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堇言在网上查过,方梨兰有关的信息只有一条,那是一则寻人启事,时间大约在二十年前,在某张报纸的夹缝里,很容易被人错过。
黑白的墨印照片只能分辨出人类女性的轮廓,姚堇言却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妈妈。
“你好。”他轻轻抚摸这张脸:“你为什么生下我。你后悔了吗。我猜你一定后悔了,不然为什么要逃走。”
“我过得很好,吃穿不愁,就算什么不工作,这辈子也能过得很好。”
渐渐的,他声音里带着哽咽,他小声问:“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会过得很好吧。”
这一刻,他很想有人能拥抱自己。
他希望这个人是林织秋。
他希望她告诉自己,他那些关于人生的悲惨想法是错的。
他调出监控,林织秋正在打电话。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看起来很着急。
她皱着眉头,认真听了一会儿,说:“我明天过去。”
那边又说了什么,林织秋不耐烦的说:“我就是要去!”
说完,挂了电话。
姚堇言看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很焦虑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脾气真坏,温柔的样子果然是假的。”
他忍不想,连姚夕雾当面羞辱都可以忍,是谁让她发这么大脾气。
他思索片刻,决定明天跟踪林织秋。
林织秋大约觉得担忧没用,狠捶了几下枕头,去洗漱了。
平日里,每到这个环节,姚堇言会自觉的关闭视频,可今晚他太难过了,他想有人陪着自己。
他把手机放在画架旁边的支架上,开始画画。
他心中思绪万千,下笔却很果决,等画完轮廓,他忍不住失笑,他竟在模仿那幅老城水彩画。
就是画了林织秋住过的孤儿院的那幅。
姚堇言轻笑着嫌弃,“这算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林织秋曾为这画哭过。
该不会,这幅画和方梨兰有关?
或者说,这幅画是方梨兰画的?
姚堇言因为这个微小的发现兴奋起来。
他看看时间,已经午夜时分,林织秋大约睡熟了。他突然想给她打个电话,作为她隐瞒自己的报复。
他退出监控视频,才想调出通讯录,手却顿住了。
刚才,林织秋卧室的门似乎动了。
他再一次进入监控页面,眼前的画面让他不寒而栗,差点丢了手机。
是姚郁庭。
姚郁庭推开林织秋卧室的门,轻手轻脚进来了。
为避免发出声响,他缓慢爬上林织秋的床。他像蛇一样,贴在她身侧,扬着上半边身体,把自己的脸凑在她脸前。
林织秋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而绵长。姚郁庭凑得很近,她的呼吸能扬起他的发丝。他不怕痒,也不累,他始终看着她,用眼睛侵犯她的每一寸皮肤。
姚堇言看着他蜷曲的背,很想某种没头的怪物,随时能咬断林织秋的脖子。
姚堇言突然很想尖叫。
他摸到手腕上的皮筋,才想狠狠弹自己一下,又想到林织秋教的呼吸法,便试着大口喘气。
太恶心了。
在林织秋睡熟的深夜里,姚郁庭不知道还做过多少猥琐的事。
姚堇言恨不得马上飞到林织秋身边。
他想打电话提醒她,又害怕她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
在他犹豫的时候,屏幕里的林织秋动了一下。
大约是姚郁庭的呼吸让她不舒服,她摸了下脸,想要翻身。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姚郁庭很淡定的下床,离开卧室。
他离开后,林织秋再没有动作,似乎重新进入梦乡。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始终维持着统一姿势。
从姚郁庭进来起,整整四个小时了,林织秋再没动过。
人不可能维持同一个姿势这么久。姚堇言思索片刻,开始翻以前的监控。
正常人是怎么睡觉的。
小时候,姚堇言为了做第一个给家人说早安的人,经常潜进他们的房间,等待他们起床。
他见过很多人的睡觉,梦话五花八门,姿势天马行空。
林织秋不是这样的。
她像个被设定好的机器,一小时或两小时换一个姿势,时间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姿势也是紧绷的,最大限度保护自己。
在姚郁庭来过的夜晚,她甚至会维持同一个姿势到天亮,等起床后,直接去浴室洗澡。
姚堇言想,她真的不知道姚郁庭来过吗。
她真的在睡觉吗。
不知陶酌棠和姚郁庭说了什么,两家公司虽然没有合作,姚郁庭却送了个奢侈品包安慰林织秋。
林织秋不解,“不是没合作吗,为什么送我礼物?”
姚郁庭怜惜的摸她脑袋,“你太天真了,混商场的都是老油子,你斗不过他们。”
陶酌棠这女人,果然有点东西。
林织秋不在探究,换了个话题,“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我们医院每年都有公益活动,组织我们去养老院和孤儿院给老人孩子体检,我要参加。”
姚郁庭很喜欢她凡事都向自己报备。他其实更想林织秋呆在家里,但他也知道,她是个见不得人受苦的性格。
姚郁庭才想假装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男人,又听林织秋说:“我可能会遇到贺辰安,提前告诉你了,回头不许和我玩吃醋。”
姚郁庭原本真是要发脾气的,但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他别别扭扭的说:“怎么这么巧呢?”
林织秋整理自己的包包,“不巧啊,我们医院一年就出去一天。”
“你放心吧,你看他现在和什么人混在一起,他早配不上我了。我是他高攀不起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姚郁庭认定了贺辰安是自己的威胁,林织秋的话也不能让他完全安心。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只能暗戳戳的挑刺:“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买的包!”
林织秋叹气,“姚先生,我是去干活的,背那么贵的包干嘛。而且,那些包太小了,装不下东西。”
林织秋甚至拒绝老关送自己,因为距离太远,不如打车划算。
在她离开后,姚郁庭发了条短信:早点回家。
林织秋的回答很官方:我尽量。如果病人太多就没办法了。
她这种下地干活的态度终于让姚郁庭安心了。他忍不住和老关炫耀,“小林真是好女人啊。”
江阿姨在一旁目睹全程,心中忍不住泛酸。
她从没见过姚郁庭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
她知道,他是真爱上林织秋了。
林织秋的目的地是一家康养中心。
这家康养中心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温馨。林织秋一下车,直奔三楼某个有大阳台的房间。
房间里住了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贺辰安正哄她吃果泥。
老人年纪虽大,动作却利落,抬手要掀贺辰安的碗。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贺辰安早有经验,先一步护住碗护。
林织秋就在这时来了。
她冲到床边,冲老人撒娇:“奶奶,您是不是又不听医生话了。”
老人看见她很开心,不住嚷着:“兰兰来啦,我的乖孙。”
林织秋握着她的手,“对啊奶奶,我来看您了。”
姚堇言跟踪林织秋来到这里,在门口听见这话,惊讶的看着林织秋:“你!”
林织秋和贺辰安都被这不速之客吓到了。
只有奶奶很高兴,声音洪亮的问:“小贺啊,你怎么才来。”
说罢冲姚堇言招手,“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果然是穿白大褂的,实习都这么忙。”
姚堇言不解的问林织秋:“她?”
“奶奶有阿兹海默症,很多事记不清了。”林织秋把姚堇言推到病床边:“叫太姥姥。”
原来是方梨兰的奶奶。
姚堇言仔细打量她。
这是位很慈祥的老太太,满脸褶皱,眼睛也有些浑浊。她的手很粗糙,手劲很大,年轻时大约吃了不少苦。
但这双手非常温暖。
姚堇言想从她身上寻找自己母亲的影子。他忍不住想,他妈妈的手,是不是同样的温度。
林织秋对他的不请自来有些恼火,催促道:“愣着干嘛,叫人。”
姚堇言小声说:“太姥姥。”
老太太“唉”了一声,笑盈盈的看着林织秋,“兰兰,这小孩是谁?”
林织秋舔了下嘴唇:“……是我的孩子。”
奶奶了然,把林织秋和姚堇言的手握着一起:“是你和小贺的孩子啊。
你看我这记性,你结婚早,孩子是该这么大了。”
她看着姚堇言,认真叮嘱,“小贺,我家兰兰性子软和,你可不能欺负她。你要是敢欺负兰兰,别看我岁数大了,一样揍你。”
姚堇言连连保证,说自己不会的。奶奶还在喋喋不休,要他对‘兰兰’好一点。姚堇言第一面面对这种状况,试图向其他两人求助,却发现他们已红了眼眶。
等老太太睡着,三人陆续离开房间。
林织秋问:“昨晚怎么回事,血压为什么突然升高?”
贺辰安摇头:“老太太偷偷把降压药吐了。已经没事了,我让护工以后认真检查。”
姚堇言举手:“我也可以听吗,你们现在都不背人了。”
林织秋白他一眼:“资助过我的奶奶得了阿兹海默症,胡言论语几句,你还当真了。”
关于她‘期待姚堇言’‘爱姚堇言’的话,陶酌棠已经通知当事人了。可看她现在的态度,当事人很难不怀疑,他姐被这人忽悠了。
眼看两人要吵架,贺辰安说:“小秋,你去看一下奶奶最近的体检数据。”
这是要支开林织秋的意思。
林织秋警告似的看着贺辰安。
贺辰安苦笑:“就算想说,我又能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