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静,这荒凉的偏僻巷道如同步入地府的黄泉鬼道,带着一股让人脚底生寒的冷意。丑时到了尽头,从一扇极不引人注意的边门里走出一人,面容藏在乱发里,遮体的破衣上挂着猩红血污。
他就是让凶猛如斯的黑丝豹臣服脚下的少年,夏九婴。
夏九婴要回家了。
从这条偏僻巷道,夏九婴继而转入了另外一条更加偏僻的巷道。他有意避开所有人,像一匹独狼穿行于黑夜的风中。只是他不知晓,在某个角落,早有两双眼睛锁定了他。
夏九婴来到一个村落。
这里没有几户人家,零零散散坐落于贫瘠的大地上。穿过村落的有一条嫣河细流,河水清澈无声。
靠近河流的有一座小型的茅草屋,草屋外有一圈木篱笆。
夏九婴推开木篱笆,茅草屋门口摆着一个碗,碗里是冰凉的饭菜。夏九婴没动饭菜,钻进了草屋中。
过了半盏茶工夫,一个老迈的婆婆从相隔不远的村屋走来,瞅见了没有动过的饭菜,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
“孩子,不吃饭不行啊。好歹吃点……九婴啊。”老婆婆苦口婆心地说。
老婆婆无奈地朝自己村屋走去,身后突然冒出两个人影。
“谁啊?”
两个人影是跟踪夏九婴来此的黎斯和吴闻。
“老婆婆,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是想打听草屋少年的事。”吴闻把来意说清楚了。
“你们……是什么人?”老婆追问黎斯身份。
“我们是过河走山的皮货商人。”黎斯开口道,“我相中了草屋少年,想招他做伙计。但我问他什么话,他都不说。所以我想找个熟人问问少年的底,看是否跟我们走。”
“哦。”老婆婆点头,“好心人啊,如果能带走九婴,就赶紧带他走吧。这里是他的是非地,他在这儿太苦了。”
“这少年叫九婴?”
“对的,叫夏九婴。”老婆婆忍不住摇头说,“这不吉利的名字,也害苦了孩子。”
“怎样讲?”黎斯细问。
“你们是走商,可能还不清楚咱明岭县的传说。”老婆婆一指背后巨大的山影,“我们这个村叫落花村,北头的山是黑虎山。从祖辈的老人口里流传下来,这黑虎山以前并不叫黑虎山,而是叫九婴山。”
“九婴山。”黎斯重复道。
“九婴是上古一头可怕的凶兽,传说中它生有九个脑袋,乃是逢水火的怪物……只要它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数不尽的灾难降临,天火焚烧房屋,地水吞噬生命。后来九婴被羿在天河射杀,从银河坠落凡间。它的尸身一年一年变幻,最终变成了一座大山,就是九婴山。”老婆婆说出九婴山的来历。
“九婴山的名字同样带来了灾祸,附近的村落接连被洪水吞噬,人们于是把九婴山改成了黑虎山。”老婆婆将黎斯和吴闻请进屋。
“莫非夏九婴的苦难也同这上古凶兽有关系?”
“这还得从夏九婴出生时说起。”老婆婆讲。
“十四年前,夏九婴的爹娘就住在嫣河细流边。夏九婴的爹娘都是好心肠的人,我老婆子年轻守寡,膝下无子无女,他们夫妇两个就细心地照顾我。”老婆婆继续道,“夏九婴出生后,乐坏了夏正夫妇俩。但没成想在夏九婴满月时,夏家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夏正将娘俩救出火海,而他自己……则被烧死了。”
“惨啊,整个村的人都听见了夏正在火海里痛苦的叫声,就是现在想起来,我老婆子还觉得心惊胆战。”老婆婆难过地说,“夏正被烧死后,人们就嘀咕是孩子带来了不幸,带来了灾难。
“接着在夏九婴百日,洪水突然席卷了整个村庄,房屋被冲毁了几十间,还有许多人葬身洪水。
“悲愤的村民无处发泄痛苦,便把矛头指向了夏九婴,说他是九婴凶兽的转世。”
“夏九婴比其他孩子都早懂事,这孩子坚强啊。他虽然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回到家还要笑着安慰难过的亲娘娄氏。”老婆婆摇摇头,“但不幸的事又发生了,夏九婴六岁时,黑虎山一伙野狼偷袭村庄。娄氏为了追回下奶的老山羊,独自一人追赶狼群进了山沟子,结果被野狼团团围住,就再也没有回来。”
“六岁的夏九婴就这样失去了爹娘,成了一个孤儿。”
黎斯脸抽动了一下:“以后呢?”
“以后?”老婆婆叹一口气,“夏九婴失去爹娘,村里人更把他当成了九婴凶兽的转世,说他是天煞孤星,都避着他。可怜的六岁娃娃在村中乞食,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吃的,我想收留这孩子,村长就带了两个人把我关进了地窖。”
“接下去的一个月,夏九婴差点被饿死,但最后他活了下来。”老婆婆老泪纵横,“这孩子是跟野狗抢食,吃老鼠活下来的……我不敢想象,只有六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我被放出来后,夏九婴就变了。他变得呆呆傻傻,他再不会去同人乞讨食物,只去抢野狗叼着的吃食。说也奇怪,那些凶惯了的大狗见到夏九婴,立刻扔掉食物就跑,像害怕这孩子一般。”老婆婆想不明了地说。
“村里没人收留他,他为什么不走,不离开落花村?”吴闻问。
“唉,这孩子认准了他娘还没死,说要等他娘回来。”老婆婆说,“他是太想亲人,太渴望亲人的关怀了。”
“夏九婴九岁那年,在山坡上杀死了一匹独狼。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骂夏九婴了。”
“九岁杀了一匹狼,好啊。”
黎斯和吴闻出了村屋,老婆婆相送。
“黎大哥,他在那边。”吴闻眼尖,发现了夏九婴。
夏九婴如同块石头,一动不动蹲在河边,望着草丛中的野花。
“好多天了,不管这孩子多晚回来,都会蹲在那里待上好久,也不知为啥。”老婆婆说。
夏九婴没有发觉黎斯他们,或者发觉了而不予理会。他空洞的眼中有点点遥远星光般的闪烁,他是否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