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完颜烈风带领兮兮回到了王府的冷韵院。
在马车上,他便一直冷着脸,到了屋内,更是懒懒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她那样对待他的宝贝妹妹,他不对付自己才怪呢?也许如今便是在思量对付她的主意。
其实兮兮有些感激他,今夜若非他相救,恐怕她很难脱身,以单于的性子,不幽禁她才怪。
室内一阵沉闷的寂静,一个彩衣侍女捧着白瓷云杯,冲了一杯茶水,放到完颜烈风面前的几案上。
“左贤王,我们何时再比过?”兮兮问道,还是及早把话题岔开,免得他找自己的麻烦。
“不用再比了!我今夜便放你和叶从容走!”
兮兮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真的要放她们走吗?灯光下,兮兮脸上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完颜烈风心中无端一颤,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不想这个南朝少年也是水做的。虽说沉静时清幽如潭,却是可以掀起惊涛巨浪的。
烈影为了他竟做出了那般疯狂的行为,沉风为了他竟和自己顶嘴。甚至他自己,在面对他时,常常会不由自主的失神。
绝对不能再留他了,就让他带着叶从容走得越远越好。
“你速速到容院带她走,免得我再后悔!”完颜烈风拂袖而起,幽冷地说道。
兮兮轻轻一笑,眸中光华映着烛火,流光溢彩,“谢过左贤王!”
虽说囚禁她是他的不对,虽说放过她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兮兮还是由衷地说了声谢谢。看来,他并不像她想象得那般冷酷。
兮兮无比欢喜地来到了容院,自从在勇士大会上遥遥见了叶从容憔悴的样子后,兮兮便担心,这朵南朝奇葩,能否在塞北存活。
如今终不用再担心了,她们终于要离开了。可是当兮兮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知叶从容后,却发现她脸上没有一丝意料之内的惊喜。她拢着单薄消瘦的双肩,说道:“他们都不要我了。”
影影绰绰的灯影,映出叶从容苍白剔透的脸,脸上蓦然浮起一抹笑意,带着虚弱和凄凉的美丽。“云姑娘,我不会跟你走了。你还是早些走吧,免得王爷他后悔了,到时,你脱身可就难了。”
“你为什么不走,你忘了你的瑜哥哥了吗?”兮兮想不通叶从容为何不走了。
叶从容背过身,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她自然想走,可是她却不能走。
“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吗?”兮兮疑惑不解地问道。
叶从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轻轻笑道:“从容真的不想走了,如今我已是王爷的妃子,他待我很好,我真的不想走了。”
兮兮叹息一声,别人的事,就让别人去烦恼吧。就算再同情,她也不能强迫她离开。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一个人早已脱身了,何必拖到此时。罢了,各人各有自己的造化,她又何必烦恼。
兮兮牵着马儿,独自从左贤王府走了出来。回望这幽禁了自己数日的府邸,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晦涩滋味。
“云公子!”两个年轻姑娘堵住了兮兮的路,秀丽的脸上满是惶恐,“公子,你去见一见我们公主吧,她说了定要见到你。如果请不到你,便要我们两个活不到明日,公子,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想不到烈影公主还是不死心,倘若自己一走了之,以烈影的性子,可能会成为她一生的心结。
不如,就去见见她吧。
兮兮打定主意,将自己的马寄存在一个客栈,便随着两个侍女去了皇宫。
烈影公主早在自己的月影殿内摆好了一桌美酒佳肴,看到兮兮,兴奋地迎了上来,“云兮,你来了,快坐下。那日在宴会上,是我太任性了,不顾你的感受,让你难堪了,今日,我特地让御厨做了一桌你们中原的菜肴,向你赔罪,希望你能原谅我!”
说到难堪,其实当时最难堪的应该是烈影吧,可是她竟向兮兮赔罪,让兮兮很出乎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烈影的态度,诚恳又温柔,让兮兮十分不习惯。她还是比较习惯她刁蛮跋扈的样子。
“你不用向我赔罪,我并没有怪你,也希望公主不要怪云某。今日我来,是要向公主道别的,以后,塞北中原,我们永不相见。也愿公主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兮兮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云兮!”烈影拽住了兮兮的袖子,一副极是委屈的样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饭菜,你连看也不看吗?你就坐下来吃点吧。”
兮兮回首一看,桌上的饭菜果然都是中原菜肴,烈影确实费了一番心思的。不管她多么刁蛮,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
只不过是安慰她而已,自己很快就要走了。
兮兮缓步走到桌前坐下。
烈影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示意侍女为兮兮斟满了酒。她端起酒杯,微笑着说道:“这杯酒是要向你陪罪的,你一定要喝!”
兮兮端起酒杯,不着痕迹地嗅了嗅,发现酒里并没有毒,便饮了下去。
“云兮,你尝一尝我们御厨的手艺,比你们中原的厨子怎样?”烈影热情地为兮兮夹菜。
兮兮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自从来到塞北,便很少吃到中原菜肴了,兮兮不自禁想起自己在南朝那段时光,眼神便变得飘渺起来。
烈影挥手示意,侍女们悄悄退了出去,并将殿门关了起来。烈影一抬手,雕花大床上的红色纱曼便飘落下来,室内蓦然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氛。
“你要做什么?”兮兮看到烈影古怪的行径,冷声问道。
烈影吓了一跳,娇俏的脸上立刻红晕遍布,任她再大方刁蛮,此刻也是娇羞异常,她结巴着说道:“我……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太喜欢你了,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要想办法让你娶我。”
小姑娘边说边纤手微颤着解开了身上的衣裙,裙子缓缓滑落,露出了线条优美的双肩,白皙细腻的脖颈,还有嫣红色的肚|兜。此刻的烈影美的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散发着沁人的馨香。
只要是男人,都会动心的,可是兮兮却不是男人。但是兮兮还是被羞得双颊发热,她捡起烈影滑落在地上的衣裙,慢慢披在烈影身上。微微叹气,原以为她已经想通了,却不想仍是这般固执。
是不是该告诉她,自己的女子身份。
烈影见到兮兮漠然的表情,眸中掠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她银牙紧咬下唇,似是坚定了自己的心念,伸出如玉藕般的手臂向着兮兮的腰间环来。
兮兮微微错愣,淡笑着躲过。
“云兮,我今日是一定要得到你的。”烈影无限悲壮地说着,蓦然抓住了兮兮的衣衫。
兮兮想要纵身跃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形不再灵活,体内的内力似在缓缓消失。她心中一凛,疑惑地望向烈影。
烈影柔声说道:“酒里加了冷香缓,不是毒,菜里加了红果丹,也不是毒,可是喝了酒,再吃了菜,两者混合在一起,就是化解内力的毒药。放心,我不会害死你,你的内力十二个时辰后,自会恢复!”她说着,抓住兮兮衣衫的手用力一扯。
哧啦的声响过后,兮兮的青色外衫便被烈影扯开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单衣。失了内力的兮兮自然不是烈影的对手。
看来今日女子身份是隐瞒不住了。
兮兮心中反倒平静了,她姿势优雅地坐到床上,倒要看看,这个飞扬跋扈的公主,要怎样强迫自己。
看到兮兮悠然自得地坐在床上,烈影的脸越发绯红。她低垂着头,不敢正视兮兮调侃地目光,一颗心扑通扑通飞快地跳着,手缓缓摸上兮兮的胸,轻颤着将兮兮的单衣解开,出现在眼前的是缠绕的白色布条。
烈影一愣,难道男子都是在胸前缠着布条的,无限好奇地解开,当看到兮兮胸前那和自己一样的女性象征,烈影唇边的笑容僵住了,血色从她的脸上迅速褪去,一张娇羞的玉容变得苍白至极。
“开……什……么……玩……笑?”这一句话烈影说得很慢,慢得能让人听出她的语气,从最初的惊讶,到不相信,再到绝望。
兮兮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来安慰她。她不想伤害她的,可是她还是受伤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彻底绝了心思了。
烈影的身子慢慢从床边滑落,一直滑到地上。室内昏黄的光线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和茫然失神的眸。
倾注了全部感情去爱的人,竟是个女子。
这样的打击,那绝望的感觉,或许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到。
烈影就这样痴痴呆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当绝望的情绪过后,羞愤和恼怒涌上了心头。
兮兮看到烈影悲痛欲绝的侧脸,无限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刚要安慰她,手却被烈影一把拂开。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就算你是女的,也休想我放你走,我要幽禁你,幽禁你一辈子,你这个骗子,骗走了我的感情的骗子。”烈影的眸中有烈焰在熊熊燃烧,她蓦然披散着发,如泼妇般扑向兮兮。
身无内力的兮兮,被烈影扑倒在床上。
迅疾的动作激起的风,将满床嫣红的帐幔鼓荡起来,两人就这样一躺一趴,面面相觑。
咫尺相对,烈影看到的是吹弹则破的脸颊,清澈如水的双眸,秀美挺直的瑶鼻,小巧饱满的唇瓣,清清淡淡的笑容,这明明就是一个女子,无论是面貌还是神色,都是一个女子。她怎会傻傻地认为她是个男子,并且对她一往情深。
真是天大的笑话。
烈影笑得泪水涌了出来。
看到又哭又笑的烈影,兮兮蓦然出手,点住了烈影的穴道。她不知这个刁蛮疯狂的公主,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
若是将她的女子身份宣扬开来,若是在单于面前告她一状,自己岂不是离开无望?
“我是不得已的。”兮兮将烈影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一床锦被。
身上的青袍已被烈影撕坏,兮兮来到烈影的衣柜前,希望能找到一件男子衣衫。
烈影公主不愧是公主,柜子里堆满了衣衫,霓衣雪裳,姹紫嫣红,堆满了一柜的繁华。
她挑了一件颜色素淡的青色纹锦裙穿在身上。没有男子衣衫,这是最素淡的一件裙子。没有了内力,从宫中脱逃也不易,索性恢复女子装扮,脱逃也容易些。
兮兮解开发簪,墨发如流云般披散而下,如一件墨色大氅裹住了她纤细窈窕的身子。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镏金玉梳,飞快娴熟地堆起云髻,然后从那堆亮闪闪的饰物里挑出一支白玉凤钗,插在一头乌发里。
轻扫黛眉,微施胭脂,淡抹朱唇。
铜镜里,映出一张女儿容颜,如花似玉,如梦如幻。
俊美的公子转瞬之间变成了倾国倾城的佳人,昏暗的殿内似乎亮了起来。
兮兮走到床畔,柔声说道:“烈影,其实云兮喜欢你,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我女扮男装也是不得已的,希望你不要再恨我。我走了,珍重!”
还是云兮的嗓音,却比以前多了一丝娇柔软昵,想来她的人也是越发美丽了吧。烈影没有睁眼,她不愿睁眼,她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若有似无的冷香缓缓淡去,烈影终不舍地睁眼,只看到一抹青裙飘飘的背影,那般柔美飘逸。
烈影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涌了出来。
兮兮从容淡定地从烈影的月影殿走了出来,殿门口望风的几个侍女没有拦她,只是一脸惊艳地望着她缓缓远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其中一个侍女疑惑地问道:“那是谁?公主何时多了一名新侍女?”
另一个摇摇头,“没见过,长得真是美。”
“不对!公主不是和云公子在里面吗,怎么会有第三个人?”
几个侍女正在疑惑,殿内蓦然传来烈影的哭声,很悲戚,很凄凉,哭得让人心碎。烈影就这样哭着,哭来了阏氏,哭来了烈风和沉风。
当完颜烈风和沉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室的凌乱,地上满是散乱的衣物,烈影仅穿一件肚|兜,被人点了穴道,躺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沉风,快将你妹妹的穴道解开!”
沉风解开烈影的穴道,问道:“影妹,你怎么了?”
“影儿,我的乖女儿,你说,出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阏氏玉手颤抖着抚上烈影的额。
“母后!”烈影扑到阏氏的怀抱里大哭,祭奠着她才萌芽便夭折的感情。
“母后,我不活了,不活了!没脸再活了。”
“你说,是不是云兮欺负你。”烈风从凌乱的衣物里,挑起一件青色棉袍的碎片,阴沉着脸问道。
不提兮兮还好,一听到兮兮的名字,烈影更是激动得难以抑制。
“你不要提她,不要提她。从此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烈影语无伦次地说道,一副受了极大刺|激的样子。
烈风的脸瞬间全部黑了下来,阴沉如浓云密布的天空。他蓦然转身,一言不发如旋风般离去,沉风一脸焦急地跟了过去。
“罗哈,你带人全城搜查云兮,乌垒和,召集兵士,随我出城追赶。”烈风的声音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大哥,是不是再问问烈影,云兮不像是这样的人,不然早就答应烈影的求婚了。”沉风一脸凝重,怎么也不相信,云弟会是这样的小人。
烈风的心如同被狂风席卷过的荒野,充满凄凉的愤怒。他也不相信云兮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相信妹妹不会拿自己名节冤枉他的。
他闭上双眸,嘲讽地一笑,“随我去吧,定要抓住他,严惩不贷!”
白雪覆盖的原野上,兮兮骑着马疾驰着。
女子身份已经泄露,不知会生出怎样的麻烦,她只想早日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可是,身后传来如雷般的轰隆声,似乎是有无数匹烈马朝这里疾奔而来。
兮兮心中一惊,莫不是烈影不肯放过她,派人追来了?如今自己失了内力,可如何脱身?
前方,皑皑白雪在夜色里蔓延,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兮兮索性趴在马上,放马狂奔,希望可以甩开他们。
一声鹰鸣蓦然传来,兮兮抬头,看到飞云在她头顶上盘旋一周,便飞了回去。飞云来了,那么完颜烈风应该也来了。
他若是知道自己是女子,怕是也不会绕了她的,毕竟自己冒充叶从容的情郎,欺骗了他这么久。
兮兮暗叫不好,飞云定是回去报信了。她的马,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跑得越发快了。
勇士大会上兮兮赢的那对桃花马,全留在了完颜烈风的王府里。此刻完颜烈风骑着的,便是其中一只,这只神骏的马儿,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旷野上的野风,荡起了他的黑发,鼓起了他的墨色大氅,在暗夜里,他如同一只愤怒的大鸟,张扬着双翅。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他竟是那样的人,心里装着叶从容,却又去招惹自己的妹妹!
从最初对那个南朝少年的鄙夷与嘲讽,到对他的暗暗钦佩,虽然他不承认,最后仍旧归于鄙夷。这样的落差让他有些不能承受。
那深深失望才是他愤怒的主要缘由。
无边雪野在眼前蔓延,借着清冷的月光和微蒙的雪光,完颜烈风依稀看到一骑白马在前方疾驰着,马上一抹青衫淡影。
他眯起冷眸,看到飞云在那马那人头顶盘旋片刻,便向他飞来。
不会错了,是他!那个让他恼怒让他失望的根源。
完颜烈风眸光转冷,一脸的冷酷无情。他拿起弓,搭上箭,他已经很久没有射箭了,自从有了他的弓弩队,那把挂在墙上的弓几乎成了摆设。
可是此刻他不认为他的弓箭手能够射到云兮,只有他亲自出手了。拉满弓,两只箭一前一后,带着猎猎的风声,带着自己的怒气射了出去。
“大哥!不要!”后面的沉风一赶上来,便看到了大哥在射箭,他惊呼一声,还是晚了。
兮兮胯|下白马忽然疯狂跳跃起来,几乎将她从马背上掀落下来。兮兮回头看去,却见马臀上一支白翎剑,兀自颤抖着。
心中一凛,忽听得风声骤响,一支羽箭带着浓烈的杀意,向她射了过来。
完颜烈风要杀了自己吗?
兮兮听到了风声,但是却没有躲开,失了内力,她也根本就无法躲开。
剧烈的疼痛蓦然从右胸传来,她眼前一黯,握着缰绳的手一松,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玉手撑在冰凉的雪上,一丝寒意顺着双臂蜿蜒而上,冷到了心里。
为什么?
以前以为她是叶从容的情郎,他都没有杀她。如今,答应放自己走了,却为何要杀自己,为何这般恨她?
单纯的少女,哪里能想到,他们会误会自己对烈影做了恶事。她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要问问,为什么?
看到那一抹青影落地,完颜烈风将银弓递到随后赶来的侍卫手中,冷声说道:“将他带过来。”
寒风冷冷吹拂,冷月在云层中穿来穿去。
“完颜烈风,你竟然失言了!”沉沉夜色里,一道比天籁还要动听的嗓音穿透重重人群,飘了过来。
那声音冷冷的,如风中落雪;清清的,若秋水回旋;柔柔的,似浮云飞卷。
心,蓦然好似被这不带一丝浊世气息的声音洗涤了一般,清澈得透明。
火把一支支亮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
眼前蓦然一亮。
远处,朦胧的夜空,浩瀚而遥远,一勾新月如娥眉弯弯,挂在天际。近处,无边雪野在火光映照下,闪耀着瑰丽的光芒,如同美人的玉脸搽上了胭脂。
在那皑皑白雪之上,无边夜空之下,一人一马相依而立。
那马,通体雪白,神骏异常,只是却躁动不安。
那人,翩然凝立,如同高天冷月,遥远迷蒙。
她的眉,如风中柳叶,在白皙的额间描开。
她的眼,清澈明净,如冰雪般剔透,又似幽潭般深邃,淡静如水地望着他们。
她的唇,如一瓣桃花,在寒风瑟瑟的冰冷中,绽放。
她的发,些许浮云般盘在头顶,迷蒙似雾;些许流水般披在脑后,飘逸如云。
青裙翩然,若云卷云舒;衣袖低垂,若流云低浮。
她如冰似雪,如花似玉。明明是一袭不起眼的青裙,却如天边最炫目的彩虹,映亮了众人的眼睛。
她就那样,倚在马儿身边,淡然望着他们,唇边是一抹冰冷的笑意。
完颜烈风的心,好似被惊雷击中,又好似被三月柳丝细细缠绕。
这是谁?
他问自己。
这是他,而他竟是她!
他真的是她吗?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同时又笃定,这就是她。有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似是被压抑很久的潮水,终于到了决口的时刻,一刹那间,汹涌翻滚,奔流不息。
完颜沉风定定望着前方的女子,眸中似有烈焰在燃烧。
这是谁?是那个和自己在梅心居斗酒的满脸冻伤的落魄少年?是那个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云弟,是那个在勇士大会上身手不凡胜了自己的人?是那个他们以为的欺负了烈影的贼人?
那个风度翩然的少年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子。一片寂静,听得见风声呼呼,甚至听得见火把的燃烧声。
“为什么?”她固执地再次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悲凉。完颜烈风却如石雕般,良久无言。
她微微颦眉,从流云般的长袖里,伸出如白玉雕琢般的纤纤玉手,捂住了右胸,有暗色的液体缓缓从雪白玉指间溢出。
那一箭不仅刺中了她,那一箭竟刺穿了她的右胸。
那一抹血色,映在雪白的玉指上,如同一抹闪电,刺痛了烈风的眼。好似蓦然被人勒住了脖颈,烈风竟然喘不过气来,窒息得难受。
他本没料到竟能射中她,她不是……不是武功高超吗?
沉风的心,好似被人用剑绞住了一般,痛彻心扉。
“云弟!”沉风如一阵疾风般奔了过去,搀住了即将倒地的兮兮。
烈风的脚抬了抬,却最终没有动。
“来人,支帐篷!罗哈,以最快的速度回宫里,把所有的御医都带过来!”完颜烈风声音嘶哑地吩咐道。
罗哈有一刹那间的怔愣。所有御医,他没有听错吧?
他看到王爷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在袖口不断颤抖着。王爷在紧张,一向镇静自若的王爷竟然紧张了,为了那个云兮。
罗哈得令而去。
大帐很快搭了起来,沉风抱着已经昏迷的兮兮走进大帐内。
烈风的眸光一紧,冷声说道:“子与,你回去,再带几个侍女过来。”
“是!”子与得令而去。
大帐内,无数烛火燃了起来,照得大帐亮如白昼。
烛火摇曳,映出兮兮苍白的脸容,毫无血色,白得宛若冬日初雪。
沉风坐在兮兮身边,握着兮兮冰凉的手,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不断地撕扯着。
烈风站在大帐门口,遥遥看着兮兮苍白的脸容。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竟不敢踏入帐内,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沉风替兮兮盖好被褥,缓缓走了出来,朝着烈风的胸口便是一拳。
“这样你满意了吧?我说了云弟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何不信,为何这般冷酷,为什么?”
沉风的拳头如雨点般打在烈风身上,打在这个自己一直崇拜敬畏的哥哥身上。
烈风无言地承受着,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微微苦笑着,任一缕血色从唇边蜿蜒流出。
冷月无声,飘渺的流云在天边飘过。
“王!御医到!”罗哈回来了,子与回来了。
微蒙的月色下,十几个御医脸色煞白地坐在马上,急匆匆奔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一身红裳的烈影公主!她如疾风一般冲入帐内,又如疾风一般冲了出来。
“人呢?云兮呢?不是说她受了伤吗?”烈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众人到了帐内,只见大帐内空荡荡的,榻上哪有兮兮的影子。雪白的毡毯上,一汪鲜红的血,分外醒目。
一处帐篷被刀割出了一道缺口,露出了外面暗沉的天。
烈风的心,好似被掏空了一般,难受。
“大哥,云兮呢?你为什么伤了她?云兮呢?”烈影拽着烈风的衣袖,一声声叩问着。
沉风冲出帐外,茫茫雪原,一望无垠。浩瀚夜空,无边无际。
寒风依然吹拂,冷月依然无声,一切还是依旧,可是伊人却不见芳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