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回到雪山,便径直上了细腰蜂去寻圣师。
几个前任圣女从峰顶飘身而下,经过兮兮身畔,其中一个紫眸女子对兮兮说道:“圣师在峰顶等你!”
正是那日从冷月手中救出兮兮的紫眸圣姑,她的眸光在兮兮身上留恋不去,很是慈爱,很是亲切,也很无奈,好似要割舍什么东西一般。
兮兮被这样的目光盯的心中一滞,那目光竟是如此熟悉,好似梦里出现了多次的母亲的目光。可是那终究不是她的母亲,兮兮向众位圣姑微施一礼,便抬头望向峰顶,峰顶有一抹白影肃立。
兮兮飘身纵起,向峰顶攀去。
圣师凝立在峰顶最高处,衣袂在风里飘荡,好似要上天摘星。她的身畔有一棵松树,似乎是很老很老了。
“兮兮,你知道这棵树,为何会生长在这里吗?”白衣白发的圣师忽然开口问道。
为何生长在这里?自然是一粒种子洒在这里,便在这里扎根发芽,生长在这里了。
这是峰顶,不知会比山下的松柏多受多少风雨雷电的肆虐。但是,它依然生机勃勃。原因无他,因为它根本无法选择,也无法改变这身处峰顶的命运,它只有顽强地生长。
“为了不向狂风暴雨屈服,为了头顶上这片蓝天白云,所以它顽强地生长在这里!”兮兮悠悠说道,月色下,她的眸中有着了悟。
圣师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它站在这里,追随着太阳的高度,虽然承受了狂风严寒,忍受了寂寞和孤独,但是它也收获了星星和月亮的注视,收获了飘飞的白云的抚触。”
苍老智慧的声音徐徐在峰顶回荡着。
兮兮凝立树下,玉手抚摸着老树斑斓的树干,感受老树那斑驳嶙峋的沧桑,眸光凝重。她知道,圣师是在向她暗示她的职责,这些日子的经历,也让她越发明白自己的使命。
“圣师,为了天下安宁,为了百姓安危,兮兮愿意献出自己微薄之力。”兮兮侧首望向圣师。
圣师悠悠点头:“兮兮,你可知你本是南朝人!”
“南朝人?”一直以来,兮兮就怀疑自己是南朝人,因为她时时刻刻觉得南朝是亲切的。可因为她身处雪山,还做了雪山圣女,所以她的怀疑有些不敢相信。想不到,她竟是南朝人,可婆婆为何不告诉她呢,婆婆又为何带她来雪山呢,她的爹娘又是谁,这些问题在脑中一拥而上。
兮兮忍不住问道:“圣师,你可知兮兮的身世,可知我的爹娘是谁?”
圣师沉默良久道:“这个问题,你还需要去问你的婆婆。”
“圣师,你知道婆婆在哪里吗?”兮兮清眸中流露出殷切的期待。
圣师道:“以后你自会见到你的婆婆,她也会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今日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南朝人,目的只是让你知道,雪山上,各民族女子皆有,这天下本是一家,所以南朝若乱,天下亦会大乱。”
兮兮微微颔首道:“回雪山之前,兮兮得到了一个消息,南朝的皇帝已经御驾亲征,不日就要到达肃州。”
圣师闻言悠悠叹息道:“天命呀,天命!”
“圣师,如今要我们怎么办!”
“静待事态发展吧!”圣师说道。
冷月无声,洒下漫天光华,星月离人是那般近,似乎举手可摘,却又是永远也无法摘到。峰顶上,寒风凛冽,吹拂着兮兮的衣衫和黑发。衣衫和黑发在风中乱舞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澎湃。接下来雪山依然是静谧的,但是每个人心中却再也不能平静如水。
每日里,都有关于南朝皇帝的消息传到兮兮手中。
三月十一,南朝皇帝的车撵到达了肃州城郊,追随在身边的有宫中的宠妃,有得势的文官,有善战的将军。南朝皇帝似乎不是来打仗,好似来边关散心狩猎一般。
在南朝皇帝到达肃州之前,完颜烈风早已下令退出了肃州,似乎是对这座新攻下的城池没有一丝眷恋。
兮兮没料到完颜烈风肯退出肃州,这让她很是振奋。原来烈风并不似嘴上说的那样,要和南朝皇帝血战一场,原来他并不似传说的那般霸道好战。能和南朝对峙的只有北朝完颜烈风的军队,只要完颜烈风不打,这天下就不会大乱。宛兰国和月氏国国小势微,应不足为虑。
然而,兮兮还是想错了。
三月十二,南朝皇帝带领兵将,从肃州转战向西,到达了隆城。驻扎在隆城的是月氏国和宛兰国的守将,南朝在隆城和月氏国宛兰国激战两日,收回了隆城。然而,当夜,南朝皇上韩瑄却神秘失踪了。
南朝皇帝失踪!这与南朝而言,无疑是天塌地陷之事。而能够在十万军中,将皇帝劫走,皇帝身边必有人接应,却不知那是何人部下,是完颜烈风的人?还是宛兰国和月氏国的人?或者是冷月的人?
兮兮认为,完颜烈风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那么便是冷月了,因为,宛兰国和月氏国无疑也是冷月在操纵着。
圣师夜观天象,说代表着帝星的紫薇星越来越暗淡,但是还没有灭掉,那证实韩瑄并没有死去,只是不知被囚禁在何处。
第二日,圣师便交给兮兮一个任务,寻找韩瑄。
月氏国和宛兰国是嫌疑最大,兮兮带着霜儿和絮儿,向月氏国而去。
自从语蓝和雅绿被擒后,霜儿和絮儿便一直追随在兮兮身边。兮兮相信总有一日她能救回她们。
五日后,兮兮一行人到达了月氏国的都城沧云城。这是一座由石头堆砌的古老城池,位于沙漠之中,看上去沧桑但很坚固。
北朝立国后,征遍草原,收复了五六个小国,统一了二十个氏族,却留下了西边的四个小国。兮兮一直不知因何原因。今日进了城,才发觉,这月氏国虽说处于沙漠之中,但民风淳朴,安居乐业,一片安宁,不像是骁勇善战之民族。
这也许就是烈风没有攻打月氏国的原因吧。街上行人衣衫也有些汉化,这让兮兮很有些惊异。
从身边走过的女子,为了抵御沙漠风沙的侵袭,头部皆蒙的严严实实,遮住了花容月貌,只露出一双明丽眼眸。
兮兮在宫中见到了月氏国的王和王妃。
月氏国的王便是那日兮兮在烈风府中见到的王子乌亚苏,如今已经是月氏国的王了,他听说雪山圣女来访,带着王妃亲自前来迎接。
乌亚苏身材修长俊逸,头戴錾冠,丰神朗朗,面目英俊清朗。一身褐色长衣,俊逸潇洒。
他身畔站着的是她的王妃,身材娇小玲珑,穿一件轻红色绣裙,外披一件月色丝罗上衣,上面绣着花团锦绣的牡丹,很合适她娇小的身材。
王妃云衫上那一朵朵绣工精致的牡丹,让兮兮微微吃惊,没料到在月氏国竟能看到如此精致且栩栩如生的绣品。王妃那件华服即具有月氏国的服饰特色,更兼具了中原刺绣的手法,两者结合的竟是惊人的和谐,天衣无缝!
但更让兮兮惊异的却是眼前女子的倾世容颜。
凭心而论,叶从容是美貌的,不枉南朝第一美女的称号,但这个王妃虽说年龄大些,容颜却比叶从容毫不逊色,更因年龄稍大的缘故,褪去了少女特有的天真青涩,多了一抹少妇才有的高雅温软和端庄雅致,反而魅力倍增。
她身材娇小玲珑,肤色纤白细滑,毫无沙漠国度中风沙打磨过的痕迹,一双清灵的丹凤眼秾丽多情,尤其是望乌亚苏的眼神,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水做的女子!
兮兮怎么也想不到月氏国的王妃是如此温柔如水雅致娴静的女子。而且,兮兮怎么看都觉得她不是月氏国的人。
月氏国人身材偏高,肤色偏黑,鼻梁稍高,唇厚目大。而这个王妃却是肤色白皙,鼻梁圆润,樱桃小口,清丽双眸,怎么看也是中原人。
这样柔弱似水的女子能够抵御沙漠的风沙么?待看到乌亚苏投向她的脉脉深情的眼神,兮兮便知道,乌亚苏为了她,是什么都愿意做的,而她,只要靠在乌亚苏肩上,什么风沙,什么严寒,便都不足为惧了。
乌亚苏一脸神圣庄严,对兮兮深辑一礼,道:“月氏国乌亚苏携玲珑王妃在此恭迎舒玛圣女,恭祝雪山宫千年永存,永护我草原富饶安宁!”
玲珑王妃紧随着乌亚苏也向兮兮微施一礼,道:“不想舒玛圣女光临鄙国,真是不胜荣幸。”
兮兮还礼道:“我雪宫自能永存,草原永将安宁!王上王妃不必多礼,只是偶尔路过,想在此暂住几日,恐将有劳王上与王妃了!”
乌亚苏和王妃互望一眼,似是十分惊异,但随即便微笑道:“舒玛圣女客气了,本王和王妃求之不得呢。”随后,玲珑王妃亲自引着兮兮与诸位使女,将她们安顿在凤仪阁。待一切安置停当,玲珑王妃又要设宴款待兮兮。兮兮却淡然拒绝了,虽说早已知道雪山圣女在草原上很受尊崇,兮兮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款待。
是夜,凤仪阁殿内灯火明亮,王妃派来的使女进进出出,为兮兮准备沐浴、点心等一些物事。兮兮看在眼里眉头微皱,若是这般热闹,她又如何行事,唤过主事的宫女道:“雪宫向来喜静,你们全都下去休息吧,无事不得随意进出此殿!”
那主事之女似是很为难,轻声答道:“王妃嘱奴婢们好生伺候舒玛圣女,奴婢们怎能怠慢圣女。”
兮兮白纱下的脸色一寒,说话的声音便有些清冷,“你去禀报王妃,就说圣女要早点歇息了。”
霜儿和絮儿很是机灵,立刻娇叱道:“你们还不快快下去!”
那些侍女们闻言,顷刻间退的干干净净,殿内一时之间静了下来。不久,门口响起了细微的敲击声。
霜儿将门打开,门外,月华当空,清冷的月色下,一个容貌俊俏的侍女,端着盘子,说道:“玲珑王妃让奴婢为圣女送茶来。”接着低声说道,“雪山寂寂,寒梅吐艳。”
霜儿答道:“天下苍生,永世安宁。”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霜儿便将那侍女迎了进来。
明亮的烛火映出兮兮坐在床上的倩影,侍女快步走到兮兮面前,虔诚的施礼,“凤儿拜见圣主!”
烛火摇曳,照出那侍女的容颜,这是一张标准的月氏国女子的相貌,肤色是干净明亮的浅褐色,大而轻灵的眸子,微垂睫毛密而长。
兮兮微微颔首道:“起来吧!”
兮兮这次前来月氏国,圣师便将天下各处分布的雪山暗探全部交到兮兮手中。兮兮听说过凤儿,知道她在月氏国宫内做女官,行事干练,很有能力,却不想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凤儿,本宫此次前来月氏的目的想来你也知道,你说说眼下这月氏国皇宫内可有可疑之处?”
“皇宫内一向十分安宁,玲珑王妃治宫有方,所以就算是前方在打仗,这里也不曾受到影响,只是前段时间,王妃的弟弟从中原来,带来了一些侍卫和侍女,据属下试探,这些人的武功皆不是泛泛之辈。”
兮兮眸光一亮,那所谓的王妃的弟弟是不是就是南朝的皇帝韩瑄,这股新增的侍卫和侍女很有可能是冷月安插|进来的侍卫。
“凤儿,他们是何时来的?”兮兮问道。
“大约半月前?”
半月前?兮兮有些失望,南朝皇帝韩瑄失踪是五日前,那么这人必不是韩瑄了,莫非真的是王妃的弟弟?
“凤儿,这王妃是何来历?”她的弟弟既是中原人,那么她应该也是中原人了。
“玲珑王妃是乌亚苏到中原游历时遇见的,据说两人一见倾心,玲珑王妃便追随乌亚苏前来月氏国。她来到这里已经八年之久了。玲珑王妃很有才华,人如其名,心窍玲珑,她在月氏国这些年,为月氏国带来许多变革。兴修了水利,开渠灌田。她还从中原带来一些作物,渐渐成为月氏国的不可或缺的粮食。”凤儿不徐不疾的回禀着。
兮兮想到玲珑王妃衣衫上那精致的刺绣,道:“那么刺绣也是她带来的技艺了。”
“是的,玲珑王妃为人和善,曾亲自教授侍女们刺绣。”
原来月氏国汉化是此女子的功劳。这个女子,看来是为月氏国做了不少贡献,只是她既是南朝人,兮兮隐隐觉得她与冷月脱不了干系。
“凤儿,这些日子你在暗处,本宫在明处,势要查出那韩瑄所在。”兮兮悠然说道,一双美丽的清眸深不见底。
凤儿点头,将茶水轻轻放在几案上,施礼道:“那么凤儿告退了,恐呆的久了,会有人察觉。”
兮兮微微颔首道:“你去吧,小心一些!”
凤儿拉开门,轻灵的身影,不一会便隐在月色里。
兮兮令霜儿吹灭烛火,坐在黑暗的室内,心绪纷飞。她隐隐觉得,韩瑄就在这月氏国的皇宫内,而且就是冷月所劫。
月氏国和冷月的关系,决不仅仅是合作的关系,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关系。那个玲珑王妃,确实很贤惠,很能干,只是她可能是冷月的人。
八年前就已将来到月氏国了,如若她真是冷月的人,那么冷月此人就太可怕了,难道这计划他谋划了八年,或许更久?八年前,冷月才多大?十几岁,可是却有了这么深谋远虑的打算,兮兮不得不佩服。
在月氏国一连住了两日,霜儿絮儿和凤儿暗地里查探了许多次,仍未发现皇宫内有囚禁人的蛛丝马迹。
若是南朝皇帝韩瑄确实被囚禁在皇宫里,凭凤儿在宫中的人脉,不应一无所获。
这夜,月色很好。兮兮以赏月为由,带着霜儿和絮儿在外面转了转。湛黑的夜空,无一丝云影,只有一轮明月,圆的宛若冰轮挂在空中。
兮兮这才想起,今夜已经是十五了。月圆之夜,碎心之时!身上的碎心毒怕是就要发作了。
完颜烈风就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每到十五便会记起他。
兮兮从怀里掏出那丸好不容易得到的解药,解药上有些暗暗的血色,那是完颜烈风的血。碎心之毒,以血为引。
兮兮悠悠叹气,这样的夜原本是团圆之时,但是兮兮心中却无丝毫花好月圆的兴致,而是充满了淡淡的哀伤。
天下若乱,个人安有安宁之时。
夜色越来越深了,兮兮并未看出什么异样,本来,暗中查防都查不出来,像这样的探访,自然是得不出什么。
就在兮兮一行人向回走之时,静夜里,兮兮忽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是如此苍凉,似乎饱含着无边的深情,那叹息又是如此无奈,无奈得让人心酸。
兮兮不禁驻足倾听,那声音是从一处园子里传出来的。悠长的叹息过后,那声音便开始吟起诗来。吟得是一首《诉衷肠》。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恼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那首诗随着淡淡的风送到兮兮耳边,那诗中的哀叹让兮兮受到强烈感染,让她听后生出无边的愁绪。
皎洁月色下,兮兮朦朦胧胧的身影凝立在那里,任心中愁绪一点一滴滋长。
不知墙后吟诗的是何人,或许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相识的陌生人,但是竟和她的心境如此之像。
那人所吟咏的诗里,字字句句表明了他在思念着一个人,而她的心里,好似也在惦念着一个人,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应该的。
月圆之夜,团圆之时,却是悲哀之时。心中蓦然如被重锤一击,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霜儿和絮儿感觉到兮兮的异样,迅速从兮兮怀里拿出那粒药丸。
兮兮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送到口中。
恍惚中,听得墙后之人仍在吟道:“休相问,怕相思,相思还添恨。春|水满塘生,……偏忆戍楼人,久绝边庭信。”
休相问,怕相思,相思还添恨。
多么贴切的诗句。
兮兮忍受着剧痛,在霜儿和絮儿的搀扶下,回到了凤仪阁。那粒药丸起了作用,兮兮终于从疼痛中回过神来,额上已是冷汗点点。
兮兮抚着心口,暗暗发誓,从此后,她再也不会想起那个人了。
查访多日还是没有消息,兮兮怀疑,韩瑄确实不在月氏国,而是在宛兰国,也或者是在月氏国的其他地方,还有最坏的可能,就是韩瑄已经被杀害了。
可是,兮兮还是逐一排除了这些可能性。
南朝皇帝在月氏国的可能性比在宛兰国要大,因为这里距离南朝要比宛兰国近得多。冷月不会舍近求远的,因为押解的路上,多一些时日,就会多一些风险。如果在月氏国,那么,皇宫应是最适合囚禁之处,兵力侍卫森严,若在别处,怕是早被南朝暗探寻到。
而最后一个怀疑,被杀害的可能性更是少之又少。皇上若是被杀,便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反而是囚禁在自己手中,会多出许多筹码。像冷月那样精打细算的人,绝对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兮兮还是坚信韩瑄仍在皇宫内,可是在哪里呢?
兮兮猛然想到那夜吟诗之人,因自己一时心口疼痛,便忽略了打探,此时记起,叫过霜儿问道:“霜儿,那夜吟诗之人你可曾打探他的消息?”
霜儿答道:“属下已经打探清楚,那处所在正是风临阁,居住在那里的人是玲珑王妃的弟弟,想来便是那吟诗之人。”
玲珑王妃的弟弟,一个南朝人,会不会是皇帝?她们没有发现囚禁之人的痕迹,但是若他根本就没有被囚禁呢,而是以王妃弟弟的身份光明正大居住在皇宫里呢。虽说王妃弟弟来此的日期和皇帝失踪的日子并不对应,但是若是有意为之,并不难做到。
既然玲珑王妃早就有了此番打算,自然可以事前让人假冒她弟弟从南朝远道而来。五日前,韩瑄被擒后,便住到那风临阁。别人还以为那是王妃的弟弟,其实并没有什么弟弟前来,只是一个幌子。
兮兮想到这里,便带着霜儿絮儿向风临阁而去,她要亲自验证,见一见那玲珑王妃的弟弟。
风临阁位于皇宫偏南,绕园有溪水汇集成池,此处风景很是秀丽。兮兮凝立在园门口,正在思索以何借口进园,却听得园子里传来一阵淙淙琴声。
琴声婉转动听,清澈流淌。
兮兮淡淡一笑,便向园门走去,门口侍立的侍卫,见到雪山圣女前来,并没有阻拦,反而很是恭敬地施礼。
这让兮兮很意外,没想到竟如此容易便进来了,是自己雪山圣女的身份,让她可以在这里畅通无阻,还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个要找的重要人物。
在一棵绿树下,兮兮看到了正在抚琴的人,心内不禁有一丝失望,因为那个抚琴之人是玲珑王妃,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个吟诗之人。
玲珑王妃看到兮兮前来,慌忙停止抚琴,迎了上来,恭谦地施礼。
“王妃不必客气,适才从门口路过,听到琴声悦耳,便进来瞧瞧是何人抚琴,不想打扰了王妃的雅兴。”兮兮淡淡说道。
玲珑王妃盈盈一笑,“舒玛圣女客气了,即来了,就坐下来喝杯茶吧!”
两个女子正在寒暄,蓦然听得一声大吼:“啊呀!姐姐怎么不弹了!”
兮兮这才注意到,这院子里的墙都已经漆成了白色,而在那绿树掩映的墙角处,有个人正蹲在那里,挽着袖子,手中捏着一柄狼毫,似是在画着什么!
他一边专心致志地描画,一边大喊大叫道:“姐姐快弹呀。”
既然叫玲珑王妃姐姐,那么毫无疑问,此人便是玲珑王妃的弟弟了。竟然真的有个弟弟。
“这是令弟?”兮兮望向墙角蹲着的那个人影,静静问道。
“是的,他自小便喜欢作画,更喜欢听着琴声作画,所以让圣女见笑了。”王妃微笑着说道。
“既是如此,王妃请继续演奏,别坏了令弟的兴致。”兮兮说道。
王妃微笑道:“无妨无妨。”
有侍女端了茶过来,兮兮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着见到王妃弟弟的相貌。不过兮兮并未抱多大的希望,因为若此人便是韩瑄,怎会真的称呼王妃姐姐,又怎会甘心情愿在此作画,而且还如此大呼小叫不顾形象。
王妃看了兮兮一眼,微施一礼,便继续演奏起来。那墙角的人听到琴声,好似得了命令一般,又好似魔障了一般,追随着琴声的韵律,墨笔如飞,在墙上挥毫起来。
琴声低婉时,他便蹲在墙角静静地画一条条小鱼,琴声激昂时,他便纵跃着,泼洒着墨汁,在墙上泼出大片荷叶。不一会,便画了满墙的小鱼和大片大片的荷叶。
此人画工不俗,那一只只小鱼好似活的一般,在水中游曳多姿。荷叶好似真的一般,秀丽多姿。良久,琴声停歇,墙上赫然出现一大幅“鱼戏莲叶间”的画面。
接着那人又在画上添上几行龙飞凤舞的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然后在画的一角书上了三个字:清远客。
那人站在墙前,细细端详片刻,似是很满意的样子,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向着兮兮这边走来。
这人绝对不是南朝皇帝韩瑄,待看清了此人的长相,兮兮心道。
这是一个发了福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披蓝色长衣,此时身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墨汁。
他柳叶细眉,一双圆眼,鼻梁挺直,五官其实长的不错,眉清目秀,很有俊雅之气,但是长在他的脸上便有些显小。因为他的双颊是滚圆的,下颌是浑圆的。
兮兮有些暗暗失望,更加肯定这样一个人,绝对不是南朝皇帝韩瑄。倒不是兮兮以貌取人,而是圣师给她的那张画像上的韩瑄,明明是一个风流俊俏之人,而这个胖子,怎么能是他。
那胖子缓缓走来,一脸的狂傲之气,见到兮兮一声不吭,兀自坐在了一张木凳上,兮兮只替那张凳子担心,不知是否会被压散架。这个人是昨日那个吟诗之人吗?似乎不像是风雅之人,但是此人会作画,而且画工还不错,那么吟诗之人,定也是他了。
清远客接过侍女端来的茶,仪态优雅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问道:“我这副画怎么样?”
玲珑王妃笑着说道:“你做的画,自然是极好了。”
兮兮低着头没出声,胖子优雅地抿了一口茶,那动作里透着一种无懈可击的礼仪和尊贵,不似装出来的。但是因了他那胖胖的身材,竟看上去有些古怪。他看到兮兮并未说话,便扫了兮兮一眼,“不知这位姑娘对我的画,有何看法。”
其实这个清远客的画工还是不错的,但是这幅画却有一个致命的败笔,兮兮一眼便看了出来。这时,见清远客问自己,便笑道:“阁下的画工确实不错,堪称一流,不过这幅画……”兮兮顿了顿,却见清远客胖脸上的肉颤了颤,双眸蓦然瞪大,两眼放光地盯着兮兮。
兮兮心中好笑,这人莫不是听惯了别人的夸赞,受不了自己的批评?她微微笑了笑,道:“只是这幅画的意境和你的题目却是不符。”
“哦?哪里不符?”那张胖脸瞬间便放大在兮兮面前,似乎很是期待兮兮下面的话。
兮兮面纱下的眉毛轻轻挑了挑,“这幅画名为鱼戏莲叶间,可是你所画的鱼儿全部在莲叶外嬉戏,是否也应当有钻到荷叶下面的鱼儿,或藏头或露尾,那样岂不更妙。”
胖子凝眉看了看自己的画,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傲慢之色一扫而光,他大步向兮兮走来。兮兮身后的霜儿絮儿立刻全身戒备,以防攻击。但是那胖子却一脸感激涕零的表情向兮兮鞠了一躬,感慨道:“你是第一个对我的画提出异议的人,感激不尽。”
说完不待兮兮反应,他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边,开始继续挥毫。不一会儿,那荷叶下面便出现了一条条小鱼,有的露出摇曳的鱼尾,有的露出鱼头。
兮兮暗暗笑了笑,站起身来,向玲珑王妃告辞,就要离去。不及走到门口,那胖子却大呼小叫地追了上来,拦在兮兮面前。
“你先别走,姑娘可不可以将面纱摘下,再将芳名告知于我,我很想结识姑娘。”胖子一脸真诚地说道。
玲珑王妃脸色一凝,“舒玛圣女的芳名和容颜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知道的,快去做你的画吧。”
兮兮淡淡笑道:“王妃不必发怒,”接着转向清远客道,“公子尊姓大名?”
“我就叫清远客。”胖子犹疑着说道。
兮兮道:“你连真名都不愿意见告,还要结识我吗?”
“这个……这个……”清远客一脸踌躇为难的表情。
兮兮知道有玲珑王妃在,他是不会说出真名的,淡淡一笑便从他身边侧身而过。回到凤仪阁,兮兮命令絮儿将韩瑄的画像拿了过来。
随着画像的徐徐铺开,画中人的面貌便一点一点地呈现在眼前,先是墨色的发,再是光洁的额头,然后是一双大圆眼睛。这不正是胖子那双眼睛么?只是在他脸上显不出大了。
兮兮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莫非真的是他。画像继续展开,露出了画中人的鼻和唇,确实和胖子很像。
只是画像全部展开后,展现在眼前的却不是胖子,而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修眉大眼,隆鼻薄唇,怎么看和那胖子也不是同一个人,但是盖住其他部分,只看五官,却又明明和胖子极像。
圣师给的这幅画像,应是韩瑄以前的画像,探子不可能把他最近的画像从南朝捎来。圣师大概也没想到这个皇帝和以前变化如此之大。胖得如此之快,看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帝了。只是让兮兮有些不能确定的是,他竟然真的叫玲珑王妃姐姐,而且,他根本没有被囚禁的样子,好似是心甘情愿的住在这里的。
莫非,还有别的内情?
夜幕降临,兮兮决定夜探风临阁。
絮儿一身白衣,白纱蒙面,扮作兮兮待在凤仪阁。
今夜的天有些阴,月亮躲在云里,兮兮和霜儿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屋顶上飘然向风临阁而去。
夜晚的风临阁很安静,黑乎乎屹立在夜色里。围墙外一直有兵士在巡逻,兮兮待巡逻方走,嘱咐霜儿在外面守候,暗暗提气,轻盈的身姿从地上纵跃而起,飘落在院内。
夜色深沉,风临阁内一片黑暗,分外沉寂,并无人声。
园内有几棵大树,树影沉沉,衬得园子越发深幽。西边厢房里似乎有灯光,兮兮暗暗提气,以足尖点地,飘身跃到一棵大树的枝桠上。
此处视野较为开阔,越过摇曳的树叶,透过半开的窗子,兮兮一览无余地看到,坐在屋中椅子上的人,正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作画之人,有可能是韩瑄的清远客。
他此刻正坐在椅子上,面朝窗子,双手托腮,望着桌面上的一副字画在出神。摇曳的烛火映出他一张胖胖的圆脸,眉头微凝,透着难言的寂寞和忧伤。这副样子的他,让兮兮毫不怀疑那夜望月吟诗的人便是他了。
兮兮正想飘身下树,一盏昏黄的灯笼从院门口摇曳而来,灯影里,两个侍女一个提灯,一个端盘子,向这里走了过来。
兮兮心中一动,悄然从树上纵身而下,身法轻盈,如同一片落叶飘落。那两名侍女毫无所觉,依然款款而行。
白绫从宽袖中探出,如闪电般卷住了两个侍女的脖子,让她们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身形飘身前探,从一人手中接过托盘,裙摆飘曳间,右脚飞出,勾住了另一个侍女手中欲落地的灯笼。
将灯笼和托盘放下,兮兮从背后点住了两人的昏睡穴,飘身纵起,将两人放到了大树的枝桠间。两名侍女怎么也没想到,她们在一招之内便被人制住了,而且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来人。
兮兮从地上端起托盘,提着灯笼,向西厢房走去。门口有两个侍卫凝立着,刚看到有一个人影缓步而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脖子上一紧,昏睡了过去。
兮兮推门进去,但见室内布置的整洁华丽,浑然不似囚禁人的居所。桌前,那个清远客仍在托腮凝望着面前那副字画,不知是什么宝贝字画,让他看得如此痴迷。连兮兮收拾了两个侍卫,走了进来也没有发觉。
“皇上,您该用夜膳了!”兮兮静静说道。
“恩,先放在桌上吧!”胖子沉声说道。
兮兮将托盘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胖子好似忽然醒悟过来,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谁是皇上?我才不是皇上呢!”及至看到了面前的兮兮,更是大吃一惊,迅速后退道,“你是谁?”
兮兮微微一笑,“别管我是谁,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救我做什么?我在这里很好!”
“很好么,你不想回到你的国家,继续做你的南朝皇帝?不是更好么?韩瑄!”
胖子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又跳了起来,“我说了我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什么韩瑄。”
兮兮也没想到韩瑄会拒不承认他的身份,难道真的不是?可是方才兮兮说给皇上用膳时,他的反应是那样自然,怎能不是?可是,他为何不承认呢?又如何才能让他承认呢?
兮兮的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周,忽然发现了方才他面前的那副宝贝画像。
那真是一张绝美的画,景美人也美。
名贵的宣纸上,数不清的蔷薇红红白白开了一片,花朵累累,娇艳而美丽。一池碧水,似乎能看到池上旖旎的水烟,这作画之人真是画工了得。而这么美丽的景色只不过是一个陪衬,画者真正要画的,是一个素衣翩然女子,她凝立在一大片荷塘前面,身姿曼妙,眉目如画。
非常传神的工笔画法,那女子身上衣衫的花纹,发间的簪子都画得十分精细,显然这女子在画者心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待看清了画中人,兮兮不禁心中讶异,那不是叶从容吗?
胖子感受到兮兮的视线落在他的宝贝画像上,惊叫一声,扑了上去,极其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画像卷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衣衫里。同时双眼紧紧盯着兮兮,好似怕兮兮抢走他的宝贝画像一般。
兮兮忽然想起在完颜烈风王府时,曾听完颜烈风说起过,叶从容曾经拒绝进宫,所以才被送到北朝和亲。她也曾道听途说,南朝太后有意让叶从容进宫,只因战败,所以无奈才将她送到北朝和亲。
如今看这个胖子如此紧张这幅画,那么他是韩瑄无疑了,而叶从容便是他的心上之人了。这幅画怕也是他亲手绘的,日日放在身上,想念时,便拿出来睹画思人。没想到这个皇帝如此痴情,可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将心爱之人送来和亲。
如今要想让这胖子承认自己的身份,怕只能从叶从容入手了。想到此,兮兮心中一动,摇摇头凝眉道:“既然你不是南朝皇帝韩瑄,那么恕我打扰了,哎……只是,采容公主恐怕要失望了!”说罢,兮兮翩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胖子闻言,脸色由紧张瞬间转为惊异,迅疾从桌前窜到兮兮面前,阻住了兮兮的去路,这么敏捷的动作,真是难为了他那么肥胖的身子。双手紧紧抓住兮兮的衣角,急切地道:“姐姐慢走!你刚才说什么?你认识容容?那她过得可好,可还恨我,怪我,怨我?”
兮兮微微颦眉,用袖子挥开他的胖手道:“我不但是认得她的,而且还是她的好姐妹!不过,怎么你也认识采容公主吗?为何这么关心她?”
“我……”胖子一双胖手交叉在一起,紧张地摆弄着,期期艾艾说道,“我,我……是她表哥。”
兮兮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口,心中暗道:这个家伙事到如今还想隐瞒,看他此刻的情景就连七八岁孩童想必也不相信他是叶从容的表哥!
兮兮童心大起,有心戏谑,于是叹道:“表哥么?没听公主说起过,不过倒是最近她听说南朝皇帝失踪了,心下很着急,又难以脱身,于是拜托让我前来寻找,说如果找到那个韩瑄,让我带句话给他!”
“啊?什么话?蓉蓉有什么话带来?”胖子一脸急切的道。
兮兮故意睁大眼睛,道:“奇了!你又不是韩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胖子右手竖起食指指着自己圆滚滚的胖脸,一脸郑重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即是南朝皇帝——韩瑄。”
兮兮故意冷声说道:“你方才说不是,此刻又说是,我怎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韩瑄双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脸色愈发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韩瑄,我想见到容容,你是他的好姐妹,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只要你跟我走,自然能让你见到她!而且公主要我带给你的话就是让你去找她。”兮兮心中有一丝愧疚,其实她也不愿欺骗这样一个痴情的人,只是不这样,恐怕他是不会随她走的。
“好,我现在就随你走!”韩瑄兴高采烈的说着,转身便开始收拾起来,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这个皇上也太轻信于人了,自己一句话,他便要跟自己走了。摇摇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就这般相信我么?你不怕我骗你么?”
韩瑄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道:“我来此,就是为了见她,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的。只要随你去,就有了一半的希望,不是吗?”
他抬头望向兮兮,黑眸中闪耀着灼灼的光芒,胖脸因那光芒焕发出感人的魅力。这就是情的力量吧,他对叶从容有如此深刻的感情,可是叶从容的心中,又是恋着谁呢!
兮兮不禁悠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