎么着老师你敢体罚我呀?老师当时也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含着眼泪说你不走我就走。同学们纷纷说那还是汪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