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纸检查起来很快,只要盯住上面的名字,保证不看漏就可以。
很快,余犀那排玻璃房检查了一半。
记录纸上的实验品死状千奇百怪,极少数会变成丧尸,大多数身体在药剂的作用下,赶在丧尸病毒爆发前变异。
余犀甚至看到记录纸上,有个实验品屁股后冒出根骨尾。
另一边,陈焰检查的要快一些,他那排玻璃房还有几间就检查完了,越是检查的多,他心里那块石头悬起的越高。
陈焰捏着手里的记录纸,上面的一寸照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剃着平头,剑眉星目,一脸正气。
这个人他见过很多次,那时候他还小,每次见他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用他那双大掌挠他脸颊。
陈焰小时候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狠狠在男人手上拍了几下。
他力气小,拍那几下还不够给人挠痒痒的。
男人哈哈一下,捏住他脸颊,放肆说道:“哎呦,小焰这是生气了!”
说完不忘往陈国航的方向看。
陈焰看着一寸照下的另一张图片。
男人身中数弹,躺在地上,嘴巴和眼睛张大,怒视镜头,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闭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
这是他看到的第一个熟人,第一个成为实验品的熟人。
一排玻璃房看下来,陈焰的手里攥了三张记录纸。
他额头的青筋凸起,攥纸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皮肤被掐破,流出几丝血液后,又很快长好。
余犀那边也快检查完了,正站在倒数第二间玻璃房前。
玻璃房内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宽松的白色裙子。
和七号房的小女孩、阴郁男不同,女人身材臃肿,露在衣服外的大腿粗壮。
她坐在床边,头抵在墙上,双手牢牢护在身前。
余犀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看到她隆起的腹部。
她是个孕妇。
还是个看起来快要生产的孕妇。
那孕妇好像坐在那儿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余犀收回视线。这扇玻璃门上贴了三张记录纸,她看到第一张,望见熟悉的名字,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摆手冲不知道发什么呆的陈焰喊道:”陈焰。“
陈焰看过来。
余犀在发现他好像变得更冷漠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死气,行动缓慢、反应迟钝,好像没吸饱血的她。
她招招手,说:“我找到陈国航了。”
陈焰蓦地睁大眼睛,瞳孔骤缩,他迈开步子,大跨步往这边走过来,即将走到玻璃房门口时,又突然停下,驻足不前。
陈焰远远看着贴在玻璃房上的记录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向来缓慢跳动的胸口剧烈跳动起来,他表情僵硬,嘴巴微张,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态,更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走过去。
陈焰这时候还有心思在想,自己现在是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右脚比左脚前伸一些,急忙往回收了收。
前方,余犀见他不动了,又叫了一遍:“陈焰,我找到陈国航了。”
说着撕下陈国航的记录纸,跑到陈焰跟前,邀功一样递给他:“喏。”
陈焰往后退了一步。
余犀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退。
她向前走了走,见陈焰嘴唇紧抿,也不看她,目光飘忽的盯着地面。
她突然意识到陈焰可能是在害怕。
她不太确定,因为她没有见过陈焰害怕时的样子。
以前看陈焰,发现他虽然身体弱了点,但面对丧尸和变异植物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害怕。
余犀看了看记录纸上的一寸照。
照片上,陈国航不怒自威,双目炯炯有神,他在这张照片里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偏黄,鼻子和眼睛如同和陈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仔细看,能看出两人的脸部轮廓极其相似,但陈焰长得比他精致。
两人给别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陈国航给人一种非常严厉的感觉,像刻板的中学教导主任,战斗力极强,一出现就能吓跑一群学生。
陈焰则不同,第一次见陈焰的人,会被他空**衣服下的孱弱身体欺骗,印象中出现他很弱的错觉。
加上他这个人始终冷冷淡淡的,会让人觉得他很不好相处。
余犀仔细对比了陈国航和陈焰的脸,难得聪明一回,恍然大悟道:“你们长得有点像,他是不是你父亲?”
父亲两个字点在了陈焰的死穴上,陈焰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想说什么,忽然喉咙一痒,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脸因为咳嗽变得涨红,红色蔓延到耳朵和脖颈上,耳朵尖在灯光的照耀下,透出粉红色。
余犀能看到那抹粉红中缓慢流动的血液,她嘴巴动了动,没忍住磨了磨牙。
看起来很好咬的样子。
余犀按耐住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手里的记录纸朝前递了递:“你不要的话我撕了啊。”
还在咳嗽的陈焰身体一僵,下意识接过来。
他咳嗽没停,目光依然盯着地面,不肯往记录纸上看一眼。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终于咳嗽完了,攥住纸张的手捏紧。
手里的纸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焰松开手,像下了极大的决心,目光看向记录纸。
那张纸和其他实验品的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张一寸照上的脸他格外熟悉。
末世一年多的时间,这张脸反复出现在他梦里,曾经一度是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陈焰手里另外几张记录纸塞到余犀手里,他则拿着陈国航那张,靠在玻璃门上,静静看了起来。
纸上没印陈国航死时的照片——在拿到这张纸后,他心里唯一的侥幸也破灭了。
纸张上写了陈国航的生卒年。
看着日期,心里算了一下,陈国航在末世来临时并没有死,而是死在丧尸病毒大规模爆发后的三个月。
那时候刘国里已经找到了陈焰,并把陈国航死亡的消息告诉了他。
据刘国里所说,陈国航是丧尸病毒出现后,五安山监狱爆发动乱时死掉的。
他在□□中被囚犯群起攻之,是监狱内最先死亡的那批人。
陈焰看着记录纸,到了现在这一刻,才知道父亲没有在□□中死亡,而是作为实验品,屈辱的死在一间窄小的玻璃房内。
他目光涣散。
站在门口的齐侦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余犀旁边,趴在玻璃门上,看里面的孕妇。
他常年不见阳光的脸上冒出汗珠,鼻尖凝聚一滴汗,顺着一侧滑了下来。
齐侦仲抹掉脖子上的汗,额头的汗又滴进他眼睛里。
他用力眨眼,再次抹了抹脸上的汗,喉结滚动,颈部松弛的皮肤微微颤抖。
齐侦仲指着玻璃房内的孕妇,手指控制不住颤抖,失声说:“她快要生了!”
余犀顺着他手指看向孕妇,刚才还靠在墙边的孕妇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整个人仰躺在**,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未出生的婴儿在她腹内乱动,巨大的腹部时不时凸起一块,像被里面的婴儿踢了一脚,接着又缩了回去。
孕妇对此毫无察觉,仰躺在**一动不动。
齐侦仲跟自己要生孩子一样,紧张得浑身冒汗,一边叨叨孕妇要生了,一边在玻璃门口乱转。
他抓了把灰白的头发,露出一个快哭了的表情,对陈焰说:“能不能把他们几个放开?”他指的是躺在地上捆成粽子的几人。
陈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内,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齐侦仲见他不理人,顿时绝望了,绝望完不死心,转头看向余犀。
余犀双手扒在门上,看着孕妇的肚子发呆。
老头凑到她旁边,边擦脸上的汗边说道:“这女人是在怀孕三周时被丧尸咬伤的,我们发现她时,三只丧尸围困住她,她整个后背被丧尸抓烂,手臂和大腿上也有布满咬伤,同组的几个研究人员觉得她活不成了,没想把她带回基地,但程老头当时在队伍里,力排众议把她带了回来。”
“带回来才发现她是孕妇。”
余犀开口打断他:“以前没有孕妇吗?”
齐侦仲一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可能没有孕妇?
实验基地刚成立那会儿,病毒还没有泛滥,丧尸也没有遍地都是。那时候病毒还是个稀奇玩意儿,很多人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病毒而已,死一批人后,国家很快就会找到治疗方法。
大量财阀集团在丧尸身上看到了永生的希望,那种不怕疼、枪打不死的活死人状态令无数人着迷。
诸多集团暗中组织人手,背地里研究丧尸病毒,期望从丧尸和变异动植物身上找到突破口,彻底改变人类羸弱的基因。
青壮年,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孕妇,绝症者,无数人被各类研究组织抓住,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内,进行一场又一场惨绝人寰的实验。
这么多房间,关过的孕妇又岂止是一两个。
齐侦仲被基地招揽的时候,以为基地是为了研究病毒疫苗,造福人类,哪成想根本没有疫苗,有的是变异动植物身上提取的成分针剂。
他想退出,想离开基地,却发现外面已经变天了。
人死了一批又一批,疫苗没有研究出来,水电在某一天骤停,国家机器分崩瓦解。
人类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他一个糟老头子,前半生跟药物打交道,四肢不勤,出了研究基地,唯有死路一条。
面对余犀的问题,齐侦仲仅有的那点良心令他羞愧不已,不知该怎么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