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日,接连两日的阴霾笼罩在斗鼓县上空。蒙锐监视了春风堂两日,但自从窦夫人离开后没有再出现新的买家。
再是从斗鼓县衙历年的案件卷宗里,蒙锐发现近十年间县城发生了不下四十起的失踪案,离奇失踪或被劫持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女童,自己的妹妹挽香也在这失踪女童之列。这些失踪女童的背后隐隐有着一场可怕而庞大的阴谋,甚至持续了十年,蒙锐想到此,不由得心中一阵悲恸。
失踪女童肯定与三坟村金氏父子有关联,金氏父子突然发迹则源于死亡峡谷中的天魔罗秘药,究竟失踪女童、金氏父子、天魔罗峡谷有着一种怎般的联系……蒙锐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决定铤而走险。
二十六日傍晚,蒙锐只身回到三坟村。蒙锐来三坟村前已经同温南生和夸老说明了情况,并让两人安稳待在义庄中,不要轻易外出。临行时温南生欲言又止,回忆温南生跃跃欲试的神情,莫不是他想取出天魔罗峡谷地图的下半部分,而后再探死亡峡谷……蒙锐心中也有期待,但此时此刻他无法再想许多。
金府的府宅前后簇拥十几间大院小亭,红宅绿瓦间清泉幽径,甚是古朴雅致。蒙锐从后院越墙潜入,沿幽阁踏长廊一路往里探查,倏然发现对面走来一身材高大的红袍男人,不是金闯又是哪个?蒙锐将身形隐藏在亭榭间,待金闯走过,蒙锐尾随而去。
金闯来到金耀光书房,左右环顾无人后开了机关,进入密室。
金耀光面色枯黄。金闯道:“爹,你面色不好,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金耀光有着肺咳的沉疴旧疾,他摇头说:“不碍事,就有些气闷。你可有收获?”
金闯抿了抿嘴道:“有。我在斗鼓县撒了网,重金悬赏提供温南生线索的人。今个未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领赏,说他们打过一个人,样貌很像温南生。”
“乞丐。”金耀光目光沉沉,金闯点头说:“是乞丐。那几个乞丐说打了人后,把他扔在了斗鼓西郊的乱石岗,后来像被义庄里的人救走了。这几个乞丐面黄肌瘦,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我已经让阿豹和伙计去了乱石岗那边,如果是温南生,肯定跑不了。”
金耀光眼神阴森冷至:“如果他不肯说实话。记住,一定要做得干净。”金闯应了。
“嗯,你回来还有别的事?”金耀光看出儿子还有话说,便开口问。
“对。窦夫人缺失的灵药已经送了,但这两天又先后收到了两封购药的密信,爹,我们该怎么办……继续收口,还是做了这两笔买卖?”金闯寻求金耀光的意见,金耀光微微迟疑道:“再等一等。”
“窦夫人的灵药被抢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还有那个突然杀入春风堂里的什么捕快……”金耀光咳嗽了两声,金闯接口说,“我问了县衙的陈尚,这个捕快像是很厉害。而且爹,你知道他是谁么?”
“谁?”金耀光抬头道。
“就是前两日我跟你提过的掰断了寸头手腕的——蒙锐。”金闯道出。
而此时此刻,金府假山后的蒙锐正死死盯着那扇紧紧关闭的书房门。
再一刻钟后金闯从书房里退了出来,反身将书房门关闭得严严实实,而后离开了院子。蒙锐犹豫片刻,还是跟着金闯出了院子。金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蒙锐等候卧房里的灯盏熄灭了,悄然现出身形。
卧房里传出了细微而有节奏的呼吸声,蒙锐放心地绕着卧房和廊子转了一圈,在卧房后廊内侧蒙锐找到了一小块灰白色的印记,黏糊糊的像是呕吐物。蒙锐一怔,很快他走出廊子,在偌大的金府府邸似幽灵般游荡起来。
斗鼓西郊义庄,亥时刚至,温南生睁大了眼睛却无法入睡,自从蒙锐走后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着自己。他将这感觉告诉了夸老,夸老安慰他说这里除了死人不会有别的人,让他放心。
温南生睡在义庄正堂左边侧室里,隔壁是夸老。耳边风声不断,隐约有着一抹异样的声响融进里面,如女子在呜呜哭泣,又如婴儿间断的悲啼……温南生抱着头,在义庄睡的几晚尤以今晚他觉得最可怖。他想去叫醒夸老,但刚起身又放弃了,以什么原因去叫醒夸老呢,难道就因为这悲鸣之风?
温南生低叹一声,倏然他瞅见侧室外的石板上倒映出一个人的轮廓,并渐渐靠近过来。
夸老?不,人影行动自如,不是跛子。也不是蒙锐,蒙锐不会这般鬼祟。如果不是夸老也不是蒙锐,那会是谁?温南生倏尔想到了裂身而死的马贺,身子猛地一个冷战,他慢慢躲进侧室中黑暗的角落里,目不转睛望着门口。
人的轮廓渐渐清晰,是一个瘦长人影,他马上就来到了温南生的侧室里,温南生大气也不敢喘。突然隔壁传来了夸老的喝问:“谁在外面!”
人影一晃而散,夸老握着一块削尖的木板走出自己的侧室,正堂里只有风吹进棺材缝隙中发出的呼啦声,没有别的动静,更没有人。夸老顿了顿,走进了旁边温南生的房间。
“温南生?”夸老在黑暗里呼唤。而侧室里,温南生不见了。
蒙锐回到斗鼓县城时已是十一月二十七日卯时,卯时一刻打开城门后,蒙锐第一个钻了进来。蒙锐有些放心不下日渐病沉的牛枝英,于是先转来傅家,牛枝英一人在家。蒙锐望着她晦涩的气色,问道:“你相公呢?”
牛枝英惨惨一笑:“还不是我这不该来的心疼病,年余一早就去药铺抓药了。”
“你多保重,傅丹回来不会想见到一位病怏怏的娘。”蒙锐真诚地说,牛枝英苦苦一笑,点点头。
天色蒙亮,蒙锐离开傅家准备赶回义庄。长街上尚未有多少人,一条巷中突然传来不迭的狗吠声,狗吠声渐渐多了起来,此起彼伏。蒙锐一怔,进入到了这条深巷里。
深巷里左转右转来到了一片废弃的旧屋前,旧屋不远是斗鼓城墙。蒙锐站在旧屋前,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狗吠声从旧屋后院里传出,蒙锐几个箭步奔了过去。
后院里,一个男人背对蒙锐跪在地上,面前有一个圆形的土坑,几只灰毛老狗绕着男人来回转悠,鲜红色的血水从跪地男人的身下流淌出来。这男人背影竟有些熟悉,蒙锐走到近前脱口而道:“温南生?!”
这惨死深巷城墙下的不是别人,正是蒙锐义庄内相遇相识的温南生。
温南生怒睁双眼,胸口有个洞,鲜血几乎从洞里流干了。温南生怎会来到这里?他是怎么死的?蒙锐百般疑窦,目光终落在温南生面前的土坑,温南生双手沾满泥土,他是想挖出坑里埋藏的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蒙锐渐渐明了,是天魔罗峡谷的下半部地图。凶手杀了温南生,而后夺走了地图,蒙锐默默合起温南生怒睁的双目。
辰时过,县衙里来了人将温南生的尸体运回了县衙,深巷旧屋里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蒙锐最后一个走出了深巷,巷外聚集了周围焦虑的百姓,斗鼓接连命案让这些无辜的民众多了几分忧心。蒙锐一眼发现了人群里的傅年余。
傅年余问:“凶杀案是否跟丹丹失踪的事有关?”
蒙锐沉默片刻说:“不仅仅是丹丹,还同别的事相牵连。”傅年余身体晃了晃,告辞了蒙锐往家里方向走。
蒙锐望着傅年余离开,喊说:“若有急事,可去西郊义庄找我。”
蒙锐赶回西郊义庄,蒙锐将温南生被杀一事告诉了夸老。夸老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闭合,再睁开时目光已变得浑浊,他道:“昨夜有人偷偷潜入义庄,然后温南生就不见了。温南生来了几日,现在走了,又剩我孤老头子一人了。”
蒙锐低头长吁一口气,夸老话声低沉道:“温南生的死同三坟村那边甚是相关,他们不想让地图暴露所以杀人灭口。”
蒙锐缓缓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温南生一死,地图下半部也不见了,再想搜集铁证拿住金氏父子,很困难。”
夸老从椅子上起身,道:“蒙捕头,你手中不是还有天魔罗秘谷的上半张地图么?”
“只有半张。”蒙锐有些失望地说。夸老转脸看着义庄外,缓缓道:“我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叫张牛倌,虽然名字叫牛倌,但他家里很有钱,从小他出门必坐轿或乘马车,一直到他长大成人。有一天张牛倌乘车经过一座孤山,山上突然冲下了几匹狼,马车恰恰又陷入了泥坑中,马夫和随从们仓皇逃命,这张牛倌在车上大呼救命。逃跑的人们不可能再去救他,狼也不可能不吃他。蒙捕头,你猜猜这故事的结局如何?”
蒙锐望着夸老侧脸,淡淡一笑道:“我相信狼吃不掉他。”
“是,很容易猜到的结局。张牛倌自己从马车上蹦了下来,他自己跑了,甚至跑过了早就逃窜的随从们,张牛倌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而究其原因,是因为他舍弃了最信赖的马车,而选择了自己。”夸老转过身,平静地望着蒙锐,“如你所说。我相信,你也不会被狼吃掉。”
夸老将一样东西递给蒙锐,是一枚黑色的木制哨子。蒙锐若有所思地问:“夸老,这是……”
“收着吧,你用得着。”夸老缓缓踱进侧室,正堂里只留下了发愣的蒙锐,还有手中的木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