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崇政殿的多寿公公来了。”
陈嬷嬷轻手轻脚的进了暖阁,身后跟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公公。
太后忙道,“让他进来说话——”
话音落下,陈嬷嬷带着多寿进了屋子,多寿恭敬的给太后行了礼方才站起身来,他在崇政殿伺候许多年了,最初因为一个好寓意的名字,后来则是多亏了他办事沉稳少说多做的性子,伺候完了先帝爷,又伺候如今的皇上,虽然不比袁庆的位置高,可在内府和崇政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偏偏他十分会做人,从来不仗着资历欺人,渐渐便有了个好名声,这些年就算年纪上来,也还是被留在內侍监,平日照看皇上起居和崇政殿的杂事。
“哀家想问的你都知道了吧?随便说说,也没别的意思,哀家这些年看着皇上一步步走到如今,总算不负先帝所托,让这大周有了个好皇帝,可昨夜哀家让皇上来陪哀家下棋,这才发现皇上都有白头发了,这些年,哀家对他太过放心,以至于对他关心都少了,你随便和哀家说说皇上的事吧……”
多寿在內侍监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宫内夫妻非夫妻,宫内父子先为君臣,可太后娘娘对皇帝的疼爱多寿却是明白,本来还有几分估计,后来听到太后这一席话心底的顾忌也打消了。
“陈嬷嬷说,皇上昨日和您下棋都输了,其实自从皇上登基之后,就没有再碰棋道了。”
太后惊讶了一瞬,这一点她还真是不知。
“当年先帝爷疾病去世,皇上登基的时候伤势都还没彻底养好,刚刚登基,恭亲王一脉的欲孽还未完全清缴,西有戎敌滋扰边境,北边也不太平,南边生了洪涝水患,沿海一带又有海贼作乱,奴才还记得先帝登基的头两年,每一夜都是看折子到天明,足足用了两年时间,皇上才将朝局稳定下来,这两年别说下棋了,便是后宫诸妃嫔都念的少。”
太后听着,只觉诸多往事一下子涌到了脑海之中。
她其实是记得的,燕涵举兵谋反事败引的朝野俱震,燕淮被救回来之后几乎已经是个死人,她先是看到伤的血肉模糊的燕淮,再听闻风雷岭上焦尸无数,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燕涵,当时便被打击的一病不起。
她前半生也经历了后宫的争斗,她不仅坐稳了皇后的位置,还未先帝爷诞下了两位嫡皇子,且他们的嫡长子性情沉稳贤达睿智,还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她从来没有想到,她亲生下的两个儿子会兵戈相见落的你死我活的下场,她病倒的时候,燕淮还没有醒过来,所有的御医日夜守在宫里,最终是怡亲王妃出手救了皇帝。
得知燕淮暂时保住了性命,她便心疼起了已经死去的燕涵来,都是她的亲生骨肉,不管燕涵犯了什么错,人死不能复生,她心底把那些错也看的轻了,是她想要保护燕离母子,也是她想要燕涵的衣冠冢入皇陵,起初燕淮还不知此事,可朝堂之上燕淮一脉的人却都十分反对,后来事情自然是闹到了燕淮跟前,等燕淮伤势好转能见人的时候,对她已经亲近不起来了,当时的她根本没想燕淮知道这些事之后的反应,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在得知燕淮可以继位之后彻底的没了争心。
等她意识到她和燕淮母子情分淡了的时候,已经是燕淮登基之后。
当时的燕淮性情大变,面对朝堂之上的诸多阻挠,不仅不向她这个母后求助,手段也更为雷厉风行,哪怕是他自己一脉的人,只要犯了任何错处,都要被他下狱查问,那几年,便是说一句严刑峻法也不为过。
那个时候她方才对燕淮生出歉意来,然而燕淮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朝堂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河清海晏,新朝气象耀如朗日,他完全不需要倚靠她这个母后,不仅如此,他醉心于朝堂,便是对冯龄素等人也淡了心思,太后看在眼底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直到燕淮登基第四年的时候,他们母子关系才有所缓和。
“后来朝堂上的事都被皇上平定,不过皇上也没有放纵自己,以前的那些趣味丢了就丢了,后来底下人搜寻了许多棋盘棋谱来,皇上看都不看。”多寿叹了口气,“大周有一位好皇帝是百姓之福,可是皇上这些年来也的确是辛苦,莫说太后娘娘心疼,便是小人们看着也很是敬服……朝堂稳定之后,小人记得是太后娘娘说皇上身边的妃嫔太少,后来遴选了新的妃嫔入宫,在那之后,皇上才往后宫走动的多了一些……”
太后点了点头,是的,燕淮登基第四年的时候,她看着后宫只有皇上和冯龄素,以及两个在洛亲王府的旧人,而燕淮整日的待在崇政殿,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这才起了重新选妃的心思,后来后宫多了几朵温柔解语花,也生了几次事端,燕淮这才往后宫多放了心思……
“那这几年呢?去岁我病重,几乎没有过问崇政殿的事,皇上现在常往后宫走动吗?”
多寿忙道,“皇上现在也去,不过去的不多,贵妃娘娘和宛妃娘娘那里稍微多一些……”
太后眉头微皱,“皇后那里不去吗?”
这本是崇政殿的辛密,可如今问话的是皇帝的母亲,多寿自然不敢隐瞒,便道,“几乎……几乎不去。”
太后心底顿时“咯噔”一声,当初娶赵淑华为正妃乃是燕淮自己的意思,燕淮就是这样,性情端庄沉稳,却不呆板莽直,哪怕后来做侧妃的冯龄素更得燕淮欢心,可这些欢心不过是满足了男人的情趣之心罢了,在大是大非之上,当年的燕淮十分看重赵淑华的意见,也十分尊重她这个正妃……
“几乎不去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赵淑华自然不比冯龄素会讨人怜爱,她的性子太过刚强,颇有些像当初的自己,这样的性子当然做不成皇帝的心头好,可皇后和妃嫔的区别就在于,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这份尊贵,不是会讨皇上喜欢就能获得的,因为这个,太后虽然不赞同皇后将手伸去前朝,心底却十分赏识皇后的睿智果断,相反,冯龄素虽然得皇帝偏爱,她心中却有些看不上,而燕淮是一个十分会稳定大局的人,他虽然宠爱冯龄素,却从来不会给冯龄素更多的权力,相反,他尊重赵淑华这个接发妻子,该给的荣宠一样都不会少,还比旁人更多了一分尊敬,可皇帝和皇后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差?
多寿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应该是……是在五公主出生一年多以后,其实也不怪皇上的,是皇后娘娘……忽然性情变了,有几次冲撞了皇上,皇上觉得皇后娘娘……小人不好说,总之那之后皇上去的少了,而皇后娘娘也端了性子,也从来不往崇政殿来,就这样,慢慢的就越发……”
多寿一个奴才,自然不好说谁对谁错,然而这几句话还是让太后明白了过来。
女人生孩子便如同走一趟鬼门关,她当初在生下燕涵之后,因为生两兄弟的时间太靠近在身上落了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心绪都不佳,若非皇后的尊荣和家族的荣耀需要她稳住,她只怕也没了固宠的心思,可皇后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处境?
她印象之中,那几年燕蓁出生之后,皇帝对其宠爱有加,她每次看到皇后的时候,也总觉得她脸上笑意温润,本以为因为多了一个女儿帝后二人可称得上琴瑟和鸣,可没想到私底下二人的关系竟然如此恶化!
太后很有几分不解,皇后的睿智在女子之中很是少见,她就算心胸博大,就算对固宠一事没了执念,却也要为自己的家族,为燕彻多考虑一二,想到这里太后叹了口气,这一次燕淮二话不说就将皇后禁足,从这一点她就应该想到了。
“再说说别的,皇上如今喜好吃什么,平日里除了看折子都有什么别的事要做?”
多寿听着这话,便将皇帝寻常做的事一件件说来,太后听着,心底不住的叹气,虽说都住在皇宫里面,可皇帝平日里的起居喜好她知道的还是太少,尤其去岁病了一年之后。
问了多寿小半个时辰太后才将多寿放回去,多寿一走,太后靠在坐榻之上叹了口气道,“皇上这些年太不容易了,只是没想到皇后和皇上……这些事你知道吗?”
陈嬷嬷面露几分犹豫,若是太后再年轻一些也就算了,自从太后身体不好年纪也上来之后,陈嬷嬷便会刻意的不将这些事说给太后听,久而久之,更形成了习惯。
“这些事……奴婢有所耳闻。”
一听这话,太后立刻坐直了身子,“你都听到了什么没说来听听!”
陈嬷嬷将守在门口的侍婢挥退,然后才低声道,“都说是皇上对冯贵妃宠爱太过,和皇后生出了嫌隙,皇后娘娘您知道的,性子要强的很,冯贵妃若是在皇上面前做的不好被皇上斥责,不管怎么伏低做小也要把皇上的心拉回来的,可是皇后就不同,奴婢听坤宁宫的人说,皇后管理内宫兢兢业业,却早就把皇上的事托付给了冯贵妃。”
太后瞪了瞪眸子,什么叫把皇上的事托付给了冯贵妃?!
“皇后和皇上面上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人,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私底下,皇上一月难去皇后那里一次,去了也从不留宿,皇上四季的衣裳,平日里的吃喝,都是冯贵妃盯得紧些,皇后对此不以为意,还经常因为冯贵妃将皇上照顾的好而赏赐冯贵妃,其他妃嫔见皇后娘娘如此大度,都争相效仿冯贵妃给皇上献殷勤,冯贵妃有些不喜,可这么一来后宫倒是还算太平……”陈嬷嬷苦笑,“奴婢在宫中当值多年,也是没见过这样的。”
在后宫之中,光有个位分是不行的,不管是为了皇上的宠爱,还是为了尊荣,每个女人都要想法子固宠,便是太后当年做皇后的时候也没能避免,而皇后实在是和所有的后宫妃嫔都不一样。
她似乎不在乎皇帝对她个人的宠爱,她是真正的舍小我为大我,这么多年整肃内宫,虽然规矩严明,却从来不会因为皇上争风吃醋,更从来没有暗地里谋害过妃嫔子嗣,因为这一点,如今的内宫有种格外诡异的平静,也因为这份平静,太后没有过多的探问皇后和皇帝之间的事。
太后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即苦笑,“这个皇后,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个皇后做的倒是不错,只是……”
只是女子都有私心,特别是在后宫这样明争暗斗极多的地方,她怎么能肯定自己能做一辈子皇后?!
何况她有一双儿女,还有一位手握兵权的老父。
太后很是无奈,“若说这是她的为后之道,那我是不信,除非她一点也不爱皇上。”
太后说着这话不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初初入宫和皇帝也是陌生人,可对于女儿家而言,嫁给了这个人,心也就在这个人身上了,见不得这个人宠爱别人,也想让这个的心一辈子在自己身上,除非这个人真的差劲到了极致,哪怕相伴多年也没有生出一点情愫,可她的燕淮年轻时候儒雅俊逸,是不可多得的年少英杰啊!
陈嬷嬷笑道,“只怕不是的,奴婢记得还在王府的时候,王爷因为纳了冯贵妃为侧妃,当时皇后娘娘还耍了一回性子呢,若非皇上当时哄的好,只怕还没那么容易过去。”
太后微眯了眸子,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赵淑华长在武将世家,这一点和她十分相似,因为这个,从前的赵太妃想要给燕淮纳赵淑华为妃的时候她并没有反对,比起冯龄素那娇娇柔柔的样子,皇后每次走路挺得笔直的背脊显得格外叫人欣赏,皇后嫁给燕淮做正妃的半年之后,忠国公有意将女儿嫁给燕淮,期间使了不少手段,燕淮早知先帝属意自己,因此早早就做了谋算,正妃出身武将世家,冯龄素却是京城氏族的代表之一,忠国公府这两代人虽然没有出挑的,可到底有百年的祭奠,因此燕淮同意了。
谁知道赵淑华知道这件事之后却大闹了一场,当时就搬回了辅国大将军府。
燕淮和赵淑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后来交集也不算少,新婚后,二人也蜜里调油一般,若非为了以后打算,燕淮只怕不会那么快再纳妃,当时的燕淮去辅国大将军府好一阵求情才将赵淑华接了回来,赵淑华后来大概也是想通了,倒也没在为难燕淮,后来的赵淑华,便越来越雍容大度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哀家不知道的?”
太后和陈嬷嬷多年主仆,到了如今,陈嬷嬷更是她唯一的体己之人,许多话她能能和陈嬷嬷开诚布公。
陈嬷嬷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倒是不知道,坤宁宫的人,说白了也是忌讳咱们的,皇后娘娘将下面人管束的十分严明,便真是有什么,也不会随便拿出来说。”
太后点了点头,这倒是,这一点上她也十分欣赏赵淑华。
倘若让冯龄素来做皇后,她简直无法想象后宫会变成如何的乌烟瘴气!
太后将思绪从往事之上抽离出来,叹了一声,“皇后被禁足的时间太长了,昨日我问了皇上,皇上却说暂时不打算将皇后放出来,如今宫里的人只怕都觉得皇后要彻底失宠了。”
宫中本就是如此,哪怕是奴才,也都惯会迎高踩低望风而动。
太后沉吟了一瞬,“从今日开始,皇后那边的吃食都由寿康宫送吧。”
陈嬷嬷闻言心底便明白了过来,太后这是要保皇后一程。
……
……
燕蓁到了东宫的时候,正看到秦朝羽站在廊檐之下发怔。
她的这位皇嫂,面上带着十分明显的寂寥和落寞,根本不像一个嫁给心爱之人的新妇。
燕蓁看了秦朝羽片刻,这才快步走了进来,脚步声惊动了秦朝羽,等她看到来的人是燕蓁,面上顿时露出和善的笑意来,“公主来了——”
秦朝羽迎过来,十分亲热的拉住了燕蓁的手。
燕蓁也淡笑道,“皇嫂叫我蓁儿吧,不要叫公主了,听着太生分了。”
秦朝羽自然高兴,立刻就道,“好,那就叫蓁儿,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燕蓁微微一笑,“我来看看你和太子哥哥,哥哥呢?”
秦朝羽忙道,“他在偏殿那边处理事务,你着急吗?我带你过去找他?”
燕蓁连忙摆了摆手,“那就算了,先让他忙着吧,我和皇嫂说说话。”
燕蓁的亲昵让秦朝羽十分受用,她连忙将秦莞请进了屋子,“那我们先说说话,我叫人过去候着,等太子殿下忙完了就过来见你……”
燕蓁一边应声一边打量这屋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燕彻婚后过来东宫,看了一圈,燕蓁道,“皇嫂,怎么这屋子里都是你的东西,不见哥哥的东西?”
秦朝羽面色微僵,随后很快笑起来,“因为殿下如今日常起居都在偏殿那边,他太忙了,忙完了就直接在那边歇下。”
燕蓁怎么会不懂,距离不远,再忙也能回来。
她没有多问,只是道,“这几日太子哥哥在忙什么?”
秦朝羽道,“就是前朝的事……”
“是张启德的事吗?”
燕蓁反应很快,秦朝羽给她递过去一杯茶有些意外,燕蓁自从被定下婚事之后便和皇后闹僵了,后来婚期一日比一日临近,燕蓁就一日比一日沉默,再后来更是连门都不出了,而她居然知道张启德的事。
看着秦莞的表情燕蓁便道,“我都知道了,哥哥现在肯定很难。”
秦朝羽叹了口气,血亲就是这点好,在这个宫里,也只有皇后和燕蓁是真的对燕彻好,再来便是太后了。
“没事,会好的,你不必担心,这次的事和你哥哥无关,他只是被牵累了。”
燕蓁捧着茶盏,“我能做什么呢?”
秦朝羽本想只想安慰燕蓁的,一听到这句话却是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才道,“这件事的关键其实还是在皇上。”
燕蓁听着,眼底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秦朝羽一笑,“这些日子内府一直在准备你的婚事,我也有盯着,如今母后在坤宁宫不管是,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和我说……”
一说起婚事,燕蓁面上的笑意便散了。
秦朝羽心底暗叫一声不好,却见燕蓁放下茶盏看着秦朝羽道,“皇嫂,你嫁给我哥哥开心吗?”
“啊?”秦朝羽一愣,“什么意思?”
燕蓁仔细的打量了秦朝羽一眼,“因为我感觉你不开心。”
秦朝羽失笑,“没有……我……”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站在那里出神,我感觉你很落寞。”燕蓁自顾自说着,见屋子里也没其他人,她便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嫁入东宫啊?”
她问的直接,也想到了自己以后去北魏的日子。
秦朝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燕蓁其实是误会了,她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很想嫁进来。”
燕蓁眨了眨眼睛,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秦朝羽和自己一样是被逼的。
秦朝羽笑道,“我很早就想嫁给你哥哥了。”说着轻轻的“嘘”的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告诉旁人。”
燕蓁下意识点了点头,秦朝羽便道,“如果你看到我有些落寞,那想必是因为你哥哥对我……嗯,不是很喜欢,这令我十分苦恼,倘若我心思更淡一些,或许能活的快活一点。”
秦朝羽又看向燕蓁,“你喜欢北魏的太子吗?”
燕蓁想到拓跋弘,只有个陌生的印象,她摇了摇头。
秦朝羽便微微一笑,“那你比我幸运。”
燕蓁欲言又止,目光又是惊奇又是恍然,半晌才道,“我记得母后之前就很喜欢你,她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秦朝羽听到这话只剩下苦笑了,半晌才道,“整个皇宫之中,母后是最聪明通透的人。”
秦莞虽然是第一个说出那般话的人,可真正看透她的是皇后,皇后看出了她对太子的心思,所以一开始就属意于她,她出身高贵,不论是心性还是品貌,在世家女之中都是头一份的,有了这些,她足以做好一个太子妃,甚至是一个皇后,可更重要的是,她比别人更喜欢太子。
她用世家贵女的品质克制自己,然后将自己的一腔心思都献给燕彻,无论往后她能不能成为皇后,对燕彻多一份喜欢,就能让她将家族的荣耀,儿女的荣耀,看的更轻一分。
这是皇后的用心。
众人皆知皇后喜欢她赞赏她,可她不过是要为燕彻选一个最合适的人罢了。
那些赞赏和喜欢,对她而言可谓是残忍。
因为皇后清楚的知道,一个怀着满腔情谊入东宫的太子妃,往后的漫长余生都将会是失望和痛苦。
虽然想明白了一切,可秦朝羽心底对皇后竟然没有怨恨,这条路是她自己求的,那她哭着也会走下去,相反,皇后的敏锐和智慧,简直胜过了所有的妃嫔,因此,她想不通皇后为何会允许冯龄素得宠多年。
燕蓁拉过秦朝羽的手,低声道,“我哥哥那个人,其实心底很温柔,只是他从不表达,因为母后从小就教他如何做一个皇帝,皇嫂,我哥哥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秦朝羽心底发苦,却也觉出了几分安慰,“我知道的,这些话你不要告诉旁人。”
见燕蓁点头,秦朝羽又道,“你当真不想嫁去北魏?”
刚才秦朝羽的一番推心置腹也让燕蓁放下了些许的防备,她垂眸点头,“我不想去。”
秦朝羽叹息,燕蓁抬眸看着她,“母后真的很可恶。”
秦朝羽微微一愣,看着燕蓁毫不忌讳的表达对皇后的厌恶,她心底竟然有些哭笑不得,更有些莫名的羡慕,若非皇后多年来将她捧在掌心,她又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
“蓁儿,你……你觉得皇后娘娘疼爱你吗?”
燕蓁撇撇嘴,“以前还好,现在,她只想让我帮太子哥哥巩固权位,我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棋子。”
燕蓁嫁去北魏,的确对燕彻有些许帮助,可而北魏国力弱于大周,往后北魏想插手大周的内政还是极难的,按照秦朝羽自己的分析来说,皇后那般睿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可她还是要让燕蓁远嫁,那必定另有原因。
若想让燕蓁巩固燕彻的地位,大可以联姻几大国公府,这样至少一大半的京城世家都能站在太子一边,可燕蓁顶着一个北魏太子妃的名头,就算将来能做皇后,也是鞭长莫及,那皇后是为了什么让她远嫁呢?
看着燕蓁纤妍娇俏的面容,秦朝羽的背脊忽然有些发凉。
秦朝羽现在只能想到第一层缘故,那便是那位北魏太子是个可靠的夫君人选,皇后喜爱并看重他,将来燕蓁嫁过去至少不会因为夫君品格低劣亦或者穷困无能而吃大亏,第二层缘故……
秦朝羽不信皇后将燕蓁当做棋子,她只相信皇后是想更好的保护燕蓁。
从前将燕蓁在掌心捂了十几年,如今当真要让她嫁去北魏受那背井离乡的严寒之苦吗?
不是的,皇后一定会将这个小女儿疼惜一辈子……
既然如此,京城之中,有什么让皇后忌惮的要将女儿都远嫁出去呢?
秦朝羽面上微微一变,“蓁儿,你能想办法见母后一面吗?”
燕蓁一愣,表情有些犹豫扭捏,“我……我不想见母后……”
秦朝羽叹了口气,“蓁儿,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还有心结,不过现在是我想见母后一次,只是凭我是做不到的,太子殿下此时也不好去跟皇上求情,只有你了蓁儿。”
燕蓁眉头紧皱,“我……父皇不一定能准我的请求……”
秦朝羽温和的笑笑,又鼓励道,“没事,你试试就好,若是不成就算了。”
燕蓁疑惑的看着秦朝羽,“是因为太子哥哥的事吗?很严重吗?”
秦朝羽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是,有些严重。”
这话一出,燕蓁方才咬着牙点头,“那我试试好了……”
秦朝羽得了这话心中已是十分安慰,她相信,只要燕蓁开口,皇上不会不同意,皇上的皇子颇多,却只有一个公主,虽然平日里皇上不显得多么溺爱这个女儿,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秦朝羽相信这个女儿的一切要求皇上都会同意。
二人说完这些,墨韵在外面道,“娘娘,殿下往这边来了!”
秦朝羽颔首,低声道,“此事你先不要告诉太子殿下。”
燕蓁有些不解,然而秦朝羽很是信任她似的,燕蓁只好点了点头。
很快,燕彻进了暖阁的门,秦朝羽连忙站起身来福了福身,“殿下——”
燕彻“嗯”了一声,目光直接看向燕蓁,“你怎么过来了?”
燕蓁看看燕彻,再看看低眉顺眼的秦朝羽,似乎更明白了刚才秦朝羽的话,她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上前道,“哥哥又两日没去看我了,我便过来看看哥哥。”
燕彻面上少见的浮起几分笑意,拂了拂燕蓁的发顶道,“你愿意出来走动走动很好,有什么想吃的?留下用晚饭吧。”
燕蓁看了秦朝羽一眼,眨眨眼道,“想吃暖锅……”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燕蓁想吃暖锅也很是正常,晚上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却暖意如春,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的铜锅里面浓汤煮的咕嘟咕嘟的冒泡,一样一样的新鲜食材放进去,再热乎乎的捞出来,入口的时候感觉整个冬日都是暖人的,燕彻欣然的吩咐了外面的侍从,又道,“听说你来了许久了,刚才在说什么?”
燕彻坐下,秦朝羽忙给燕彻上茶,燕蓁看着秦朝羽,只觉得很是别扭,这会儿的秦朝羽好似被人上了一套枷锁似的,整个人都没了刚才说话时鲜活的劲儿,燕蓁便道,“和皇嫂说太子哥哥的事呢。”
燕彻和秦朝羽都看向燕蓁,燕蓁眨眨眼道,“皇嫂说太子哥哥这些日子特别忙碌,又说让我多过来陪陪哥哥。”
这话秦朝羽没说过,不过也说了其他更重要的事,她看着燕蓁,心知这是燕蓁在帮她了。
燕彻看了看秦朝羽,只好道,“我是有些忙,不过也不打紧,倒是你,多过来走动。”
燕蓁挑眉道,“可是太子哥哥没时间陪我啊。”
燕彻看一眼秦朝羽,“让你皇嫂陪你说说话不好吗?”
燕蓁一笑,“其实太子哥哥是想让我过来陪皇嫂吧?”
她打趣意味很浓,燕彻直被说的话头一滞,这边秦朝羽更是觉得面上一热。
燕彻摇了摇头,“别每个正形,我是看你在景宁宫都闷坏了。”
秦朝羽眼底闪过一瞬的失望,燕蓁也看出燕彻不仅不解风情,还不爱听这些,于是只好和燕彻说起了旁的,三人待在一处,多是燕彻和燕蓁说话,秦朝羽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目光却是不敢多看燕彻,等到了晚间,三人又一起用了暖锅,秦朝羽的屋子里到底有了几分人气,她开始感谢燕蓁,若燕蓁不来,她想和燕彻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简直太难了。
等送了燕蓁离开,燕彻看了看一直守在一旁的秦朝羽叹了口气,“今夜我歇在这里。”
秦朝羽听的愣了一愣,心底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
……
秦莞再来到沈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孙慕卿府中的池子已经完全砌好了,里面的假山石景也都造好,只差往里面注水了,孙慕卿一直在等秦莞的消息,看到秦莞过来就知道已经安排妥当了。
“情况就是这样,看你哪一日时间方便。”
孙慕卿闻言便道,“本来是明天后天就可以的,不过世子殿下忽然要我住进怡亲王府去,说怡亲王这几日有些不适,让我给怡亲王调理调理……”
怡亲王?!秦莞微讶道,“王爷怎么了?”
孙慕卿犹豫了一瞬才道,“具体我还不知,不过我猜是不是和王爷炼丹有关系。”
怡亲王喜好修道,这几日一直在炼丹,这件事秦莞是知道的。
她不由得眉头一皱,修道之人炼丹的不在少数,这其中一部分人走了歪路,觉得自己炼制的丹药真的能让自己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可另外一部分人不过是求个趣味,秦莞本来以为怡亲王也是如此,可难道怡亲王也信了那些鬼话?
在锦州的时候,秦安最后那般惨死,就是中了类似的毒,虽然一般人吃丹药短时间内看不出来,可其实毒已经在体内积累下来了,燕泽既然要孙慕卿帮忙调理,会不会是怡亲王的身体已经中毒颇深了?
秦莞不敢大意,忙道,“那好,这件事不着急,你且顾着王府的事便可,等这两日的事了了再说。”
孙慕卿放下心来,“好,这事是今天早上世子殿下才说的,我还没见到王爷,等明日吧,这几日怡亲王府的事好似也不少,我看人来人往的也没多问。”
秦莞挑眉,“怡亲王府有什么事?”
孙慕卿摇了摇头,“这个我便不知了,好像是为怡亲王妃准备什么忌辰。”
秦莞心底恍然,她并不知道怡亲王妃是在何时去世的,不过这么多年了,按照燕泽父子对怡亲王妃的感情,准备一个忌辰也十分正常,秦莞没有多问,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秦莞也没有在沈宅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出了沈宅,秦莞上马车直往侯府而去,这几日胡氏对她的婚事越发的上心,王府本来因为秦朝羽出嫁重新整饬过,如今还没过四个月,又要重新上漆换新,秦莞觉得实在是劳师动众,奈何提了两次胡氏都没听,她只得作罢。
太子的事一时半刻无解,可显然秦朝羽和太子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而此前她已经和秦琰说的十分明白,时至今日,她除了顺其自然看事态发展之外别无他法——
秦莞这般想着,等马车到了忠勇候府门口的时候,却意外的看到展扬等在侯府门前。
看到秦莞马车归来,展扬立刻御马上前,秦莞忙道,“展捕头怎么过来了?”
展扬四下看了看,似乎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郡主,李大人昨日来了府衙。”
秦莞心中“咯噔”一下,先是奇怪展扬为何要来告诉她李牧云的事……对上展扬的眸子,秦莞却见其中并无探究怀疑,然而她还是不敢轻慢,只抿着唇没说话,展扬又道,“他也调出了宁不易那案子的卷宗查看,不仅如此,他还问郡主有没有再过问过此事……”
秦莞惊讶的眉头一扬。
展扬继续道,“我没说郡主去过,只记得郡主此前也问过李大人,所以我想,郡主可能会想知道这个消息。”
秦莞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展扬,确保展扬此行并无任何试探的成分之后,她才将思绪转到了李牧云身上,好端端的,李牧云竟然会去重新查看宁不易案子的卷宗,为什么?因为自己发现他去了那处宅子吗?
还是因为那日二人的对谈?!
李牧云还问起自己,明显是对自己生出了怀疑!
秦莞一颗心狂跳一下,半晌才道,“李大人还说了其他话吗?”
展扬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如今到了年底,大理寺也很忙,听说这几日李大人忙于统总核查今年的大案要案,正是因为如此,李大人忽然来府衙,我才觉得奇怪。”
的确奇怪,秦莞眯了眯眸子,看样子她跟踪李牧云跟踪对了!
见秦莞一脸的沉思模样,展扬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李大人还派身边的小厮问了一件事。”
秦莞立刻抬眸看着展扬,展扬道,“他问了前任大理寺卿沈毅的那处旧宅为何人所买。”
秦莞眼瞳一颤,脑海之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