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慢慢找到黎却和敖修时,他们正在拆北院。
她扶着隐隐抽痛的额头,叹气道:“两位有嫌隙,可四夷门无辜啊。”
一红一蓝,两道炽烈的光芒在空中发生激烈碰撞,灵力荡开圈圈余波,万竿折腰,激起阵阵竹浪。
徐慢慢的话没能阻止打斗的两位,她斜着眼扫了扫一旁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黎缨,板起脸道:“三弟,四弟,还不快住手!”
黎缨嗤笑一声。
空中两道身影一滞,双双落了下来。
敖修俊颜冷凝,面色不善,黎却也皱着眉头大步走来。
徐慢慢语重心长道:“我昨日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吗,大家是一家人,应该和和气气的。”
“呵。”敖修皮笑肉不笑道,“昨日都是你自说自话,本尊何曾答应过与你们称兄道弟。”
他坚守着海皇的尊严与原则,不肯与其他人共侍道侣,更别说伏低做小,上面还压着个不知尊卑的帝鸾少主,
黎却也是心中不满,反驳道:“你小小金丹,修为浅薄,年纪也比我小,凭什么让我喊你一声姐姐?”
徐慢慢不恼不怒,笑容温和道:“我听黎却少主昨日训斥海皇之言,真是字字珠玑,令人振聋发聩,听说羽族男子德行最善,昨日一见果然如此。”
黎却闻言,脸色稍霁,唇角弯了弯,点头道:“羽族男子本就是天下男子楷模。”
敖修在一旁冷笑。
黎却怒目而视。
徐慢慢又道:“听说羽族有句祖训——男以德为先,夫以妻为天。”
黎却一怔,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又听说,一妻多夫,乃是常态。”徐慢慢道。
黎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头微皱看着徐慢慢。
徐慢慢微微笑道:“黎却少主乃是男德典范,自然不会在意与其他人共侍道尊,更何况如今道尊仙陨,遗体不知所踪,我们身为她的道侣,不一心对外,却自相残杀,岂能不叫亡者心寒,观者不齿呢?”
黎却面色难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虽然年纪不比两位,但人族与妖族寿数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呢?更何况入门之事论资排辈,向来是按照先来后到,没听说过按修为年纪的。羽皇姐姐,您说是不是?”徐慢慢笑眯眯地问道。
看热闹的黎缨忽然被点了一下,她微微一怔,凤眸掠过戏谑的笑意,翘起嘴角点头。
“黎却,你虽原是帝鸾少主,身份尊贵,但入了道尊的门,便是道尊的人,帝鸾为羽族典范,羽族男子的德行操守,难道你都背弃了吗?”徐慢慢哀戚一叹,“道尊失了身后体面不说,就是帝鸾也会因此蒙羞的啊,别说羽族不齿,就是水族也会背后取笑。”
徐慢慢说着别有用心地扫了敖修一眼。
黎却冷冷扫了敖修一眼,顿时挺直了腰板,傲然道:“我自然不会令帝鸾蒙羞。”
徐慢慢欣慰地笑道:“叫姐姐。”
黎却看了黎缨一眼,黎缨别过眼去不接他的求救。
黎却心有不甘,却无从反驳起,徐慢慢占尽了情与理,他几乎都被说服了,只是总觉得有些憋屈,还有种莫名地被坑骗的感觉……
黎却纠结片刻,咬咬牙,从牙缝间蹦出一声:“姐姐。”
徐慢慢险些笑出声来,只觉得小乌鸦分外的可爱。帝鸾也真是一个有趣的神族。
这羽皇也是有意思,瞧她那眼神,明知道她在逗她弟弟,却不出言维护,似乎也是有自己的算盘。
徐慢慢又看向敖修,敖修心中警铃一响,有种被渔夫盯上的不安,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
黎却已经被徐慢慢攻下了,忍辱负重喊了一声姐姐,岂能让敖修逃过此劫,不等徐慢慢开口,他便一把拽住急欲溜走的敖修,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你休想逃!”
徐慢慢笑吟吟看着,她先说服黎却,便是想到了此处。共富贵的人不能太多,不然分到自己手上就好了。共患难的人却是越多越好,这样自己也不算最惨。把敖修拉下水,这“家”里还有个垫底的,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当弟弟。
“那天在闲云殿上慷慨陈词,说得多情深义重,现在就想跑了吗?”黎却咄咄逼人,死攥着敖修的手腕不放。
敖修冷笑道:“本尊堂堂海皇,统领四海水族,岂能伏低做小,令天下人耻笑。”
“你才当了几天海皇,位子没坐稳,倒开始摆起架子了。”黎却不屑道,“我可听说了,你生母不过是普通水族,神脉之力也驳杂不纯,原来在伏波殿比虾兵蟹将还不如,伏低做小,不是你早该习惯的事吗?”
“你!”敖修闻言,气得脸色铁青。
徐慢慢对四海水族的消息不灵通,毕竟隔着无尽海域,人妖殊途。上古传言,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云蛟传承了龙族的血脉,一样是纵欲滥情,四海播种,因此神脉之力最为驳杂。妖族最看重血脉之力,神族尤甚。若是两个神族结合,那神脉之力便更为纯粹,若是与血脉低下的小妖结合,则后代的神脉之力便会被稀释。
妖族以血脉威压统摄族群,帝鸾一族对神脉传承便极为看重,云蛟作风淫乱,帝鸾向来不齿。
敖修神脉驳杂,出身卑下,能登顶伏波殿,必然是城府深沉之人。黎却本就厌恶云蛟的行事作风,又听敖修在闲云殿上胡言乱语,更是对他深恶痛绝,打人先打脸,骂人先骂娘,专挑痛处撒盐巴。
琅音仙尊说话难听是无心实话,黎却说话难听都是恶意挑衅。
徐慢慢心生感慨,还是自己说话好听,讨人喜欢。
眼看着两个人又打了起来,徐慢慢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一方帕子,掩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呜……道尊啊……你尸骨未寒,下落不明,他们不想着为你报仇,反倒后院起火,闹得四夷门家宅不宁……”
徐慢慢连哭带唱,伤心欲绝:“世风日下,人走茶凉,你活着他们没侍奉你,你走了他们都只想分家产,神族妖族的脸都被丢尽了啊!”
黎却边打边对敖修道:“关我什么事,脸都被你丢尽了!”
敖修俊脸发黑,紧抿着薄唇,说不出反驳的话。
徐慢慢左手一翻,一片流光溢彩的银色鳞片托在掌心,敖修余光扫到,顿时一怔,被黎却一掌打中左肩,退了数丈才停下来。
一旁的黎缨眯了眯眼,看着徐慢慢掌心的龙鳞若有所思。
敖修自然是认出来了,那是他的鳞片。云蛟的鳞片几近于龙鳞,如宝石一般,在阳光之下华光璀璨,质地却是坚硬无比,万年不腐,是绝佳的炼器宝物,尤其是龙心倒鳞,蕴含神脉之力,就算是琅音仙尊那样的顶尖强者,也无法轻易击碎。这样的倒鳞,每只云蛟都只有两片,生来一片,蜕鳞之后重生一片。当年敖修赠与徐慢慢的,便是蜕鳞时落下的那片。
徐慢慢哀叹道:“整理道尊遗物时发现了这鳞片,想必是海皇殿下所有,既然海皇决意要与道尊断情绝爱,那定情之物便也请收回吧。”
敖修望着那鳞片,脸上阴晴不定,一时竟想不通徐慢慢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黎却急道:“那可曾找到我的元极贞翎?”
徐慢慢不疾不徐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色彩斑斓的长翎,轻轻晃了晃,那长翎在空中摇摆,划出彩虹一般的虚影。“这可是元极贞翎?”徐慢慢问道。
黎却闪身到了徐慢慢跟前,喜形于色道:“不错,这是我的!”
黎却想从徐慢慢手中抢回元极贞翎,不料徐慢慢手上抓得极紧,一时竟拔不出来。黎却沉下脸,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慢慢正色道:“三弟,你可是在道盟众掌教面前立下誓言要为道尊守节的,方才也答应了要共同进退,想必是不会出尔反尔的。这元极贞翎既然是你与道尊的定情之物,那也没有拿回去的理由,除非,你心生二意,背信弃义,要另结道侣。”
黎却一怔,下意识便松开手,道:“我并无此意……”
“那这元极贞翎我便代道尊先收着了。”徐慢慢朝他微微一笑,在黎却眼巴巴的注视下,把元极贞翎收了回去。
此时敖修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只要他上前取走龙鳞,便可以与潋月道尊划清界限,回伏波殿,若不取走,便只能丧权辱国,低头做小……
徐慢慢状若无意地说道:“我整理道尊遗物时发现一些重要线索,或与血宗有关,今日便要启程离开四夷门,三弟可愿与我同行?”
黎却眼波微闪,不着痕迹地朝黎缨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好。”
徐慢慢问黎缨道:“不知道羽皇殿下意下如何?”
黎缨懒懒一笑:“我另有要事,就不奉陪了,你们若遇到棘手之事,也可报信于我。”
徐慢慢心念一动,神色却未露异常,转头看向敖修,扬了扬鳞片道:“海皇殿下身份尊贵,可是要我亲自奉上龙心鳞?”
徐慢慢说着朝敖修走去。
敖修神色阴晴不定,双手紧攥,青筋浮起,见徐慢慢走到身前,他才道:“本尊非背信弃义之人,道尊于我有恩有情,我岂能不报?这龙心鳞是我赠与道尊,便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徐慢慢勾唇一笑:“海皇的意思,是愿意和黎却少主一样,与我等同心协力,亲如一家?”
敖修咬着牙点了点头:“是。”
徐慢慢将龙心鳞收回乾坤袋,笑眯眯道:“四弟也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之人,道尊果然没看错人。”
敖修干笑一声,忍得肝都隐隐作痛,偏偏这时黎却又大声道:“他还没叫姐姐呢!”
敖修几乎掰断了手中的扇子,在几道灼灼含笑的视线下,低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姐姐……”
徐慢慢刚想答应,便听到远远传来一声爽朗的呼唤。
“滟月妹子,滟月妹子,你在哪!”
看着千罗妖尊忽然出现的俊脸,黎却和敖修双双沉下脸来。
“怎么又多了个哥哥?”
“他也是道尊的道侣?”
徐慢慢尴尬地笑了笑:“误会,误会……”
徐慢慢费了点功夫解释她和千罗妖尊单纯的知己关系,黎却和敖修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家已经很大了,不需要再有其他人了。
黎缨凤眸灼灼,戏谑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我虽甚少出朱紫墟,却也听说过潋月道尊是个博爱之人,对人族妖族,乃至半妖都一视同仁,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潋月道尊非但博爱,还是个千古风流人物,花鸟虫鱼,尽在囊中。”
徐慢慢听得不是滋味,倒不是说她背上了这个虚妄的风流薄幸名,而是这“花鸟虫鱼”……琅音仙尊是花,黎却是鸟,敖修是鱼,那虫是谁……
徐慢慢斜睨黎缨,腹诽道,这个羽皇骂人也挺委婉的,虽然面上由着她忽悠黎却,但还是暗地里给黎却出了口气。
千罗妖尊看不明白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他来找徐慢慢是有正事。
“滟月妹子,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有了些眉目。我昨日传音回万棘宫,令门下弟子搜查幽州,果然发现大批墓穴是空的,尸体不翼而飞!”
听到尸体失踪之事,在场之人立刻便联想到道尊遗体被盗。
黎却问道:“这事与道尊遗体被盗有关?”
敖修垂眸思索,低声道:“是傀儡术。”
徐慢慢看了他一眼,道:“极有可能。血宗利用活人做实验,若有熬不住死了的,便会被炼成傀儡。”
黎却狐疑道:“你怎么会知道幽州有墓穴被盗了?”
徐慢慢道:“我与道尊时常传音,她之前跟我提过,与她交过手的傀儡有个特点,皮肤黝黑,矮小精壮,力量凶悍,上肢极其粗壮。”
千罗妖尊道:“这是练过六臂神功的特征。六臂神功是流传在幽州桐山部的地阶功法,桐山部地处幽浮山脉,是一片深山密林,林中湿热,多毒虫毒草,族民们都在树上搭建树屋,于树林间腾挪飘荡,因此四肢粗壮,力量强悍。当时有个天才修士自创了六臂神功,甚至晋升法相,这门神功便在当地流传了下来,但是再也没有出过第二个法相。”
徐慢慢几乎走遍了七国十四州,对大陆上的风土人情不敢说一清二楚,但应该也没有谁比她了解得更全面了。与她交过手的傀儡,自然是在焚天部遇到的那些。为了保证行动成功,焚天部没有留什么底牌,派出了数百名傀儡杀手消耗她的力量,再由法相进行收割。那些傀儡的特征徐慢慢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恐怕血宗也没有想到,这样都杀不死徐慢慢,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线索。
徐慢慢故意接近千罗妖尊,与他交好,也是为了得到他的帮助。幽州是万棘宫的地盘,哪怕她是潋月道尊,都不能随便踏入幽州大肆搜查,否则落在有心人眼里,会说道尊怀疑万棘宫与血宗勾结。而身为一个小小金丹,她也没有那个能量到万棘宫的地盘翻天覆地,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千罗妖尊交好,让他出面相助。万棘宫多的是草木精怪,凡人要搜山,只能拿着锄头一寸寸地掀开,而他们只需要把根扎进土里,在土里不但来去自如,还能轻松视物。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花最小的力气办大事。不会带队伍,只会累死自己。徐慢慢当了这么多年的掌门和道尊,多少是有些心得的。
黎却道:“如果道尊的遗体落在血宗手中,是否也会被他们炼成傀儡?”
“有这个可能。”徐慢慢道。
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的遗体应该在琅音仙尊手中。
“现在道盟七宗,只有四夷门想召回道尊遗体,其余六宗掌教都认为救回负岳神尊才是当务之急。”敖修道。
千罗妖尊皱眉道:“我可没有这么想。”
敖修一怔,恍惚想起来对面这位是万棘宫宫主,刚想说抱歉,便又听千罗妖尊道:“我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合株对象。”
敖修:“???”
徐慢慢干咳两声,安抚道:“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敖修皱着眉头来回打量两人,眸色深沉,满腹疑惑:什么是合株对象……
千罗妖尊开怀笑道:“那便好!我这次另有要事,不回万棘宫,我会给你一道紫荆令,如果遇上什么难题,可以去万棘宫求助。”
一道暗紫色的令牌凭空出现,落在徐慢慢掌心。
徐慢慢咧嘴一笑:“那就多谢千罗大哥了!”
敖修冷眼旁观,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徐滟月的是有几分本事,把一群人耍得团团转,这才上山几天,就与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几个大人物打成一片,兄妹相称,不……还是姐弟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