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潭村,桑树顶。有句古话说,站得越高想得越远,杂乱心境渐渐平息,黎斯冷静思考着。
首先,两次错误的判断,一次是盲目认定黑纱人的凶手身份,一次是对于童百泉父子不完善的推理,导致自己两次跌入时光轮回里,回到了九月二号。但也因此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神魔诡局里,对于丁、孙案的最终结论则是破解诡局的关键。
然后,前一次的嫌疑者在回到九月二号后,他们的嫌疑身份会自动消失。比如黑纱人在轮回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同样童百泉父子的嫌疑也被掩盖了,其实疑点还存在,例如童、丁、孙的恩怨纠葛,只不过因为缺少中间人指证这一环节而无法传达给黎斯了。诡局掌控者在约束黎斯新一轮的办案方向。
在童百泉父子排除嫌疑后,新一轮里又冒出了不少新嫌疑者,牛嫂、邢郎中,也包括福小生说的保护神,但嫌疑者众多,真凶是否是这些嫌疑者中的某一个?黎斯尚不敢下结论,一方面吸取了前两次的经验,另一方面嫌疑者们尚且均衡,没有谁具备凶手的显著表象。
但转念一想,诡局是否也有破绽……譬如判错案虽然会被推入时光轮回里,但在嫌疑者固定的情况下,是否可以采用排除法?每次排除一个嫌疑者,最后剩下的就肯定是真凶。但诡局的掌控者会留下这么一个天大的漏洞给自己去钻?
答案板上钉钉——不会。
黎斯的四肢传来一阵无力感,就是这个——每一次回到九月二号后,身体就会虚弱许多,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只有五六十岁老爷爷的水平,若再轮回一两次,恐怕别说查案了,活着才是最大的问题。
正是如此,诡局掌控者给你机会,但不会让你肆意浪费机会,当你所失去的机会次数触碰到他的底线时,等待你的就是永恒的死亡轮回了。
但就算知道了规则,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牛嫂、邢郎中、保护神,也包括之前的童百泉父子,这些都是掌控者摆在眼前的嫌疑者,但黎斯觉得真相并不在眼前,而是藏在一些所忽略的地方,回忆来到古潭村后的每一个细节,实际上有不少时候黎斯都有不妥之感,在丁老财家、孙寡妇家,甚至走在古潭村空无一人的小巷时也有类似的感觉,这些都是自己的直觉。
但在眼见未必为真的局面下,或许应更多地相信直觉带给自己的改变。
深夜刮起了狂风,童百泉家,吴闻担忧地望着外面道:“大人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童百泉说:“外面的风这么大,黎大人应该快回来了吧。”
童百泉刚说完,身穿一身蓑衣的黎斯就出现了:“抱歉,刚才发现了一处好风景,瞧得出了神,就忘了时间。”
童百泉疑虑道:“这好风景在哪里啊,黎大人?”
黎斯故作神秘道:“这可是我的秘密。”
晚饭上来了,吴闻趁没人注意偷问道:“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黎斯端望吴闻,吴闻是诡局的又一个疑点。按道理讲吴闻和自己同时来到古潭村,见证了凶案发生,那么他应该跟自己一起陷入时光轮回才对,但事实恰恰相反,他每一次都以初涉案者的姿态回到黎斯身边,仿佛被洗了脑。
黎斯轻轻说:“我没事,心里乱,出去多走了会儿。”
晚饭后,黎斯回屋,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夜晚还是白天,其实包括作息、吃饭等行动都是以童家为参照,他们睡觉就是晚上,他们起床就是早晨,吃饭就是到了饭点,但实际上黎斯分辨不清具体的时辰……黎斯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童百泉一家会不会也分不出时间?但却用一种假象来迷惑黎斯,让黎斯得到睡觉、起床、吃饭的提示。
大世第一仵作也是黎斯的老友——老死头——曾经给黎斯讲述过一种异术,类似于出魂术的偏门左道,名曰:隐示术。
大千世界里人类作为渺小的一族,其实许多领域都未曾真正涉猎领悟,这些领域里包含可能影响人类百年、千年进步发展的因素,老死头在讲述隐示术时这般对黎斯说,黎斯当时听得一头雾水。老死头讲:惶惶众生大多是胆小懦弱的,他们的行为举止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譬如你在一片未知的山林里饥寒交迫,这时你刚巧看到另一个人采了一个野果吃,你就照样采了同样的野果吃掉。但其实在你看到人吃掉野果前,你并不知道野果能吃,因为你看到前面的人吃掉了,所以得到了一个提示:这野果可以吃,于是你吃了。这就是肤浅层次上的隐示术。
通过足够的动作来给予你某种结果的提示,从而控制你的行为举止等过程,这就是隐示术的表象呈现。当然这只是肤浅的一面,隐示术不仅仅通过动作来达到控制的目的,还可以通过言语、气味、图案,甚至某一个眼神,达到更高层次的精神控制。
老死头当年犹如天书的讲述一股脑全冒了出来,黎斯越来越觉得古潭村像极了一个布满了种种隐示的隐示之局,但究竟是不是这样,黎斯必须试一试。
之前都在白日进行调查,这一次黎斯决定反其道而行,选在众人入睡后的深夜出门,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丁老财家。
黎斯熟门熟路就到了内院,绕着屋子走了两圈:现场查案无非是从尸体死亡特征、血迹、凶器物证等方面入手,但这些基本的常识应该都被掌控者计算在内了,很难从上述方面取得突破的线索,反倒是近在眼前、最容易被忽视的东西有可能匹配关键证据。正堂里除了常见的床榻、桌椅外,最显眼的就是摆在书架旁的一排古董瓷瓶。
古董瓷器一碰即碎的特点注定了其价值的高昂,黎斯轻拿起一个深蓝色葫芦样的瓷瓶,瓶底印着“玲珑阁”三字。黎斯在圣城时听说过玲珑阁的盛名,据说从玲珑阁出来的古董没有一件低于黄金一万两。
在偏远的古潭村里竟然也有玲珑阁的东西,漆红色的印记不似假冒。黎斯又拿起一个白莲瓶,瓶底同样印有“玲珑阁”,接下来黎斯查看了其他瓷瓶,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全部瓷瓶竟然都来自玲珑阁,粗略一算价值达到了黄金二十万两。
黎斯有些应接不暇了……不,“玲珑阁”也许又是掌控者的隐示,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瓷瓶的价值上,而忽略了别的东西。体内寒气从内往外直冒,黎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须臾后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深邃的眸光一点点集中在书架旁的剑痕上……原来是这样啊。
从丁老财家出来,又来到孙寡妇家。第一次来孙寡妇家时黎斯就感觉不妥,但找不到原因,究竟是哪里困惑着他?黎斯从正房到两侧厢房转了一遍,再回到正房,正房里有床榻、梳妆台、一个精巧的马桶、一对镶花枣木衣橱、练习书画的小书桌、古筝台等等,好像房间里一点男人的东西都没有。虽然孙寡妇是个寡妇,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可一点旧情都不念,一点亡夫的东西也不留下?
即便不想睹物思人,但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也应该留下一些亡夫之物,但整个家里甚至找不到灵牌位。黎斯忽地想到什么东西,自言自语道:“如果一切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接下来要做的事将会是撕破伪装的第一步。”
黎斯蓦地一回头,发现了枯萎死亡的碎星花。黎斯低身扭下了一朵,但不小心手被花刺刺破了,鲜血滴在花靥间,黎斯一怔,肆虐的花香让他脑海一清,将残花收在怀里,然后走了出去。
穿梭于无人的古潭村,烟雨之下的黎斯首先来到了楸树下的牛嫂家,很快牛嫂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着黎斯,茫然问道:“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不要说话,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
牛嫂愣住了,想了好半晌,也不知说什么好:“……”
黎斯缓缓点头:“好了,半个时辰后你去童村长家,我有事要说。”言罢,黎斯留下了不知所措的牛嫂,走远了。
第二个是邢郎中的药堂。
药童睡熟了,邢郎中亲自来开了门。黎斯不容邢郎中说话,便提前问道:“回答我一个问题。你……”
邢郎中老眼浑浊地想了想:“……”
黎斯点头:“知道了,半个时辰后请至童村长家,我有事宣布。”
第三个是福小生。
问了同样问题后,黎斯也让福小生按时去童百泉家。
完成了计划,但黎斯还觉不妥,于是又随意敲开了多户人家的门,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后,黎斯这才回去。
童百泉家,黎斯是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一进门黎斯就看到了一张张脸,牛嫂、邢郎中、福小生、童百泉、童杰,吴闻走过来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半夜里把这么多人叫来?”
黎斯黑色的眼眶中翻涌着波涛,他用平静的语气说:“抱歉了,我之所以这么晚找大家来,是因为我知道了丁、孙案的真相,真凶在今夜将被揭破。”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阵寒风吹开房门,外面的哽咽风声中仿佛藏着一双眼睛,在觊觎房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