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季节,河水流速不是很湍急,但由于前些年上流建了一个十分大的水电站,西江河就再也没有旱季。
我只觉得桥头风有些大,于是裹了裹风衣,顶着风势又靠近了几步。
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说:“小心,料还没干透。”
我也没作答,因为我看见**出来的部分有些异样。
钢筋水泥之间能够看到些异物填充的空隙。
我心下十分恼怒,我们做工程这么多年,偷工减料的事情从不会做,何况是这么重要的部分,一个桥,保证不了稳固性,后面的隐患可想而知。
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压抑着怒火在手包里摸索着手机,想要拍下来作为李耀坤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证据。
再加上我在赵子良水泥厂门口听见的对话,前后不用推敲,便知道他们两个在干着什么样的勾当。
X城十月一过,白昼的长短就骤减的着实厉害。
我还刻意将另一只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勾着腰,尽量靠近**了一半的横切面。
显然是今天才刚刚填充进去还没来得及用水泥浇筑,所以还能看到里面到底填充的是什么。
我在想李耀坤一定得到了消息正在往工地赶来。
从指挥部到工地步行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所以我要及时留下证据,然后看他如何在我面前继续耍手段。
可是风云变色总在一瞬之间。
我还没来得及按下视频停止键,就只觉得后脑一阵沉闷的晕眩,然后就是右腿小腿失去控制的向下一跪。
我在跌下大桥的那一刻就已经晕死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
早上出门还没有跟许穆森道别,就这样要死去了吗?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梦见河水如猛兽肆虐,二号桥刚刚建成便轰然倒塌。
硕大的石块被洪水卷走,岸边参加剪裁典礼的人员无一生还。
我做了一个噩梦,以至于我醒的时候惊得一旁的呼吸机都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我模糊的听见一片混乱声中有人急切地喊道“心跳!电击!电击!”
然后我便又跌入梦中。
此时的洪水似乎平息了不少,我看见自己站在远处的土堆上,眼前是一片沙尘暴的天空,我赶紧身后走近一个人,伸手推了我一把。
我想回头问他是谁,可梦又戛然而止。
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净泛白的墙。
于是有人喊道:“许总,小陈总醒了。”
然后我的手便被一直大而厚实的手掌轻轻的揣起来。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口,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浑身像是被抽掉了筋骨,没有一丝力气。
我听见他说:“你终于醒了,我多怕你一睡不醒了。”
我蹙眉在想,我不是只是睡了一个觉么?
可我将眼光左右移了移,发现我的右腿打着石膏掉在半空,脸上的氧气罩像是个小山丘一样耸立。
还有左手的吊瓶,让整支胳膊都有些冰凉。
我听见呼吸机的声音趋于平稳且柔和。
我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他看懂了我的眼神,于是眼含泪嘴含笑地说道:“你去工地视察的时候,不小心跌进西江河里了。”
他的声音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感激和痛惜,我知道,这个男人是许穆森,最爱我的丈夫。
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才能让我觉得无限安全。
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听懂了。
施工现场到西江河的落差少说有十来米,再加上河水的冲击,我还能活着睁开眼睛,确实是个奇迹。
我也开始感激上苍,毕竟我这二十五年,才刚刚遇见许穆森,怎么能离开。
我循着记忆片段,模糊的记得我站在桥头拿出手机的画面。
还有廖冰,哦,对,廖冰呢?
我看着许穆森,想要将廖冰的名字念出来,可惜就像被人掐着脖子,稍微动一动唇,连咿呀的声音都没力气发出来。
许穆森十分默契的伸手轻抚我的头,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现在刚醒,身体还很不稳定,你躺着慢慢呼吸,我将事情一件一件的告诉你。”
“你跌下西江河后,廖冰一股脑的跳下去救你,也幸亏她跟着你跳进了水里,撑着力气把你带到了岸边,等来了救援人员”
他满目哀愁,我才发现,他瘦了一大圈:“西西,你知道吗,你在重症监护室足足待了七天,如果今天你还不醒的话……”
他的眼眶十分红,隐忍着嘴唇也在颤抖,可还是拎着一个温温的笑,改了口道:“不说那些,你现在醒了,醒了就好。”
我的脑子里像是被一团一团的云朵充斥,涨的难受,出事当天的画面也不甚连贯,更没有力气一幕一幕去分辨脑海里的映像。
我像是刚从密闭空间里出来的孩童,密闭恐惧症刚刚消失,总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这个世界。
所以许穆森说的,我就继续慢慢听好了。
我垂了垂睫毛,听他继续说道:“你身体多处都有骨折,最严重的是在腿部,好在头部你下意识的保护了起来,可廖冰就伤在头部,她一直撑着直到救援人员来到才昏迷过去,直到现在也还没醒。”
我心中一番坠痛,张了张口,许穆森忙又握了握我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会让医生尽全力救治她。”
突然此刻,我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
我虽力竭气弱,但仍旧不愿浪费这得来不易的再生光景。
我的指尖在许穆森的手掌里写写画画,我期待他再一次猜中我的想法。
还好如我所想,他忙去找了纸和笔,说道:“西西,你要说什么,写给我看。”
我尽量报以微笑,但也不知道到底笑了没有。
我握着笔,十分轻巧的写下了“李耀坤”三个字。
许穆森蹙了蹙眉,问道:“你要见他么?”
我垂了垂睫毛,然后他说:“好,三天,三天过了观察期,我就让他来见你,但这三天内,你需要好好听医生的话,这里面只有我陪着你,连爸妈他们都没法进来,所以西西,你得听医生的话,听我的话。”
我继续垂了垂眼睛,然后又写下“手机”二字。
许穆森说道:“你是问你自己的手机吗?”
我垂眼。
他说:“手机和包都没了,这些你都别管了,等你好了,再买好么?”
我蹙了蹙眉头,心中坠痛更沉,却无奈丝毫没有再抬眼的气力,又毫无预兆的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