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门里,燕迟面色严肃的坐在给他配备的书房之中,正在听白枫的低声汇报。
“沈大人入了京城之后,虽说是三品大员,可沈家小姐和沈夫人都极少出来走动,再加上沈家大小姐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药王谷,所以京城之中关于她的消息就更少了。”
“为数不多的两次出门,一次是沈家大小姐去了安阳侯家的端午宴,是沈夫人带着去的,还有一次是沈家大小姐去了前任刑部左侍郎王阳蒙家嫁孙女的喜宴,就这两次,沈家大小姐应该是沉稳避世的性子,所以在这两家也没出什么事端,给别人留下的印象也不算重,至于选沈家大小姐做雍王妃的事,应该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宫宴之后。”
“属下去调查的时候,发现皇后宫中的人对沈家大小姐的印象并不算深,倒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当初的雍王除了宫宴之外,应该还在别的地方见过沈家大小姐,因此才起了心思,且选沈家大小姐做王妃,也是太子的主意,沈大人的官职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太子用笼络寒门这个理由说服了皇后,可实际上皇后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皇后觉得寒门如今虽然已经崛起,可势力还是太小,且许多号称寒门出身的人,其背后都依靠着世家,所以当初皇后是打算在世家之中选择的,且一开始,皇后就十分中意忠勇候家的大小姐。”
“太子这么多年极少和皇后发生争执,这件事上太子格外坚持,所以皇后到底还是顺从了太子的这个意愿,定下亲事之后,沈家没表露什么,好些人上门祝贺,也都被挡在了门外,那之后沈家大小姐又入宫两次,一次谢恩,一次参加宫宴,皇后大抵见多了沈家大小姐,倒是没先前那般不喜,后来还送了诸多赏赐。”
“不过就算是这样,沈大小姐大半时间还是闭门不出,直到后来沈家出事,当时晋王案已经案发一个月,沈毅做为主审之人,最开始取证十分积极,可后来他也不知道听晋王说了什么,就开始拖慢进度,且称此事还有疑点,当初宫中几十人亲眼看到晋王站在瑾妃的尸体之前,他这般一说,自然引的许多人怀疑。”
“说沈大人和晋王有私并包庇晋王的流言蜚语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流言出现之后,自然而然的涉及到了太子,皇后只保太子,并没有管沈大人,许也是因为沈大人素来刚正不阿,朝中信他的人也不少,再后来,便是连续大半个月案情毫无进展,其他人想定案,可沈大人一直坚持此案有疑点,直到李牧云的一封奏折出现在皇上的案前。”
“奏折是七月十八晚上送上去的,皇上在七月十九那日宣召李牧云密谈了半日,七月二十晚上,也就是七月二十一的凌晨时分沈氏出的事,那份奏折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便是袁公公都没有看过,据说七月十八晚上皇上在崇政殿烧过东西,外面的值夜太监被吩咐取来了火盆和火折子……属下猜想,烧掉的应该就是那封奏折。”
白枫语声压的极低,即使这小书房之内只有他和燕迟两个人,即使外面还有侍卫守着,可这些话,以及对崇政殿和皇上日常事无巨细的查探,都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
燕迟听着这些话,一双眸子冷沉如水,“如果是正常的奏折,皇上不可能将奏折烧掉。”
“是,属下也十分奇怪这一点,按理来说,所有的奏折都要留中,还要让內侍监的人誊抄存入御库之中的,可偏偏这本折子不见了踪影,而李牧云也丝毫未向别人提及他检举揭发的重点在何处,因为这个,朝中有人暗地里写了不少文章讥讽李牧云诬陷沈大人,不过后来沈大人全家被诛杀,京城之中晋王一脉的势力也被血洗,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李牧云自己也从没有解释过这些……”
白枫说完,屋子里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太不正常了,李牧云如果刚正不阿,觉得检举沈毅是对的,那封折子对他而言便也没有不可告人之处,可如果是诬陷,皇帝怎么可能让当时还是大理寺少卿的李牧云随便污蔑一个三品的大理寺卿?!
燕迟轻轻敲击着桌案一脚,他实在想知道那折子上写的是什么!
“继续调查一下那封奏折,奏折不可能没有经过內侍监的手,只是看皇上的态度没有人敢说罢了,另外再查一查沈家大小姐,最好能查到在入京之前的事,大事小事都一并报上来。”
白枫有些愕然,查晋王的案子,查沈毅都不难理解,可是为什么要查沈家大小姐?
难不成沈家大小姐也可能参与了晋王的案子?
白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根本不可能,他连忙应了一声不再多想。
燕迟凤眸微微眯着,自从知道了秦莞藏在心底的隐秘,他这几日下了许多命令……
他想知道秦莞过去经历过的一切,而曾经的秦莞被选做了雍王正妃,这也是他十分不满的,秦莞还是沈莞的时候,太子就选定了她,如今秦莞是秦氏九小姐了,太子竟然又……
燕迟咬了咬牙,这种“巧合”显得太子很专一似的,然而当初的太子保不住沈家保不住她,如今的太子更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思,也无法做出任何挣扎,在燕迟看来,太子根本不配觊觎秦莞!
“当初跟沈大人走得近的下属一个都找不到了?”
白枫摇头,“只有那个赵迅了,赵迅是沈大人的随官,负责帮沈大人记录验状案情整理卷宗文书等,当初沈大人出事之后,他也被扣下审问过,不过沈大人很多事都没有让他经手,所以他没有被定罪,还有几个也算随官,两个定了流放,在途中都死了,另外一个则直接被判了斩刑。”
虽然出事的时候燕迟没有回来,可燕迟还是知道当初晋王案让多少人流血,他拧眉想了想,只觉事情透着古怪。
不论是当初糊里糊涂的定案,还是晋王的“畏罪自杀”,抑或是皇上对李牧云折子的处理,处处都透着古怪,没有人能看清晋王案的真相,因为这诸多事端都似乎为了隐藏什么……
燕迟几乎可以肯定晋王的案子的确牵扯到了皇室的秘闻,可这秘闻绝不可能是传言的晋王和瑾妃有染。
可如果不是这些,那又能是什么呢?
正想着,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一个侍卫道,“王爷,永慈郡主来访。”
这话一出,燕迟暗沉沉的眸子瞬时间亮了,白枫看的清楚,心底也不由浮出一丝宽慰,自家殿下如今孤身一人,幸好永慈郡主和自家殿下情投意合,白枫转身开了门,燕迟则亲自出来迎接秦莞。
秦莞刚在小吏的带领之下进了衙门第二道仪门,便看到燕迟大步迎了过来,她不自觉笑起来,自从她将那隐秘说了出来,便觉和燕迟的关系越发亲近,如今二人目光相触,秦莞总觉得燕迟能一眼看到她心底去,她再不需任何防备忌惮,而燕迟完全拿捏好了分寸,无论他私底下了解了多少,总之在她面前更为坦荡温柔。
后衙人少,燕迟毫不避讳的牵住她的手,“正好有件事要说给你听。”
秦莞一笑,“刚好我也有件事要说与你。”
燕迟带着秦莞到了书房,白枫识趣的退出去守着门,燕迟便将秦莞箍入了怀中,“你先说。”
秦莞便直接道,“上次和你说过的,孙师兄想立衣冠冢,我已经让韩伯帮忙找好了地方,再过两三日就能过去了,我在想,你要不要陪我同去呢?”
秦莞抬眸望着燕迟,燕迟眸色一柔,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两下。
秦莞无奈承受了片刻,等燕迟离开咕哝道,“我问你正事呢。”
燕迟笑的很是满足,“当然要去,你来问我我高兴。”
秦莞哭笑不得的看着燕迟,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只是到底是立衣冠冢,按照道家的想法,立了衣冠冢自己的父亲母亲便有了魂归之处了,到时候她想让父亲母亲见见燕迟。
可她没想到燕迟能这般开心……
秦莞又道,“你要告诉我何事?”
燕迟自然没问秦莞从前和太子在什么情况之下见过,这事虽然让他不满,可他又下意识的不想让秦莞想到从前的事,经历过了那样的事,秦莞如今换了身份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于是燕迟只是将查到的李牧云上折子的事告诉了秦莞,秦莞听完眉头一皱,“其实我早有疑问,当初谁都不知道父亲犯了何等过错,也不知道李牧云寻到了什么证据,如今听你这样一说,这件事就更为古怪了,除非涉及到隐秘,否则一位帝王,怎么可能烧掉臣子送来的折子?”
燕迟颔首,“现在,只有李牧云和皇上两个人知道那折子上写了什么。”
秦莞面色一肃,“皇上不必想,李牧云也不会愿意说,前次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对这件事就显得格外的谨慎,甚至还提醒过我不要掺和此事,不过,他当时不是说话说了一半断掉了吗?那可能就是关键之处!”
李牧云显然隐瞒的十分谨慎,这样一来,这折子可能会永远的成为一个悬案了。
“我让人继续查了,事情发生在一年多以前,不算特别久远,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燕迟这么一说,秦莞先放心了三分,转念一想,秦莞又问道,“你可了解怡亲王妃?”
“怡亲王妃?”燕迟有些意外,不明白秦莞怎么忽然问起了怡亲王妃。
秦莞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昨日在怡亲王府,我听到世子说起了怡亲王妃的事,怡亲王妃本来就是药王谷的外室弟子,后来医术大成之后救了皇上,可之后她却忽然病故,虽然说医人者不能自医,可她是大夫,自己有什么问题不可能毫无察觉,而王妃那个时候才不过双十年华,也不存在大病暴亡的可能性。”
燕迟凝眸,“你觉得这中间有问题?”
秦莞苦笑一下,“可能是我习惯性的想多了。”见燕迟看着自己,秦莞又解释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看着父亲验尸推案了,我小小年纪也不害怕,相反,就和小孩子好奇任何新事物一样的跟着父亲想,父亲见我这方面有天赋,也不瞒着我,倒是感叹我非男儿身,虽然人命脆弱,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意外,特别是人命案子见的多了,只要听说哪一家死了人,我便会想这个人是不是被谋害而死的,久而久之,疑心就越来越重。”
燕迟很能理解,而听秦莞主动讲起从前的事,燕迟也更觉愉悦,“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当时怡亲王妃出事的时候我年纪更小,后来父王也极少提起怡亲王妃,因为……母妃在那之后也出事了。”
秦莞眉头微皱,燕迟苦笑,“你不会觉得母妃也……”
秦莞闻言当即有些赫然,“没有没有,我不会胡乱想王妃的事的。”
燕迟弯唇,“怡亲王妃的事我知道的极少,母妃我倒是知道,母妃自从生下我之后身体便不好,她并非暴亡。”
秦莞圈住燕迟腰身,“我知道了,你若是不了解就算了,我也只是忽然好奇,那日听怡亲王世子的话,我总觉的怡亲王妃是个十分厉害也十分传奇的人,如果她还在,一定能早点治好世子的眼疾。”
燕迟轻抚秦莞的背脊,“三哥的眼疾让你压力颇大?”
秦莞苦笑一下,忽然抬眸看着燕迟,“其实有时候我感觉世子的眼睛已经好了。”
“嗯?”燕迟有些意外,“为何这么说?”
秦莞抿着唇,“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吧,再有就是我和孙师兄都找不到可以医治的问题了。可是世子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岳凝看着也格外着急。”
燕迟拂了拂秦莞的后脑勺,“你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你,三哥的眼疾只怕还要拖得更久,如今或许只是缺个机缘。”
秦莞“嗯”了一声,忽然道,“现在真好……”
燕迟有些不解,秦莞却将面颊贴在他胸口微微闭了眸子,“我终于能把父亲叫出口了。”
燕迟一愣,立时收紧了手臂,他知道秦莞的意思。
从前的秦莞当着旁人的面只能喊一声“沈大人”,如今至少能在她面前喊沈毅“父亲”了,燕迟安抚的抱着秦莞,“你能说出来十分不易,现在这样很好。”
这本是个能石破天惊的秘密,可现在秦莞告诉了燕迟,便好似为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寻到了安放之处,她便很是心安,“以前我本想一辈子都不告诉第二个人的,我怕旁人将我当做妖魔鬼怪。”
燕迟轻笑一声,“从现在开始,你不可再告诉第三人,我和你知道就可以了。”
秦莞轻轻“嗯”了一声,她绝不可能像信任燕迟这样信任其他人!
……
……
等秦莞进了宫,寿康宫里燕泽和岳凝都已经在了。
太后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还给秦莞解释书的来处,“这本书便是当年皇上和怡亲王打赌的那本书,已经二十多年了,皇上也是保存的好,如今上面还能看到先帝爷的字迹。”
太后说着便拿给秦莞看,秦莞自然十分乖觉的配合,这一看,却见棋谱之上好几种字迹,太后便一处一处的给秦莞指,“这是先帝爷的,这是皇上,这边上的,应该是燕泽父王的,当初皇上和燕泽他父王痴迷的很。”
太后说着笑起来,“不过也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喜欢,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如果就你一个人喜欢,你可能喜欢不了多久,可如果身边还有个人,特别是这个人还非要和你争个高下的时候,你就一定要琢磨出点样子来。”
秦莞细细看过去,见先帝爷字迹刚劲有力,怡亲王的字迹俊秀飘逸,而皇上的字却是看起来儒雅大气,却又锋芒内敛令人赏心悦目,都说字如其人,眼下看来倒是不错。
太后显摆一般的道,“皇上的字可好看?”
秦莞只好道,“很好看!很像皇上的性子。”
太后满意了,笑意愈发大了,“可不是,那个时候皇上才十几岁,反正还不到双十之龄,这手字已经写得这样好了,这是极难得的,他这样的性子,在皇室之中也难得,所以先帝爷很喜欢皇上。”
秦莞又道,“这都是太后娘娘教养的好……”
太后笑意温和,然而想到恭亲王也是自己所出,到底叹了口气,“当初我也和先帝爷想的一样,觉得老大的性子最适合为储,对老大用心也更多,没想到……”
太后言语不详,秦莞却能听出来太后感叹的是恭亲王,于是不再多言,转而和太后聊起棋谱来。
燕泽在旁听着二人的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岳凝倾身靠过来,“三哥在想什么?”
燕泽一笑,“我小时候也见过皇上的字,那个时候皇上还未登基,一手好字还被教我的翰林先生拿来做范本,便是我外祖也对皇上的一手好字称赞有加,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在想皇上如今的字迹是什么样子的!”
岳凝眼底一暗,想知道皇上如今的字迹十分简单,只可惜燕泽看不见了,在他心底,能想起来的只有十多年前皇上的字迹,这边厢太后道,“皇上如今的字迹已经有些不同了,到底年纪上来了,也掌权多年,心态变了,如今他的字迹虽然更有气势了些,可在我看来,却是没有以前那份雅致灵秀,哎,皇上这些年也是操劳。”
久居上位者,且还是九五之尊,心态变化是一定的,从刚刚登基到现在,燕淮已经将帝王之术烂熟于心,其中手段权衡早非当日可比,自然习惯字迹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太后的语气有些感叹有些心疼,转而又道,“皇上现在忙得连和我对弈一局的时间都没有……”
燕泽温言安抚道,“寻常掌家之人管好自己家都不容易,何况皇上要管好整个大周,皇上素来勤勉,身边人也不敢多劝,自然都对以前的趣味没了兴致了。”
太后本就心疼,一听这话心中便是一动。
皇帝身边的确没有人敢劝他,可自己是做母后的,她的话他总会要听的。
“这样子也是不行的,我这个年纪都知道多给自己些趣味,他反倒是比我还沉闷。”这么一说,太后吩咐陈嬷嬷,“你去崇政殿看看,今夜若没有议事,就让皇帝来我这里用膳。”
陈嬷嬷点头应了,太后将手中书一放道,“来燕泽,跟皇祖母试一局!”
新一局棋开始,秦莞现在旁边看了片刻,而后便出去寻燕绥,然而今日燕绥却不在寿康宫,一问方才知道,燕绥去国子监接受白氏长老授课去了,秦莞心底欣然,正要转身进来,却看到寿康宫门口一道人影一闪而入,竟然是秦朝羽!
秦朝羽看到秦莞的刹那也是一愣,她知道秦莞十分得太后宠爱,也知道秦莞才是寿康宫真正的常客,可两人还真是没撞见过几回,陈嬷嬷出来也看到了秦朝羽,连忙上前行礼,又转身道,“郡主,您和太子妃是亲姐妹,劳烦您招呼太子妃娘娘,奴婢去崇政殿走一趟。”
陈嬷嬷正是为了刚才太后的吩咐而去的,秦莞自然应声。
秦朝羽是太子妃,且常驻宫中,可如今陈嬷嬷却让秦莞招呼秦朝羽,顿时显现出亲疏有别。
秦朝羽笑着上前,“今日入宫给太后问脉?”
秦莞颔首,“是……太后现在正在和燕泽世子对弈,八姐要进去吗?”
秦朝羽打量了秦莞一瞬,却摇了摇头,“先不去搅扰了,我们两姐妹也日久未见,我们说说话?”
秦莞点点头,秦朝羽便扬了扬下颌示意去侧院。
秦莞顺着游廊走过去,进侧院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上一次秦朝羽就是在这里看到自己和燕彻,而后对自己发难,那个时候秦朝羽还未成为太子妃,如今秦朝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总不会再发疯了吧?
这么想着,秦朝羽缓声道,“你和睿亲王的婚期近了,都准备的如何了?”
提起此事秦莞坦然道,“都是大伯母在帮忙准备,自然是不会出差错的。”
秦朝羽一笑,“我出嫁了,父亲和母亲自然拿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到时候我再给你一份添妆,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秦莞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然而秦朝羽这话看起来是好意,她便只能道,“你有心了。”
秦朝羽脚步微顿,转身看着秦莞,秦莞停下脚步,有些疑惑,“怎么?”
秦朝羽叹了口气道,“近来朝中的事你可知晓?”
“军粮案的事?”秦莞反应很快,而秦朝羽这般一问,她也知道秦朝羽要说什么了。
秦朝羽果然一笑,“你知道就好,那你应该也能想到太子的如今处境不佳吧?”
秦莞颔首,却没说话,秦朝羽看了一眼寿康宫正殿方向道,“那日张启德被下狱的时候,皇祖母宣了我和太子殿下过来说话,她说张启德的事和殿下无关,让殿下不要护着张启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莞简直想苦笑了,“我不了解政事,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
“太后的意思是,无论张启德的事和殿下有没有关系,殿下都不能再管张启德了,而殿下的位置也不会有分毫动摇,立储不是小事,太子既然是大周的储君,她就一定会护着殿下。”
秦朝羽好像没有听到秦莞的话似的,继续自顾自的道,“太后娘娘是后宫之中唯一立场鲜明护着太子殿下的人,我虽然是太子妃,在太后眼中却是不及你亲近,所以秦莞,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太子殿下,你都能帮到他们。”
秦莞好似不认识一般的看着秦朝羽,秦朝羽看到她这样愕然的眼神反而笑了,“怎么了?我就是在请你帮忙,很奇怪吗?”
不怪秦莞惊讶,实在是秦朝羽是骨子里很高傲的人,让她有朝一日对她低头,那简直难如登天。
秦朝羽自嘲的笑了笑,“不必这样看着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只不过如今朝堂之上的局面对太子殿下很不利,我是太子妃,却帮不上忙,所以我想到的能做的都会去做,就这么简单。”
秦莞心底情绪有些复杂,看着秦朝羽淡然的表情,她骤然发现昔日京城第一才女眉目之间的光辉桀骜都淡了许多,她眉心甚至轻轻皱着,好似笼着一层阴霾似的。
秦莞并不是不能帮秦朝羽,她虽然不喜欢秦朝羽,可站在秦朝羽的立场看,她那么做好像也没错处,然而太子和皇后的事,她自认还是插不上手,太后再宠爱她,也不会让她随便置喙皇家之事,如果太后主动说起也就罢了,太后现在提都没提,让她如何开口?何况秦莞还想到了燕迟的话,如果这些事端是皇上的手段,那情况可能比秦朝羽想的还要艰难。
“并非是我不帮忙,太后娘娘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太子的事,我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帮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求情,相比之下,你才是能帮到太子的人,太后娘娘从前如何我不知,可自从我为她看病以来,我见到的太后都极是心软,你想走太后这条路是对的,不过很抱歉,我不能越俎代庖。”
秦莞语气平和,却拒绝的十分果断,甚至没有说什么“我会尽量帮忙”之类的话。
秦朝羽目光微眯的看着秦莞,“你若是帮了太子,殿下会记得你的好。”
秦莞顿时笑了,“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也不必用这样的话来试探我,你自小长在京城,可能在你看来人人都有很多心思,不过对于我而言,我早就表明态度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能说你每一次试探都会失望。”
秦朝羽的表情更复杂了,秦莞这样说话,显得她像一个跳梁小丑。
她抿唇未语,秦莞却在打量她,片刻之后秦莞忽而一笑,“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秦朝羽下意识瞪了瞪眸子,秦莞的眼神却更为锐利,还有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秦朝羽顿时面颊微红。
秦朝羽却不再看她,转身叹了口气道,“在这深宫里,若是不爱也就罢了,一旦爱了就会格外辛苦,你今日愿意为太子退一步,明日又要做到何种地步?我原以为你看的足够清楚,为的也是权势,可没想到我看错了。”
秦朝羽眼瞳一颤,眼睛瞪的更大了,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显然是恼羞成怒了,然而她好像不知如何反驳秦莞,半晌没说出话来,秦莞又淡淡的看她一眼道,“希望你不被辜负吧。”
说完秦莞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侧院。
秦朝羽站在原地,胸膛起伏的更为剧烈了些,不止如此,她甚至觉得鼻尖发酸眼眶发热,竟有莫名的委屈要夺眶而出了!而她竟然是因为秦莞的几句话……
希望你不被辜负吧。
这句话没有人对她说过,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母亲,都没有说过,侯府的女儿做了太子妃,是无上的荣耀,是侯府地位的巩固,没有人去想她一早就下定决心要做太子妃的初衷是什么。
她顶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有着高高在上的家世,旁人看来,她想做太子妃或许只是想求得一个和京城第一才女相匹配的婚嫁,可是哪有那么简单浅薄?
秦朝羽怔怔的站在原地,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眼眶的湿热压了下去。
她忽然想,如果她当初没有装病设计秦莞,让她被送去锦州,如果她没有对秦莞怀有莫名的嫉妒和讨厌,她们原本可以做更亲近的姐妹,因为只有她看出来了……
秦莞叹了口气之后又叹了口气,完全没想到是这样。
她刚回京城便发现秦朝羽对太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她明艳无双,她骄傲夺目,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样样都想要最好的,想要最好的夫婿自然也是人之常情,而按照常人的想法,太子位高权重,乃国之储君,能嫁给他当然是第一选择,秦朝羽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把做太子妃当做目标了。
可秦莞没想到她是真的喜欢燕彻。
在今天之前,秦莞从未这样想过,可刚才那一瞬,她在秦朝羽眼底看到了委屈和落寞,却没有一点屈辱,她是心甘情愿来和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帮燕彻解困。
秦莞又叹了口气,她最后那句话是真心的。
秦莞回了暖阁,太后和燕泽的棋还没下完,秦莞看了一会儿才听到外面的人给秦朝羽行礼的声音,见秦朝羽来了,太后倒也十分高兴,转而便问道,“燕彻在做什么?”
秦朝羽此刻端容静雅,笑道,“殿下在东宫处理朝事,具体做什么臣妾倒是不知。”
太后倒也不在意,秦朝羽是太子妃,若是对燕彻做什么门儿清也有问题。
太后一局棋还没下完,闻言便看向秦朝羽,“可擅长棋艺?”
秦朝羽不好意思笑笑,“只略会一点……”
秦莞笑道,“太后娘娘,太子妃娘娘会的可不止一点,她曾被人称为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
太后笑起来,招了招手让秦朝羽坐到自己身边去,指了指棋盘,便和秦朝羽论起了棋道,秦朝羽看了秦莞一眼,眼底情绪复杂,而太后十分器重燕彻,对秦朝羽自然也寄予了厚望,见秦朝羽如今时常过来走动,倒也愿意亲近。
如此过了一下午时间,等到秦莞和岳凝要告辞的时候,太后便留下了秦朝羽陪她下棋。
出寿康宫的时候,岳凝便道,“你倒是要帮你八姐……”
秦莞失笑,“什么帮不帮的,她棋艺的确很好。”
岳凝笑着摇摇头没多言,几个人出了宫各自回府不提。
太后这几日被挑起了兴头,眼看夜幕快要落下才放了秦朝羽回东宫,秦朝羽刚离开没多久,皇上才姗姗来迟,到了寿康宫,母子二人先用了饭,然后太后便留下燕淮说话,燕淮来寿康宫的时间不多,倒也乐的陪太后,便陪着太后到了暖阁靠着,太后笑盈盈的吩咐陈嬷嬷,“去把棋盘拿上来……”
陈嬷嬷应了,很快,棋盘摆好了。
燕淮挑眉,“母后想下棋?”
陈嬷嬷在旁笑道,“皇上不知道,太后这几日性子大着呢,天天让燕泽世子陪着下棋,今日还留下了太子妃娘娘对弈呢,太后娘娘怜惜您辛苦,想让你在此多歇歇。”
燕淮弯唇,“母后近来精神很好,这是好事。”说着伸手拿了白子,“只是我已许久没碰这些了。”
太后越发心疼了,“就是想着你整日整日的处理正屋,我这才让你过来,陪我这老人家吃个饭,下两局棋,便也算你歇息了,否则今天晚上你又打算看折子到何时?”
燕淮不以为意,“早晚都是要看的。”
太后打量了燕淮一眼,一眼看到了燕淮面上的周围和鬓边的一缕霜白,她叹了口气当先落子,说是下棋,可她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皇帝说话,说起皇后禁足的事,燕淮略一沉吟道,“这件事不着急,张启德的事您也知道,这个时候皇后出来,想必会多加干预……”
燕淮如此坦荡,太后反倒不好多说,何况这些年皇后对燕彻的管束,对朝事的阻挠,她都多少知道一点,她心底也是不喜的,如此,太后只好不多言,将心思放在了棋局之上。
这一局棋太后心思没用全,何况她多日没和皇帝对弈,自然也不会抱着一定要胜过皇帝的心思,然而才不过行了五十多手,燕淮竟然隐隐的有了败者之象,太后苦笑,“皇帝,哀家是老了,可是还没轮到让你这般相让的地步。”
燕淮毫不在意的道,“儿臣没有让母后,实在是多日不碰,手生了。”
这一局棋很快分出了胜负,燕淮是真的输了,第二局开始,太后心思更多的放在了棋盘之上,毕竟燕淮当年痴迷棋道,曾经棋力在她之上的,然而这一局也只是下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输赢又分了,且比起从前燕淮的棋力,太后觉得燕淮如今着实退步了不少,甚至连从前惯用的简单的招式都不用了。
太后瞪了燕淮一眼,“最后一局,你可好好下,不准再让我。”
燕淮失笑,“以前会的都丢了,儿臣当真没有让母后,儿臣如今也上了年纪,脑子里能装的东西就那么多了,可没有让不让的,倒是母后宝刀未老,儿臣甘拜下风。”
这一通夸赞让太后心中大悦,到了第二局,太后暗地里让了燕淮三分,让了不说,还设了两个套看燕淮是否往里钻,本以为这么简单的路数燕淮必定一眼识破,可没想到燕淮竟然真的钻进来了,瞬间又被吃掉了一大片白子,对弈一道,自然要棋逢对手才有意思,太后赢得如此轻松,除了有些无趣之外,更生出了几分诡异之感,如果不是燕淮好端端的坐在她面前,她根本不敢相信燕淮的棋力退步到了这个地步。
人上了年纪必定会记性不好,而燕淮也的确操心了太多的事,可曾经的燕淮痴迷棋道,就算这些年淡了心思,可好歹是他奋力钻研过的东西,一些潜意识留下来的习惯是不会磨灭的,眼看着时辰已晚,第三局下完太后便不再留燕淮,等燕淮一走,太后看着棋盘之上的黑白子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她想的多了?
这么一想,太后发觉自己不知道燕淮到底多久没碰棋道了。
她略一沉吟,先是觉得自己不够关心燕淮,然后才打算找个人好好探问探问。
燕淮虽然已经当了二十年皇帝,身边也有妃嫔许多,可她不喜欢冯龄素,皇后又是个喜欢把目光放在前朝的人,若说谁真的能和燕淮情深义重又惺惺相惜,那还真是没有,这般一想,太后叹了口气,都说皇帝宠冯贵妃,可她却看得清楚,这么多年宠爱虽有,可大是大非上皇帝头脑十分清晰,这也是她最欣慰的地方,若真说皇帝对谁不同,多半只有对瑾妃的宠爱更真切一些,可惜瑾妃却遇害了……
太后叹了口气,更心疼燕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