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雪虐风饕,好不容易停了大半天的雪,临近傍晚时分又下了起来,还越下越大。
晚上六点,天已经黑透,张国栋从总局停车场甬道出来,步履飞快,踩在高度没过脚踝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整个世界一片耀眼的白,这位连续两天没有休息过的公安局副局长,被车灯的光刺得有些晃神。
作为一个纯正的南方人,张国栋的记忆里,这么大的雪,除了早年去北方某镇抓捕一个跨省逃犯时见过外,再往上倒腾,就要追溯到他还在老家村头上小学的时候了。
这位如今令整个湘省作奸犯科、鸡鸣狗盗之辈都闻风丧胆的张副局长,当年还只是个挂着鼻涕泡的顽劣少年。每回年关临近,他最期盼的便是跟着父辈们赶山。那时的自然环境更加原生态,漫山白雪之中,多的是野鸡野兔。
野鸡相对机敏,人一靠近,便会起飞,需要用鸟铳才能击落,小娃自然没有使用鸟铳的资格。
野兔不同。都说狡兔三窟,但村上的赶山老手都知道,其实兔子认死理,从窝里出来觅食走的哪一条道,回窝也是哪一条道,单线来回,绝不逾越。所以只需循着脚印,必定发现兔窝,再放狗一吠,兔子便吓得不知所措,径直呆愣,七八岁的小孩都能手到擒来。
冬末春初是野兔的发情期,运气好点,一次能端一窝。宰杀干净,放点盐巴、葱、蒜等简单作料,小火慢烤,味道鲜美无比。在那个缺少油水的年代,这对张国栋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饕餮大餐了。这些年,雪下得一年比一年少,山里的野兔也早已绝迹。
但今年,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张副局长!”警车旁,技术队的队长肖敏才已经领着几个伙计在等着了。
负责开车的小马早就把空调暖风调到最大挡,奈何气温过低,挡风玻璃上的冰壳依旧把雨刮器卡得严严实实。他只好又从食堂提了桶开水,往上一泼,结了冰的玻璃顿时升腾起一片白雾。
顾不上灌进鞋里的积雪,张国栋拍拍车门:“赶紧出发。”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出了警局大院,在白茫茫的城区急速穿行,通向目标的“野兔窝”。
肖敏才手里拿着案情简报没敢递给张国栋。年尾本就事多,再加上三天后元旦庆典晚会的安防工作,张副局长怕是好几晚没有睡过囫囵觉了。他试探地问道:“要不先眯会儿?到了我喊你。”
“不用。”张国栋捂了捂阵阵绞痛的胃部,从中控台上一个常年备着的药瓶中倒了两颗药片就水喝下,伸手接过简报。
其实元旦庆典这事儿,张国栋代表局里提过几次反对意见,连日大雪,天气恶劣,不适宜举办大型集体活动。
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是:我们理解同志们的顾虑,体谅同志们的难处,但市委市政府刚定下城市发展新基调,要把星港打造成一个集合文化、美景、美食三位一体的魅力新城市,这次元旦晚会就是第一炮。
为了打响这一炮,除了已经敲定的大大小小百来号本地明星外,市政协甚至还联合本地知名企业,花费重金专程邀请了国际排名前三的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来星港演出,共襄盛举。为了增加这场演出的影响力,各大电台电视台已经对它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宣传预热,网络上也早炒得沸沸扬扬,人民群众对这场演出可以说是翘首以盼。如今这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
分管整场晚会安保工作的张国栋无疑是担子最重的人。好不容易把相关工作安排得七七八八,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结果今天刚准备回家早些休息电话就响了。听到案情,他差点儿没把手机捏碎。
02
案发地点是一处俗称“牌楼坊”的城中村。这地方张国栋熟得很,是个邻近妇幼保健院和省人才市场的待拆迁区。这两个单位原本就是大量流动人口聚集地,再加上周围还有一大片群租房和一个巨大的垃圾掩埋场,因此,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集于此,治安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警方也不是没有进行过专项整治,但身处社会底层的待业人口和住不起正规酒店的病人家属们总得有个住处。一来二去地拉锯了无数次,这地界的乱象依旧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是这么个平日里只会发生些鸡鸣狗盗小案子的地方,居然临近新年闹出了命案。
事发紧急,汇报上来的资料也就寥寥两页纸,张国栋细细翻完,问道:“一支队到了吗?”
“到了。”肖敏才点头,“赵队带队。”
新任一支队队长赵亚楠,是年中从邻市公安分局空降到总局的,张国栋亲自拍的板。警队都在传,这是张副局长给自己培养的接班人。
警车一路飞奔,不时有雪花飘下,落在车窗上,又被雨刷器拨开。二十分钟后,车辆穿过妇幼路,亮着“牌楼坊”红灯的仿古牌坊出现在众人眼前。牌坊后的一大片低矮破旧的房屋在夜幕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座隆起的坟包,窗口零星亮着的灯光像极了这坟堆中的点点鬼火。再从岔路口穿过一大片垃圾掩埋场,左右拐了几个弯道后,警车终于停在了一家名叫“圆梦”的旅馆门口。
铁门外,十多辆警车闪烁着警灯,把旅馆围得水泄不通。
张国栋推门下车,抬头一瞄,眉头一蹙—说是旅馆,其实就是本地居民早年自建的那种带小院的两层小楼改造而成的招待所。招牌就挂在院门口生锈的铁门上,白底红字印着“五元住宿,单租月租”的字样,接触不良的管灯,忽明忽暗。
大雪覆盖的小小院落白得像块豆腐,“豆腐”正当中有几行摆着明黄色标记牌的脚印沿台阶而上,延伸到了旅馆走廊。靠右手边铲出来一条可以看见水泥的路面,宽度三十厘米左右,勉强够一人通过,应该是先到的同事专门预留出来的通道。
张国栋俯身穿过警戒线,进了铁门,顺着通道往前走。一名女警正领着两个技术员半蹲在旅馆外墙的一个长条形花坛内细致地检查着什么。女警齐耳短发,面容英挺,看到来人,她利索起身,干练地一个敬礼:“张副局长!肖队!”
张国栋冲赵亚楠回礼,接着环顾四周—房子是老式的筒子楼结构,外墙面的白漆大面积脱落,露出焦红色的红砖,看来房子建了有些年月了。房间倒是不少,两层加起来应该超过三十间,不过面积都不大,窗户紧紧挨着,密密麻麻,看着像是一排鸽子笼。二楼屋檐上还挂了几个破烂的红灯笼,正随着寒风在半空中摇曳。这原本为了凸显喜庆的东西,在这样一个风雪夜,看上去反而有几分瘆人。
张国栋问道:“说说情况。”
“报警的是旅馆老板夏新梅。”赵亚楠指向一旁正与两名侦查人员交谈的白发老妇人,“她说天气预报报道晚上会有暴雪,所以两个小时前,她吃完晚饭就在旅馆里巡视,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走到117房的时候……”
说到这里,赵亚楠指了指花坛上方一扇半开的窗户:“夏新梅发现117房的窗户没关,想去关上窗户,结果拿手电筒一照,发现屋里有人躺在地上,于是立刻报了警。”
张国栋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现场采集工作进展如何?”
“已经基本完成。”赵亚楠领着几人沿着铲出来的通道进入旅馆走廊。
走廊狭长逼仄,灯光昏暗,卫生状况堪忧—不知是因为住户们不注意卫生,还是因为不远处垃圾掩埋场飘来的恶臭,走廊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117号房位于走廊尽头,赵亚楠一推开木门,几人就被明亮的探照灯照得眯了眯眼—全屋二十平方米左右,单间带卫生间的布局,家具只有一张破旧的单人床和一个简易无纺布衣柜。
房间虽破,但住户倒是很注重隐私—房间的玻璃窗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宣传单。当下是晚上,尚不明显,如果是白天不开窗,屋子里怕是必须要开灯才能活动。
眼睛适应了强光后,张国栋环顾四周。从窗外飘进来的雪融化了,湿漉漉的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烟蒂、槟榔渣、一次性塑料杯,整个房间就像一个久未清理的垃圾场。床头摆着一只满是破洞的行李袋,拉链损坏,起球的毛裤从中露了出来,裤腿上满是脏兮兮的油污,看上去久未清洗。
看着这老鼠都嫌脏的居住环境,肖敏才忍不住感叹:“什么人能在这儿住下去……”
“肖队,看看这个……”赵亚楠俯身从门口的简易操作台上取过一个物证袋递到众人眼前。物证袋里装的是几个一次性针管和使用过的废弃塑料杯。
张国栋皱了皱眉问道:“吸毒人员?”
赵亚楠点头:“嗯。这应该也是他把窗户贴上宣传单的原因。”
张国栋微微颔首,再往前一步,死者就出现在了眼前—尸体歪着头,胸朝下背朝上横趴在距床尾不到一米远的卫生间出口处;尸体目测为男性,年龄40至50岁之间,身材矮小干瘦,上身已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下身穿一条土黄色长裤;右脑侧面深凹变形,疑似遭受钝器敲砸,鲜血与融化的雪混合,整个房间的地板一片血红。
肖敏才戴上手套,撸起死者的袖子,发现死者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叹道:“这么多针眼……毒龄不短啊。”
赵亚楠点头:“初步判断,至少十年以上。”
“死亡时间呢?”
“法医结合尸斑和肝温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是今天凌晨零点至一点之间。”
张国栋点头,很快发现床头有一个蚊香盘大小、裂成两瓣的玻璃烟灰缸:“这是凶器?”
“是。我们询问过旅馆的老板娘,这个烟灰缸并不是房间内原本的物品。它的来源我会派人追查。”这种小旅馆即使配有烟灰缸,大多也就是塑料材质的。而且从新旧程度来看,也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赵亚楠把烟灰缸翻过来,在背面缺口处,可以清晰看到一片血迹:“法医初步推测,死者是被人用烟灰缸猛烈敲击右脑脑干部位,导致颅内主动脉出血而亡。”
“死者生前与人发生过打斗吗?”肖敏才问道。
赵亚楠摇头道:“按理说应该是,但我们检查过死者指甲和周身各处,暂时没有发现他人的皮屑和纤维组织,不过不能排除凶手在行凶后进行过清理的可能性。”
“痕迹检测有什么发现吗?”肖敏才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刑警的预感很灵,果然,赵亚楠无奈道:“窗户没关,地面被融化的雪水浸泡,不太好采集脚印,我们也没有在烟灰缸上提取到有效指纹,推测疑犯很可能是戴了手套作案。”
张国栋面色凝重:“身份查到了吗?”
“死者在旅馆登记的名字是彭大毛,一九六九年生人,现年47岁,汉族,籍贯湘西。”赵亚楠看了一眼资料,“根据老板所言,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个月。我已经安排人提取指纹去核查了,应该很快就有更加全面的信息。”
“嗯,抓紧。”张国栋沉凝几秒,很快追问,“昨晚这楼里一共住了几个人?有没有人听到异响或者发现异常?”
“除了老板以外,昨晚一共只有三名住客,一个是来妇幼保健院产检的孕妇,两个是来人才市场找家政工作的外地人,她们都说没有听到什么……”顿了顿,赵亚楠指向门头,“旅馆大门和走廊都装了监控,技术队已经在排查了。”
张国栋扭头看了一眼—117房间门口走廊上方就有一个枪式摄像头,就拍摄角度来看,就算房里进了只老鼠也能拍到。
赵亚楠还要接着汇报,一个侦查员小跑上来,冲几人一个敬礼,道:“张副局长,赵队,啊,肖队也在……死者的案底提取到了。”
“什么案底?”几人一头雾水。
“各位看看这个……”赵亚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翻出了一张刚刚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递给张国栋。
张国栋倒吸了一口凉气—照片中死者双眼被一根不知从哪里撕扯下来的黑色布条蒙住,凶手用力过度,尸体本已惨白的颧骨和额头处被布条勒出了一条红色尸斑。刺目的灯光下,被打上死结的布条尾部湿哒哒地耷拉在尸体干瘦的脖颈上,像一条趴在上面吸血的蚂蟥。
“‘12·7’杀手?!”
03
八年前,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七日。
那天的星港也跟今天一样,下了一场多年一遇的大雪。凌晨三点,时年32岁的星港市居民秦世聪,在星港大学女生宿舍附近的岚山巷内,被人用汽油浇体活活烧死。死后,其尸体同样被布条蒙眼。
这个发生在闹市区的恶性凶杀案,令市局乃至省厅震怒。当时还在市局刑侦支队担任支队长的张国栋当即组织警力深入调查,但案发现场破坏严重,警方没有采集到有价值的线索,就连岚山巷路口的摄像头也没有拍到疑犯半点儿踪迹。
至于那根蒙眼的布条,经检测成分为日常服装上最常用到的棉和腈纶混纺面料,判断是凶手随手从自身衣物上撕扯下来的。
以此为线索,警方在查阅了相关民俗资料后,发现湘省西南地区的多个偏远乡镇都流传着类似传说:给枉死之人蒙眼,能让其找不到回“阳间”的路,无法化成恶鬼复仇。
在对秦世聪生平的走访调查中,警方发现,秦世聪生前风流成性,喜欢夜场生活,不仅同时交往了多名女友,还因为情感纠纷闹过几次不大不小的矛盾。警方初步判断,死者很有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情感纠纷被人报复,且凶手有可能为湘省西南地区人士。但警方未在秦世聪的社会关系中发现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至此,案件走入迷雾。
四年后,也就是二〇一二年五月十七日,星港市区再次发生一起恶性凶杀案—时年48岁的烟草公司副总段黎明,在自家别墅内被人勒颈身亡。法医在尸检过程中发现,死者血液中含有大量枸橼酸西地那非、丁香、桂心、淫羊藿等所谓的催情药成分。而且,与秦世聪案一样,死者同样被布条蒙住双目,只是这一次,布条为红色雪纺面料。
与四年前的案件相仿的是,案发现场依旧没有采集到疑犯的指纹或脚印。但警方在调取段黎明别墅大门的监控视频后发现,死者当晚八点左右开车进入别墅车库,当时车上坐了一位穿红裙的女子。
可惜的是,由于进入别墅时疑犯坐在车辆后排,监控只拍到了红裙一角,且并没有拍到此人离开别墅的画面,所以警方无法获取该名女子的其他体貌特征。
不过在后期的调查走访中警方发现,死者段黎明私生活混乱,不但因嫖娼被拘留过,还利用职务之便违规招聘了三名女性进入其单位文工团,且最后都发展成了情人。就连案发地点的别墅区,也是位于星港出名的“二奶村”—也就是所谓“成功男人们”包养“金丝雀”的地方。
基于两起案件受害人的相同之处,警方决定将两起案件并案调查,并成立了“12·7”连环凶杀案专案组。同时专家也再次对疑犯进行了画像分析—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活跃在中高端阶层男性社交圈的女性。
但无奈的是,虽然警方经过了大量排查,也对两个受害人的社交圈进行了详细比对,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致使案件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倒是媒体通过道听途说,得知两个受害人花花公子般的生前所为后,添油加醋一番,给凶手冠以了“渣男杀手”的称号,以博眼球。
由此,“渣男杀手”这个绰号,一度成为星港的流行语,就连不少情侣彼此间开玩笑,都会用这个称呼来打趣对方,说是感谢彼此不杀之恩。
04
房间内灯光愈发刺眼。
肖敏才皱眉道:“这么个吸毒人员,还能跟秦世聪和段黎明一样,和不少女性发生感情纠葛?他们的社会阶层也相差太远了,真的是同一凶手所为吗?张副局长,会不会是模仿犯案?”
张国栋没有接话。作为当时专案组的主要负责人,他到现在都清楚记得两名死者的详细背景—第一个死者秦世聪,父母承包建筑工地起家,本人属于典型的富二代;第二个死者段黎明条件更好,生前是某大型烟草公司副总,开的是豪车,住的是独栋别墅,中年离异,标准的钻石王老五。
但眼前这个叫彭大毛的毒鬼,明显不属于上述阶层。
思忖几秒,张国栋问赵亚楠:“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赵亚楠快速翻看了刚拿到的资料,在上面画了几个红圈,“这是彭大毛的犯罪记录,真要说起来,他和前两名死者的确有一个共同点……”
资料上被赵亚楠圈出来的,正是彭大毛的犯罪记录,记录显示秦世聪、段黎明、彭大毛都曾因嫖娼被警方拘留。
“这……这难道是……妓女杀嫖客?!”
不知是谁说出来这个推论,在场刑警们的脸上都出现了复杂的神情。能进总局刑侦队的,谁没见过大风大浪,但妓女连环虐杀嫖客,这还真算是头一回遇到。
一众刑警纷纷发表起自己的看法—
“这……有力气这么大的妓女吗?”
“哪要什么力气?秦世聪不是喝醉了吗?段黎明也被灌了春药啊。至于这个彭大毛,老毒鬼了。”
“有点儿道理……这么看妓女杀嫖客不是没有可能……”
“我看不一定,嫖过娼的男人那么多,八年就死了他们三个,是不是有点儿牵强?”
“都静静!”张国栋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噤声,再次看向赵亚楠,慎重问道,“赵队怎么看?”
赵亚楠思忖两秒,沉声道:“我觉得,凶手是不是性工作者,对于目前的案件侦查工作来说并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张国栋有些吃惊。上一次敢这么说凶手作案动机不重要的人,还是那个姓钟的小子。
“如果凶手真是性工作者,就很有可能发生过一种情况—三名被害人都曾与凶手进行过性交易,从而结怨。但我看了案卷……”赵亚楠指了指案卷,摇头道,“秦世聪被抓一次,段黎明两次,彭大毛三次,与他们三人进行过性交易的性工作者名单并没有重合。也就是说,即便这个猜测成立,我们也查无可查。”
肖敏才点点头:“被抓过两三次,没被抓的谁知道有多少次呢。别说人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们找过的小姐,怕是自己也认不全,我们根本没法查。”
赵亚楠颔首,接着指向被砸坏的门锁道:“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围着彭大毛这个案子来进行重点侦查,通过线索去锁定嫌疑人,而不是在这里凭空猜测。”
张国栋点头赞许,问道:“那你觉得,现在应该从哪里入手?”
“窗户。”赵亚楠看向窗户,“这么冷的天,窗户大开着,不符合常理。”
“但这窗户有防盗护栏啊……”一名刑警比画了一下,“就这个间距,连小孩也挤不进来。”
“所以我才请肖队亲自带技术员过来……”赵亚楠看向肖敏才,“我想先请法医做个案情模拟,确定这里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另外,还要请肖队带人再详细检查一下护栏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这没问题。”肖敏才明白了赵亚楠的意思。
赵亚楠接着道:“还有,即便疑犯能躲过旅馆的摄像头,现场也应该会留下脚印。”
有刑警低头看向一地水渍,不解道:“赵队,刚才你不是说,没有采集到脚印吗?”
“屋内没有,但屋外还不能肯定。”赵亚楠指了指院外。
此时依旧大雪纷飞,技术人员依旧在俯身检查。赵亚楠看向众人,分析道:“法医初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今日凌晨零点到一点左右,我查过天气预报,昨晚十一点左右雪就停了,一直到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才又开始下雪。按照降雪量来推算,疑犯只要进入过旅馆大院,短短两个小时,脚印不可能被完全掩盖住,所以我安排了技术人员把院内出现过的脚印全部采集,之后再对住户进行核实排查。”
说完,她又指了指窗外那个长条形花坛,继续道:“我刚才检查过,这个花坛泥土松软,如果对方从那里走过,极有可能留下痕迹……有了脚印,就可以推断出凶手的体貌特征,特别是性别,我们再由此去判断到底是不是‘渣男杀手’,才更有意义。”
时间不等人,张国栋立刻分配任务:“行,肖敏才,详细尸检和痕迹比对你来接手,另外……”他刚把目光看向赵亚楠,这姑娘已经一个敬礼,正色道:“张副局长,我申请全权负责此案。”
张国栋微微一凛。他还真没想到,赵亚楠会主动承担如此重任。毕竟,这么一起延绵八年的连环凶杀案,毫无疑问是个烫手山芋,作为本市知名的连环凶杀悬案,凶手时隔四年再次犯案,如果这次再不能破获此案,市局众人无疑会颜面扫地。由此可知,这起案件不仅本身破案难度大,而且负责人肩上无形的压力会更大。
“张副局长,请批准我负责此案。”见张国栋还在犹豫,赵亚楠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
张国栋没接话,而是抬手道:“说说你的破案思路。”
赵亚楠神色坚毅道:“可以从四个方面入手。一、窗户和脚印,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明,不再赘述;二、走廊监控,就算疑犯行凶时躲过了摄像头,但死者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疑犯说不定此前与死者有过接触,甚至有可能专门来踩过点,很可能会留下线索;三、联系运营商,除了调取死者生前的通话记录,找出死者近期联系过的人以外,还可以根据手机通话基站定位系统,找到死者最近出入的场所,逐一排查。”
赵亚楠低头看了一眼尸体,接着说道:“最后,从死者人际关系入手,调查他的社交圈,看看能不能发现嫌疑人。”
“可以!”
赵亚楠话音刚落,张国栋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马上组织一个案情通气会,按你的思路开始查,人手方面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提。”
“是!”
张国栋放下心来,转身出了走廊。刚才省厅已经来了几轮电话催问情况,他急着去跟上头汇报。刚到院里,满地刺目的白让他忽然想起了那张清瘦的脸—那小子自从上次的案子以后,窝在派出所快一年了,也应该动弹动弹了。
“锁要一把一把开……”张国栋正念叨着这小子的口头禅,一个负责警戒的民警小跑上来汇报道:“张副局长,政法频道的记者到了,想请您接受采访,聊聊‘渣男杀手’……”
张国栋这才发现,警戒线外正围着一堆看客议论纷纷。再往外,几家本地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已经架上了天线,摩拳擦掌等着爆出一个惊天新闻。
“什么‘渣男杀手’!”张国栋厌恶地一挥手,呵斥道,“不信谣,不传谣!”