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潭村,童百泉家。
黎斯望了每一个人一遍:“可以这么说,在场的许多人都同丁、孙案有牵连,是许多人,不是一个两个。”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得不自然,童百泉干咳两声道:“难道说杀丁有财、孙寡妇的凶手不止一个?”
“大人啊,我可不是凶手,我连鸡都抓不住。”牛嫂着急地撇清自己,邢郎中也急急说:“我这身体谁也杀不了啊。”
“少安毋躁。”黎斯挥手让大家安静,房间里的喧吵声渐渐平息,他才道:“我也曾怀疑你们每一个人,在你们中间我徘徊不定。但就在今晚,我发现了一些奇妙的证据可以帮助我做这个决定。”
“奇妙的证据?”吴闻听得新奇,不由得问,“那是什么证据?”
“先从丁有财案讲起吧。丁有财被用剑高手所杀,剑杀不见血,直到血脉逆行后自爆,这本应是丁有财被杀的过程。但直到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证据,倏然对这一切都起了怀疑。吴闻,将我蓑衣里的东西拿来。”黎斯道。吴闻从蓑衣下摸出了一个黑布包,黎斯解开黑布,里面是丁宅古董里的其中一个——白莲瓶。
“就是它。”
“这瓶子就是奇妙的……证据?我一点也看不出它有何特殊。”邢郎中盯着瓶子道。
“等一下,好像白莲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开裂,在这儿。”吴闻发现了疑点,说道。童百泉等几人也凑过去看,福小生好奇地绕着白莲瓶转了好几圈,因为黎斯不让触碰,胖小子只能看个够了。
“童某愚昧,还请黎大人明示。”童百泉说,黎斯道:“吴闻看到的瓷片开裂正是重点,我可以告诉大家,白莲瓶之所以开裂是因为一个喷嚏。”
“一个喷嚏?”
“当时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要知道古董瓷瓶这类东西多数是名窑的作品,外形精美自不用说,其瓷胚本身更薄细均匀,怕碰易碎。再加上几百年的风侵水蚀,到了今时今日已变得脆如薄冰,朝它大声说话引起的空气震荡都有可能震碎它。”黎斯微一顿,“所以我一个喷嚏便令瓷瓶产生了开裂。”
“奇妙之处来了:凶手用剑杀了丁老财,引得屋内剑气激荡,从墙壁留下的剑痕显而易见,古董架旁就留下了两三处激荡剑痕。可奇妙的是,激荡剑气的威力要远远大于一个喷嚏,连一个喷嚏都能令瓷瓶开裂,为何凛冽剑气却丝毫没破坏满屋子的瓷器?这是一个玄而难解的奇妙所在啊。”黎斯道出了奇妙之处,吴闻听了啧啧称奇:“没错,这说不通啊,莫非凶手没用刀剑类的武器?那就无法解释在墙上留下的剑痕了,奇了怪了!”
“杀人证据同杀人手法、过程起了冲突,若没有合理的解释,那么整个凶案本身就变得相当可疑,不禁让人浮想联翩。”黎斯眼角余光不经意落在屋里一人脸上。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童百泉的好奇之心被勾起。
“童村长静候片刻,咱们再来说一说孙寡妇的案子。”黎斯沉一口气说,“孙寡妇死于名叫‘紫胭脂’的毒草剧毒,一半尸体化成了尸水,另一半尸体变成了紫蓝色的毒尸。寻找下毒之人无疑是破案的关键,以此调查我也掌握到了几名嫌疑者,嫌疑者都具有报复杀人的动机。”黎斯习惯性地又停顿,屋子里牛嫂、邢郎中、童百泉均是面色一滞,很不自然。
黎斯瞧在眼底,接着道:“可就在我寻找下毒者的过程中,却感觉到有些东西越来越不对劲,于是我重新排查,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在孙寡妇家里,没有一点属于她亡夫的东西,甚至连一个灵位牌都没有,这岂非有些怪异?”
“是孙寡妇薄情寡义,还是另有隐情?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同时我脑海里迸发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决定先找其他人问一问。”黎斯猛地抬头,看向牛嫂:“牛嫂,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你还记得孙寡妇的亡夫吗?他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哪一年死的?”
牛嫂愣住了,痛苦地想了好久说:“我,我想不起来了。”
“邢郎中,你呢?”
邢郎中表情也纠结,努力了一会儿后摇头:“我也想不起来了。”
“童村长。”
童百泉晃着头:“明明应该记得的,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福小生。”
福小生说:“我不知道。”
所有人的反应跟黎斯猜测的一样,他继续说:“其实不止你们几个,我还询问了村里其他的人,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一个记得孙寡妇亡夫的名字,他是什么人,他长什么样,他为什么死的,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不知道’,这跟我脑子里冒出的可怕念头惊人地吻合。”
“全村人都不记得的人,他就像个从来不存在的人一样。如果他不存在,孙寡妇也就不存在。如果孙寡妇不存在,孙寡妇的死也不会存在。如果孙寡妇的死不存在,那么孙寡妇的凶案更不可能存在!”黎斯一字字如灌顶雷鸣,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惊恐万分,望着彼此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一般。
吴闻听得后背发凉:“大人,您的意思是压根没有孙寡妇这么一个人,也就不存在什么孙寡妇的暴毙案了?但……孙寡妇是我们眼睁睁看着她死的,看着她的尸身化成了一摊脓水,她怎么可能是不存在的人?”
黎斯沉一口气,说:“问得好。我们看到的场景都是某个人希望我们看的,所以他对我们使用了神秘的隐示术。”黎斯继而把“隐示术”的含义讲解给在场的人听,吴闻听得一知半解,问说:“如果有人用这种隐示术让我们目睹了并不存在的孙寡妇的暴毙,那这人是谁……我怎么一点不记得自己被隐示过?”
黎斯淡淡一笑:“吴闻,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进入孙寡妇家首先看到的是什么。”
吴闻想了想道:“是前院的碎星花,那些美丽的花都枯萎了。”
“女人如花,枯萎亦意味着死亡。其实从一进孙寡妇家我们就受到了隐示,只是全然不知罢了。后来经过暂称之为‘隐示者’的言语隐示后,在窗外我们目睹了人随花落的孙寡妇的枯萎,死亡。”黎斯说完,吴闻满头冷汗,这个若天方夜谭的故事真实地发生在身边,让人难以揣度。
“话转回来,再说丁老财的凶案——它是跟孙案正相反的推理,因为杀人证据同杀人手法、过程相悖,所以杀人凶案并不存在。因为杀人凶案不存在,那么被杀的丁老财也就不存在了。”黎斯又道惊人言论,童百泉等人瞪大了眼珠子。
吴闻这次有了经验,道:“那么我们之所以看到丁老财全身爆裂,也是因为隐示者的隐示?”
黎斯点头道:“隐示者告诉我们,丁老财屋子里都是古董瓷器,怕碎。丁老财听名字就是有钱人,而拥有古董的都是有钱人,故在脑海里自然而然将古董和丁老财联系在一起,古董碎,就是丁老财碎。后来经隐示者的人物描述后,丁老财出现了,并在我们眼前碎成一块一块,如同瓷器。”
“说至此,吴闻,你应该猜到谁是隐示者了吧?”黎斯语气渐冷。
吴闻一道犀利的目光扫了过去,盯着他说:“隐示者就是你——福小生!”
福小生依旧笑嘻嘻的,仿佛吴闻说的根本不是他一样,童百泉、牛嫂、邢郎中等人呆若木鸡,愣愣看向福小生。福小生望了黎斯一会儿,揉了揉自个肉乎乎的脸颊说:“真不好玩,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猜出答案的吗?”
“从你告诉我秘密后,我就冷静了,有时候眼见不为实,需要的是直觉。直觉告诉我,自从我进入古潭村后,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这只手似隐非隐,让我联想到了老死头跟我提过的‘隐示术’,让我有了怀疑。而让我肯定答案的是这个东西。”黎斯从怀里摸出了一朵枯萎的碎星花,花刺上犹沾着血,黎斯望着花道:“我不小心被花刺破了手指,流了血,但却无论如何闻不到血腥味,只有花香。”
“因为要突出碎星花的隐示作用,所以赋予了它强烈的排他性,也就是在它旁边闻不到别的气味,没想到你竟然凭这个微不足道的瑕疵窥得了隐示真相。”福小生似纯真幼童般微笑。
“在我确定十之八九处在一个精妙隐示局里后,就思考谁是‘隐示者’。”黎斯放慢了语气,“你很自然地跳了出来,从一开始的丁、孙案你就频频露出马脚,不由得我不抓住你。”
“还有指派你带我们去见丁、孙的福大宝明明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人,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怀疑过福大宝,对于他的评价也一样:福大宝是古潭村的铁匠,最老实巴交的好人,说他是杀人疑犯,没人会信。恐怕,这也是隐示的功劳吧。”
“我怕麻烦,所以排除了这个嫌疑者。”
“不过我困惑于轮回迷境中时,恰恰是你给了我走出来的隐示,就是那句‘叔叔,你有没有抓错过坏人呢’,帮我涤荡开轮回迷境,让我一步步走了出来。”黎斯认真地看着福小生,“你为什么这么做?”
福小生也看着黎斯:“你轻易死掉了,那么这个精心设计的局就失去了意义,太可惜了。”
“我相信你说的。”
“至于时光轮回之秘,其实并非真的是时光倒转,而是你给了周围人以特殊隐示让他们忘记了之前的事,记忆回到了九月二号,不停重复那一天做过的事。所以只是重复,并非轮回。”黎斯解出了时光轮回之谜,福小生点头:“他说的没错,你是一个聪明人,只要不被心魇所惑,展示出来的能力是惊人的。”
“他说,他是谁?”黎斯眉头一挑,从福小生的话中听出了玄机。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先解开隐示局吧。”福小生带着笑容说,“奇门遁甲、鬼神迷局,无论多么神奇的局境都存在立、破两点,立即死,破即生。若入局者沉溺于假象中,那么你就是死相;反之,若你找到了破点,那么就是生相,局境可破。”
“只是有些可惜……好了,你该把答案说出来了。”
童百泉、童杰、牛嫂,还有吴闻,此刻都变成了木偶般一动不动,黎斯问:“隐示者,童百泉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福小生神秘地说:“这是一个秘密,答案我不能告诉你。”
“你的时间不多了。”
“好,古潭村丁有财、孙寡妇的凶案,因为丁、孙二人并不存在,所以凶手也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真相!”黎斯大声道出破局之关键,霎时他仿佛头如重击,周边的空间天摇地动。黎斯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福小生说的,他略带感慨道:“答案你只找到了一半……”
轰!世界在黎斯眼中塌陷,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