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山的黑夜似乎来得特别早,申时刚过天色就逐渐暗淡下来。边奎见怪不怪地说:“山里不比外头,过了申时就要早点找好晚上睡觉的地儿。前面林子中央有块干净空地,咱们今晚就在那儿了。”
大家没有意见。走到林子中央,看到有几块光滑的青石,的确要干净一些。大家从行囊里取出了食物和水,食物是从老坛口准备的,没有肉食,只有硬邦邦的厚饼。
边奎早有预料地笑笑:“老坛口那种穷地方是买不着肉食的,不过我这有。谁想吃可以来瞅瞅,我算你们优惠价,嘿嘿。”边奎掀开竹篓内的狼皮铺盖,拿出最上面的黄麻纸包。
纸包里是满满当当的牛肉干和熏肉,边奎嗅了嗅做出垂涎欲滴的丑态。
黎斯望了一眼。母女俩看也没看。公羊雁则咽了口唾沫,然后又向看常伯,常伯微微点头,公羊雁买回来一斤牛肉干。边奎说是优惠,其实贵得要命,比山外要贵上不止两倍。见大家吃开了,边奎又急忙喊着:“别急,别急,除了肉食,我这里还有酒。青州最上等的青蛇尖,喝一杯忘却烦恼,喝两杯飘飘欲仙,三杯下肚那就是真正的活神仙了!入山期间特此优惠,五两一小坛。谁要?谁要?”
黎斯笑了,看了一眼眉飞色舞叫卖的边奎。这是要把十方山当成做买卖的集市啊,虽说有些聒噪,但比较起十方山原有的死气沉沉,黎斯还是喜欢这种热闹的人气劲儿。为了表示支持,黎斯买了一小坛青蛇尖。常伯也买了一坛。
边奎一副得意奸商的嘴脸把银子收好,接着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了两个苦桃,继续叫卖。卖了桃子,还有青果。卖了青果,边奎竟然掏出了一整块糯米糕。结果胖道士买走了糯米糕。
黎斯不禁怀疑边奎竹篓里塞的是否都是吃喝的东西,其他人也时不时盯着竹篓,不过边奎最后拿出来的还真不是吃喝的,而是一卷盘起的黑香。边奎颇为豪爽地道:“为了感谢大家的屡屡惠顾,我决定免费送大家一卷驱虫香。这驱虫香不光能驱散虫蚁,小些的兽类闻着也立马扭头就跑,但对于人却完全无害,香气清淡更有助于大家在深山里的睡眠。”
边奎把驱虫香点起,过一会儿果然听不见周围窸窸窣窣的虫鸣兽叫了。
夜色缓缓涌来,带着惯有的冰冷的身躯。十方山的第一个夜晚,黎斯本不觉得会睡得安稳,但或许是真的累了,也或许是边奎的驱虫香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功效,总之黎斯沉沉睡去了。梦境随之而来,梦中是大片大片掉落的鹅毛大雪,黎斯一个人站在惊人空旷的原野上,仰望苍穹。整个世界忽地在刹那变成黑红白三色来回交替,身后传来了毛骨悚然的冷笑,黎斯猝然回头只看到一具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白色身躯。
“谁在那里?”急迫的声音将睡梦中的人吵醒。黎斯也醒了,见是公羊雁在那儿叫嚷。
边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公羊公子,你看到什么了?”
“树林里有人影,那里,还有那儿,不止一个,有许多个飘忽的人影。该死的是什么鬼东西!”公羊雁瞪大眼珠子,不像是睡迷糊了。
其他人往树林里谛视,常伯默不作声地进树林查探但毫无发现。常伯回来说:“你可能误把树影看成人影了,第一次进山的人总有这样的事情,不用担心。”
公羊雁摇摇头:“我没看错,的的确确是飘浮的白影。”
边奎突然道:“白影……难道是十方山的白雾毒瘴?!不会吧,按照以往规律毒瘴还得半个月才会出现。不过也保不齐有意外,公羊公子,你确定看见了飘浮的白影?”
公羊雁点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伙收拾下马上走。”边奎急忙整理竹篓。黎斯在老坛口听边奎提过十方山毒瘴,但不曾想到边奎会这般惧怕,黎斯问:“这里的毒瘴这么可怕?”
边奎一边催促着众人,一边回答:“十方山毒瘴远比毒蛇毒草可怕一百倍,因为你只要被毒瘴发现了,那毒瘴就会一直盯着跟着你!直到你跑得筋疲力尽,它就会把你整个吞了。之前老坛口有十几个向导,但每年都有被毒瘴吞了的,到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七人整理完毕,边奎带领大家往西南方向避走。
“白影是什么?”赶路中,公羊雁忍不住问。
“每次毒瘴出现那玩意也会出来。村里老人说白影就是当初困死在毒瘴里的人的冤魂,冤魂不能托生就变成了妖孽,借助毒瘴专门害人。”边奎往后瞧了眼,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跟边奎所说的一样,没多久七人休息的地方便被一片浓稠模糊的白雾所笼罩,而且又以不慢的速度朝黎斯等人涌来。边奎忙乱中认错了路,把大家带到了一条断崖边,崖下是嶙峋尖锐的石骨。常伯喝问:“怎么办?”
边奎望着迫近眼前的混沌瘴气,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黎斯当机立断:“原路返回。只要速度够快还来得及。”
“对,对。”边奎犹如被当头棒喝,反应了过来。大家飞速地向原路折返,毒瘴已近在咫尺,摇飏着虚白的剧毒躯壳卷向众人。腥腐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先到的毒瘴如同无形巨石压在头顶。
黎斯道:“蹲着走,千万别吸入瘴气。”
黎斯屏住呼吸拉着旁边人的手一步步挪出毒瘴的封锁。忽然阿木被乱石一绊朝石坡滚下去,米塔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关键时刻一只胖嘟嘟的手拽住了下坠的阿木。
阿木惊魂未定,看到拽住自己的人竟是邋里邋遢的胖道士。
“小心。”胖道士咧咧嘴,但笑容果真难看。
“谢谢。”阿木望着胖道士鹑衣百结的破道袍,轻声说。
大家有惊无险地逃离了毒瘴第一轮的奇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毒瘴才被落在身后。常伯长长喘一口气:“明明没风为什么毒瘴会移动得这么快?”
边奎舔舔嘴唇说:“风被毒瘴挡在背后了,我们自然见不着。不过这时的风都是从东边烂沼泽吹来的臭风,最好是闻不着也见不着,要不然保准你们会恶心吐了。”
“烂沼泽?”黎斯疑惑地问。
“十方山背靠寒冷的北海,烂沼泽则在北海和十方山之间。海风吹到烂沼泽再刮上十方山,那海风可要比山风猛烈十倍,所以毒瘴才跑得这么快。”边奎拿出水囊喝了口,“每年冬末春初北海变天的时候,也就是十方山最凶恶毒瘴出现之时,外山将会有一大半被毒瘴所笼罩。前后持续有两三个月吧。”
毒瘴显得愈加巨大,黎斯眸子凝望十方山深处:“内山也受毒瘴影响?”
边奎面容带着敬畏:“外山毒瘴进不了内山,但内山有它自己的毒瘴。那种泛着桃花色的毒瘴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回,我老爷爷跟我说只要入了桃花瘴恐怕连骨头都找不回来。”
“桃花瘴仿佛被泥犁魔鬼所控制,终年统治着内山。而且桃花瘴的毒性和速度都是外山毒瘴无法比的,所以内山才被我们唤作‘死禁之地’。”
“死禁之地。”黎斯重复道。
公羊雁双目发光:“边奎,你可听说过十方山中的刑天城?”
“刑天城!”边奎嘴角抽动两下,“刑天城只在老辈人传闻里听过,那可是一座受到千年诅咒的天罚之城!你是怎么知道的?”
“唔,我们也是听别人瞎传的,因为分不清真假所以问问。”常伯代替公羊雁回答,公羊雁不再多说。黎斯望了望这对主仆,自言自语:“刑天城应该在内山吧?”
边奎咧嘴道:“是,不过还是别说它了。”
七个人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氛围里。刚刚说到刑天城时,母女俩中的母亲米塔面容突然僵硬,女儿阿木则偷望一眼救了自己的胖道士。而胖道士我行我素,对所有人的谈话都不在意,翻着两只白眼球只管走路。
大家麻木地走了三四个时辰,那妖魔化的毒瘴将太阳完全挡在了大山之外,让七人犹如走在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中。周身寒气从脚底渐渐升起,就在这时,边奎开口了:“谢天谢地,抚瓦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