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兮兮很忙碌但她也很快乐,她暂时没把自己就是疯丫头之事告诉韩珣,她打算待他登基后再告诉他。无事之时,兮兮也会想象着如果韩珣得知自己便是疯丫头,不知会是怎么一副惊异的样子。
叶启风将军拉拢了一派朝臣,在朝堂上举荐韩珣,但是遭到了太后拒绝。彻底失望的叶启风只能和一派朝臣商议走武力解决的路子。兮兮托林应娘说服史霄,终于得到了史霄的同意。
南朝朝堂表面是风平浪静的,但是内里却已经暗涛汹涌。
四月初七,太后发懿旨昭告天下,皇上驾崩。
顷刻间,宫里哭声一片。兮兮知道太后终于开始行动了。韩瑄猜得不错,太后终于不再顾及他的生死,要另立新君了。
那日兮兮也在宫中,太后宣布韩瑄驾崩后,哭得肝肠寸断,浑然不似假装的。
兮兮想,她的泪应该是真心流的,毕竟韩瑄被敌国所掳和驾崩没什么两样,太后作为一个母亲,自然也是心痛的,或许一直都在担心痛苦中度过,到了此刻终于可以大哭一场了。
太后将韩瑄的丧事交给正在监国的韩珑手上办理。
四月初十,韩珑终于将自己的皇兄韩瑄出殡,确切地说,是将一个代替韩瑄的尸首出殡。
真是难以想象,若是有一日,韩瑄从北朝回来,天下会如何看这个死而复生之人,太后又要如何解释。
自那日起,南朝禁止办理一切喜事和举行任何庙会。全国开始斋戒,为皇帝守丧。
在皇帝出殡后的第一夜,兮兮偷偷联系了韩珣、叶启风一党在史霄相府聚会。史霄是太后宠臣,太后对于相府这里监视颇松。
过了子时,那些大臣便一一来到相府。韩珣是最后一个来的,从宫中出来自然难一些,何况,在他身边是有太后的人在监视着。
相府诺大的议事厅内,聚集了一些新成立的盟友,如果举事成功,这些人便都是功臣。
兮兮和林应娘躲在内室,偷偷观察着前厅的情况。
灯火明亮,映着韩珣俊美淡定的面孔,一身丧服的他,更显得温润如玉。浑然天成的雍容高贵之气和淡定从容的王者之风从他的一举一动里自然流露。
叶启风、王冰、石瑞,崔光,一众朝臣无形中对韩珣崇敬有加。
韩珣将举事的日子选择在韩珑登基那日,接着几人开始商议举事中的部署。当所有一切敲定后,史霄忽然提出一个要求,令在一旁窥听的兮兮倍觉尴尬。
他要韩珣登基后封兮兮为后。
林应娘在一旁悄声说道:“我说这老贼怎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了我的建议,却原来存了这样的心思,竟然一点也没和我透露,这家伙果然是做事不吃亏的。你若为后,他又可以把持朝政了。”
兮兮自然也明白史霄的心思,若是韩珑登基,太后已经赐婚,兮兮最起码也会是贵妃,他还是太后的宠臣。如若韩珣登基,自然不能一点好处也不得,他自然要为自己谋求后路。兮兮这个侄女,如今便成为他的筹码。
所有的计谋早已商定好,此刻他提出如此条件,虽然威胁的话没有出口,但是被他泄露出去,一切便会前功尽弃的。
兮兮黛眉轻颦,对林应娘道:“姑姑,你还不去阻止他!”
林应娘凝眉道:“兮兮,这种场合我们不方便露面,何况就算是我出言阻止,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再说,按理说,我是应该站在史霄那边的,怎能出去拒绝?”
兮兮明白她说得有理,她不能出去,自己自然更不能出去了。正在焦虑,只听韩珣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史相所言正合本王心意,本王本就对林姑娘倾心已久,若能得林姑娘为后,真是本王三世修来的福气。可叹本王今日并未带彩礼,今日有几位大人作证,就定下本王和林姑娘的婚事。”韩珣的声音温文如水之中透着坚定,若涓涓流水,流入兮兮心田。
一时之间,兮兮和林应娘都愣住了,虽知韩珣不会拒绝,却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深情的一番话来。
这番话将兮兮原本平静的心湖搅出了难以平复的惊涛骇浪,令兮兮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一瞬间,兮兮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自己儿时这个玩伴了。
“王爷的意思是答应了?”史霄犹自不相信韩珣的话,又问了一遍。
“本王说话从来不打诳语,自然不是玩笑。本王是真心待小姐的,定会对小姐一心一意,绝无二心。”韩珣的声音里深情无限。
史霄不禁意得志满地笑了起来。前厅里,响起几位大臣的道喜声。
兮兮怔怔站在原地,脑中一瞬间空白起来,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境况,她从未预料到,一时之间,就连心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应娘轻轻拉了兮兮一把,轻笑道:“我们的圣主莫不是动心了?”
兮兮满面羞红地说道:“姑姑,你怎么取笑我?我想他可能误会我帮助他是别有用心了,明日一定要和他当面说清楚!”
她一定要和他说清楚,自己帮他可不是为了做什么劳什子皇后。一想到韩珣误会她别有用心,心里便有些不好受,他可不想让韩珣如此看她。
“兮兮,这都是假的,你不用担心,反正他登基后,你总是要走的。”林应娘说道。
兮兮点头,她也知道,但还是不愿活在误会之中,还是要和他讲清楚的好。
这日,兮兮从太后慈宁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太后心情很烦乱,让兮兮和她下了半日的棋。而太后却心不在焉,接连走错。
兮兮知道太后在担心什么,后日便是韩珑登基的日子了。朝中其实有很多大臣在反对韩珑登基,虽然被太后压了下来,但是太后还是担心后天会有变故。
本来她要遣韩珣回西疆的,可是韩瑄驾崩,如今韩珑又登基,这些都是大事,既然韩珣来了,作为皇室子弟,他是应当参加的,她没有理由将他遣回去。
好在韩珣居住在宫中,一举一动都在探子的监视下,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只是去了一次丞相府。想来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但是太后还是莫名得有些心虚。
传位韩珑,于她和韩珑本身而言,她的决定是对的,可是于天下而言,她的决定却是错的。
她终究是负了天下啊。兮兮想着太后过早衰老的脸容,在心内轻轻叹息。
其实她很同情太后,性格刚强的她偏偏生了两个不争气的孩子。韩珣若是她亲生的,想来她会毫不犹豫将皇位传给他。但换言之,若韩珣真是她亲生的,也许不会这么出类拔萃。
兮兮边想边走在皇宫的甬路上,她已经接连几日没有见到韩珣了,不想见韩珣时,偏偏总是与他不期而遇,如今想要见他,却摸不着他的人影。不知他是在躲着兮兮,还是在忙碌。不过不见面也好,这样可以让别人少些猜疑,更便于行事。
因为韩瑄丧事才过,宫里一片静谧,四处无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已到了暮春时节,纵然是深深宫墙也不能阻挡纷飞的杨花。乱絮飞舞里,有一个人影忽然拦在兮兮面前,白衫飘扬,是几日不见的韩珣。
兮兮还不及开口说话,便被韩珣一把拽住了手腕,拉到了旁边一间屋子里。
本来已是暮色苍茫,室内更是一片昏暗,兮兮睁大眼睛,才发觉这是宫中一间藏书室,伫立着好几个书架。
兮兮被韩珣堵在了书架和墙壁之间,姿势暧昧。
“王爷,你要做什么?”兮兮气恼地问道。
“嘘……”韩珣将手指放在唇上,一脸凝重地说道,“别说话,外面有侍卫在巡逻,若是让他们发现你我在一起,就大事不妙了。”
兮兮侧耳听去,外面果然有侍卫的脚步声遥遥传来,方才她心情激动,竟是没有听到。兮兮不敢再动,但韩珣握着她的手也没有放开,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相对而望。韩珣的双眸十分清澈,如两面小镜子,倒映着兮兮的身影。
韩珣,秦书呆,难道他一点也认不出她吗?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所有的琴声、歌声、笑声、吟诗声、读书声、斗嘴声,还有夏日里院内的虫鸣声,全都混杂在一起,一涌而出,不可抗拒地纠结,最后变成了面前男子胸膛中沉稳的心跳。
好似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是书呆子,她是疯丫头的过去。
兮兮走神的工夫,那些侍卫从门外走过,渐渐远去。
韩珣低头借着微暗的光线打量着怀里的兮兮。
纤眉姣好婉约,陷入沉思中的明眸多了一丝旖旎的水气,更加朦胧诱人。双颊醇红,樱唇微启,脖颈纤细。再向下看,素净的白裙裹着她窈窕的身子,唯一被他捏在手中的手腕滑腻如水。
韩珣的双眸渐渐变得幽黑,他轻轻伸出手,托住兮兮尖巧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兮兮樱唇上。
轻轻地柔柔地,好似春风般,令人沉醉。
这温柔的触感令兮兮从沉思中惊醒,她错愣地望着面前放大的这张俊脸,望着倒映着自己容颜的清眸。
“闭上眼!”韩珣温柔地说道,声音低低哑哑,带着蛊惑醉人的淡香,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与缱绻。
似乎是对轻柔的碰触不满足,韩珣灵巧的舌试图撬开兮兮的唇瓣,继续深入。兮兮乍然一惊,伸手一把推开韩珣,想也没想地举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韩珣一巴掌。
一推一掌是同时发生的,随着清脆的掌声在室内响起,韩珣跌坐在地上。不知是兮兮的速度快,还是韩珣没想到兮兮会抽他,竟然没有躲闪开。
几本书受了震动,从书架上掉落下来,砸在韩珣身上。
韩珣幽深的黑眸笔直地望着兮兮,眸中轻轻划过一丝落寞。他怔愣了一下,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伸手缓缓抚上脸上的掌印,轻声道:“想不到林小姐力道如此之大,为我脸上盖了个五指章,是告诉别人本王归你所有吗?”
兮兮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用了这么大的力气,看到韩珣的惨样,心中不免愧疚,但听到他调笑的语气,似乎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定下心来,轻声道:“王爷,你大概是误会了,兮兮帮你,并不是妄想成为你的皇后。至于史相那日所言,并非兮兮之意,王爷只当没有听到便可。”顿了一下,兮兮又道,“还请王爷自重!”
“本王是情不自禁,还请林小姐原谅,不知……你可有意中人了?”韩珣轻声问道。他唇边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眸中却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猜测。
“我……”兮兮一时语塞,她有意中人吗?
眼前蓦然浮现烈风俊美洒脱的脸庞,是他吗?胸口一滞,不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轻薄了自己的登徒子而已,和眼前的韩珣一样。
兮兮直视着韩珣,冷声说道:“有又怎样,没有又如何?”她有些痛心,怎么觉得韩珣和儿时的秦书呆越来越不像了,那时的他,真的是呆呀,只知道读书习字。他绝对没有胆量去偷吻一个姑娘的。
“当然有关系了,”韩珣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如果你有意中人,那么本王只能妄想了,如若没有,或许本王还会有争取的机会!”
“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说的机会永远不会有!”兮兮的声音很是坚定。
是呀,永远不会有!不仅仅因为她是雪山圣女!
“王爷可还有事,没有的话,兮兮要走了!”兮兮望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越来越暗了。
韩珣微笑道:“本来没有事,只因本王有些想念你,所以才想法子见你的。”
兮兮闻言,转身就要开门,她可不愿在这里听韩珣的调笑。这个温文尔雅的书呆,今日有些不寻常。
“不过,”韩珣又道,“现在倒是有事了。”
“什么事?”兮兮的声音飘缈而清冷。
兮兮在书架之间盈盈而立,衣裙素白,如初绽莲花。“后日举事,还要烦请姑娘襄助。本王知道,寻常人是不能到慈宁宫的,你却可以。姑娘武艺非凡,希望姑娘能事先出手将太后制住,然后尽快赶到太和殿。”韩珣冷静淡然地说道,没有了一丝方才调笑的样子。
自从知道韩珣便是秦珣,兮兮一直在全心全意帮助他。对于他这个安排,她觉得很可行,她点点头,一脸凝重地说道:“好,我会做到的,只是事成之后,还烦请王爷能够减轻伤亡,留住太后和韩珑的性命。”
韩珣一愣,似是没有料到兮兮会说这样的话,轻声道:“你真是善良,我会尽量做到的。还有,你要注意安全!太后的侍卫可不是摆设。”
兮兮微微一笑道:“王爷不必为我担心,请放心,我会尽力做到!”
兮兮告别韩珣从室内走出,皇宫里各种颜色的灯点缀着幽黑的夜,分外美丽。
可是,后天这里会有一场厮杀,会有伤亡,会有流血。
后天,这里还会如此美丽吗?兮兮不确定。
兮兮独立在窗边,仰头望着窗外一轮明月。室内静到了极点,白衫随微风扬起,好似披了一肩的流水。
院子里清辉满地,花木的影子摇曳着,层层叠叠上了台阶。
这些日子在皇宫里走动,令兮兮彻底看清了南朝的腐朽,是到了变革之时了。所以后日的行动,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那一日兮兮在内室将韩珣他们的部署听了个明明白白,此刻又细细回想了一遍,觉得再无纰漏。她关上窗户,将一院流动的月色阻在窗外,褪下外袍,方要歇息,忽响起敲门声。
门开处,灵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灵儿看小姐屋里还有灯光,便做了夜宵给小姐,这些日子,小姐在宫里忙,灵儿不能为小姐分忧,只能给小姐做些好吃的。”灵儿轻声说道,一双轻灵的大眼打量着兮兮的神色。
兮兮嫣然一笑,这才发现灵儿端的托盘里放着糕点,很好吃的样子。这些日子兮兮一直在宫中忙碌,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救了这么一个姑娘了。
兮兮微笑道:“只是陪着太后聊天,有什么辛苦的,灵儿,这些日子在相府可过的惯,史朋没有找你的麻烦吧?”
“有小姐和夫人在,他自然不敢了。”灵儿道。
“灵儿,你想到日后的去处了么?我过些时日就要走了。”
灵儿收拾被褥的手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凄然说道:“小姐到哪里,灵儿也到哪里,灵儿是不怕吃苦的!”
兮兮看了看托盘中的千层糕,微笑着道:“灵儿,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小时候见娘做过,所以就学会了,小姐,你尝尝,很好吃的。”灵儿展颜一笑,眸中却满是期待。
兮兮不忍拒绝灵儿的好意,恰好她也饿了,便将一块千层糕吃了下去。喝了杯水,便躺在床上歇了。
兮兮很快进入梦乡,梦里好似飘荡在天上,四周全是水声,哗啦啦,声音悦耳得很。有淡淡湿润的水气沁入鼻端,凉爽得很。
这一觉兮兮睡得很长,醒来时,蓦然一惊。
这不是丞相府她的房间,而是一个船舱,她就躺在舱内的软榻上。舱外哗哗的水声,告诉兮兮此刻船正行驶在江中。
兮兮掀开帘子向外一望,黑沉沉的夜色里,岸边黑乎乎的冷山寒树在飞速后退,天上,一片云雾苍茫。伴着水声哗哗,还有夜鸟的怪叫声。
兮兮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知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不然她不会毫无知觉的被人弄到船上。兮兮此刻镇静异常,脑中如闪电般想到临睡前,灵儿送来的茶点。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骗了她,当日救她时,是因为发现她并无内力,不是会武之人,兮兮才放心地收留了她。
如今却没想到被她擒住了。
她是何人派来的?
兮兮迅速在脑中搜索着所有可能的人物。
冷月!这个人名一出现在脑中兮兮便想到一定是他。
这么长一段时日,冷月并没有出现,京城四周也很平静,并没有可疑之人,兮兮还以为冷月放弃了他的阴谋。
如今蓦然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冷月费尽心机挑起北朝和南朝的战争,费尽心机令韩瑄被擒,怎会轻易放弃。兮兮心中一凛,如果灵儿那日偷听了韩珣和叶启风等人在相府商议的对策,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兮兮迅速从软榻上起身,这时舱帘掀开,灵儿钻了进来,见到兮兮醒了,微笑着说道:“云姑娘,你醒了!”
兮兮并不答话,一双纤白如玉的手迅速翻转,袭向灵儿。灵儿毫无抵抗,娇小的身子瞬间便被兮兮擒在手中。
“说!你是谁派来的?”兮兮冷声说道。
灵儿有些惊慌,小声说道:“是……”
“是我!”一道熟悉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烈风掀开舱帘走了进来。
“竟然是你?!”兮兮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竟然不是冷月,而是烈风劫持了自己。
兮兮缓缓放开抓着灵儿的手,冷声道:“你要带我走?为什么?”
烈风不徐不疾地坐到榻上,双眸定定望着兮兮,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已经陷入到危险境地,却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兮兮知道烈风说的是她相助韩珣之事,但这是她此次来南朝的目的,就算再危险,她也不会放弃的。而烈风,他凭什么阻止她?
兮兮冷冷说道:“危险不危险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请你令船夫掉头,我要回陵州。”
“兮兮,你可知道你所帮之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他吗?”烈风原本微笑着的俊脸慢慢被一层寒霜覆盖。
“了解怎样,不了解又怎样,我知道他会成为一代明君,这就够了!”兮兮仰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兮兮冷漠清淡的语气激怒了烈风,他墨黑的眉扬了起来,声音里隐含着怒气,“听说他许诺要封你为后,你不会是为了这个所以才帮他吧!”
兮兮愣住,她没想到烈风会这样看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是的!”兮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话一出口,心底兀地涌上一股酸涩。就让他误会好了,反正他也不知自己是雪山圣女,把她看做攀附富贵之人,从此断了往来,未尝不是好事。
烈风却真的怔住了,半晌没有说话,烛火闪耀着,映出他墨黑的眸,那眼神好似刚刚熄灭的烟火,似乎随时都会复燃,灼烧默默对峙着的两个人。
是的!
简简单单两个字,好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入烈风胸口最柔软的地方,带来深深浅浅的痛楚。
“也罢!既然你如此固执,情愿以身涉险,那我不拦你!”他涩涩地开口,话虽说得难听,但声音却低沉暗哑,没有了往日的霸道狂肆。
渡手调转船头,船穿过黑夜的迷雾,向陵州而去。舱外的夜风拂了进来,带来湿润的凉意。
舱内寂静无声,兮兮坐在榻上,烈风坐在小木桌前的凳子上。
烈风的黑眸隐在烛火的暗影里,带着浅淡的愁,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犹如暗夜里绽开的素莲,清静不染。纤长的睫毛掩映着一双清亮如水的眸,那样冷澈晶莹,如同山巅白雪,不沾染尘世烟霭。
她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带着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妩媚和清雅。
就那样吸引着他,飞蛾扑火。
他知道,这样的她,不仅仅吸引着他,也吸引着另外一个人。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要守护她一生一世。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将她送回去,虽然他知道,那里是危险的,可是,他不愿她此生活在遗憾当中,或许让她自己看清这一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选择缄口,只是默默的望着她,如果能一辈子这样看着她,此生无憾。
烈风执着深邃的目光好似一张细密的大网,彻底笼罩着兮兮,无论她看向何处,都会碰触到他的目光,那目光里藏着专属她一人的温柔与缱绻。
兮兮的心无法平静,甚至慌乱了起来。她的神情自然逃不过他犀利的眸光,他好似胜利了一般唇角上扬,绽开一丝浅浅的笑意。
烛火昏黄,笑意璀璨,触动兮兮心底深处的那根弦。
敛去了张扬和霸气的他也是温润如玉的。
没想到灵儿竟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那么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应该都逃不脱他的视线了。在北朝时,自己被囚在王府,受他管制倒也罢了,如今到了南朝,仍是逃不脱他的监视。越想越气,心火犹如开了闸的洪水,泛滥。
“完颜烈风,你凭什么这么做?”兮兮冷声质问。
“理由我曾经说过,要再听一遍?那我说了……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温柔中透着坚定,如磐石一般压向兮兮。
兮兮无语地转头,不再看他深情中透着戏谑的眼神。他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来戏弄她的,她知道。所以,她决定无视他的话,就当自己没听到。
“还有多久到陵州?”兮兮淡淡问道。
烈风却不咸不淡的说道:“夜里行舟,倒是别有情趣,你听,惊涛拍岸,夜鸟悲鸣,不失风雅。”
他同样无视兮兮的话。
兮兮恨得牙痒痒,她知道烈风是故意的,可是她拿他没辙。
就在这时,舱帘掀开,灵儿又端了茶点钻了进来。她将茶点和茶水轻轻放在桌上,轻声说道:“王,小姐,请用些糕点。”说罢,偷瞄了两人一眼。
兮兮看了一眼色香味俱全的糕点,心道:鬼才肯吃,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有毒。烈风倒是狡诈,派到自己身边的探子没有武功,却是一个施毒高手,让自己不知不觉着了道。
烈风看到兮兮的神色,暗暗好笑,朗声道:“灵儿,给本王端过来!本王今日倒要尝尝你的手艺。”
灵儿依言端了过去,烈风拈起一块枣糕,吃得津津有味。
兮兮叫过灵儿,问道:“灵儿,几时到陵州?”
灵儿望了一眼烈风,道:“小姐,照这速度,估计到日出时方能赶到陵州,小姐应该能赶上登基大典。”
兮兮脸色一暗,登基大典不是后日么?难道自己在船上昏睡了一天?
“你是说,今日已经是四月十五了?”兮兮的声音里有着控制不住的焦急。
灵儿轻轻点头。
兮兮冷冷瞧了一眼烈风,心中对他更添了一份恨意。若是赶不上登基大殿,太后那里出了岔子,恐怕韩珣登基要多费一番周折。她怎能不急,一贯冷清的明眸中似有一把暗沉的火在烧。
烈风注视着她焦急的样子,眸中滑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痛楚。
天色破晓前,船终于在渡口靠岸。
兮兮望了一眼假寐的烈风,从舱里走了出来。
一江碧水,映着晨光哗哗奔流着,晨风清凉而润泽。
兮兮呼了一口气,从这里到皇宫,应该赶得及,她记得登基大典是辰时。
身后传来灵儿的叫声,兮兮停住脚步,一眼看到烈风英挺潇洒的身影凝立在船头上,江上晨雾弥漫,他站在旖旎雾气里,身姿朦朦胧胧,好似笼着一层轻纱。
灵儿疾奔到兮兮面前,递给兮兮一个红色锦囊,道:“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此刻兮兮哪有心情看他给的东西,更没工夫和灵儿废话,接过锦囊,塞到怀里,冷声道:“还有事吗?”
“王说,船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灵儿眨着眼睛说道,“小姐保重!”
兮兮点点头道:“回去告诉你家左贤王,就说不用等我,我不会来的。”
四月十五,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也是一个黄道吉日。
南朝新皇便选在今日登基。
京中六品以上官员才褪去丧服,此刻全部换上了簇新的朝服,按品阶站立在两仪殿前等候新皇登基。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文武百官鸦雀无声,但每个人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百官基本上分成了两派:清流派和太后一党。清流派以叶启风为首,太后一党以史霄为首。但是谁也不知,史霄已经站在叶启风一边。
南朝自建朝以来,风风雨雨已有两百年了,眼见得国力日渐强盛,有统一天下之势。却不想塞北完颜氏收复了草原二十氏族,建立北朝。而南朝却自二十年前日渐衰败,这和皇帝软弱无能外戚后妃专权有着莫大的关系。
到了今日,新皇登基,朝政依然把持在太后手中。
一些清明廉政的官员,心中不免沮丧,按理说,新皇登基,意味着新的开始。但是他们心中却没有希望,好似走在黑沉沉永无尽头的路上。
韩珑身着簇新的龙袍,一步步走到两仪殿的宝座前,准备接受百官跪拜。就在此时,一个沉稳清朗的声音高声说道:“既然是皇帝的遗诏,那么想必王爷也得了先帝的镇国之宝,蟠龙玉玺吧。”
众人一愣,除了知情之人,其余皆是一片哗然,虽不敢大声说话,但是却开始小声窃窃私语。心思敏锐之人开始意识到今日登基必有变故,都扭头望向说话的叶启风。
因为蟠龙玉玺是国之重宝,是从远古代代相传下来的,历代皇帝只要拥有玉玺,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命之君,若没有蟠龙玉玺,就算是做了皇帝,那也是一个白顶皇上。这蟠龙玉玺也是历代南朝皇帝登基时,必须呈出来的。
韩珑本来意得志满的脸有些发青,他望向叶启风,道:“皇兄的玉玺在御驾亲征时,已遗失了,所以才没有传到本王手中。”
“怕不是遗失了吧,而是先皇已经把玉玺传给了三皇子韩珣。”叶启风说罢,转向韩珣道,“王爷,请将你的玉玺拿出令臣等一观。”
韩珣身穿官服从队伍前列漫步走出,手中捧着一个明黄色锦缎包裹的盒子,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打开,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玺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瞬间,百官鸦雀无声。
叶启风朝着韩珑问道:“先帝已经将皇位传给了韩珣,你却从哪里弄来的遗诏,怕是假的吧。”
“叶启风,今日是朕登基的日子,容不得你胡来,来人,将他拖下去,打入刑部大牢。”韩珑气急败坏,却不想身边的侍卫听到他的话,依然一动不动。
韩珑心中大乱,冷声说道:“你们没听到朕的命令吗?”他绝没有想到,史霄已经反戈。
就在此时,有太监高声道:“太后驾到。”
一众宫女簇拥着太后沿着红毯远远走来。本来,登基大典这样的盛事是不允许后宫参与的,但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无人理会这些,都在想一向专权的太后会怎样处置这件事。
太后一身盛装,雍容华贵,但是却掩不住脸色的苍白。她的身侧,是一个素衣女子,穿的不是宫女服饰,而且是一身素衫。
在如此喜庆的日子,这身打扮应该是犯忌的,但太后竟然毫不理会。太后自然无暇理会,因为搀扶着她的是兮兮。
兮兮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便直接到了慈宁宫,正赶上一个小太监向太后禀报登基大典上的意外状况。太后恼羞成怒,正要派兵前去阻止。兮兮却直接进到殿内,和太后的侍卫一番争斗,擒住了太后。
如今,兮兮虽说明着是搀扶太后,其实手指却轻触着太后腰间的要穴。太后已经见识了兮兮的武功,自然不敢有所异动。
史霄的反戈令她极是意外,知道大势已去,她缓缓走到台阶前,冷声道:“孽子,竟敢假传圣旨,还不让位于你皇弟。”
“母后?”韩珑一脸错愣,不明白母后何以会说出这样的话。
“来人,韩珑假传圣旨,打入刑部大牢。”太后一脸冷凝地说道。
几名侍卫一拥而上,擒住了韩珑,拖了下去。
这场戏剧化的变故终于落幕。
钟鼓再次齐鸣。
韩珣身穿明黄色龙袍,缓缓登上台阶,立在了宝座前面。
璀璨的阳光笼罩着他,他整个人好似沐浴在圣光之中。黄袍和阳光互相辉映,令他看上去格外英武,容颜格外俊美。
他的唇边挂着一抹清淡的笑意,但这笑容背后却潜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和气魄。
百官再次跪拜,山呼万岁。
声音响彻云霄,惊起晨起的鸟儿,扑棱棱飞向宫外。
这一刻,兮兮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她终于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