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县衙后院书房。
“你是不动山庄的人?”黎斯心底虽做好了准备,但依然忍不住露出惊容。黎斯狐疑道:“你即便没死于苗疆鬼女的穿身钢针,又怎么可能从焚灭整座山庄的大火中逃生?何况山庄外亦有捕快守着。”
“很简单,因为发生那场灭绝人寰的悲剧时,我并没在庄内。我乃是楼傲的表弟,三岁家父病逝后,继母就开始整日地打骂虐待我。记得有一次我生了场大病,继母非但没给我治病,还将我轰出家门。我一路乞讨来到了似水城,又恰巧碰到了表兄楼傲。大病中的我早已奄奄一息,所有人都说我没救了,表兄却没有放弃。他毅然背着我寻医问药,终于救回了我一条性命。表兄楼傲等同于我的再生爹娘,弱冠后表兄送我进天原府读书,鼓励我考取功名。我时时念着表兄的教导,没日没夜发奋读书,终于考取了功名。而等我欢欣喜悦地回到似水城后却听到了噩耗,不动山庄没了,而表兄死了!”孟秀看向黎斯,“接着我打听清楚,是二公子楼天命之母苗疆鬼女谋划了一系列的杀人计划,而楼傲父子皆丧命其中,最后楼天命和其母也殒命于山庄大火。”
“黎大哥不辞辛苦地破获了不动山庄血案,你为何还要同黎大哥为敌?”肖凝无法释然道。
孟秀眼中掠过一抹怨恨:“就是因为黎斯的出现,苗疆鬼女才痛下杀手害死了全庄的人。而因为黎斯点破真相,楼天命才最终选择了同其母自焚而亡,你断绝了表兄一族百余年的血脉!我如何能放过你!”
“我明白你的动机了。”黎斯点头,“那你模仿青城案、天蓝城案、金岛形人师案的杀人场景是为了什么?你又如何得知的细节?”
“哼哼,大世神捕黎斯,当初是从破获不动山庄案后,你这大世神捕的名头才被叫响。所以我要挑战一下你这个所谓的神捕,于是我模仿你破获过的案件进行布局,并送出微雕核桃向你发出挑战。”孟秀长呼口气道,“至于案件的杀人场景和细节,是我花大钱从各个衙门口里买来探来的。这世道只要有钱,没有你打听不到、打听不清楚的事。”
“你为何会对郑厚年、商云和陶楠三人下手?”黎斯继续问。
“他们是咎由自取,也怪他们不走运。为了挑战你,就一定要有血案发生。这三人里郑厚年和商云曾一同来找我喝过茶,他俩不知遮口地说起了不动山庄案。两人轻蔑地讲不动山庄里的人像笨猪一样任人屠戮,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于是杀了两人。陶楠则想写一个根据不动山庄案改编的舞剧,供人消遣。我不会让表兄家的血案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我把他也杀了。”孟秀怅然说出心底隐秘,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解脱感。
“核桃既然是你送的,为何你还要接二连三去我厢房里窥探?”
“我总是不自信,担心核桃会露出蛛丝马迹,又害怕你发现了别的什么线索,所以忍耐不住才会悄悄去窥探。”孟秀叹息说。黎斯停顿片刻,盯着孟秀眼睛问:“说起微雕核桃,它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呢?”
“微雕核桃是我花重金请来的微雕师父所刻,核桃刻好后,我便给了他千两黄金让他避世去了。他现在去了哪里,我也说不清。”孟秀将微雕核桃解释清楚,肖凝揉了揉眼说:“那郑厚年、商云和陶楠三案里,可疑的铁屑、珍珠和磁石又做何解释?”
孟秀大笑了两声,转头看着黎斯道:“因为对手是大世神捕,我想增加点挑战难度。于是就在每个案件里添加了一些同案件根本无关的东西,制作成假线索来混淆你们的判断方向。”
“这招倒是高明。”高凌冷笑一声,道。
“就这么简单?”黎斯倏然问,孟秀反问一句:“黎大人觉得不简单?”
黎斯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孟秀坦白了所有,孟凡川心灰意冷地跑了出去。孟秀愧疚地同高凌说:“高少侠,凡川太过执拗,我担心他会做些莽撞的傻事。你是他最敬重的人,我想请你帮帮他。”
高凌犀利的目光收敛,吐言道:“我会的。”高凌拉门也走了出去。
肖凝请主簿列好供状由孟秀画押,孟秀毕竟是一县之长,需申报刺史府录事参军后等待回议。
狂风不减,黎斯和肖凝赶回肖府,大风将黄沙刮进黎斯眼里,黎斯停住脚步将黄沙除清。肖凝在侧长叹一声,心有感慨地说:“实在没想到幕后凶手会是孟大人,真应了古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世事无常。人世间的事又怎会被人轻易料到?”黎斯道。
两人回到肖府,黎斯请肖凝来到自己厢房,若有所思地说:“肖凝,你觉得凶手是孟秀吗?”
肖凝一怔,思索后道:“除了孟秀我想不到别人,而且证据都指向他。”
“他方才说的话,我总感觉有地方不太对劲。”黎斯将微雕核桃放在桌上,肖凝询问:“哪个地方?”
“铁屑、珍珠和磁石,真的只是混淆视听,毫无用处?”黎斯捏起一枚核桃,“还有这精雕细琢的核桃,仅仅是孟秀为了向我挑战而送出的道具?貌似不然。”
“肖凝,孟秀在大牢里要好好看管。若事情再有变数,不可让其变成死证。”黎斯嘱咐肖凝,肖凝连忙点头应下。黎斯按了按额头说:“你回屋休息吧,今晚大家都累了。”
“的确是累了。”肖凝也道。
似水城内偏僻的密林里,一人疯狂地甩剑劈着树干。他双眼似着了魔,直勾勾地望着地面。
“住手!”有人拦他,他木然地抬头看清了阻拦自己的人,是师兄。
孟凡川眼里不觉湿润,摇头说:“师兄,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人是我爹杀的,从小爹就嘱咐我不可仗势欺人,不可依武压人。他怎么可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相信!”
“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啊……现在被当成杀人凶手的是我爹,我怎么冷静!”孟凡川又甩剑劈向树干,狠狠地一下一下劈裂树干。突闻“啪”的一声,掌声清脆,高凌一巴掌掴在孟凡川脸上。
孟凡川吃惊地望着高凌,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如果你爹真的是无辜的,你在这里像疯子一样乱砍乱劈能帮得了他,能证明他的清白吗?”高凌的话冲进孟凡川心里,孟凡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真假错对本就很难说清,假的亦是对的,真的亦是错的。”高凌坚定的目光落在孟凡川背脊上,孟凡川迷茫地抬起了头。
次日卯时三刻,似水县衙。
黎斯伏在桌上已经半个时辰了,桌上只有三样东西——铁屑、珍珠、磁石。
肖凝给黎斯送来早饭,黎斯吃了早饭继续瞅着三样东西发呆。
珍珠表面那层胶黏感尚存,黎斯感觉站在一扇关起的门前,想要进去,但就是摸不到门把柄。肖凝悄然开门想离开,门外凶狠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珍珠被风吹得滚了两滚压在铁屑上,黎斯看到珍珠背面沾了不少铁屑,黎斯眼里精光闪烁,说:“难道会是……”
肖凝发现黎斯神情怪异,又转身进到屋内。黎斯正将磁石靠近铁屑,铁屑很快被磁石吸贴住,这很正常。接着黎斯把粘了少量铁屑的珍珠放在桌上,再用磁石靠近珍珠,结果是铁屑牵拉着珍珠缓缓向磁石靠拢。
黎斯望着移动的珍珠,双眼射出明亮的光芒。黎斯高声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三样东西存在的意义了!”
“那是什么?”肖凝被黎斯感染,也显得很激动。
黎斯瞅着珍珠,沉声道:“人在山中听到滴水声会联想到山泉,听到瀑布声会联想到水潭,这是天地万物彼此之间的一种关联,但若加以利用便会成为走不出来的误区。凶手将铁屑、珍珠和磁石留在三宗凶案里,我们自然地将三物同三起凶案联系在一起思考,如此就走进了凶手设置的误区里,难以回头。”
肖凝听得有些迷糊,尝试着说:“黎大哥是说三样东西同凶案没有关联……那这跟孟秀所讲的不就一致了吗?”
“非也。幕后凶手不止为我们设置了一个误区,还运用了以物喻物的手法。”黎斯给肖凝解释说,“铁屑、珍珠和磁石虽同凶案无关,但却跟另外一样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另外一样东西,什么呀?”肖凝满腹疑窦地问。
黎斯盯看肖凝的眸子说出了答案:“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