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天色阴沉,朔风肆虐。
在塞北,这本应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然而,因为一件事,这一日不再平凡,且在北朝的史册上,也有了浓重的一笔。
十四日夜,新上任的左贤王完颜沉风亲自率大军两万奇袭南朝边境,攻占南朝边境三座城池,分别是肃州、凉城、马镇。
一夜之间,繁华的街市沦为荒凉破败的土城,战争的阴云开始在空气里弥漫。
这战事来得毫无预兆,人人都在疑惑,不知这一战因何而起,就连此次征战的沉风也依然在纳闷。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觉大哥变了。虽说在人前依然霸气非凡,豪气漫天,但是他经常会出神,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他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大哥了,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就说此次战事,来得毫无预兆。在他看来,他们北朝并不具备征战南朝的实力,但大哥却根本不听他的劝告,一意孤行,派出他的两名贴身侍卫做先锋,并让他带兵两万奇袭边境。
这不是一般的滋扰,而是真正的攻占。
沉风叹息一声,望向对面落雁关的高堡。
暮色里,高堡上,依稀可以看到几名着盔甲的将军,在那里向军营指指点点,沉风心中一凛。
昨夜,攻下马镇后,他原本还可以趁势攻下落雁关,但是南朝竟然来了援兵,气势汹汹,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没有得手。昨夜的战事极其隐秘,就连他这个带兵的主帅事先都不知,南朝却不知为何这么快就来了援兵,难道南朝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就预料到他们昨夜的袭击?
如今,那站在高堡上的将军,虽说看不太清容貌,但是那气度却是凛然不凡的。落雁关哪里有这样的将领?莫非是南朝京里来的?
“王爷,探子回报!南朝京里来了援兵,在万人之上。带兵的将军是武威将军叶启风。”身后的先锋探子禀报道。
沉风心中一沉,主帅竟是叶启风将军。看样子南朝也有攻打北朝之意,昨夜应该是恰好赶到,援助了雁门关。
当夜,一夜无事,沉风没有出战,落雁关也没有动静。
双方僵持着。但是,战事的气氛却越来越浓,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好似随时都一触即发。
十六日晨,沉风下令弩箭队对落雁关发起第一轮攻击。过了个把时辰,沉风看一时不能取胜,便传令鸣金收兵。
十六日夜,阴沉了两日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来。朔风呼啸,天寒地冻,双方进入了僵持阶段。
这样的天气,别说出去打仗,只怕是在外面待一会儿,冻也要冻死了。哈口气都能成冰,真不知双方选在这样的日子里打仗却是为何?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地上的积雪已经厚达膝盖。在塞北,这也是经年不见的大雪。
十九日雪停。
沉风从帐中缓步而出,放眼望去,林立的帐篷都成了一个个耸立的雪包。落雁关城楼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只有几个兵士手拿刀枪,在风里冻得哆哆嗦嗦。
沉风一眼便看出,这些兵士身上穿的只是一般的棉袍。南朝的天气再冷也冷不过塞北,他们最厚的棉衣,在沉风眼里都是最薄的,抵不住这忽如其来的寒冷。
雪光映照下,沉风微微一笑,看来是到了对落雁关发起总攻的时候了。
子时,沉风所带的两万精兵,从几个城门同时进攻。不到半个时辰,落雁关的城门便宣告被攻破,两万精兵势如破竹,一涌入城。
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了,沉风的眉头反而紧锁了起来,原以为落雁关有叶启风将军指挥,不会这么轻易攻破的,可是,究竟因何原因,这么不堪一击?
“王爷,不好了,落雁关是一座空城!”禀告的士兵一脸血污,眸中满是惊惶。
沉风倒抽一口气,落雁关竟是一座空城?南朝的兵将哪里去了?那些突至的援兵哪里去了?
沉风心中隐隐不安,他忽然觉得中计了。
空中一声鹰鸣,沉风抬眸一望,黑影一闪,雪鹰飞云掠过云层,忽闪着翅膀落在了他肩头。
沉风心怀忐忑地打开信笺,不禁脸色大变。
他迅速下令,撤兵,回援呼而特。
呼而特城。
议事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候着单于的贴身侍卫,一个个神色肃穆。
完颜烈风一身黑袍静静坐在龙椅上,烛火映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神色深沉如海。他身前侍立着一地的将领,他们皆面带焦色,目光焦虑地望着完颜烈风。
殿内的气氛很压抑,好似凝滞了,令人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不时有探子进来报告军情,打破这渗人的冷凝。
“禀报单于,南朝叶启风率领数万精兵,由月氏国而来,现已至城外。”
“禀告单于,南朝兵分三路,分袭南门东门西门。”
“禀报单于,东门告急!”
烛火下,烈风的神色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沉着镇静令人心惊,他的唇边忽然涌起一抹慵懒的笑意。
他不得不承认,韩珣,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对手。
这次的战争本来是他先发制人,拿下了南朝三座城池。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南朝的兵将竟然没有在落雁关抵挡,却忽然从天而降,兵临呼而特。
他们,竟由攻变守,南朝,由守变攻。
战争竟然要在他们北朝的地界上展开了。
南朝的兵将是绕过落雁关,从月氏国进兵的。
月氏国,烈风竟然忽略了这个位于北朝西边的小国。这让他很意外,且措手不及。他早应料到,韩珣和月氏国的关系非比寻常,当初,韩瑄就是被韩珣藏在月氏国的。
他究竟和月氏国是何关系,竟然值的月氏国这般帮他。
韩珣,确实不简单啊!
“单于,如今这积雪厚及膝盖,左贤王的两万精兵不能及时赶回,我们城内兵将不足一万,要如何抵挡南朝的五万精兵,请单于示下!”一个将军焦急地问道。
烈风缓缓说道:“罗格将军听令,派人突围,到各氏族求救,请各氏族的部族军援助!”
罗格将军得令而去,部族军赶到这里,要比沉风的两万精兵从落雁关赶回近得多,若是他们能够支持住,说不定还有胜利的把握。
烈风从容不迫的命令,令殿内的各个将军心中一稳,毕竟,他们的单于是草原之鹰,塞北的英雄,在他的征战史上,还从无败绩。
烈风的眸掠过众人望向殿外暗黑的夜。
厮杀声和鼓鸣声已经遥遥传到了殿内。只有他知道,这次的战事不同于以往的战争,那是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个同样优秀的男子。
韩珣!烈风再次念了念这个名字。
他知道,这次的战争,双方都是主动的,几乎是不约而同发兵。若是他不攻下那三座城池,韩珣的兵也会进犯的。
韩珣为何会发兵?烈风脑中闪过兮兮的背影。他的心不禁一痛,韩珣,你也是为了她才发兵的吗?可是,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烈风唇边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凄凉的笑。
“罗哈,乌垒和听令!”烈风忽然沉声命令道。
“属下在!”罗哈和乌垒和跪拜道。
“你们两人,速速带上一队精兵,突围出城,到雪山去保护舒玛圣女!绝对不能让南朝再次将舒玛圣女掳走!”
“这……属下不能离开。”罗哈和乌垒和同时跪下道。他们没想到,单于交代给他们的竟是这样的任务。虽然知道单于对圣女的心思,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在如此紧急时刻离开单于。
烈风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你们敢违抗军令?”
罗哈呆了呆,沉声道:“属下得令,属下恳求单于让乌垒和留下来,属下一人便可以到得雪山!绝对不辱使命!”
沉风思索良久,“也罢,你速速前去。”
罗哈得令而去。
夜色深沉,一勾弯月高挂天边,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烈风登上了东门城楼,凛冽的风吹起了他的黑袍和黑发,他眯起眼睛,遥遥向下望去。
东门外的雪地上,双方兵将正处于激战之中,不断有人倒下,星夜下,雪地渐被鲜血染红。
烈风凌厉的眸光在南朝军队里搜索着,看到了一身盔甲的老将叶启风,他没有搜寻到韩珣的身影,但是他可以感觉到,他一定来了,不是以南朝皇上的身份,而是以月神帮帮主的身份。
韩珣就隐在南朝军中,一身落落白衣,脸上是冰冷狰狞的面具。他的双眸冷冷凝视着城楼上的黑衣男子,看着他,就好似看到了被他带走的兮兮。
那一夜,在小孤村,他得知兮兮便是他儿时的玩伴疯丫头。本来被压抑的感情便好似决了闸的洪水开始泛滥。
他承认,他从来就不知该如何去获得一个女子的芳心,他只是固执地认为得到了她的人,便早晚会得到她的心。可是,他没有料到,完颜烈风会出现,将她带走。
那一刻,他是狂怒的,第一次感到了深沉的疼痛和失落,宛若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般。如今,他就要找回他的心了。
他已经派人到雪山去了,他不信,以北朝的安危作为筹码,她不会随他走。虽说这样的法子可能卑劣了些,可是,他还有别的法子可用吗?
没有人知道,月氏国的玲珑王妃,其实本名叫韩瑾,是她的皇姐,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她母妃早逝,在宫里过得并不快活,便在十年前随他去了西疆,又嫁到了月氏国。
这一次若不是皇姐帮忙,他们不会这么轻易突袭呼而特。
为了南朝,为了月氏,为了兮兮,这一次,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寒夜,雪山。
相对于呼而特城外的厮杀和喧闹,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静谧得能够听到风吹落雪的声音。
山巅处,有几棵老梅,在月色下挺立着峻峭的身姿,满树白色梅花在风里绽放,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兮兮站在梅树下,任寒风吹拂着她的衣衫,她只是凝立着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双黑眸,更是盛满了忧伤,一眨不眨地望向东南方向的呼而特。
虽然看不到也听不见,但是她已经从探子那里得知,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厮杀。
作为雪山圣女,她们最怕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便是战争。
残酷的战争!
“圣主!我们的探子回报,韩珣和完颜烈风都已经派人前来雪山,此刻他们已经到达雪山脚下。”一个侍女来到兮兮身畔,轻声禀报道。
兮兮身子一颤,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她未曾想到,冷月和烈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雪山。
“他们都说要带圣主走,宫里的探子也派人说了,这场战争,其实,是因圣主而起。”侍女低声说道。
兮兮闻言,忍不住苦笑起来。
为了她?
若可以,她真想冲到战场上去阻止这场战争,可她知道那样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令问题愈发难解。
她回眸望去,静夜里,满山积雪在寒月映照下,闪着微蒙的清光。今冬的第一场雪是如此的大,是近年来罕见的大雪,山巅上的积雪竟厚达一人多高。
兮兮望着满山的积雪,唇边蓦然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伸出苍白纤细的玉指,轻轻拈起散落在肩头上的梅花,那一点雪白在指尖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对不住了!”她轻声对那瓣梅花说道,又似乎是在对别的什么人说。她蓦然转身语气极其坚定地对身畔的侍女说道:“随我去见圣师!”
罗哈等人,在天色微明时,终于到达雪山脚下。众人抬头仰望,不禁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雪山背衬着灰白的天色,高耸入云,险峻异常。白云朵朵,在半山腰处飘动着。
此刻的雪山是如此寂静,寂静得有些不同寻常。罗哈心中无端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好似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就在此时,好似应验了他的猜测,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声,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似乎就在身畔,就那样毫无防备地传入了耳畔。
罗哈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紧接着,便听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
雪山之巅,巨大的雪体开始缓慢地向下滑动,愈向下,速度愈快。
身后的几名侍卫失声喊道:“雪崩,是雪崩了!”他们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惊恐,一行人出于本能迅速向后退去。
虽然听说过,但罗哈却从未亲眼见过雪崩,此刻遥遥望去,好像整座雪山的雪层全部断裂了,那白皑皑、层层叠叠的雪块、雪板应声而起,顺着山体向下滑动。
雪体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啸着如白色巨龙般向山下冲来。如此场景,是惊心动魄的,同时也是美得惊人的。但是,这美丽却是可以毁灭一切的,它所到之处,一切皆化为虚无。
雪崩前面荡起的气浪,好似白雾一般,阻住了众人的视线,他们惊叫着,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下狂奔而去,所幸他们还没有上山,否则,势必被这白色风暴吞没。
似乎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那巨大的呼啸着的雪体便到了山下,因为山势变换,下滑的速度减慢,但是威力依然惊人。
罗哈等人因为跑得快,躲过了这场灾难。待一切静止后,众人惊魂未定地向山上望去。
借着微蒙的晨光,他们看到有淡淡的云气升腾在雪山之巅,而整座雪山已经面目全非。
那满树冷香的寒梅,那碧色青青的松柏,那温情脉脉的圣湖,一切的一切,皆被掩埋,不复存在。
罗哈不禁倒抽一口气,心中一片寒意泠然。
他们在山脚下,尚如此惊险,山巅上雪山圣女的圣宫,恐怕早已不复存在。而雪山圣女,虽说她们皆是武功高绝,但面对如此突然而至的灾难,她们能够幸免于难吗?
众人同时向着雪山跪了下来,一脸哀恸的表情。
雪崩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在北朝传遍了,自然也传到了呼而特城。
呼而特城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沉风的兵将和各氏族的部族军已经赶到,眼看着一场更加惨烈的战争就要爆发。
就如同一潭碧海,如今正被搅得浊浪滔天,忽然,雪山雪崩的消息传来,诡异地制止了这汹涌澎湃,一切忽然都静止了。
雪崩的消息并不吓人,吓人的是发生雪崩的山是雪山。
是战争触怒了神灵吗?
是神灵发怒了吗?
是神灵将惩罚降临在雪山圣女身上了吗?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不同的想法,但是谁也无心再战。
最重要的是,双方的主帅无心再战。
烈风好久才从这消息带来的眩晕中冷静下来,双眸中寒意上涌,他纵身从城楼上跃下,骑着马儿,向雪山狂奔而去。
韩珣和叶启风也宛若疯了一般,带领着兵将向雪山奔驰而去。
地上的积雪太厚了,马儿在雪地上根本跑不快,烈风索性下马,施展轻功,在雪上飘飞而过。呼啸的寒风,好似刀子一般割在他的脸上,可是他哪里还能感觉到疼痛,就连泪水在脸上飞奔也毫无所觉。
他的心底,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不相信,他绝不相信这个消息。他要亲眼看到兮兮是安然无恙的。纵然雪崩是真的,就算是挖遍整座雪山的积雪,他也要把她救出来。
韩珣的心,此刻也宛若在油锅里炸过一般,煎熬得难受。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母亲逝去的那晚,他是那样的无助和悲凉。
白茫茫的雪地里,几道身影宛若流星般掠过,将那些追随的兵将远远甩在了身后。
到达雪山时,他们的体力几近虚脱,全凭坚定的意志支撑着令他们没有倒下。可是当看到面目全非的雪山时,他们的心忽然沉了下来,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时间好似凝止了一般。
原来雪崩是事实。
但,纵然是面对着面目全非的雪山,他们依然强迫自己相信,兮兮没事,雪山上的人们都安然无恙。
或者她们根本就没在山上。
她们不是神女吗?一向不信神鬼之说的烈风和冷月,此刻竟宁愿相信她们真的是神女,那么她们怎么会遭此横祸呢?
他们开始挖掘,不停的挖掘,无休止的挖掘。
从月落到日出,从日出到月落。
可是,纵然是挖掘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茫茫雪海,无边无际的雪海,这无疑是大海捞针,哪里有他们心爱的人的影子。
茫茫的雪海,刺目的白雪,耀得他们双眸生疼。
日子悄悄地流逝,终于,在无数次的失望过后,人们的心彻底绝望了。
沉风和烈影悄悄地走到烈风身畔,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哥对雪山圣女如此在乎,在乎的似乎要超出他的生命。
大哥是从何时开始信奉雪山圣女的,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晓得。
大哥这样亲自无休止的挖掘,何时是个头?
沉风实在忍不住,走到烈风身畔,轻声道:“大哥,你该回去休息了,不要再挖了。”
烈风却好似充耳未闻,依然故我。他痴狂的样子,让烈影公主心中一酸,她大声喊道:“纵然挖到了,冻在雪下这么久,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没有什么意义了。大哥,又何必如此……”
烈影的话没说完,便看到烈风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她,那目光好似要把她千刀万剐。烈影吓得登时打了一个寒战,把后面要说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不仅烈影被烈风的样子吓住了,就连沉风,也情不自禁倒吸一口气。这面前之人,还是他的大哥吗?还是那个意气风发、霸气凛人的大哥吗?
此刻的他,脸色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下巴上遍布青青的胡渣,双目充血,他用杀人般的目光死死盯视着烈影,薄唇微启,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你……说……什……么?”
烈影哪里还敢开口,瑟缩着躲在沉风身后。沉风知道,大哥一向对烈影百般宠爱,如今竟为了一句话,竟这样狠狠地凝视着烈影。
满脸胡渣、满眼血丝、一身疲惫、一腔绝望,大哥这样子,分明就是为情所苦为爱痴狂的经典表现。本来,沉风还以为烈风这般寻找雪山圣女,不过是为了做给草原子民看,证明他这个单于对于雪山圣女是多么尊崇。
如今,他才发觉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了。
毫无疑问,他的大哥,北朝的单于,一向自视清高的草原之鹰,竟然爱上了雪山圣女。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沉风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会引起多么大的骚动,他简直不敢想象。
如今,这雪山圣女死于雪崩,不知是不是上天为了阻止这样荒谬的一对特意做的安排。
单于和圣女,有情人注定是不能终成眷属的。
沉风心中微微抽疼,为大哥感到悲恸。不过,他内心深处也有一丝隐隐的庆幸,若是雪山圣女还活着,他可以肯定,以大哥的脾气,是绝不会轻易罢手的,不知会惹出多么大的骚乱,如今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或者也是一种解脱吧。
沉风想到这里,走过去将跪在雪地上的烈风扶了起来,沉声说道:“大哥,影儿也是心疼你,不忍见你这样没日没夜的挖掘,这些活交给侍卫们做就可以了。大哥你该好好歇息了,何况,影儿说的也是事实。”
“什么事实?我不相信,你们都在盼着兮兮死,我知道。”烈风蓦然抬头,有些疯狂地喊道。
兮兮!
这个名字一旦从烈风口中呼出,感情的潮水便汹涌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眸中涌起一层层的寒气,忽然举掌,毫不犹豫地拍了出去,一掌接一掌,澎湃的掌力拍在了身旁的地上。
积雪被拍得飞溅起来,如同海上的浪涛,那飞溅起漫天的雪粒,如雨般刷刷飞落,落满了全身,溅在脸庞上,冷意彻骨。
沉风和烈影彻底呆住了,不仅仅是因为烈风的疯狂,更因为他口中喊出的那个名字。
兮兮!
好似闪电劈开了漫天的乌云,沉风和烈影心中忽然一片清亮。
原来,那个清逸脱俗的女子就是雪山圣女吗?
原来,怪不得呢!
怪不得一向沉稳深邃的大哥会如此失控,却原来雪山圣女便是兮兮。
是啊,也只有她那样的人儿才会令大哥这般痴狂。可是,她竟死了吗?
沉风胸中一闷,烈风那连绵的掌力好似打在了他心中,有绵绵不绝的痛楚在心中蔓延着。
他的云弟,消失了多日的云弟,摇身一变成了女子,又摇身一变成了雪山圣女,如今竟然不在了吗?
他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烈影无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怪不得那日在宫中觉得雪山圣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原来是……她。
烈影回身看去,却见沉风凝立着,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他的样子,好似中了魔一般。烈影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沉风,沉风蓦然一惊,他转首望向烈影,凝视了她半晌,好似不认识她一般。良久,他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不知是苦笑,还是伤心的笑。
烈影的鼻子一酸,泪水便潸然而下。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大哥发泄完毕,委顿在雪地上,脸色愈发灰白,眸中那深深的绝望和悲凉,让人想到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就在这时,她听见山顶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身白衣的冷月带着他的精兵良将,从山顶下来了。
那白衣宛若强光,烧灼着烈风的眼眸,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沉,闭了闭眼,再度睁开,他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眸中那和他一样深邃似海的绝望。
这段日子来,烈风和冷月都是毫不干涉地在雪山挖掘着积雪,他们谁也不肯放弃。如今,这两个伤心的人终于遭遇了。
夕阳正从山巅缓缓坠落,余晖映照,为这雪白无际的世界染上了旖旎的桔色,鲜艳得令人心碎。
烈风缓缓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身姿依然是挺拔的,压下心头的痛楚,面对着此生最大的敌人,他依然是那个王气四溢的单于。
斜阳余晖映在冷月的素袍上,反射着幽幽的光芒,透着无言的孤寂和清冷。
光影彼此凝望的两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眸中的绝望和悲痛。
“我已经找到她了!”冷月声音极轻地说道。
烈风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在哪里?”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冷月无语,只是凄然望向身后。
烈风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侍卫竟抬着一个棺木,心蓦然一沉,身子晃了晃,有些站立不住。
沉风和烈影步伐沉重地走了过去,踉跄着打开棺木。那里有一个人躺在那里,身子僵硬如一块冰石。
两人的脸色暗了暗,向着烈风默默地点了点头。
烈风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踉跄着走了过去,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掀开覆在那人身上的布曼。
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掀开,可是眼前蓦然一黑,天地瞬间化为一片黑雾。或者是整日面对着耀眼的积雪,或者是他下意识的逃避,总之他的眼睛暂时什么也看不到了。心中痛楚,想要哭出来,可是他的泪水早已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