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来,姚郁庭对姚堇言宠爱到有些偏心。即便姚堇言除了帅气之外再无任何优点,提起自己小儿子,姚郁庭总是骄傲和自豪的。
但陶酌棠知道,不是这样的。
姚郁庭只是控制姚堇言。
他规定姚堇言什么时间吃饭,几点睡觉,不许哭,不许吵闹,可以玩玩具,但不在玩玩具时傻笑,因为姚郁庭不喜欢。
姚郁庭给姚堇言报了很多兴趣班。拳击,书法,钢琴,骑马,还有贵族礼仪。姚堇言刚进小学的年纪,每天的生活精确到分钟,除了睡觉都在学习。
他不能哭,不能喊累,不能休息,每次考试必须拿到姚郁庭要求的分数,做不到就会挨揍。
陶酌棠长大后才明白,姚郁庭是想让姚堇言变成理想中的他自己。
他太过自恋,毫无根据的塑造了个完美的自己。如果姚堇言满足不了他的幻想,他便恼羞成怒,责骂和殴打是常有的事。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姚堇言高中。
那段时间,姚堇言如同长出反骨,什么事都和姚郁庭对着干,好几次被打到住院,有一次甚至惊动了警察。
也算因祸得福,那次之后,姚郁庭终于不再变态似的强迫他了。
姚郁庭和姑姑都有些重男轻女,他们从小就告诉姚堇言,他是姚家唯一的男孩,姚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但姚堇言也在‘小三的儿子’、‘下贱的东西’和‘野种’的叫骂里长大。不只有姚夕雾骂他,姚郁庭生气时骂得更加恶毒刻薄。
姚堇言曾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亲情,但得到只有讥讽和忽视。
所以他小时候总是装乖,想讨所有人喜欢。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没人爱的小孩,不管再乖、再可爱,也没人爱他。
可他装乖已经成为习惯,早退化了‘愤怒’的功能。他最负面的情绪是‘无所谓’,他靠伤害自己表达怒火。
陶酌棠说:“你知道吗,他很早就觉得你可疑了。姚郁庭住院第二天,他告诉我,有位姓林的护士的很奇怪。
他不止一次这样说,可他从没揭发你。
有好几次,我妈和江阿姨想换掉你,找一位更有经验的护士照顾姚郁庭,是他为你说情,不许她们换人。
当然,也许他只是想给姚郁庭找些麻烦。但不可否认,在客观上,他是帮助过你的。
还有,你喜欢的《长蝴蝶翅膀的蜜蜂》,作者也不是我,是姚堇言。
他从小就有画画天赋,随手画出来的东西,比我学过的还好,老师总是夸他。
我猜,是像他妈妈,对吗?”
林织秋看起来非常难过。
陶酌棠不是没见过别人难过,可林织秋的难过就是更让人心疼。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更好看吧。
美人的伤感总是更让人怜惜。陶酌棠准备了许多说辞,当面对这样的林织秋时,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只是问:“真的不能让姚堇言知道吗,哪怕只是一丁点呢。
他为了等一个真正的家人,已经等了好多年。”
林织秋吸吸鼻子:“他有家人的。你是他的家人。”
陶酌棠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他的亲戚。
我很清楚,如果叶生树和他同时进急救室,我绝对会守着叶生树。
等以后,等我有了孩子,他的排位会更靠后。
因为,家人永远是第一位。
你明白吗?”
林织秋轻声说:“他想知道的事,他会知道的。”
陶酌棠以为自己说服她了,很有些意外。
林织秋又说:“真相总会被人知道的。比起家人,他平安的活着更重要。”
陶酌棠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不自觉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姚堇言知道他妈妈的消息,会有危险。”
林织秋只是告诉她:“陶小姐,我知道你很爱姚堇言。请你相信我,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
爱可能不能用多少比较,我换种说法好了。
我期待姚堇言很多年。
我从小,大概幼儿园那么小的时候,就期待姚堇言来到这个世界。
我无数次幻想过他的样子,他的名字,他走路的方式。
我想过送他上学,想过周末带他去哪里玩。
我想过他的房间该布置成什么样子,我甚至愿意把我的糖果全给他。
我真的,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年。
然后,他真的出现了。”
林织秋这时是笑着的,但陶酌棠却被她笑得鼻子发酸。她又听她说:
“虽然,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但他真的出现了。
我甚至愿意给他跪下,磕头,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他好好长大了。”
陶酌棠不能理解这种情绪。她只感到震感。
她以为自己对陶太太的感情已经世界上最复杂,最不可理喻的情绪,可比起林织秋,这情绪清淡的如同无病呻吟。
她莫名有些庆幸,因为自己不用懂得这种情绪。
她靠在车边,消化心中的悸动,突然听见个声音问:“棠棠,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是姚郁庭。
陶酌棠身体一僵,想钻回车里,却被姚郁庭拦住:“来都来了,快进屋,我正好有事找你。”
进门前,林织秋想起件事。
她找到姚堇言的联系方式,把他的名字改成‘小漂亮’。
只是看着这三个字,她都忍不住嘴角上翘。
她才想开门,却看看玻璃上的倒影,陶酌棠和姚郁庭在车边僵持。
今早上班没多久,姚郁庭手下的高矮二将给他带来个坏消息:他们部门负责的项目出问题了。
项目的合作人是被姚郁庭弄断手指的中年人。
姚郁庭给他打电话,把他臭骂一通,对方保证会及时整改,但损失已经造成了。姚郁庭心情不佳,直接翘班回家,没想到在家里撞见陶酌棠。
他心里突然生出个绝妙主意。
叶生树那个科技公司最近得了笔投资,这不是新鲜事,毕竟最近几年科技是热门话题。叫人在意的是,投资方是‘Mn’实验室。
这家实验室规模不大,来头却不小,是‘闻世集团’掌门人的独资产业。
‘闻世集团’是家巨无霸,所有赚钱的产业都有涉猎。姚郁庭的公司早有合作意愿,但‘闻世’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姚郁庭早打听清楚了,‘闻世’掌门人小闻董,是叶生树的同门师姐。他早想攀上关系,促成自家公司和‘闻世’的合作。
陶酌棠和叶生树并不常来,姚郁庭好不容易逮到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他拉着陶酌棠的胳膊,热情的邀请她进屋详谈。不知什么原因,陶酌棠拼命抵抗,两人一时僵在原地。
林织秋这时来了,对陶酌棠说:“我们走——,姚先生,您回来了?”
姚郁庭松开陶酌棠,问:“你们要去哪?”
林织秋含混的解释:“陶太太的中药,好像有点问题。”
姚郁庭并没有怀疑林织秋的话。他对她说:“你跟我来。我要给姚堇言姑姑带点礼物过去,总不能让姚堇言在那边白吃白喝。”
陶酌棠担忧的看着林织秋,林织秋给她个安抚的眼神。
等两人进屋,陶酌棠立即给陶太太打电话:“妈,我马上带小林护士过去。”
她说得理直气壮,好像真是陶太太让她来接人。
陶太太莫名其妙,“小林护士来干嘛?”
陶酌棠假装烦躁的说:“不是你昨天说的,那个药总没有效果,想找个熟人问问。”
陶太太说话不过脑子,不记得自己昨天说过这话没有。不过,她确实想找个明白人问问自己的药。
于是她说:“行啊,过来吧。小林护士爱吃什么,中午留她在家里吃饭。”
等陶酌棠挂了电话,陶太太嘟囔,“陶酌棠还挺孝顺。”
姚堇言嘬着奶茶晃进来,“您这感觉也太迟钝了,陶酌棠一直很孝顺啊。”
“边上去。”
陶太太喝完剩下的奶茶,对姚堇言说:“待会小林护士来,我可说奶茶都是你一个人喝的。”
姚堇言逗她,“不是撺掇我点外卖的时候了,还不好意——等会,谁,林织秋要来?”
“是啊,等会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陶太太嘱咐,“你别说漏嘴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喝小孩玩意,多难为情。”
“知道了。”姚堇言微微眯眼,“我头有点晕,上去睡一会。”
陶太太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是脖子疼吗。你爸下手也太没轻重了。”
姚堇言怕她担心,解释说:“脖子早不疼了,可能是药的问题。”
姑姑家别墅的布局和姚家很像,只是房间更多,每间的面积更小,更像个家。
姚堇言回到二楼,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画室。
这里本来是给陶酌棠准备的,不过他用的次数更多。
屋子中间摆了个画架,画架上夹了张素描纸。纸上没有画,只写了三个拼音的涂鸦:Fang,Li,Lan。
姚堇言拿起铅笔,在纸上写下了所有他知道的和‘方梨兰’有关的字。
写完后,他在纸上摸了一下,造成自己写了很多次的错觉。
叶生树进来,看见忙活的小舅子,不解的问:“这是干嘛?”
姚堇言回答:“我不知道我妈的名字是哪三个字,所以多试几次,总能蒙对的,是吧。”
叶生树皱眉,“你这是,装可怜?”
姚堇言忙着伪造现场,头也不抬的回答:
“知道我为什么从不在姚郁庭面前哭吗。
因为我从小就知道,只有在心疼你的人面前示弱才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