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朝康熙年间,在一个叫刘家村的地方,住着一位妇人刘李氏。妇人命苦,二十出头便成了寡妇。寡妇虽遭宗族妯娌排挤,但依旧忠贞,从未动过改嫁之心,含辛茹苦拉扯大了独子。独子争气,年纪轻轻便高中了举人。
不过,仅仅如此,还不至于惊动皇帝。
刘李氏五十多岁时,一天外出洗浣,在河边见两只野狗交配,竟然一时看得愣神,旁人便耻笑刘李氏不知检点。刘李氏羞愧难当,自觉被野狗乱了心智,有辱妇德,回家后便上吊自尽,以死明志。
事情不知怎地传到康熙耳朵里,皇帝大受感动,颁了一个贞节牌坊给刘李氏,原本排挤她的宗族顿觉脸上有光,干脆把本来的刘家村改成了如今的“牌楼坊”。
“这个牌楼坊,也是我被宋铁雄逼迫卖淫的理发店所在地。”陈小娟自嘲地笑起来,“你们说,我和刘李氏的故事,有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我听人说过《牌楼坊》的故事,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钟宁点点头,认真严肃地看着陈小娟,“你们是一群不想永远生活在‘牌楼坊’下的女人,对吗?”
这句话令赵亚楠有些意外,陈小娟口中的“牌楼坊”代表着什么,只有经历过类似遭遇的女性才能明白,赵亚楠也能明白—否则她也不会被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但她没想到钟宁能懂,而且她知道,钟宁是真的懂,不只是此刻谈判的技巧。她突然想到在钟宁的简历里看到过的他姐姐的遭遇,心里就大概明白了。
“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陈小娟低声呢喃,又仿佛恳求地看向钟宁,“所以……所以人都是我杀的!”
赵亚楠看了看时间,离袁明珠她们赶到还需要时间。钟宁会意,对陈小娟说道:“我听你讲了牌楼坊的故事,你也听我讲一个故事,如何?讲一个你认识的女人的故事。你认识邓丽娟,对吗?”
陈小娟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沉默半晌,终于,似是被钟宁的真诚打动,点了点头:“对,我认识她。”
钟宁接着说道:“她比你要更早被宋铁雄骗到星港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比你更早经受了那样的遭遇。”
陈小娟微微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
钟宁语气和缓,声音低沉:“你来到牌楼坊以后,遇到了邓丽娟,因为你们有相同的境遇,又或者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娟’字,年纪稍长的邓丽娟一直对你照顾有加,并且多次挺身而出,尽可能地保护着你。我说的对吗?”
“那会儿我才十六岁,娟姐为了护着我,替了我很多次……”陈小娟的双眼开始泛红,“她总安慰我说,‘傻孩子,你才多大啊,有姐姐在,姐姐替你去……’,其实她也就比我大四岁……那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可她护不了你一辈子啊。”钟宁轻声叹息。
“对,有的男人就喜欢年纪小的,我们长得有点像,她就拿着我的身份证替我。”陈小娟的声音哽咽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做小姐还要带身份证吗?因为有的男的给成年和未成年的价钱是不一样的,身份证就是个证明……”
钟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赵亚楠想给陈小娟递纸巾,可陈小娟依旧很谨慎,不让她靠近,赵亚楠只好作罢。
陈小娟回忆的匣子打开了,反正也准备去死了,就都说出来吧。她接着说:“有一次,她拿着我的身份证出去,被彭大毛举报了,在看守所蹲了半个月。那个畜生,就是因为宋铁雄没有给他抽成,他故意报复。”
也就是说,他们查到的一九九一年陈小娟进看守所时拍的入狱照,实际上是真正的邓丽娟。难怪照片和指纹都与眼前这个“邓丽娟”对不上。这个疑惑就这样解开了。
钟宁问道:“再后来呢?”
刚才被激起的情绪已渐渐平息,陈小娟突然间醒悟过来,语气立刻变得机械起来:“然后过了几年,我受不了宋铁雄的虐待,就杀了他!后来又杀了人,我怕被你们警察查到,就用她的身份躲了起来,想不到还是被彭大毛发现了,我就干脆再次杀人!人都是我杀的!我都承认了!”
钟宁缓缓摇头:“那你告诉我,原本的邓丽娟去了哪里?”
陈小娟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她自杀了……”
“为什么?”
“因为她染上了脏病,她说那病是治不好的,还会传染。她怕连累我,就……”陈小娟的眼泪夺眶而出,“就从高架桥跳了下去。”
钟宁顺着她的话问道:“因为她的死,你才决定杀了宋铁雄?”
“对!”
“所以……”钟宁终于问到了这段谈话的重点,“这和邓丽娟意外生下的那个孩子,没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孩子?!”陈小娟瞪大了眼睛,疯狂地摇着头,“没有!娟姐没有生下过什么孩子!”
“有!”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02
说话的是夏新梅,她的身后跟着袁明珠、蒋翠花和朱艳艳。
看见她们,陈小娟一直紧绷的肩膀有明显的放松。或许姐妹们的到来让她知道,自己在这两名警察的面前,再也演不下去了。可是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她声音嘶哑着问道:“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来讲邓丽娟的故事。”夏新梅指了指钟宁和赵亚楠,“讲给这两位警官听。”
“不……不行!”陈小娟拼命摇头。
袁明珠说道:“娟,我们说好了有事情要一起承担的。丽娟的事,这两位警官已经知道了。”
陈小娟近乎绝望:“那小盼……”
蒋翠花指了指钟宁:“娟姐,他答应了,会帮我们瞒着。”
陈小娟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
“警官,接下来的故事,我来说吧。”夏新梅怔怔地看着陈小娟,缓缓开口道,“其实丽娟在九二年确实生下了一个孩子。”
听到这句话,陈小娟低声哀号一声,像一头受伤的母兽,颓然地瘫在墙角。
夏新梅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小孩出生以后,丽娟和小娟两个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女孩开始商量逃跑,但她俩文化程度不高,在星港又无亲无故,每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但两人从没放弃过,她们相互鼓励相互依靠。可惜……”
说到这里,夏新梅难过地看了陈小娟一眼:“丽娟不幸染了病,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她肯定不清楚这病其实能治好。害怕连累小娟和只有一岁的女儿,心如死灰的丽娟选择自杀,留下遗书托付陈小娟照顾好孩子。就此,小娟带着刚满一岁的孩子,独自生活在宋铁雄的魔爪之下。”
陈小娟全身颤抖,苦苦哀求着:“夏姐,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夏新梅红着眼眶缓缓摇着头,哽咽着继续道:“这时候的小娟也还不满二十岁,但她学会了庇护更年幼的生命,在受尽侮辱和毒打的日子里,小娟把这孩子养到了五岁。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宋铁雄被杀……”钟宁叹了口气。
“对,宋铁雄被杀。”
夏新梅平缓着情绪,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那孩子受爱跳舞的小娟影响,从小也喜欢跳舞,有一次哭着找小娟要一双别的小朋友都有的红舞鞋,可哭声惹恼了喝醉的宋铁雄,他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热水壶掷向了孩子。小娟听到哭喊声赶来时,孩子的后背已经红肿一片。小娟跟宋铁雄撕打了一番,这才救下了孩子,送去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昏迷了。”
“所以陈小娟砍了他二十四刀?”
“呵,那是他活该。”夏新梅恨恨道,“原本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小娟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虐待,但那一次,宋铁雄指着那孩子骂,说她长大了也是个出来卖的。这句话刺激了小娟,她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跟她走一样的路。于是,她趁着夜色把小盼送到福利院以后,杀死了宋铁雄,然后自首了。”
“那她为什么没有交代孩子的事?”
夏新梅惨淡一笑:“她杀人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护着这个孩子的未来,如果告诉了警察,不等于在孩子身上贴了一个‘母亲是妓女’的标签吗?孩子未来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别说了!夏姐,真的别说了!”陈小娟呜咽着缩成一团,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打火机早就掉到了地上。
夏新梅看向了袁明珠:“接下来的故事……”
“接下来,换我讲吧……”袁明珠点了点头,看向钟宁,“有些事情,我骗了你们,但有些事情,我没有……”
03
风雪终于停歇,旭日在天际隐隐露出面容。
“我和小娟是在监狱里认识的,要不是她照顾我、帮助我,我的日子想必会更难熬。”袁明珠笑了笑,“那时我们睡上下铺,她每天晚上都在念叨一串数字,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生日。”
钟宁轻轻笑起来:“不是电话号码啊……”
袁明珠摇摇头:“她牵挂那孩子啊,答应要一辈子做她妈妈,永远不分开。那孩子也懂事,那么小就攒零花钱送给她一个小兔子玩偶。”
钟宁了然,应该就是在陈小娟家里发现的那个兔子玩偶了。
“小娟总给孩子唱小兔子乖乖,所以这么多年,她的手机铃声也一直是那首儿歌。”袁明珠小声唱了两句,才接着说,“二〇〇四年我就出去,比小娟早出狱几个月,她一出狱就到福利院找那个孩子,但当时福利院已经搬家了,小娟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
赵亚楠被触动了,叹了口气:“她一直在找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男人,而是一个孩子?”
“嗯。”袁明珠又是歉意一笑,“那时她的脸都毁了啊,在接待室等待的时候,很多小朋友取笑她是丑八怪,小娟最后没敢见那孩子就走了,然后她下定决心去赚钱整容,变回孩子心里那个漂亮的妈妈。”
赵亚楠心头发酸,和钟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袁明珠继续道:“然后小娟就来投奔我,不要命地赚钱,还时不时偷偷去看那孩子。我还记得她用一个月的收入买了一双很贵的舞鞋,说要补偿孩子年幼时的遗憾……”
赵亚楠双眼湿润—这就是袁明珠说的“有了一点钱就给人买礼物”吧……
“钱终于挣够了,小娟整容成功,她很高兴,想去福利院领养那孩子,但……”
“但不符合收养条件。”钟宁叹气。
“是的,她有案底。”袁明珠难过地摇着头,“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想到了冒用丽娟的身份。她们本来就长得有些像,小娟又有医生开的整容证明,这件事很顺利就办成了。”
钟宁不解:“那为什么没有领养成功?”
“当时有一对夫妻想收养那孩子,他们都是舞蹈老师,条件很好。院长说几年前他们在福利院做义工,就看上了那孩子,说她有很强的舞蹈天赋,想收养她。可那孩子倔得很,说要等自己的妈妈,不肯被收养。那对夫妻就隔三岔五去教她跳舞,给她打了坚实的舞蹈基础。就这么相处了几年,那孩子终于同意了。”袁明珠长叹一声。
一旁的陈小娟忽然开口轻声说道:“那天我带着那双舞鞋想去送给她,正巧碰到那对夫妻带着她在舞蹈教室里跳舞,她跳得真好,那是我永远也不可能教她的。”
袁明珠眼神忧伤:“最重要的是,当小娟终于见到那孩子以后,却发现那孩子根本不记得她了。她只记得自己是被妈妈送到了福利院,但是她不记得自己的妈妈就是小娟。”
钟宁分析道:“年纪太小,又遭受了精神创伤,不记得也很正常。”
袁明珠叹气:“或许是吧,毕竟小娟离开她的时候,她才五岁,后背还有及时治疗留下的疤痕。最终,那孩子被那对夫妻收养,改名为苏盼。”
钟宁看向赵亚楠,赵亚楠也点头。苏盼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是被收养的这件事,在《男人装》的访谈里,那对老夫妻对领养细节也有描述。这也是钟宁当时意识到真相的关键线索。
“姐,你们别说了好不好?”陈小娟呜咽着瘫软在地,“再说下去,你们也会被抓的。”
“我们不怕被抓,我们只怕你有事。”蒋翠花站了出来,看了看陈小娟,又看了看钟宁,问道,“你们说过的话,会算数吧?”
“算。”两人同时点头。
蒋翠花点了点头:“那就该我说了。”
04
远处的天际隐约出现了金色的光线,它们奋力地奔跑着、冲刺着,像是想尽快冲破阻挡它们前行的浓云。
“娟姐对我有多好,我就不啰唆了。”蒋翠花看了一眼陈小娟,“这些年,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围着苏盼转。我们的第一家理发店就是在十九中对面的岚山巷,地址是娟姐选的,因为苏盼和她养父母的家就在附近。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气温特别低,娟姐买了一副好贵的手套,当时她自己的手生了冻疮都没舍得戴,她是想送给苏盼的,可惜最后没有送出去。”
钟宁哑然一笑,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苏盼有时还来我们店里洗头发。”蒋翠花露出一脸笑意,“那段时间可把娟姐高兴坏了,几乎每天晚上都捂着被子笑,要是哪天没看到苏盼,她就魂不守舍的,有时还偷偷哭,生怕苏盼被人欺负了。苏盼一来店里,娟姐就做好吃的送给她,回来眉飞色舞地跟我讲。可能娟姐过于热情,让苏盼有些害怕,后来就不来了。”
钟宁苦笑着摇了摇头,难怪她们的故事里有如此多生动的细节。
“本来日子就这么一直过着,苏盼很争气,她跳舞真的很有天赋,再加上养父母是舞蹈老师,一直培养她跳芭蕾舞,又在不少权威的舞蹈比赛上获过奖,十六岁就被特招进了中南舞蹈学院。可是这个时候,秦世聪出现了……”
“翠花!”陈小娟尖叫了一声,“你别说了!”
“姐,我知道后果,你让我说完。”蒋翠花淡然一笑,她顿了顿,继续道,“那是二〇〇八年的夏天,苏盼放暑假,可能是想积攒一些社会经验,她去了‘魅力四射’酒吧打工。”
“去酒吧打工?”赵亚楠疑惑道,“她当时才16岁,她的养父母又都是老师,能同意她去酒吧打工吗?”
“警官,酒吧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艺术生很多都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去打暑期工,能学不少东西呢。”蒋翠花看着赵亚楠,神色里有一种看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无法相互理解的人的复杂和无奈,“苏盼的养父母自己也是搞艺术的,都很开明,苏盼又不是去做陪酒小姐,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赵亚楠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钟宁接道:“苏盼在酒吧里认识了李靓琳,对吗?”
“对,两个女孩儿还成了好朋友。”蒋翠花点了点头,“那个花花公子秦世聪当时在追求李靓琳,简直是死缠烂打。苏盼从小胆子大脾气倔,发觉秦世聪人品不好,就一个人去为姐妹出头,三两句话不对付,秦世聪那个人渣居然就要对一个小女孩动手,结果……”
说到这里,蒋翠花扑哧一笑:“结果被苏盼一脚踢到了裤裆上。”
钟宁又问:“所以秦世聪提着汽油桶去岚山巷,是为了找苏盼麻烦?”
蒋翠花不屑地撇撇嘴:“对。你们说,几句口角的小矛盾,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借着酒劲提着汽油桶去威胁一个16岁的小女孩儿,他不该死吗?”
“因为理发店就开在岚山巷,所以你们发现了秦世聪的动向,把他烧死了?”
“不是翠花!是我!”陈小娟急得大叫起来,“我本来是想阻止秦世聪骚扰苏盼,拉扯之间,他自己把汽油洒了出来,被他自己的烟头点着了,他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这和翠花没有关系!翠花……翠花只是让我躲到了她的店里!”
钟宁和赵亚楠对视一眼—真相如此简单,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蒋翠花抿嘴笑了笑,“接下来,为了不引起警察的怀疑,我们很快转掉了理发店,然后在中南舞蹈学院附近开了足疗店,就近陪着苏盼,一直到苏盼从舞蹈学院毕业。对了,那个曾星,那会儿就是苏盼的专业课老师。”
“然后……”钟宁看向了朱艳艳,“苏盼参加了一个烟草公司举办的舞蹈比赛,被段黎明看上,对吗?”
“对。”朱艳艳点了点头,“我和她是参加的同一届比赛,我拿了第三,她拿了第一。只是……只是我们两个都被段黎明看上了……”
“艳艳!”陈小娟再次激动起来,“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朱艳艳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姐,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这次轮到我救你了!我长大了,不怕任何人说了!”
“你……”陈小娟不知该说什么。
“比赛结束以后,段黎明就找了我,说是可以给我机会,让我进入他们公司的文工团成为正式工,我听了很高兴,就连他让我晚上去他家单独聊,我也没有多想……”
赵亚楠怔了怔:“所以……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其实是你?”
朱艳艳点了点头,哪怕时隔多年,依然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恐惧:“我没想到,到了他家后,段黎明一个劲地逼我喝酒,还对我动手动脚,我拼命反抗也无济于事……”
她看向了陈小娟:“还好娟姐及时出现了。因为她关注着苏盼的事,对段黎明的情况也特别上心,这才能救了我。段黎明并不是娟姐一个人杀的,是我们一起……勒死了他。那之后,我们在明珠姐的帮助下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陈小娟捂着脸呜咽着:“艳艳,你这是何必呢……”
“被娟姐救了以后,我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没想到又遇到了李红兵。我不堪忍受离了婚躲出来,是娟姐再一次收留了我。”朱艳艳看着陈小娟,“娟姐,我不能那么自私,自己犯下的错要自己承担后果。”
“你没有自私,是娟姐没用!”陈小娟哭了起来。
哭声锤击在钟宁的心脏上,他怔怔地问:“再后来,苏盼的专业老师曾星创办了星剧场,苏盼受邀加入,因为舞剧《哪吒》跳出名堂,对吗?”
袁明珠补充道:“你们应该知道,星剧场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整个剧场都被毁了。当时曾星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钱来修葺,剧场差点干不下去。”
“所以……是你帮了他?”赵亚楠想起杂志上的内容,有个慈善家资助了曾星。
袁明珠摇头:“不是我,是小娟。她有明珠集团的股份,是她卖掉了股份,匿名捐款。”
钟宁不由得看向陈小娟。有那么大一笔钱,她其实可以过上舒适安稳的生活,可她一直从事最苦最累的底层工作,只是为了能够守护在苏盼身边,后来还为了苏盼的事业掏出了这么大一笔钱,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不仅如此……为了留在苏盼身边,当时她又在星剧场找了个打扫卫生的工作。”袁明珠指了指陈小娟,“火灾时,小娟以为苏盼还在排练,冲进现场想要救人,结果被横梁砸伤,右半边脸再次受伤毁容,是我后来送她到北京做的修复。”
赵亚楠问:“这一次为什么完全改变了样貌?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之前的模样了。”
袁明珠叹了口气:“小娟伤得太严重了,横梁砸坏了她的面部骨骼,无法恢复以前的样貌。所以干脆按照当时最好的修复方案做了全脸大整,最后的样子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钟宁的喉头涌出一股苦涩:“苏盼出名了以后,招来了彭大毛。”
“对。”蒋翠花一脸愤恨,“那本杂志被彭大毛看到了,他原本是想敲诈苏盼的,结果被娟姐发现了。娟姐本来一直是给他钱的,可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后来跟踪娟姐找到了我,开口就问我要五百万。”
“所以你们干脆在‘大快乐’杀了他?”
“不是!”
“不是!”
除了陈小娟,钟宁和赵亚楠身后也传来一声反驳。
05
说话的是蒋翠萍,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钟宁一眼认出来,这是袁明珠的秘书。
“赵队,钟所,她们说有重要的口供要当面向你们汇报。”张一明跟在后面说道。
女孩笑了笑,对钟宁说道:“钟警官,我们见过面的,我是袁总的秘书,我叫姚晨曦。”
“姚晨曦?”钟宁和赵亚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陈小娟猛地站了起来:“小姚,你疯了!”
“娟姐,不能总让你来保护我们。”姚晨曦却依旧笑着,她再次看向钟宁,“我是秦世聪的前女友,乐天旅馆附近的监控中拍到的人就是我。秦世聪死的那晚……其实是去找我的麻烦。他当时疯狂地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可是从宿舍楼出来是不能直达岚山巷的,于是我从宿舍窗户往下看他在哪儿。没想他竟然拿出汽油,还好我没出去,娟姐在现场,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他因为酒醉,当时意识已经很模糊了,竟然自己点燃了身上的汽油。如果一定要说有罪,我们也只是没有及时救他而已。”
钟宁没想到即使在这个关头了,陈小娟还在想方设法守护团体里没有“暴露”的成员。
他问道:“所以你当年并没有回老家?”
“回了,不过是案子发生没多久之后……当时天太黑了,几乎没人注意到我回去的时间。”姚晨曦指了指夏新梅,“是夏姨送我回去的,还再三交代我不要说出去,免得影响我的前途。再后来,我毕业了,就去给袁姐当秘书了,也是想报答她们的恩情。”
钟宁倒有些欣赏她了。
陈小娟大声反驳:“李红兵是我抓的!他……他已经被我炸死了!”
姚晨曦却依旧淡然答道:“李红兵是被小六打伤的,人是被我绑的。”
钟宁笑起来:“然后你转交给了陈小娟,陈小娟把他带到星剧场,给了他钱,放他走了,对吧?”
陈小娟再一次哑口无言。
赵亚楠问蒋翠萍:“彭大毛的死,跟你有关系?”
蒋翠萍解释道:“本来,彭大毛要的五百万,我姐都准备好了!我气不过,不想让这种烂人拿着钱去逍遥快活,就不听我姐的劝告进了桑拿房,没想到吸食了毒品的他,竟然试图猥亵我,我姐情急之下才拿烟灰缸砸了他……”
“不是这样的,彭大毛就是我杀的!”陈小娟手足无措地喊起来,“我今天带硫酸进来也是真的想毁了曾星!我没有说谎,人都是我杀的!”
钟宁指了指那盆已经被浓硫酸腐蚀的绿萝,反问道:“这盆绿萝的名字叫曾星吗?”
“我……”陈小娟再无力狡辩。
钟宁认真地看着陈小娟,慢慢说道:“我猜,你观察了曾星很多年,信不过他的人品,就想用泼硫酸的方法验证一下,曾星会不会像你当年一样护着苏盼,对吗?”
陈小娟没有回话。
钟宁继续道:“你要求你的姐妹们在口供里集体把你塑造成一个为了男人发疯的疯子,想一个人担下所有的命案。为爱痴狂的灵感,你也是从苏盼的芭蕾舞剧《牡丹亭》里获得的。”
钟宁看着这群女人们,心中百味杂陈:“但她们见警方调查时用的照片,是已经死去的真正的邓丽娟的照片,她们决定不听你的了,而是将计就计,想帮你再次躲过这次调查。”
“本来你们或许能够成功的。”钟宁拿出了那本杂志,翻到苏盼的个人访谈,“但苏盼是个倔脾气,在她年幼的记忆里,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一双舞鞋被妈妈抛弃了。她心中有结,不想出国,她就是想留在星港,等她的妈妈来找她,向她道歉。”
这也是苏盼执意编排舞剧《哪吒》的缘由吧,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哪吒,可见她心中的执念有多深。但这句话钟宁没说出口,他不忍心再在陈小娟的心上捅一刀了。
“最后,当你听说苏盼拒绝了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邀请,执意要留在星剧场以后,为了斩断她心中对妈妈的执念,为了让她去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你决定,炸毁星剧场。”钟宁轻轻摇头,“你的做法很极端,但我理解。你没有时间去做更多的事了,你知道我就快抓到你了。”
陈小娟依旧沉默不语。
这一次,是默认。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赵亚楠听着钟宁的描述,长叹一声。张一明也在一旁唏嘘不已。
陈小娟前半生极其悲苦,后半生也全都是为苏盼而活。这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伟大母爱,是为了报答邓丽娟的姐妹恩情,也是为了护着一段自己不曾拥有的美好人生。
即便永远不能相认,即便永远都是陌生人。
天边,刺破云层的金线,终于洒向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