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落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依旧不见颓势。气温比前几天还要低,风依旧刮得狠厉,抽打着一切它能抽打到的东西,发出“呜呜”的声响。
赵亚楠双眼通红地翻阅着办公桌上一堆杂乱无章的材料,思绪纷乱。
只有一夜时间,她实在来不及将卷宗整理清楚,主卷、副卷、证人证词、搜查登记等都没有分类,材料还是散页的,尚未装订,已经在办公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她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彭大毛,47岁,汉族,湘省星港市跳马县浮邱山村人,无业……”
法医在彭大毛的血液中发现了大量吗啡类成分,虽然之前在旅馆房间内搜查出了针头等物品,但是直到此刻才能真正确定此人吸毒。同时警方还调查了他的生平:
24岁时,彭大毛在星港建设路附近跑摩的,同年因猥亵妇女第一次入狱;26岁时,因打架斗殴被判一年监禁;30岁时,又因偷盗摩托车再次被判刑两年。三进宫以后,彭大毛不知在哪里染上了毒瘾,从此就靠着小偷小摸和以贩养吸生活。再加上他在整个湘省流窜作案,故而他频繁“光顾”湘省各大城市的戒毒所和拘留所,一直到半年前才消停下来。
吸毒成瘾的人有如此斑斑劣迹倒也不令人意外,可此时令赵亚楠头疼的是她当时在现场提出的四个破案方向进展都不顺利。
第一,对圆梦旅馆大门和楼道处的监控进行排查后,结果令人失望—案发前一天,彭大毛下午六点左右单独进入房间后再没出来,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警方将旅馆保存下来的监控视频进行了排查,但是由于硬盘存储空间有限,只能回溯此前六天的内容,在这六天的时间里,彭大毛没和任何人有过来往,而且旅馆最近生意不好,监控中连一个生面孔都没有出现过。
第二,排查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也没有取得有效进展。彭大毛生前作奸犯科,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亲友对他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与女性有什么情感纠葛了。
第三,排查死者的通信记录同样对案件侦破没有任何帮助—彭大毛被害前一天没有任何通话记录。更怪异的是,根据运营商提供的基站信息,他近三个月的行踪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比如:十一月九日,他出现在星港市芙蓉区中山路有文槟榔店附近;十一月十二日,他在岳山区悦民路沃尔玛超市附近与人通话;十一月二十二日,他忽然出现在汽车南站附近的电信基站拨打过电话—要知道,这三个地点分别位于星港市东西南三个边角处,相距甚远。这个行迹路线让赵亚楠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他拨打的号码,是一张不记名黑卡,警方初步推断,那应该是某个毒品分销商的电话。但这同样不能解释彭大毛怪异的行动路线,因为没有毒贩会如此频繁地变更交易地点,而且每次都选择闹市。
“头位朝东,脚位朝西,子孙个个有福气。脚不使绊,眼不能睁,仙人早日遇真神……”
那张被蒙眼的尸体照片出现在幻灯片投影幕布上,赵亚楠抬头看了一眼,蹙眉思索着在那份多年前的案卷上看到的话,绕了一大圈,似乎又只剩下这一个线索了。但问题是,有类似民俗的地区包括湘省全境和一个自治州,人口多达四千余万,如果不能缩小范围,根本查无可查。
那个不属于房间的烟灰缸,也查无可查,不管是材质还是款式,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光在星港就能找到几千家店在售卖。
“问题出在哪里呢?”
赵亚楠再次操作着鼠标,幕布上不断闪现着烟头、针管、打火机、脏乱的床单、被砸变形的脑袋、半开的窗户,还有被砸坏的门锁等现场照片,最后停在了那扇半开的窗户上。
“窗户……”
赵亚楠喃喃了一句,窗户上被贴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宣传单看得她思绪纷乱。
就在此时,肖敏才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赵亚楠赶紧起身。
肖敏才拧开一瓶水往喉咙里灌了两口,摊手道:“详细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八日,也就是昨日凌晨零点三十分左右,误差不超过半个小时。具体死亡过程和之前的推断基本一致:彭大毛应该是被烟灰缸敲击右脑,导致颅内动脉出血,当场毙命。”
说着,他抽出一张尸检照片,道:“另外,法医根据尸斑情况判断,死者死后并没有被移动过,所以圆梦旅馆117房间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窗户呢?”
“我亲自带人检查了……”肖敏才点了点下方一张检测报告,“根据窗户上螺丝的锈迹、灰尘、积雪等情况,以及螺帽松紧程度综合判断,防盗窗确实是四年前装好的,此后再没有重新拆装过,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赵亚楠愕然,半晌又问:“脚印呢?”
“也没有。”
“什么?!”赵亚楠不敢置信。
“确实没有。”肖敏才拿出几张花坛的照片。因为二楼有屋檐阻挡,花坛中的积雪不算多,加上土质松软,疑犯若是通过窗户进出,不可能不留下脚印。但他让技术人员来回排查了五六次,都没在这小小的花坛中发现任何脚印。
肖敏才脸色铁青,继续道:“另外,所有出现在圆梦旅馆院内积雪上的脚印都逐一排查过了,除了最开始到达现场的两位民警留下的以外,其余的都能和旅馆老板以及另外三名住户对上。但旅馆老板和住户都没有作案时间。”
赵亚楠点头不语。昨晚到达案发现场以后,就已经排除了旅馆老板和其他住户的嫌疑—案发时间段,旅馆老板在隔壁小卖部打麻将,几名牌友都可以做证;另外三个住户,一人住在雇主家中,一个去拜访亲戚,都是二十七号上午十点左右就离开了旅馆,剩下的是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根本不具备杀人条件,而且这几人和彭大毛无冤无仇,也没有作案动机。
肖敏才抽出几张泛黄的案卷,皱眉道:“跟三名死者嫖娼被一同抓获的小姐,我也做了一个简单的排查,其中没有出现过相同人员,而且时间跨度超过八年。所以……”
赵亚楠知道他要说什么,苦笑一声。一夜的时间,所有线索都进了死胡同。她叹了口气:“看来,我们需要新思路了……”
肖敏才犹豫了一下,道:“我倒是有个人选,说不定可以帮我们……”
话音未落,又有人推门进来,看到来人,两人忙起身敬礼:“张副局长。”
02
张国栋挥手让两人坐下,见两人神色不佳,沉声问道:“案子不顺利?”
赵亚楠点头:“暂时没发现什么线索。”
张国栋随手翻看了几页调查报告,只感觉胃部又是一阵抽痛,嘴上依旧宽慰道:“不用太心急,总会有突破口。”
赵亚楠调整好情绪,很快说出了第二套方案:“接下来,我打算把彭大毛的犯罪记录重新梳理一遍。另外,将与彭大毛通话的黑号提供给缉毒大队,看看那边能不能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还有……”
沉思片刻,她接着道:“我想针对三名死者之间的共性再做一次排查,看看有没有纰漏。”
“行,这几条线都可以查一查。”张国栋点头。
踟蹰半晌,赵亚楠还是道:“省厅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指示?”昨晚还没来得及参加案情通气会,张副局长就被电话催走了,看情形,应该是上头给的压力不小。
“猜到了?”张国栋苦笑一声。
今天许厅又差点把桌子拍烂。他理解,毕竟市委前脚正风风火火地想把星港打造成魅力城市,后脚就“贡献”出了这么大一个案件。
张国栋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这案子比较敏感,社会影响很坏,给市民造成了较大的心理恐慌,所以省厅方面希望我们在元旦晚会举办之前破案。”
肖敏才张大嘴巴,掰着手指头来回数了几遍,无奈道:“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
张国栋大手一挥:“这些你们不用管,上面的压力我来扛。另外,是否并案调查,赵队你全权把控,我无条件信任……”
赵亚楠点点头,忽然道:“张副局长,我想提个申请。”
张国栋微微一愣,很快道:“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尽管开口。”
赵亚楠笑了:“我刚调任星港不久,这次又时间紧迫,所以想申请一位警员作为帮手进入专案组。”
“帮手?”张国栋有些意外。他原本也有过这个打算,但赵亚楠新官上任,还是自己要求负责此案的,他要是提出加个人进来,总会显得有些不大相信她的能力。没想到这姑娘自己提出来了,倒是有些小看她的胸襟了。
“有人选吗?”
“钟宁。”赵亚楠脱口道。
在调任星港之前,她看过星港近几年所有重大案件的资料,对钟宁的印象极其深刻:“他对连环案件有些心得,而且破案思路和一般警察不太一样,我想,吸收一个这样的人加入,会对破案有很大帮助。”
张国栋爽朗一笑,一旁的肖敏才也是一乐,他们几个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了。
张国栋道:“你是负责人,人手配置,你可以全权做主。”
赵亚楠点头,慎重道:“那我亲自跑一趟派出所。”
“不过……”话到嘴边,张国栋犹豫了。自去年那案子以后,那小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据他们所长老刘说,这一年,他一天到晚地翻看那些旧卷宗,对于所里那些家长里短的案子也特别上心。这还是以前那个只对大案要案有兴趣的刑侦天才吗?他真担心这小子不配合赵亚楠工作。
想了想,张国栋大手一挥,干脆道:“我陪你跑一趟!”
此时,窗外的雪似乎停了。
03
雪停了,只是气温依旧低得可怜。
中午十二点半,新民西路,刘聋子粉店内。
“宁哥……宁哥,你看新闻!”张一明一边不停地跺脚搓手以抵御严寒,一边仰头看着右边墙上的壁挂电视,时不时碰碰坐在边上的钟宁。
“现在为您插播一条午间新闻:本市圆梦旅馆内发生凶杀案件,死者为男性,于二十八日凌晨被人用硬物击打头部致死,具体案发原因还在调查当中……根据有关方面透露的消息,此次凶杀案很有可能和八年前出现过的连环凶杀案有关……”
张一明盯着电视机,眼都没眨一下,嘴里啧啧道:“宁哥,这可是大案子啊!”
钟宁扯过一张纸,把桌面上脏兮兮的油渍抹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电视。
张一明扭头强调:“宁哥,连环凶案!”
钟宁依旧没有抬头,继续擦着桌子。
“宁哥,连环凶杀案啊!你给点反应呀!”张一明再次强调。他搞不懂,以钟宁的性格,发现这种命案早就按捺不住了,即便没有调查资格也会想办法往现场跑。现在倒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盼眼前粉了。
去年那起大案侦破后,两人本来已经到刑侦总队报到了,结果第二天钟宁就主动提出了调回原职,理由是不能胜任。张一明对此很是不解,凭钟宁的本事都不能胜任,那还有谁能?福尔摩斯还是狄仁杰?
钟宁提出调回原职,张一明也跟着他回了派出所。刘所长常说:“革命工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钟宁就此和所里的旧卷宗较上劲儿了。张一明搞不懂,留在派出所没往上报的案子,说明社会影响比较低,再加上这些案子年代久远,基本都是结了案的,即便有一些还没结案,也无非就是些鸡鸣狗盗的小案子,值得钟宁为此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其实他没有注意到,钟宁在听到“连环凶杀案”几个字时,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店员把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上桌,钟宁终于开口:“吃你的粉。”
“宁哥,我们已经在这里吃了两天,这都是第四顿了。”张一明完全没有胃口。
米粉是价格亲民的星港特色美食,有圆有扁,有宽有细,从牛肉到三鲜,品类繁多,配上剁椒、酸豆角,口感更加丰富,但连着吃四顿,再好吃也有些腻了。
钟宁用筷子拌匀了辣椒油,往嘴里送了一口,丝毫不理会张一明的抱怨。
张一明瞄了一眼就知道,钟宁这是又想起那个他已经看了八百遍的旧案子了—一个姓盛的男人,因为公司破产受不了刺激,在家里烈酒配头孢自杀而亡。这么一个盖棺定论的自杀案,人都死了好几年了,实在是没有半点研究价值,他不知道钟宁到底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张一明实在是忍不住了:“宁哥,咱先把正事给办了吧。”
钟宁这次接话倒是快,问道:“门口贴的通缉令还在吗?”
“在啊。”张一明小声答道,“我昨晚按你要求打印的,贴得特牢固,不过……通缉令的内容是你编的,这不太符合规矩吧?”
“放心,一共就让你贴了一张,别人不会知道。”钟宁终于抬起了头,冲张一明咧嘴一笑,“而且……我们现在就在办正事。”
张一明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04
这两天,钟宁和张一明跟进的是一起猥亵案。
案子发生在一周前,受害者吴菲儿,女,22岁,职业是房产销售。根据吴菲儿提供的信息,案发当晚七点左右,她接到客户要求看房的电话,在芙蓉兴盛小超市买了个面包充饥后,便赶到了与客户约定的看房地点。看房过程很顺利,与客户分别的时间大概是八点四十五分。之后,吴菲儿在独自回家途中,遇到了一个暴露狂。
楼盘位于新开发地段,因为没有路灯,周围漆黑一片,更不要说监控了。吴菲儿只看到疑犯身穿棉袄,棉袄内赤身裸体,对她喊了一些下流话,其余体貌特征一无所知。她当晚惊吓过度,没有及时报警,几天后闺密看出她情绪不对,问出原委后,鼓励她来报案。但时日已久,疑犯的毛发指纹等生物信息完全采集不到了。
这么个案子让钟宁犯了轴劲儿,他翻阅了三年以来辖区内所有的报警记录,结果发现类似案件从前年冬天起就屡次发生,案发过程基本一致,但案发地点都在偏僻路段,没有监控拍到疑犯。
张一明挠头:“宁哥,查猥亵案,你翻姓盛的那人卷宗干啥?他都死了好些年了,总不能是他干的吧?”
钟宁没有回答张一明,而是端着碗,起身到了灶台处:“老板,加个虎皮蛋。”
店名虽叫“刘聋子粉店”,但经营者并不是真聋子。老板四十岁左右,头秃,富态。他听到钟宁的话赶紧舀了一个虎皮蛋到钟宁碗中,指了指边上一个二维码,一脸堆笑道:“两块钱,扫那儿就行。”
钟宁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两块钱。”老板擤了擤鼻涕,重复了一遍,“扫那个二维码就可以了。”
“感冒了?”
老板点头,赶紧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上,不好意思地说:“是啊,这天气太冷了。”
“多穿点嘛,你这衣服太薄了,这天气得穿羽绒服。”钟宁看了看老板的后脖颈,看来老板这身衣服是新的,吊牌都没拆。
钟宁低头看了看台面上的盆盆罐罐,纳闷道:“没有酸豆角了吗?”
老板赔笑:“没了,天气不好,送货不及时。”
“没有酸豆角还敢开粉店,星港你是头一个吧。”钟宁笑道。
老板也不恼,依旧赔笑:“明天,明天就有了。”
钟宁不再多问,舀了一勺剁椒,往收银台瞄了一眼,店里唯一的店员是个染着红头发的小年轻,这会儿正跷着二郎腿打游戏。
“宁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等钟宁再次坐下,张一明凑了上来。
“等人。”
“等谁?”
“等送酸豆角的人。”
张一明愕然,为了吃个酸豆角,这么执着?继续问道:“人家送来也是原材料,老板不还得炒吗?吃到最早也得明天了,你想吃,咱换家店呗。”
钟宁不为所动:“我问了派出所边上的两家粉店,说是最近天气不好,送货的一般一个星期送一次,应该很快了。”
张一明咧嘴,刚想说什么,就透过玻璃窗看到门口一个穿着绿色围裙的人下了电动车,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是成捆的泡制好的豆角。这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冷空气也随之闯入,把墙上挂着的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吹得哗哗响。
老板赶紧迎上去,接过豆角放入后厨,又从收银台里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绿围裙也没说话,接过钱点了点,便走了。
钟宁起身跟着送货的人出了门。
“宁哥,干吗去?”张一明赶紧放下筷子,刚要起身,发现钟宁已经折了回来,还戴上了手套。他发现了异样:“咋了?”
“抓人。”
张一明一愣:“抓谁?”
钟宁看向正在忙活的秃头男人,道:“老板。”
“行嘞。”
对钟宁的命令没有任何怀疑和迟疑,张一明立刻两步向前,一声虎喝:“警察!双手举高,靠墙站好!”
秃头老板愣了一下,很快回神:“警察同志,您这是干吗?吓我一跳。”
“现在怀疑你涉嫌一起猥亵案。”张一明瞪起虎眼,“跟我到派出所接受调查。”
“什么?”秃头老板一个哆嗦,“你们不要冤枉好人。”
“是不是好人,查查就知道了。”张一明冷笑一声,摸出手铐。
老板见势不对,拔腿就想跑,可惜他遇上的是连续三届警队散打冠军张一明,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张一明钳住衣领,猛地一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嘴里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我是好人,我要告你们!”
一屋子食客纷纷起身躲避,好事者还拿出手机拍着视频。钟宁不急不恼,把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从墙上取下,摔在老板身旁:“好人你跑什么?”
“你们乱抓人,我当然要跑!”老板还想回嘴,钟宁已经蹲下,一把扯住了老板的衣领:“衣服新买的?”
老板一愣,明白过来,顿时面如死灰,不再挣扎。
“带走吧。”钟宁捂了捂外套,出了店门。
天色阴沉,寒风呼啸,芙蓉兴盛小超市和“刘聋子粉店”中间隔墙的那张通缉令贴得牢牢的,纹丝不动。A4纸张,上半截印了一张照片—其实就是个黑漆漆的半身黑影,别说长相,连性别都难以判断—就是钟宁昨天在网上随便找的。照片下印着一行加粗黑体字:案发当晚,嫌疑人身穿灰白色棉衣,暗红色灯芯绒裤,欢迎广大群众提供线索。
“谢了。”钟宁冲着通缉令上盖着的红色印章笑着道谢,再把通缉令细细抠下来,用打火机点燃烧尽。
张一明用手铐铐住秃头老板,塞到警车后座上,问钟宁:“现在带回去审吗?刘所长还等着呢!”
“你先给送回所里,再去通知受害者指认吧。”钟宁交代。这种二皮脸猥亵犯,不撞南墙是不会招供的。
张一明点头,又问:“宁哥,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是怎么确定疑犯就是这秃子的?”
钟宁还没来得及回应,远处忽然驶来两辆警车,打头那辆还是总局的车牌。钟宁皱了皱眉头,回头瞪了张一明一眼。张一明嘿嘿一笑,默认是自己“暴露”了钟宁的行踪。
果然,车门一开,张国栋率先下车,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警服的女人。张国栋指指赵亚楠,介绍道:“给你介绍一下,刑侦一队支队长,赵亚楠。”
赵亚楠率先伸出手:“钟宁,久仰了。”
05
“你好,赵队。”
钟宁听张一明提过局里空降了一个支队长,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
钟宁冲张国栋敬了个礼:“张副局长,谢谢您的批准。”他说的是那张通缉令的事,因为怕错失时机,他直接给张国栋打了报告,想不到张副局长当场就准许了,只是再三强调要做好善后工作。
张国栋哈哈一笑:“怎么样,人逮到了?”
“逮到了,正准备送回所里,再联系受害者来指认呢!”张一明在一旁答道。
张国栋看了儿子一眼,又重重拍了拍钟宁的肩膀,道:“这么冷的天别站外边了,上车,我们车上说。”
钟宁看看张国栋明显没有休息好的憔悴面容,略微迟疑,点了点头,吩咐张一明:“你先带人回所里去。”
张一明领命,和张国栋道了别,开车带着秃头老板走了。钟宁这才和张国栋、赵亚楠一起上了车。
刚坐好,张国栋就开门见山道:“钟宁,我就不绕弯子了,相信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找你。”
钟宁眉毛一抬,没吭声。
张国栋叹了一口气:“听张一明说,你这段时间总抱着旧卷宗看,怎么,是想避免再有错案发生?”
钟宁沉默。
“那我也跟你说个旧案……”张国栋回忆几秒,开口道,“一九八六年,有个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警察,接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起案子,是个连环抢劫杀人案。那时候凶手作案手法简单粗暴,只要看到穿着得体的人,他就从后脑一扳手下去,抢了钱就跑。死了整整七个人……”
张国栋抽出一根烟点上,思绪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候连摄像头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天眼系统了,但这个警察很聪明,在一个招待所的房间里找到了凶器,再根据当时的登记情况,推测出凶手是一个姓谢的生意人,那人正准备逃跑,于是警察带人去车站堵人,结果……”
张国栋吸了一口烟:“结果警察判断失误,凶手其实就是招待所老板,他老婆出轨,他因此报复社会,看到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就下手。警察去调查时惊动了他,然后他干脆来了个鱼死网破,趁警察带人去车站时,杀了两个旅馆住客后,跳楼自杀了。”
张国栋语气苦涩:“因为这个案子,这个警察受了处分,差点丢掉公职,但他没有因此而丧气,反而愈发努力工作,后来考上了北京公安大学,成了全国首屈一指的刑侦专家。”
钟宁抬头看了张国栋一眼,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已故著名犯罪痕迹学和犯罪心理学权威,陈山民。
张国栋看看钟宁的神色,心知他听懂了,拍了拍衣袖上的烟灰,接着说:“钟宁,谁都是在错误中成长的,难道你真要窝在派出所混一辈子?我不想用上级的命令来压你,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钟宁有些底气不足:“也……也挺有意义的。”
“浪费天赋能有什么意义!”张国栋气得一声吼。
“张副局长,给他一点时间考虑。”一直没开口的赵亚楠看向钟宁,“不过,钟宁,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钟宁会意,开门下了车。
警车呼啸而去,消失在拐角处。
06
风刮得很大,抽打在钟宁脸上,像是针刺一般。
看着警车渐行渐远,钟宁心头怅然失落。不过张一明倒是回来得很及时。钟宁开门上车,问道:“这么快?吴菲儿去所里指认了吗?”
“把疑犯送回所里不就一脚油门的事儿吗?我刚打算通知吴菲儿,就接到了我爸的电话,然后立刻来找你了。”张一明朝后座努努嘴,“你看后座,资料都送过来了。”
钟宁扭头,看到张一明的比亚迪后座上放着厚厚一叠案卷,苦笑一声,看来张副局长是算准了自己抵挡不了内心的冲动吗?
“宁哥,咱有一说一,一直待在派出所对你来说太屈才了,你就应该去破大案要案。”看钟宁依旧还在犹豫,张一明继续撺掇着。
“我……”
“别你啊我啊的,”张一明冲他一抬下巴,“我可陪你在派出所待了一年了,你要再不走,我可走了!”
钟宁哑然一笑,探过身子把案卷拿到手里,终于还是没忍住翻看起来。
张一明心头一乐:“就是嘛,这才是我偶像应该干的事情。”
钟宁没有搭话,只是一页一页翻阅着案卷,眉头也跟着皱得越来越紧。
“我听我爸大致说过这案子的情况,确实挺诡异的,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查,我脑子里有一百个问题都找不到答案。”张一明发动了汽车,“这彭大毛都坏到脚底板了,谁知道他嫖过多少次,凶手真要是个小姐,这怎么查?”
“坏人就一定是从头坏到脚吗?”钟宁莫名点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往下说。
去年的那起案子,凶手杀了那么多人,可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吗?钟宁给不出答案。这个彭大毛也一样,看起来就像张一明说的那样,从头坏到脚底板,但如果他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呢?
张一明若有所思地点头,自己琢磨道:“难不成这个彭大毛还做过好人好事?他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了,谁还能因为做好人好事招来杀身之祸?宁哥,你这个想法真是另辟蹊径啊!”
钟宁暗暗一笑。这个张一明,虽然当警察是被他爸逼的,脑子转得也慢,但是认真起来,是相当负责任的,可见他是发自真心热爱警察这个职业,未来说不准也是一把好手。
手上的资料翻到了117房间的外墙窗户的照片,钟宁眯了眯眼:“窗户上贴的是……”
张一明瞟了一眼,随口道:“应该是彭大毛在街上随手接的传单吧,拿回去糊窗户了。”
“沃尔玛开业大酬宾……洗浴城五折优惠活动……舞蹈培训招生简章……《牡丹亭》演出信息……”
钟宁细细看了看,眼睛猛地一亮,又翻到彭大毛的行迹路线图对比了一番,道:“我知道疑犯在哪里出现过了。”
“什么?!”张一明瞪起虎眼,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厉害!宁哥,赶紧跟我说说!”
钟宁没答话,而是问道:“你可以让赵队把案卷的电子档发过来吗?”
张一明咧嘴一乐,从储物台里拿出一个警用PDA递过去,嘿嘿笑道:“她早就给我了。”
钟宁哑然失笑,接过PDA,很快在电子档案里翻到了那两张照片,放到了最大,说道:“我推测,疑犯并不是性工作者。”
“什么?”张一明没听清楚。
“你联系一下刘所长,麻烦他去通知吴菲儿指认疑犯,你跟我去一趟这里。”钟宁指了指PDA上放大的照片,“疑犯可能是个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