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棠也惊恐地望着千静语,她不知道她会突然出现,更不知道她和父亲的对话被她听去了多少,那是她的秘密,她独自坚守了几年的秘密。
“静语,你,你……?”此刻不知该说什么,千静语的脸色和神情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千静语的手紧扶着墙壁,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后母,迟迟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
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棠姨,您还有一个儿子?和卉琪同母异父?”她几乎用尽了全力才问出了这句话,她现在只想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闻言,钟嘉棠知道自己与父亲的对话是全被千静语听到了,眼看再也瞒不住,她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伸手牵过千静语,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快速地带她进了书房。
当书房的门关上的时候,她紧紧地抓住了千静语的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静语,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钟嘉棠抹着泪水打算将事实全部都告诉她。
“我前夫的名字叫易凯锋,我遇到他是个意外,年仅18岁的我疯狂地爱上了他甚至不惜为他与家中闹翻私奔远走他乡,我二十岁的时候就生下了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他叫易宇兮,四年后我又生下一个女儿,她叫易宇凌,他们兄妹两个都很漂亮,很乖很乖。”说到此钟嘉棠哽咽,捂着胸口的心痛继续:“但我前夫是黑社会里的一分子,我嫁给他后每天都过着提醒吊胆的日子,有了孩子后更是跟着他几经周转,而他每次出门办事一去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他对他的老大忠心耿耿,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愿离开那个地方,就是这样居无定所的日子让我过怕了,我最终狠下心抛下了他和孩子回到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身边,他就是你的父亲……”
千静语听着这一切整个人已经呆滞,而后母却还在继续。
“那时你的父亲的事业已经开始露出端倪,我明明知道你父亲那时已经有了你母亲和你还是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我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你母亲得知后原本就薄弱的身子变得更差,最终病入膏肓撒手人寰。”说到这里钟嘉棠已经泣不成声,她从未想到自己会站在千静语面前亲口对她说出这些陈年往事。
听后母说到母亲,晶莹的泪珠也从千静语的眼角一滴滴滑落。
对于当年父亲出轨的事她直到刚才都是一无所知,母亲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对父亲的一点怨言,她只会在每晚睡觉时搂着她亲着她告诉她“我们家静语有一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爸爸,他认真、努力、上进,还那么爱静语,以后你长大了要孝敬爸爸知道吗?”
那个时候还小的她却傻乎乎地补充:“爸爸也爱妈妈!”但母亲总是对她笑笑不说话,然后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哄她入睡:“我的小公主,快睡吧。”
原来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出轨,而善良的母亲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责怪父亲,还要在幼小的她面前强颜欢笑,那时候她到底有多痛?一个人将委屈承受到最后离世。
一念及此,锥心的痛就向千静语席卷而至,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一切是这样的,她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是这样可怜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钟嘉棠哭着更紧地握住千静语的手:“静语,这么多年我都欠你一声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的母亲,是我!”说着她便在千静语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如果不是我的虚荣,你的母亲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你,如果不是我的狠心,我的女儿就不会在八岁的时候被一场火活活地烧死,我的儿子也不会成为孤儿流落在外,最后都不愿认我这个母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我是罪人,该死的是我!”她痛心疾首地忏悔着,跪在千静语面前狼狈至极,此刻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夫人。
千静语抹着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忏悔的后母,她只觉得这个家何其的可悲。
他是棠姨的儿子,是卉琪同母异父的哥哥,她在英国爱上了他,毫无保留,现在又是卉琪,一切怎么会那么巧合?在她自行车坏的那一刻骤然出现在她身边,包括后来一次次的相遇,射击俱乐部,酒吧里,钢琴赛……太巧了太巧了。
蓦地,千静语的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她笑出了声来,绝望而悲怆。
她懂了,她全都懂了,原来一切只是他布下的局,接近她走进她,最后再将她残忍地抛弃,然后再让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也爱上他,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报复后母曾经将他狠心抛弃的事实,从她开始,他在一点一点将她的家瓦解,最终达到他的目的,也让后母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是吗?
是这样的吧,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只有她傻傻地往里跳了,她一度还沉浸在她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以为只要她放下姿态去求他就会回到从前在英国的时候,甚至前一秒她还为了保住他的孩子而密谋离家出走,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她千静语简直就是这个世界最可笑的笑话。
泪水打湿了她精致的脸颊,她的笑凄厉苦寂。
愚蠢,千静语,你愚蠢至极!
钟嘉棠看着突然凄惨地笑起来的千静语只以为是她听到了自己母亲去世的事实而不堪重负,心中不禁更加愧疚。
“静语,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抓着她的手恳求着她的原谅,却被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抽出。
此刻千静语的眼眶已经通红,她望着跪在地上的钟嘉棠脸上,眼底已经没有一丝生机,无止境的恨在她心口无限地蔓延,扩大,她真的恨极了这个世界,恨极了。
钟嘉棠企图留住她却被她一个用力直接甩开了她再次伸向自己的手,险些让钟嘉棠摔倒在地。
“别碰我!”千静语对她喝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滞。
而她这样的反应也让钟嘉棠手足无措起来。
这一刻千静语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柔弱的她,在知道一切真相后她只觉得从前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愚蠢的弱者。
易宇兮,玩弄我于股掌间的时候很开心吧?你的亲生母亲害我早早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而多年后你又亲手摧残了我,你的棋每一步都走得很好,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求你,你一定乐在其中,你甚至为了报复连一无所知的卉琪也要利用,尽管她也是你的妹妹。好啊,多好,你让我看到了你是多么残忍、无耻、狠心的一个人。
滚落下来的泪水无声地流淌在她的脸颊,却被她倔强地抹去。
现在她知道了,全都知道了,还好,不算晚,一点都不晚。
钟嘉棠伏在她的脚步还在哭泣,千静语却一点怜悯的情愫都不再有,也许前几分钟的她还会选择原谅她,但是现在她不会了,因为在得知一切真相后从前的千静语就已经死了,从现在起,她要为自己而活,那个男人所将她摧毁的东西她要一点一点地让他还回来,就从他的母亲开始好了。
漠然地从钟嘉棠身上收回自己的视线,千静语无情地开口:“对不起不要对我说,去对我母亲说,像现在这样跪在她的墓碑前,每一天都去忏悔。”
钟嘉棠泪流满面:“静语……”
千静语打断她:“请你别脏了我的名字。”她说着慢慢往后退着想要离开书房。
钟嘉棠哭着要继续开口却再一次被她堵住:“如果你不愿意去墓地忏悔也可以,我现在就告诉卉琪所有的真相,告诉她,她爱的男人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他们身上有流着相同的血,如果他们相爱,那就是*……”
最后两个字从千静语口中说出的时候钟嘉棠的身体都在跟着颤抖:“不,静语,不要,不要伤害卉琪,求你。”她苦苦哀求着她,跪爬着来到千静语脚边:“卉琪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她是你妹妹。”
千静语却继续往后退步,不让钟嘉棠再触碰到她。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之前一直瞒着我们你与你前夫有孩子的事实,棠姨,你猜……这件事被父亲知道,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欺骗着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千静语却毫无感情地再一次血淋淋地揭开了钟嘉棠的另一个伤口,而她的语气却是不紧不慢。
钟嘉棠看着如此陌生的千静语是前所未有的害怕,这个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的人真的是从小被她看着长大的千静语吗?
“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我答应你我以后我每天都去你母亲墓前忏悔,只求你不要告诉卉琪和你父亲,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钟嘉棠此时此刻几近崩溃。
看着她这样卑微的姿态千静语只觉得可悲,却又觉得是罪有应得,更可笑的是,她的腹中也有着钟嘉棠的血液,造物弄人也不过是如此了。
千静语再也没有看钟嘉棠一眼,她迈步独自走出了书房,只留下痛哭流涕的钟嘉棠,而她走出书房她每走一步都似在飘忽,连她自己也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也许就是那个男人教会了她只有对别人残忍自己才会存活下去。
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它总是会不断地提醒她它的存在,而现在对她而言,这个孩子只是一个错误,对,它就是孽种,一个不能留在这个世间的孽种。
倘若它生下来,该叫钟嘉棠什么又该叫卉琪什么?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慢慢地她仿佛下了某个决定,走向自己房间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待她回到自己房间,她便立刻换衣服拿出自己抽屉里现存的所有现金放进包里,而后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悄包裹好自己,她无声息地离开千宅开车去了医院。
这个孩子不能留,她不要它了,她再也不要了。
***
医院里——
当千静语躺在手术台上望着头顶上刺眼的灯光时,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白色床单,莫名的恐惧朝她奔涌而来。
医生看到她这样紧张的样子便问:“想好了吗?”
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横淌,千静语闭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医生终是摇了摇头然后开口:“双腿张开些。”说着她就分开了千静语的双腿。
黑暗中,零碎的片段从千静语脑海中闪过。
——
“易宇兮,我的名字……”
“小朋友……你好像在跟踪我?”
“你……求我?”
“你错了,我跟贾峥竞一样,都是流氓,还有……我也不是好人。”
……
“千静语,你是笨蛋吗?”
“那你乖乖地等我有一天来接你。”
“对不起,我来晚了……”
“生日快乐。”
他的笑容仿佛就在她眼前,眼底一片温柔。
“宝贝。”
他的声音蓦然响在她的耳畔,真实得让她一下子睁开双眼,她猛地坐起身来差点让医生摔倒。
“你怎么回事?!”一旁的护士有些生气地质问着却被医生拦下来。
只见千静语将自己的裙子拉下遮好,她流着泪颤抖着低泣:“我不做手术了,我要我的宝宝……”
医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隔着口罩叹了口气将戴在双手的橡胶手套慢慢剥了下来。
“想好了就好好把它生下来吧。”离去时她这样对千静语说道。
而千静语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