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黑暗如同会走动的野兽在你眼前游荡,会选择你猝不及防时咬住你的脖子,吸吮你的血液,抽走你的灵魂,让你彻底融入十方山噩梦般的毒瘴里,永远沉沦。第三夜的梦境朦胧而没有实质画面,更像有一个耄耋老者在耳边谆谆告诫。
“谁?谁站在那里?”外界的声音冲入意识,是公羊雁。
“什么人?”胖道士也喊道。
黎斯强迫自己醒来。溟濛里有两个鬼魅影子出现在石台前和古井旁边,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公羊雁握紧了他的宝剑,胖道士眯起小眼,黎斯也提起长剑,沉声说:“我去看一看。”
自己距离石台前的人影并不远,但黎斯觉得会走到天荒地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终于在最后一步黎斯看清楚了人影的面容。黎斯早已有了可怕的预感,但更可怕的是预感变成了现实……站在他对面的竟是面无血色、眼神呆滞、嘴角挂着抹诡异微笑的常伯。
黎斯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传来了公羊雁的惊呼:“边奎?不可能,这不可能!”
两个死去的人再一次以令人胆战心惊的方式出现在了活人的面前,黎斯视线停滞在如同凝固的黑暗空气里,如果这一辈子曾相信过幽灵鬼神的存在,那么黎斯确定就是在这一刻。
黎斯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常伯的身体如朽木般轰然倒塌。另一边的边奎也同样如此。
半盏茶时间后,常伯和边奎的尸体被摆在石台中央。
“这是凶手利用常伯和边奎的尸体令我们恐惧崩溃的诡计,可恶卑鄙的小人。”公羊雁拳头握得咔咔作响。黎斯反而平静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公羊雁问。
“把尸体留在身边,那么凶手就无法装神弄鬼了。”
公羊雁愣了愣说:“好办法。”
胖道士表示赞同。米塔望着两具冰冷尸体,忧心忡忡地说:“他们真的不会再站起来了?”
“这个十方山里的事诡异离奇,不可不防。我记得边奎竹篓里还有不少麻绳吧。”黎斯回忆说。公羊雁点头:“有,而且是浸过猪油的麻绳,绝对结实牢固。”
黎斯便把常伯和边奎的尸体用猪油麻绳困牢了,扔在石台旁边的角落。黎斯又检查了两遍,说道:“好了,没问题了。夜还早,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米塔和阿木睡去了。十方山艰辛险恶的环境并不适合两个柔弱女子,早一天离开或许对她们母女来说是最好的结局。黎斯仿若又听到前夜的悲涩之音,正欲一探究竟,忽然一阵刺耳的啾啾声从前头木楼里传来,紧接着有两只巨大蝙蝠一飞冲天。
黎斯刚松口气,石台中央又爆发惨叫声。
黎斯倏然回首发现米塔脖子前面鲜血淋漓,一只恍若划破黑暗的泛着光泽的鬼手“嗖!”的一下缩进了虚无里。阿木扑在米塔身上,黎斯冲过来:“米塔,米塔!”
“我、我没事……多亏了阿木。”米塔脸带感激地看着阿木,“方才有一只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时阿木扑了上来,那手就松开了。”
“什么手?”晚一步上来的公羊雁茫然不知。
米塔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瞥见半个手的影子,就像流星那样电光石火般一闪又消失了。”
黎斯欲言又止。他无法判断刚刚发生的是不是一次幻觉,就像之前的缥缈之音一样,而且划破虚空的鬼手怎么想也觉得匪夷所思,简直是天方夜谭,估计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胖道士白胖的脸上神色凝重:“这次我们三个人守着石台,可以说整座石台就是一个被封闭的空间。在这种空间里根本不可能有人行凶,我怎么样都想不明白。除非……”
“除非什么?”公羊雁眼皮直跳。
胖道士声音怪异:“除非凶手不是人。”
虽然黎斯等人都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最大,但胖道士一语中的,还是让所有人都背后起毛,感觉一股股冷气从脚后跟窜到头顶。黎斯看着被绑的常伯和边奎,声音难以抑制地激动:“等明天再去黑石桥,如果毒瘴白雾还没移开,我们就下山。”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甘心,但此时此刻都没有勇气说出“不”字,毕竟人是最容易被恐惧摧毁的动物。
“阿木,帮米塔包扎一下。”黎斯对阿木说。
阿木扯破衣裙将米塔的伤口仔细包扎好,米塔望着阿木:“阿木,谢谢你。你应该下山的,其实我……”
“不要说了。”阿木打断米塔。
“快到卯时了。”黎斯疲惫的脸庞上那抹坚毅未消。
常伯和边奎的尸体再次被掩埋,无论是不是诡计的道具,死者无罪,理应让他们入土为安。有了羊皮古卷,五人很快来到悬崖边,遥遥望着虚空里的黑石桥。
再回首看,毒瘴已经张牙舞爪地伸向抚瓦村四周,用不了多久就将覆盖抚瓦村。正像黎斯来之前说的那样,如果这次内山毒瘴还未消失,就只能选择下山。但是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当五个人垂头丧气地来到悬崖上时,公羊雁迷茫的眼神忽然迸射出兴奋之色,他激动地说:“毒瘴……没了!”
黎斯定睛观望,黑石桥对面的毒瘴白雾果然不见了,依稀可辨对面郁郁葱葱的林木。胖道士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转过头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米塔和阿木。
米塔秀眉紧缩地看着阿木,忽然拉起她的手说:“阿木,你听我说。其实你要找的人,不,你爹并不在十方山里,你没必要拿命进山冒险。听我的,趁着外山还没完全被毒瘴侵蚀赶紧下山去。”
阿木平静回应道:“在与不在都无所谓了,我的心中只是需要一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并不美好,哪怕它根本不是结果,都没关系。有些事情冥冥注定,你所能做的只是面对它。不是吗?”
米塔听着阿木的话陷入一阵迷茫,等回过神她已被阿木拉上黑石桥。阿木莞尔一笑,笑容清丽出尘。黎斯等人依次踏上黑石桥,没有迟疑地迈出第一步。
黑石桥仅有三尺宽,稍不留神就将失足千丈深渊,尸骨不存。五个人大气都不敢喘,哪怕一块小石头滚落桥下都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渐渐地黎斯能看清白雾散去后对面的景致,五个人也已走到黑石桥中间位置。正当五个人为即将走完黑石桥暗暗庆幸之时,倏然从对面跳上一条长长人影,如同一阵风扑向最前头的公羊雁,公羊雁怔忪间抽出了宝剑,语气颤抖:“有人来了。”
等公羊雁看清楚扑来的人影模样时,整个人僵住了。眼珠子仿佛要跳出眼眶,嘴里只顾喃喃地讲:“是他,是他……三手怪物!”
公羊雁身后的黎斯等人也看清楚了。扑来的家伙身高足有八尺,栲栳大一个光球脑袋,皱起扭曲的脸皮上到处坑坑洼洼,青筋翻起的血盆大嘴,没有眼睑的暗色眼珠子。怪物无耳无鼻生着两只左手、一只右手,右手出奇窄长,如同一条连接在身体上的毒蛇。黎斯瞧得心惊胆战,也终于明白在抚瓦村里公羊雁并非是因恍惚癔症产生了幻觉,而是真有三手怪物。
公羊雁望着疾驰的三手怪物,脑海里浮现出常伯诡异奇怪的死相,一阵心虚胆怯竟双腿发软跪在了桥上。公羊雁突然跪下让怪物将目标锁定了后面一脸愕然的米塔,米塔惊魂未定,怪物大吼一声就要抓住米塔。忽然一条如玉般的手臂拽回米塔,是阿木!
阿木把米塔往后一拽,同时把自己朝向怪物,目光冷然地静望三手怪物。
“不行!”胖道士喊道,但无奈石桥路窄自己有心无力。
公羊雁听着耳边呼啸怪风,抬头看见怪物庞大的身躯就要飞过自己脑袋,一股被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战胜了恐惧和震惊。公羊雁起身飞手一剑:“混蛋,我让你有来无回!”
三手怪物一声怪吼,已经跃到半空的身躯硬生生坠下,险些跌入深渊。三手怪物丑陋的大脸面向公羊雁和阿木,也许是被突然出手的公羊雁所震慑,三手怪物竟然微微低首,巨塔身躯向后退了两步。
“他害怕了。”公羊雁紧握宝剑,朝着三手怪物逼近半步。
三手怪物瞅瞅相对于它来讲过于瘦小的人类,又逐渐露出了凶恶表情,龇牙咧嘴一阵忽地跳下深渊,五个人目瞪口呆。黎斯盯着桥面,很快察觉到了三手怪物的企图:“小心桥下!”
三手怪物紧抱桥身,如同一只大壁虎般轻巧地靠近黎斯他们,同时超长的右手从桥底伸出来,想要抓住桥上的人扔到深渊里。三手怪物似乎记恨公羊雁,每一次都抓向公羊雁。公羊雁用宝剑刺插怪物的右手,跟三手怪物周旋。
黎斯和胖道士好不容易挪到前头,黎斯沉剑横削怪物抱住桥身的左手。三手怪物发现敌人来了帮手,狞叫一声不计后果地两只手猛抓公羊雁。公羊雁一个大意左脚被怪物抓住,“砰”地倒在桥上,接着被怪物在半空甩了两圈,眼看就要被甩飞出去!
在这危险的时刻,突然一连串晦涩高亢的诵念从黑石桥对面传来,紧接着一条漆黑的长鞭勾住了怪物脖子,长鞭回扯,三手怪物犹如一条黑色大鱼被从桥下钓上来,重重砸在桥面。公羊雁也跟着摔下来。
黎斯扶起公羊雁。公羊雁耳畔轰鸣,惊魂未定。
诵念不绝,黑石桥上同时出现了三个男人。三个人头戴圆形叠角的帽子,身穿开屏长衣,长衣肩膀位置绣着一个混合了火和水的图案,胸前还有一只飞鹰。左右两人披着土黄色的披风,中间男子披着红蓝相杂的披风。长鞭就在红蓝披风男人手里,他目光阴鸷地望向黎斯等人。
红蓝披风男子的目光一一扫过黎斯、公羊雁、米塔、阿木和胖道士,稍微在某人身上顿了顿,而后森然道:“你们怎么来到这里?”
“我们是……”黎斯正打算回答,突然被身旁的公羊雁打断,他直愣愣盯着红蓝披风男人,恍然明白了过来,兴奋地说:“披风,火和水的信仰图案。不会错了,刑天城,你们是刑天城的人!”
红蓝披风男子眼皮子缩了缩:“你知道刑天城?”
“是,我知道。我进十方山的目的就是到刑天城,我想见你们的大长老。”公羊雁发现对方面露杀机,忙又说,“等一下,我有信物。”
男子微愕:“什么信物?”
“两百年前大原长青公的铁焰令符,我就是他的后人。”公羊雁神情凝重,“长青公跟刑天城古族大长老有过约定,其后人可持铁焰令到刑天城找时任大长老,请求大长老帮一个忙。”
男子重新看看公羊雁,又深深望着铁焰令,许久才道:“我是刑天城古族的兀鹰,既然你拿得出长青公的信物就可以跟我回刑天城,但他们……”
兀鹰鹰隼般的眼神望向黎斯,公羊雁伸手一拦:“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来保护我的。”
“朋友?”兀鹰揶揄冷笑,“那好,他们四个跟你一起。”
“好。”公羊雁朝黎斯笑笑,示意没问题了。
兀鹰和公羊雁说话之间,另外两个古族人已把三手怪物用树藤绑牢,半拖半拽地往黑石桥尽头走,三手怪物耷拉着脑袋全无生气。公羊雁心有余悸地问:“这个怪物也来自刑天城?它到底是什么?”
兀鹰扬了扬嘴角:“它是古窅教异徒,是心怀不轨被天罚诅咒的人。”
古窅教异徒……黎斯视线扫了扫兀鹰的脚面,兀鹰穿着坚韧的兽皮靴,黎斯心底里掠起一丝波澜。但黎斯很快又发现了米塔不同寻常的举止,她惊惕不安地望着兀鹰背影,双手紧紧抱着阿木,似乎害怕兀鹰会把阿木抢走一样。
胖道士跟在阿木身边,也是一脸忧虑。
为什么都在担心阿木?黎斯暗忖。
走到黑石桥尽头,黎斯五人跳下桥跟着兀鹰朝内山深处前行。内山比之外山道路更加崎岖,处处可见说不上名字的奇花异果,但最令黎斯侧目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笼罩内山的白色微粉瘴气,边奎管它叫作“桃花瘴”。桃花瘴飘浮在众人不远的上空,仿佛一阵风就会刮过来。兀鹰看出黎斯等人的担忧,随意说道:“内山仙瘴具备灵性,只攻击擅自闯入的山外人,对于教徒从不主动攻击。你们可以放心。”
“你是古窅教教徒?”公羊雁好奇地问。
“看来长青公并没对后人讲明白,整座刑天城都信奉古窅教。自创立古窅教之日起,古族每任族长都担任古窅教大长老一职,这一代的大长老正是蛮夸,我是古窅教护堂。”兀鹰歪头扫了众人一眼。
公羊雁一怔:“原来先祖提及的大长老就是古族族长,那蛮夸是什么?”
“蛮夸就是蛮父,大长老是我们护堂的长父。”一个被兀鹰唤作班拿的古族人说道,“我们护堂也是下一代大长老。”
“闭嘴!”兀鹰黑鞭一甩,班拿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印。兀鹰眼神阴狠道:“管好自己的嘴。”
班拿惶恐地点头,旁边兄弟班西拉过去悄悄嘱咐什么。
“继续走,不要再问了。”兀鹰很不耐烦地撂下一句话,黎斯五人互相望了望,默不作声跟在其身后逐渐靠近那座传说中的“天罚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