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只有三娘过来了!竟然真的只有这个并不熟悉的妹妹,闯进元家来救自己了……
看着凌云依然平静的面孔,二娘不由百感交集,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此刻什么话都显得苍白多余。
跟着二娘的婢女和仆妇们却是一阵骚动:国公和郎君们都没来,那元家人要是追出来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自己抓回去?
二娘听得心里也是一紧,她担心的却是另一桩:“家里是不是已经出事了?”不然,父亲和弟弟们怎么放心让三娘过来呢?
凌云摇头道:“无事,是我先来了一步。”
二娘心里将信将疑:三娘别又是在骗自己吧?她身上的伤着实不轻,全凭着胸间一口气才走出的元府,此刻这气已泄掉了大半,虽然有凌云半搀半扶,她还不至于倒下,却是怎么也走不快了。那些婢女仆妇们也是各个脚下发软——回家的路还有那么长,她们走得再快,难道还能快过元家的车马?
二娘便忍不住急道:“这样下去可不成,不如咱们分头走?”
凌云却依然摇头:“不,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家。”
二娘心里暗暗焦急,却也知道,凌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但这样一来,元家要是追过来了,她们不是一个都跑不掉了吗?
仿佛印证着她的担忧,一行人刚刚走到十字路口,便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喝道:“站住!站住!”一群健仆壮汉飞奔而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家丁赶了过来,带头之人,赫然正是元弘嗣。
这一下,众人都是脸色大变,胆小点的更是整个人哆嗦了起来,就连二娘也下意识地攥紧了凌云的手臂:“三娘,父亲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他们再不来,我们可要怎么办才好?”
听到这话,好几个人也忙跟着问道:“是啊,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凌云的神色却依旧镇定,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头,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那就要看姊姊们的嗓门有多大了。”
另一边,元弘嗣远远瞧见二娘一行人,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第一是李家有人接应,此事便算彻底失败;第二便是她们出府即分头奔逃,就算去抓也难免有漏网之鱼,没想到却是多虑了——看样子,不但李家没见有人过来,就是这帮妇人也还拢在一起,真真是可笑,难道她们钻了个空子逃出了元家,就以为自己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回李家不成?
她们既然这么拿大,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大步走了过去,心里已盘算出了三四个法子,要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回去之后更是好好收拾。谁知他刚刚到到近前,还没等开口,就见那原本瑟瑟发抖挤成一团的十几个人突然往外分了分,随即竟是一起尖声大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元家要杀人灭口了!”
人在绝境之中爆发出的力量原本就惊人,十几个女人在绝望中拼尽全力发出的尖叫声更是足以震动云霄,元弘嗣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下,差点伸手去捂耳朵,他身边的几个家丁健仆则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正值年底,此时街上的人流车马最是密集不过,这凄惨尖利的声音少说也传出了二里多地,几乎小半个教业坊都为之静了一静,随即便是轰然一声响,无论男女老幼,但凡还能走得动道的,都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了过来。
待得元弘嗣醒过神来,他和元家众人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严实,人人都摩拳擦掌,议论之声此起披伏:
“谁要杀人了?谁要杀人了?”——这是刚赶过来的
“当然是元家了!哎呀,他家的新鲜事最多了,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这是资深的
“中间那些小娘子是什么人?穿得可真好,瞧那件披风,只怕是那什么波斯锦吧?啧啧啧!”——这是跑题的……v3书院.v3sy.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元弘嗣只觉得头都大了。他也知道儿媳李二娘这两日是厉害了许多,却断然没想到,她居然能用出这种市井泼妇的手段,难道她当真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么?如此一来,他就算能把人捉回去,这元家的名声……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别无他法,只能断喝道:“你们乱叫什么?信口雌黄,有辱门风,来人,去堵住她们的嘴!一个都别放过!”
他的几名心腹上前一步就要动手,却听鞭声脆响,凌云已是越众而出,手里的马鞭就如灵蛇般飞掠而过,眨眼间几人脸上都挨了一记,位置又刁又毒,几个人都捂着眼睛惨叫起来,指缝中鲜血直流。原本要跟着上前的家丁们顿时都吓住了。
元弘嗣也吓了一跳,他早就看见二娘是由红衣女子搀扶的,还只道是哪个婢女,此时正对上凌云,便觉得有些不对了:“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出手伤人,还不给我拿下她!”
凌云朗声道:“我乃李家三娘,你元家才叫大胆,儿子谋杀妻室,你包庇不成,还要纵容恶奴对国公府女眷无礼!”
李三娘,那个一直在长安照顾弟弟的温柔贤淑的李三娘?元弘嗣惊愕之余,终于有点慌了:李家到底还是来人了?却不知来了几个,又知道了多少……
他心里念头急转,还没想出对策,那边李二娘也颤巍巍地上前一步,一把扯掉了外头的斗篷。凌云的话原本已让人群静了下来,此时看到二娘的模样,却是“哗”地一声彻底沸腾了起来——
二娘的模样实在太凄惨了:脸上已完全不成人样,胳膊也明显断掉了一只,更惊人的是她脖子上那一圈青紫的颜色……原来刚才那个小娘子说的都是真的,元家真是要杀人灭口,而且差点就绞死了这位小娘子!
有人便忍不住大叫道:“元家真要当街杀人了,快去报官!快去报官!”不少人随声附和:“对,我们都是人证!”
元弘嗣脑袋里嗡嗡直响,心知大势已去,此时却也只能强撑着怒道:“李三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姊姊明明是自缢的……”
这话一出,围观的不少人都听不下去了,有嘴快的便大声骂了出来:“呸,还要不要脸了!自缢还有这么横着缢的?你娘才这么自缢呢!”
元弘嗣几曾被市井粗人这么骂过?顿时怒发冲冠,转头厉声喝道:“谁!是谁在污言秽语,辱及先人。来人,去把他给我抓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说完他心里猛地一动,就势转身上前两步,伸手直指凌云和二娘,“还有你,李三娘,你信口开河,辱我元家,今日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让你们姊妹俩回去给我元家先人赔罪!”
他这一发怒,人群倒是又静了一静。凌云知道他这是借题发挥,要耍横到底了,心里倒也不大意外。眼见他离自己不过三四步距离,她的手指不由微微一动……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是啊,子孙不孝,先人受辱,元家可真是家门不幸,才会出这样的孽子孽孙!”
若说刚才那话是讽刺挖苦,这句话却等于是直接唾到了元弘嗣的脸上。元弘嗣不由怒发如狂,抬头喝道:“是谁在找死!”
凌云却是手上一松,摇头笑了起来。
人群外,一队人马肃然而立,领头人骑着一匹乌骓马,赫然正是李渊;他的身边是一辆青色大车,说话的人已慢条斯理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不是窦氏还能是谁?
李氏夫妇居然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了!元弘嗣心头一凛,原本的怒气都化成了隐隐的寒意,然而话已出口,他也只能强撑着喝道:“原来是窦夫人,这般胡言乱语,辱我门楣,李兄,你就听任尊夫人如此放肆吗?”
李渊并未回答,只是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眼神竟是阴郁之极,元弘嗣背上不由一阵发冷,心知自己做的事,李家多半是知道了。这种事情,他原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但此刻猝不及防地跟李家夫妇对上,心里却难免还是有点没底——如今他是该暂且退让,还是索性撕破脸面,激怒李家,以后也好撇清关系?
另一边,窦氏已扶着侍女下了马车,闻言倒是挑了挑眉:“元少卿此言差矣,我何曾辱及元氏门楣?我分明是在替元氏可惜,子孙不孝,败坏家风,宠妾杀妻,忘恩负义,如今事情败露,却还不知廉耻,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仗势欺人,强词夺理,这才让元家被人耻笑。我们这些外人瞧着都觉得痛心,不像元少卿你,事已至此,竟依旧要把自己的种种行径往祖宗门楣上拉扯。元家先人何等不幸,才会有你这样的后人,自己行禽兽之事,却要祖宗们来背负骂名。”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扶着婢子缓缓走了过来,明明是举止娴雅,语气安然,眉眼之间甚至还带了点淡淡的笑意,人群不知为何却还是哗地一声自动分开了,给她让出了一条极宽的道路来。
元弘嗣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激怒李家,听到窦氏这话,自己已气得七窍生烟,偏偏窦氏的话又难以反驳。他指着窦氏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你这无知蠢妇,也敢大放厥词!”
这一次,窦氏连瞟都没再瞟他一眼。她走到凌云和二娘身边,先是安抚地拍了拍二娘的手背,吩咐侍女将二娘和阿锦送上自己的马车,好生照料;又冲众人点了点头,“你们都受苦了,这些年你们能在虎狼之地护住二娘,今日又能送她平安到此,乃是为我李家立下了大功。你们先去上车,回家之后,国公自有重赏!”
众人原本就是劫后余生,再听到这样的话,自是禁不住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窦氏又转头向围观众人扬声道:“今日还要多谢各位的古道热肠,仗义执言,使我李家弱女不至于遭人毒手,在此,我要代夫君向各位致谢!”说完便微微欠身,向众人行了一礼。
围观众人原本是来瞧热闹的居多,此时却不由都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自觉此行不虚,果然伸张了正义。有人激动之下忍不住高声表示:“夫人客气,元家此等行径,实乃禽兽不如,人神共愤,我等所作所为,乃是义之所在,理所应当,不值当夫人这一谢……”旁人自然也是纷纷附和。
凌云瞧在眼里,服在心里——母亲果然比自己强得多,自己最多只能让人过来“救命”,母亲却是几句话一说就可以让人为她卖命了!
她心里挂念着玄霸,眼见局势已定,自是想走,可是……小鱼怎么还没出来?
被窦氏晾在一旁的元弘嗣却是气得脸都青了。听着众人的嬉笑怒骂,瞧着窦氏的优雅笑容,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忍不住握着拳头几步走上前来。凌云一眼瞧见,正要上前拦住他,窦氏却先动了——她自下车以来连眼角都没扫过凌云一下,这时一步跨出,却恰好挡在了凌云的前面。
凌云不由愣了一下,眼见着元弘嗣已冲了过来,她的马鞭刚要出手,就听“咻”地一声锐响,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几乎是擦着元弘嗣的靴尖扎入了地面——他的步子若是再大一点,只怕整只脚都会被箭头直接钉在地上。
元弘嗣吓得倒退了两步,抬头一看,却见李渊的手里已多了一柄长弓,此时弓弦犹在微微颤动。
李渊,他也敢!元弘嗣不由惊怒交加:“李渊,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用箭伤人!”
李渊面无表情地反手从箭囊中又抽出了一支箭,对着元弘嗣的头脸便射了过来。元弘嗣怎么也料不到他会如此反常行事,根本来不及躲闪,惊骇之下只能双眼一闭,随即便觉头皮一麻——那只箭竟是贴着他的头皮射进了发冠里。
元弘嗣的头发顿时散了一脸,还有点热热的东西顺着鬓角往下流淌。他随手一抹,果然抹到一手鲜红,顿时愈发惊骇,指着李渊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李渊依旧一言不发,手臂一张,再次拉弓上箭,这次却是瞄准了元弘嗣的心窝。这一下,元弘嗣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再也顾不得许多,“啊”地一声转身就跑,大约是腿脚发软,还连着趔趄了好几步。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也有不少人惊叹李渊箭法如神。唯有窦氏回头看着依旧脸色冰冷的李渊,无声地叹了口气。凌云却是看着李渊手里的弓箭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问道:“父亲,可否借弓箭一用?”
李渊原本就满腹心思,此时两箭射出,心里的种种愤怒恐惧反而愈发纠结:自己从来都安分知足,与人为善,为什么会被帝王猜忌?被姻亲陷害?难道是因为他太过软弱可欺?元弘嗣今日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要对妻女动手,可见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心里满是懊悔,却也说不清到底在懊悔什么,听到凌云向他要弓箭,心神恍惚之下顺手便递了过去。经典.xiaoshuoi.
窦氏却瞧出了不对,凌云一再自行其是,她原是要多晾凌云一会儿的,这时忍不住上前拦住了她:“你还要做什么?”
凌云答道:“我要去找三郎。阿娘,你可知他们在何处打球?”
窦氏皱眉道:“我已安排人各处去找了,眼下你得赶紧跟我去大长公主府请罪!”
凌云摇头道:“我得先找三郎。”
窦氏还要再说,凌云却是眼睛一亮,几步冲向了人群之外——小鱼终于回来了!
这丫头一副满载而归的样子,一人双骑不说,鞍前坐着小丫头,鞍后挂着长包袱,胸前更是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凌云二话不说,飞身上了飒露紫,又一把摘过了小鱼马后的包袱,吩咐道:“你去我娘的马车上守着阿锦姊姊!”
小鱼忙点头,阿锦受的伤极为致命,待会儿大概只有她和娘子还能救她,不过,“娘子你呢?”
凌云道:“我要去找马球场,去找三郎。”
那小丫头一听忙伸头道:“我知道马球场在哪里!”
凌云不由大喜,一把将她从小鱼的马鞍上提到自己身前,随即便拨转了马头。小鱼忙道:“娘子,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做了什么?”窦氏也怒道:“快给我拦住她!”
就在这时,就听元府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阵的尖叫和喧哗,几道黑烟先后升起,竟是有好几处同时着了火!小鱼拍手笑道:“成了!”她瞧着元家那帮家伙实在可恶,居然用那种刑具折磨女人,忍不住留下来给他们送了三道大礼,这才是第一道呢!
这火头一起,众人也是一阵骚动,有人大笑:“报应!”也有人忧心火势蔓延,会危及自家。就连窦氏都不由愣了愣神,随即才想到:难道这是三娘的后手?
想到凌云,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见那道红色的身影乘着这阵混乱冲出了人群,很快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马球场上,瞧着气势逼人直奔李玄霸而来的柴绍,宇文兄弟相视一眼,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眼见柴绍就要到跟前,还是兄长宇文承基先反应了过来,挥手令人拦住了柴绍,自己带马上前,抱手笑道:“柴兄,不知这小子如何得罪了你?”
柴绍也是抱拳回礼,飒然一笑:“宇文兄又何必明知故问?你们兄弟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柴某自然也是一样!”
他也一样?宇文承基越发不解了:他们之所以要杀李玄霸,一是玄霸在长安为争歌姬打断了宇文三郎的腿,他们要替弟弟报仇;但更要紧的是,元仁观前几日透露说,陛下也想要这小子的命,只是不方便出手——他们的祖父宇文述因兵败高丽,如今正革职赋闲呢,若他们能帮陛下解决这桩麻烦,说不定会有转机!这样一举两得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就连祖父也默许了此事,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带出这么多军中精锐?
可是,如今柴绍却说,他“也是一样”,他到底是哪里“一样”了?
若是旁人,宇文承基也懒得去猜了,大不了一并杀了便是,可柴绍的身手……宇文承基的目光在柴绍骑着的骏马、佩着的腰刀上停了停,嘴里便试探道:“我怎么记得你家二郎年纪还小?”
柴绍原是在市井里一路打架打大的,感觉自是敏锐之极,宇文承基的目光这么一转,他便猜到了几分,心头不由大怒,脸上却依旧没动声色:“宇文兄好记性,舍弟刚过十岁。”
宇文承基皱眉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柴兄这是打算……”
柴绍笑而不语,心道,你不明白就对了,你爷爷我其实也不大明白。
他来找李玄霸,原本的确是想教训他一顿——那歌姬秦娘虽不算他的什么人,但他好歹去过几回,更答应过要照看她一二,此事知道的人还不少。李玄霸把人抢走也就罢了,他可以装作不知,可家里人最近告诉他说:此人居然还带着秦娘到自家门前去耀武扬威了一番——这般踩他脸面,他如何能忍?
因此,今日他在段纶那里打听到李玄霸的下落,立刻便找了过来,想好好领教一下这长安第一好汉的身手,谁知却瞧见了宇文兄弟在带人围杀李玄霸。他也知道两边的恩怨,原是打算冷眼旁观的,但瞧了一会儿,却渐渐觉出了不对:宇文兄弟不像是要给弟弟出气,倒像是一心要置李玄霸于死地!眼见那少年就要惨死在乱棍乱枪之下,他不知怎地头脑一热,竟出声喝止了他们。
如今宇文承基问他这是打算做什么,他哪里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
也许是瞧着这李三郎到底年幼,出手也并不狠辣,纵然做事讨嫌了些,却也实在不该被这么围攻而死。可怎么才能让他逃过一劫呢?宇文家人看样子断然是不会放过李玄霸的,偏偏自己今日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上趁手的兵器……
柴绍心里盘算未定,面上却愈显高深莫测。宇文承基心里不由一沉:难道柴绍也得知了陛下的心思,打算用李玄霸的人头来邀功?想到这里,他索性笑道:“柴兄,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柴兄既然不肯赐教,不如稍候片刻,待我们兄弟先办完这桩事,再慢慢商量?”
柴绍目光在宇文兄弟带来的精锐们身上转了转,暗暗叹息了一声:军中之人原可以一当十,何况是足足十六个!到底还是点头笑了笑:“也行,你们先忙。”
宇文承基心里一喜,正要转身下令,却听柴绍又道:“只一条,你们得给我留个囫囵人,我柴绍堂堂男儿,总不能找个毛头小子算账,还给我个半死不活的。”
宇文承基心头的火气顿时有点按捺不住了,皱眉道:“柴大郎此言何意?”
他弟弟宇文承趾更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从来自负弹弓玩得精妙,这次都没让旁人带上弓箭,谁知被李玄霸反手一弹打成这样,他早已恨得牙痒,听柴绍还要歪缠,他抹了把鼻血怒道:“阿兄,你管他何意,他若再不识趣,一并拿下便是!”
柴绍哈哈大笑,带住了坐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拿下我,柴某这就告辞,回头正好跟侍卫兄弟们好好说说你们的威风。”
宇文承基忙道:“柴兄且慢!”——李玄霸他们是一定要杀的,但此事若被传开,纵有陛下维护,他们也难逃刑罚,柴绍这是自己立不成功,就要坏他们的事?
上下打量着柴绍,他暗恨自己没带弓箭,口中却笑道:“舍弟鲁莽,柴兄莫怪。只是柴兄也莫再卖关子了,到底要如何,还请柴兄明示!”
柴绍想了想笑道:“那我就明说了,这小子在长安抢我女人,辱我名声,我今日必要打断他一条腿,至于此后如何,与我无干,我自是不看,不听,不言。”
原来是这么回事,宇文承基不由松了口气,想想倒也正常:柴绍素有风流之名,这李三郎也是色中饿狼,他能抢弟弟看中的女人,自然也能抢柴绍的,难怪柴绍会说“也是一样”,这样一来,他跟自己倒是没什么冲突。
他心里盘算已定,口里却忍不住问道:“柴兄此言当真?”
柴绍冷笑:“我柴某人什么时辰言而无信过?”
宇文承基点头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柴兄请吧。”说完他挥了挥手,宇文家的精锐往外一分,当真让出了一条道来。柴绍却是依旧一动也没动。
宇文承基奇道:“柴兄这是在等什么?”
柴绍用下巴点了点宇文承趾,“二郎说了,要把我一并拿下,我可不敢自投罗网!要么,你就要让那小子过来受死,要么,在下也只能告辞。”
宇文承基瞧了一脸不忿的弟弟一眼,心里也有些无奈,想了想还是指着李玄霸喝道:“那你便自己过去受死吧!”
李玄霸乘着双方言辞往来,已调整了气息。不过听到柴绍的话,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沉:柴大哥居然不认识自己了?自己怎么可能抢他的女人,辱他的名声!明明是那秦娘先说她是柴大哥的人,自己才会阻止宇文三郎的,自己还让她到家里好好休整了一番,才亲自送她到柴大哥的府上,怎么柴大哥会这么说?
他思前想后,往柴绍这边慢慢走了过来。柴绍打量了他几眼,顺手抽出了腰刀,在手里挽了个刀花,冷笑道:“你不是自称长安第一好汉么?不是很喜欢踩别人的脸面么?今日若不亲手打断你一条腿,我也不必姓柴了!”
李玄霸忍不住脱口道:“柴大哥,我没有!”逸云中文.yiyuzw.
之前他那一声“柴大哥”声音并不大,又被宇文承基的声音压住,旁人也没大留意,这一声出来,宇文家众人顿时都变了脸色,宇文承基厉声喝道:“挡住他!今日这两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柴绍也是莫名其妙,他当然是想乘机救走李三郎,但这声“柴大哥”却是所为何来?此时却也容不得他多想了,离他最近的两位宇文家精兵已各举刀枪杀了过来,柴绍只得挥刀格挡,错马之际,反手一刀划出,正中一人肋下,那人一声惨叫伏在了马上,另外一个愣了一下,柴绍早已摘下刀鞘,乘机狠狠甩了过来,正砸在那人头上,将他直接砸落马下。
宇文承基素知柴绍身手了得,却没料到他会骁勇至此,忙亲自带人拦住了他。柴绍功夫虽好,手里的腰刀到底太短太轻,并非马战的趁手武器,对方一旦有了防备,便难以伤人,双方只能你进我退地胶着在一起。
李玄霸那边情况却糟得多,他既无马匹又无兵器,面对四面攻来的长矛长戟,只能绕着小小的马球球门腾挪躲闪,但在躲了几下之后,到底还是被一根长棍扫中了后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另一边的长矛对着他的脖子便直扎了下来。柴绍远远瞧见,却是救助不及,只能转过眼去,不再多看。
球门处,果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叫,柴绍暗自一声叹息,谁知还没叹完,那边却又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
这是怎么回事?柴绍忙抬头看去,就见李玄霸依旧半跪在地上,围着他的那几个人里,却有三个已倒在了马下,每人的胸口都插着一支长箭……
有人来了!
就听马蹄声响,一匹枣红大马从马场入口处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马上之人一身红衣,一眼看去,竟如一道火线直烧过来。随着这道火焰逼近,破空之声再度响起,这边众人都已知道不对,各自戒备躲避,然而却是毫无作用,几声闷哼惨叫接连响起,离李玄霸最近的三人各中一箭,无一例外都在前胸。
当第三次破空声响,宇文家的人已是魂飞魄散,轰然四散逃开——这一次,是三人背后中箭,倒在了马鞍之上。
柴绍不由看得呆住了——他当然也见过箭法更精准的人,如唐国公李渊,在这个距离内可以箭箭封喉;然而出箭速度能快到这种地步的人,他却是从没见过,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难怪没人能躲得过去……
此人的箭快马也快,转眼之间便到了李玄霸的跟前,从马上一探身,将李玄霸拉了起来。
柴绍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一名年轻女子,肌肤如雪,神色如霜,瞧着跟李玄霸至少有五六分相似,而李玄霸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果然开口叫了声:“姊姊”。
凌云上下打量着玄霸,总算慢慢地松了口气——天知道刚才她赶到球场入口,看到玄霸背后中棍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幸好她手里有箭,幸好……似乎是有人帮他?
她转头看着柴绍,认认真真抱拳道:“多谢!”
柴绍也在直勾勾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唐国公家的人难道真是各个善射,就连女儿都有这般本事?见凌云道谢,他忙侧身还礼,一时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叫了声:“她没箭了!”柴绍心里一凛,目光一扫:凌云背着的箭囊里,果然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支长箭,而宇文家还有七个人并未受伤。柴绍自己倒是不怕,但在混战中要护住这李家姐弟却有些困难。他忙问玄霸:“你可还能上马?赶紧走,我掩护你们离开。”
李玄霸看了凌云一眼,却摇头道:“不必了!”说完伸脚一踢,将适才宇文家人掉落的长矛挑在了手里。
他这是,要打了?
也好!柴绍心里豪气顿生,自己俯身抄起了一根方天画戟。玄霸也翻身上了一匹无主之马,只是背上那一下大概挨得不轻,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柴绍瞧着未免有点提心吊胆,他刚才冷眼瞧了半天,也暗暗纳闷了半天:李玄霸也太稚嫩了吧!身手虽还灵活,出手却太过绵软,也就是打宇文承趾那一弹弓还算惊艳——可若换了是他,绝不会去打对方的弓,必先打残宇文承基,再挟持宇文承趾,又岂会落到只能被动挨打的地步?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卧虎藏龙的长安市井里闯出偌大名声的?论起来,还不如他姐姐果断狠辣。
他忍不住转头问道:“令弟当真是李三郎?那个长安第一好汉李三郎?”
凌云此时已解下背后的包袱,绳结一开,露出了一柄长长的弯刀,那刀比寻常腰刀要长出一小半,刀背厚重,刀柄古拙,纵然还未出鞘,却自有一股苍然杀意。
听到柴绍的话,她微一思索,还是点了点头:“他的确不是。”
玄霸虽是李三郎,却不是那个长安第一好汉李三郎,因为——
她神色平静地看向了柴绍:“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